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会死…他要陪着她。

“沈醉!”黄赫靠前一步,压低了声音,柔声道,“她不会死。你放心。”

黄赫从没骗过他,在沈醉的心里黄赫要么不说,便是说也从不会说骗人的话。更加不会安慰人。

心头一松,那一腔的怒气便散了去,喃喃确认,“你说的是真的?”

黄赫星眸微眯,颔首,声音斩钉截铁,“我保证。你若再坚持,陛下很可能会先杀了她们。”

沈醉一咬牙,转身,举步。突然身后疾风裹挟着寒意袭扫而来,黄赫横刀直拍,一刀背击在沈醉后背。

“哇!”的一声,一口鲜血直喷而出,站立不定,沈醉单膝点地,跪在地上。

“黄侍卫,圣上有令,不能徇私枉法,王子犯法庶民同罪!”何其尖尖的声音刺过暴雨,清晰传来。

黄赫一咬牙,飞身而起,一脚踢上沈醉后颈,然后翻身落下伸臂将昏倒的沈醉接在怀里,沈醉一口血悉数喷在他湿透的宝蓝绸衣上。

“何总管,您满意了吗?”黄赫冷冷地翻了他一眼。

何其“哎”了一声,兰花指一翻,短短的手指挑了挑头上的斗笠,无动于衷道,“黄大人,这可是圣上旨意,跟咱家可没半点干系!”

暴雨如瓢泼,将廊下的栀子花击得东倒西歪,花落水流,荡漾着一种凄清的香气。柳清君坐在窗下灯影里,雕花大窗敞开着,任由廊下雨丝不停横斜入内。

榉木案桌上浮雕青铜香炉里燃着清冷淡甜的梅花香,紫檀木棋盘上黑白棋子星罗棋布,他一手敛袖,一手执子,似是陷入沉思。半晌,手里那枚棋子也没有落下。

沈睿让人紧把城门大肆搜索,北方八部的人被杀,这都不是什么好兆头。

师傅当年在宫里安插下的棋子,他一直用的很小心,有些甚至从不去碰。一是为了他们的安全,二是自己对于高隆也并没有什么感情,留下来也不过是给自己找个借口而已。

“公子,公子!”外间传来急促慌乱的脚步声。

柳清君眉头一皱,长天从不会如此,今日这是怎么了?“长天,怎么那么慌?发生什么事情了?”

长天快步入内,一撩袍角单膝跪地,然后呈上一只细竹筒。

竹筒细长像筷子一般,上面精雕细琢,柳清君视线触及,不禁眉头一蹙。这是宫内暗线专用的紧急暗号,说明里面的内容十万火急。

轻轻地放下指间的那枚白玉棋子,两只手缓缓交握,淡淡道,“宫里怎么会主动联系我们?”

长天看了他一眼,微微摇头,“公子,会不会是北方八部出事,大周要和北方开战了?”长天依然呈前递姿势。

“那是好事,用不着专门报喜。我倒是疑虑到底是谁做的。”微微转眸看着那支细长竹筒,不想去接。

“公子,我们派去的人根本没来得及动手,我怀疑是不是瑞王动手了?”

“沈醉?”柳清君凝眸,略略沉吟,摇头道,“应该不是他。”

“他很可能想利用这样的失态扰乱视线,皇帝无暇顾及,带王妃走也不一定。”长天也放缓了声音,却还是着急地看着他,想他接自己手里的密信。

“长天,我让你办的事情怎么样?”柳清君瞄了他一眼,依然不曾伸手,他想离开这里,不想做一辈子密探。

“公子,这时候阴年阴月阴时出生的人很难找。不过能解子母蛊的金蚕我们找到了。只要找到人,就可以喂饲。”

柳清君点了点头,视线顿了顿,伸手握住细细的竹筒,慢慢地拔开盖子,倒出里面一个纸卷。

慢慢地伸开,手颤了颤,纸片飘然坠地。

长天见他脸色煞白,忙上前扶他,“公子!”

