剑子没收了他的外套,丢给他一件自己的白衣,理由是光污染。
如果中间没有红尘剑谱这东西的话,对龙宿而言,豁然之境的同居生活真是幸福到不行。
他的剑子唤他起床。
他的剑子给他做饭。
然后,他的剑子为他梳发。
在潜意识的认知里,龙宿一直认为梳发是非常私密的事,所以即便亲如仙凤,他也是不肯让她梳发。
但是,很喜欢剑子为他梳发。
坐在镜子前面,光滑铜镜里倒映出的容颜,清雅淡定,淡灰色的眼睛极认真的看着手里丝细的发,一丝丝细细的用黄杨木的木梳梳拢,握在掌心,来回的梳顺。
小心的别起来,拢住,剑子嘴里咬着他的象牙珍珠发簪,象牙色衬着他淡淡的唇色,反而更让人注意起嘴唇形状的优雅。
挽好了发髻,从唇里摩挲而过的发簪入了雨后藤花一般的淡紫华发,隐约得竟然仿佛感觉到发簪上残留的温度。
梳好了,略一用力,把身后的人抱到怀里,细细的吻,手指从他白发中穿过,扶上修长的颈。压向自己的唇。
结发、执手。
都是许诺千年。
但是……闭上眼,掩去金珀色眼里的冷酷之色。
让人讨厌的红尘剑谱以及……傲笑红尘。
“龙宿。”
他听到剑子叫他的名字。
“如何?”
“如果可以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听了这句话,想了很长时间,龙宿点了点头,把想回答的三个字咽了下去。
不可能。
他知道,剑子也知道。
章之二十四
麻烦这种东西永远不会因为你觉得很麻烦就不出现,通常,它的到来还伴随着这样一句古来的话语,祸不单行。
在出手救下傲笑红尘之前,龙宿其实非常认真的思考到底要不要直接杀了傲笑红尘把麻烦一了百了算了。
但是,权衡利弊之下,还是住了手,换成救人。
还需要傲笑红尘给自己背书啊,啧啧,早知道当年抢红尘剑谱的时候直接把钻石脑袋的傲笑一起打包做掉哪里来今天这么多的麻烦?
救了傲笑红尘,又顺手利用了一下自己和魔龙祭天的约定让傲笑红尘相信,所谓当年抢红尘剑谱的其实另有其人。
很好,诸事完结,优雅无双的回到豁然之境,无声入门,看到那张自己特意从疏楼西风搬过来华丽无双的大床上,雪白的身影正睡在上面。
走过去,看着剑子。
长长的睫毛在眼帘下方透射下微弱的阴影,平常看起来非常严肃的容颜因为放松而多了几分恬静。
坐在他身旁,抚摩上的剑子的长发,良久,听着他安祥的呼吸。
“……回来了。”依旧闭着眼睛,剑子淡淡的问。
没有回答,丢出一个问题,“什么时候醒的?”
“你进入豁然之境。”他好歹也是先天一只,这点警觉性是最低限度吧?
“为什么没做声?”
“因为是你。”说完,剑子依旧闭着眼睛,挪动了一下身体,拉下,让龙宿躺在自己身旁。
从后方紧紧的拥抱,紧到龙宿可以清楚的感觉到两人身体之间发丝的阻隔。
“吾回来了。”
“嗯……”
“拿到了傲笑红尘的背书。”说完,转身,把到手的东西在剑子面前晃了一晃,被那依旧闭合上眼睛的然翻身,压下。
章之二十五
喜欢喜欢喜欢喜欢喜欢……
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爱……
那个人抱着他的时候总是这么一声声迭着的对他说,仿佛不说就不能确定,仿佛不说就不能明白。
剑子和龙宿都是聪明人,但是在彼此拥抱之时,却不能不借助于这种最原始的方式,确定。
这世上,肉眼可以看到的,尚且迷蒙界限在真实与事实之间,那么,看不到的呢?
该怎么去相信无法看到的东西?
因为爱上了对方,就等于把伤害自己的权力给了他,进退间越发小心谨慎,唯恐一个错失,碎了自己和他。
于是,能拥抱的世界越来越小,最后,在自知与不自知之间,崩灭毁坏。
撩着剑子雪白的长发,看着尘不染的发丝和自己银紫色的发纠缠明灭,龙宿忽然笑了起来。
他笑得非常愉快的样子,整个人都埋在剑子的颈窝里,呼吸和抖动的长发弄得剑子发痒。
“有什么好笑的事情让你笑成这样?”慵懒靠在扶栏上,剑子看着龙宿。
龙宿又笑了一阵,才微微抬起头,长长的银紫色睫毛下金珀色的眼睛从下往上的看着剑子,抬眸的瞬间,美丽的眸子让被他凝视的人有种融化的金色水晶在流动一般的感觉。
“吾想起了有趣的事。”
“什么?”
舌尖舔上自己在那人颈侧制造出的鲜红印记,满意的眯起了眼睛,“想起了吾们有默契的事情。”
“嗯?”好奇的看他。
“因为有吾无论如何都在疏楼西风等汝,所以,汝才走得那么潇洒吧。”
“……”沉默了一下,看着对面那尾明显很愉快的紫龙,“如果我说是呢?”
“诶,那吾自然是很高兴啊。”
点点头,“好,我会努力改掉这个毛病。”
“耶耶,剑子,难道汝不觉得这是个可爱的习惯吗?”
沉默了片刻,再看他,轻轻叹息,“……你不可能一直等我的。”我不想,习惯了有人等待之后,回首的时候,发现那个人已经不在。
或者,让那人习惯等待之后,无穷无尽的等待之后,却发现,自己等的那人永远也不会回来。
无论那个,都是太过残忍的事情。
“……说得没错。”想了想,龙宿点了下头,似乎在思索什么。
在听到他这么说的时候,剑子还是觉得心疼了一下。
他知道龙宿不喜欢说谎,但是……还是疼了一下。
即便那是他自己率先说出的真话。
龙宿却笑了起来,撩起他的长发,看着在指尖滑落,丝丝晶莹的白,仿佛白水晶的丝一般。
他换了个话题,“汝说,吾们有没有兵戎相见的那一天?”
“……兵戎相见?”他为什么会这么问?看了他一眼,只能看到紫发的阴影下淡然的表情。
然后仔细想了想答案,安慰似的拍拍他的肩膀,“已经见过了。”然后举出了一堆XX岁的时候他拿古尘问候龙宿如斯华丽的脸,以及XX岁的时候,龙宿一记紫龙卷怒涛掀了豁然之境的屋顶。
最后,剑子向前,定定捧住龙宿的脸,然后微笑,“龙宿,我向你承诺一件事。”
“……先说好价钱,喂喂,吾不要去趟混水……”话没说完,被依附而上的剑子的唇封住了一切语言。
那瞬间,紫白交错。
仿佛,结发。
贴着他的唇说,“我承诺你,古尘决不染紫龙之血。”
感受着唇上温暖的感觉,龙宿挑眉,“……因为汝会直接用拂尘殴打是吧?”反正除了古尘还有金剑,没了金剑还有拳头是不是?
还没等他絮叨完,不耐烦的剑子一把把他拎到面前,在他快被勒到断气的时候,印上他的唇。
那瞬间,龙宿仿佛听到又仿佛没听到,剑子似乎在低语。
“真有那天……我宁愿……你杀了我。”
然后他听到自己笑了起来,“……剑子,汝真残忍。”
章之二十六
天空迸裂的珍珠,仿佛是,苍天的眼泪。
龙宿从小到大,没有任何关于哭泣的记忆。
眼泪之于他,是不可思议不可想象的存在。
他记得,道尊下葬的那天,天上下着淅淅沥沥的小雨。剑子站在坟前,白衣飘散,雨水从他的头发上滑落,落到面容上,仿佛泪水又仿佛雨水。
那瞬间的剑子,有种奇妙的透明感,仿佛会随时消失似的,他不可控制的上前,抚摸上剑子的容颜,那人静静的看着他,没有移动。
落在手上的液体,是温暖的温度。
剑子直直看着他,毫无躲避毫不闪躲,眨眼的时候长睫一动,又是水珠滚落。
然后他怎么了?