柳清君摇头,闭上眼,往后靠在靠背上,默然不语,神色伤痛。

长天忙捡起密信,粗粗看了一眼,不禁惊呼出声。密信上说瑞王妃今日出逃失败,被皇帝赐了滑胎药,如今难产很可能拖不过凌晨。

“公子,怎么办?”长天忙给柳清君倒了杯热茶,将棋盘拿开,放在他手边。

“立刻去拿我的药箱,想尽一切办法,我们进宫。”柳清君霍然起身,转身看着窗外瓢泼大雨,远处紫电翻飞,雷声隆隆。他抬手紧紧地握住窗棂,想着她痛苦垂死的样子,浑身发颤,“啪”的一声,窗棂断裂。

随即却又涌上一层无奈,看来自己想瀚海江湖处还能与他们夫妻做朋友也是不可能了。自己从没要求宫里的暗线留意裴菀书的消息,但是现在他们冒死前来也是想让自己欠下人情吧。

她痛苦的模样在他脑海里不断地翻转,让他的心揪成一团,似乎等了很久,才听到长天说已经准备好了。

不顾一切

第一百零五章

暴雨天,外面漆黑一团,皇城和宫门虽然守卫森严,但是对于轻功绝顶的人来说却没有多少为难。

他们很快按照密信上所画的线路,找到了接应的人,普通的宦者服饰,脸也低低地垂着,就算看上一眼也没什么特别。

“公子,夫人所住的院子有很多银羽卫把守,怕是有点麻烦。”长天小声说着,时刻戒备。

“实在不行先找公主帮忙,这时候安王应该也能通融,救了人我们立刻就走。”柳清君缓缓说着,一颗心沉甸甸的,面上却又看不出。

忽然暴雨中传来整齐的跑步声,“踏踏”“踏踏”…

“长天,我们被人算计了!”柳清君抬手扶了扶斗笠,淡淡地笑了笑。

随即响起一声闷哼,想是那小宦者被人抓到,先一步自杀了。

“阁下好身手,好闲情逸致!”一人冷哼一声,提着方才接应柳清君他们的小宦者,用力往流着雨水的石板地上一掼,发出“噗”的闷声。

“皇上也好计谋!”柳清君微微抬了抬头,看着眼前俊容朗目,气势轩昂的盔甲武士。那人胸前护心镜上雕着一个潇洒的萧字。

“好说,是负隅顽抗,还是束手就擒?”那人神情傲然,冷冷地盯着柳清君。

慢慢地解下身上的蓑衣,雨水猛地浇透丝衣,紧紧地裹在身上,柳清君握住蓑衣一端,慢慢道,“今日是我第一次杀人!没想到却是拿忠勇无双的萧家人开刀!”

皇帝调来的秘密武士,原来都是萧家带到南方去的铁甲武士,怪不得他频频对朝廷暗疮出手,看来早就做好了十全准备。

电闪雷鸣,雨狂风骤,两人这样无声的对峙。

“喀嚓”一声霹雳,映着众人慌乱苍白的脸。永康公主趴在床沿抓紧了裴菀书的手,看着她满头大汗的脸苍白到发青,心疼得哭也哭不出。

外间的御医们或抖成一团,或一脸惋惜,或无能为力要杀要剐随意的模样。

沈睿站在门口,身影仿佛化为一道冷冷的光,已经听不到她痛苦地呼唤沈醉,他知道沈醉因为擅闯宫廷被黄赫拿下,交由皇帝处置。

虽然父皇答应他不杀沈醉,可是如今已经不确定。

一阵手脚冰凉,心头却如同捂着一股火,他派去请柳清君的人都被皇帝的人拦了回来。把守的是萧家军,铁甲武士,号称天下无敌。况且就算能他也没有勇气再去触怒父皇,使得他一生气觉得自己为了裴菀书而违逆父皇从而对她不利。

如今她在那里,沈醉和柳清君都宫外,裴锦书作为巡视钦差远离京城。

她的身边只有他,如果不能救她,该如何?

“殿下,殿下!”风雨里有人溅着水珠冲了进来,沈睿忙回头走过去。

“殿下,南边兄弟们来报,宫外偷偷来了人,被萧将军拦住,怕是要血战了!”

沈睿眉头一耸,看着浑身被雨浇透的银羽卫,银羽早已经凌乱不堪,心下一狠,咬牙道,“立刻随我去!”