龙宿努力回想,啊,他想起来了,走近他,轻轻的拥抱。
闭眼,再度张开的时候,一切过往都在金珀色眸子里飘然淡去,面前的,只有不断落下的
珠,以及……交接的三把长剑。
刚才那声“剑中真相破,无奈啊~”似乎还飘荡在空气中,但是瞬间苍凉,气劲急卷的乱流之间,他只能看到那蓦然交上的一剑,听到那无限熟悉的声音说道,“龙宿之战,由我了结。”
有那么一个弹指,闭上眼睛。
听到了苍天的眼泪落到了地面的声音。
他知道,剑子在等他的解释,只要他肯解释,剑子什么都肯相信。
可是,有什么好解释的?
做了就是做了,他做的事情他并不认为有错,为什么要解释?
紫龙珍珠飞散,去除了华丽的装饰,现出本相的紫龙正如去除一切华丽表像的龙宿一样锋锐而可怕。
长剑负手,如龙气劲游走全身,他看着面前白衣修道之人,微笑,“……剑子,龙宿今日赌命一战。”
说完之后,他看到对面那人似乎瑟缩了一下,不禁愉快的勾起了唇角。
到了此刻……你,依然挂念我吧。
章之二十七
高手对决,胜负只在一瞬。
满天珍珠还未落尽之时,龙宿看到紫龙没入了剑子的肉体。
然后,是从剑尖传来分开骨肉的触感。
他看到雪白之上绽开了无比鲜艳的红,听到那人摇摇欲坠之间低低的喃语,“……龙宿,剑子立誓,古尘不染你的鲜血。”
他却晒笑了一下,“吾倒是真的想杀了汝。”
他说的是真话。
如果他现在杀了剑子,是不是不用爱得那么心疼了?
章之二十八
从很早之前,剑子就知道,如果想,龙宿会是最温柔的人,同时,也可以是最残忍的人。
此招过后,永不相见,短短几字,已让他千疮百孔。
果然,是他爱那尾紫龙多一点吗?
章之二十九
拒绝了佛剑的好意,剑子跌跌撞撞回到豁然之境,捂着胸口的手掌张开,一片鲜红。
龙宿当时是确实想杀了他的。
不知道为什么,这么想的时候整个内心反而放松了好多。
到了豁然之境,扑倒在那张龙宿搬来的华丽无双的大床上,鲜血顺着柔软的毛裘滑下,瞬间就是惊心触目的红。
身为顶先天的好处之一就是抗打耐揍,即便是被紫龙洞穿而过,片刻工夫,根本不需要他自己提升内元,真气自行流转,就会使伤口迅速愈合。往年一身鲜血淋漓去见龙宿,多半还是喜欢看那人为他包裹伤口的时候低敛的眉目间带了担心的神色。
总是总是,让龙宿包裹着无关紧要的伤口。
紫龙极快,斩断筋骨的瞬间几乎没有造成什么伤害,剑子感觉伤口附近的肌肉蠕动自行压迫血管,使伤口止血,被利落斩断的筋脉慢慢接合。
恍恍惚惚觉得,如果能被紫龙所杀,必然会是这世界上唯一一具几乎看不出伤口的尸体吧?似乎也是很符合龙宿华丽风格的啊。
这么自嘲的想着,忽然,面前有微弱的声音。
清脆得仿佛是碎裂的水晶碰撞的声音。
抬眼,在朦胧的眼睛里还没映照出来人的时候,嘴唇已经微微上调,叫出了熟悉的名字,“……龙宿,你怕剑子不死吗?”
回答他的,是一片寂静沉默。然后,感觉到身边柔软的大床微微下陷,有人坐在他身边,轻轻抚摸他的发,然后温柔的抱起他半落在地上的身体放在床上,眼睫翕动之间,是华紫色的发,以及,黯淡的金色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