当沈睿赶到的时候,看到的是漫天血雨,浓浓的血腥似乎将闪电都染红,铁甲武士挂在一旁的风雨灯闪烁不定妖光。

他没想到那个淡然优雅,一脸温和的柳清君能如炼狱妖孽般杀戮,在暴雨中穿梭飞旋,却如同云淡风轻赏风月,淡笑处血雨腥风,拂袖间冷面清眸。

微微叹了口气,看来父皇顾虑的没什么不对,这些人对于大周朝廷,终归是威胁。

“住手!”

他轻轻地唤了一声,声音低低的带着疲累,却透过重重雨帘落入每人耳中。

和柳清君相斗的人一个飞身停了动作,柳清君亦振袖凝立,静静地看向他。

“萧熠,我要带柳清君走。你想拦吗?”沈睿冷眼挑着他,雨水顺着斗笠前沿哗然落下。

萧熠似是早有预料般,笑了笑,抬手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单膝点地,“安王殿下有令,属下不敢不从。请!”说着起身,让出一条路。那神情似乎早就在等待沈睿的到来一般。

“本王也不让你为难,之后我自会去跟父皇请罪!”沈睿说着看向柳清君,冷冷地说了一句,“如果不能救她,你们只有死路一条。”说着便让人领他们去景怡宫。

耳中雷声隐隐,眼睛重逾千斤,神智在昏昏沉沉见起起伏伏,腹中原先的绞痛已经退去,只剩下冷冷的麻木,似乎已经没有了身体的那部分一般。

“沈醉…”她拼命地喊着,却根本听不见声音,只好用力地抬手,想去拨开眼前的迷雾,告诉自己用力用力,却发现身体一动都不能动。

“菀书,沈醉没事,没事的,他在等着你,等你和孩子去见他。”温柔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让她安定下来。

“我要在你身上多处扎针,不要抗拒,别挣扎!”他的声音如涓涓细流,缓缓地流过心房。

她想说话,却什么都说不出,只感觉耳边有着湿润的温热,声音由那里传来。

她想抬手握住什么,却只能动了动手指,随即手指被人握住,一股温暖绵软的内力缓缓被输入体内,让她的感觉又清晰了一分。

突然心口一痛,接着是头、肩,慢慢的小腹竟然有了知觉,痛得厉害,她情不自禁地呼出声。

这时候隐约听得稳婆大声地喊,“夫人,用力,用力…”

手被人紧紧地握住,似乎想给予她无穷的力量,“菀书,呼吸,大口…”一只手带着滚烫的热度抚在她的颈上,微微托着她的下巴。

痛让她似乎昏了过去,却又觉得什么东西喂进嘴里,然后是不断地重复,一只手温柔地摸着她的脸颊,湿漉漉的,不知道是自己的汗还是什么别的。

耳边不断传来“用力,用力…”的呼喊声,夹杂着那个温柔沉稳几乎没有一丝焦虑的声音,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力气,握住的手稍微一松,她觉得自己就像要沉下水底。

“柳…”她张嘴,却发不出声音,她真的好累,再也不能坚持。

皇帝冷寒的眼神,无情的声音,越来越大的挤走其他的影像,直到脑子里满是绝望。

“夫人用力呀!”那稳婆急的哭了出来,看着猩红的血不断地淌出来,浸湿了垫在下面的绵絮,然后滴答滴答地落在自己的衣裙上。

这夫人要是死了,只怕那小阎王一样的八殿下不会放过她们几个。

“夫人,求您了,坚持住…”

几个稳婆跪在地上,如果念经求菩萨管用,她们只恨不得立刻就去磕头。

柳清君用力地握着裴菀书软软的手,目光被从她胸前横拉的锦帘挡住,听着稳婆的声音,他也能想象出来。

感觉她的身体痛苦地颤栗,心狠狠地被针一下下地扎着,“小欢,小欢…”他俯首在她耳边轻轻地唤着,“小欢,不要死…”

他来得晚了,她的身体本就不够强健,就算是稀世好药,上乘的医术怕是也难以救她。

“小欢,你要是死了,你的孩子,你的沈醉,你娘,你爹还有很多人,只怕都不能活着了…”他索性低了身子,一手横在她脑后,轻轻地抱着她,一遍遍地唤她,绵延不断的内力自她后心缓缓输入。

突然,怀里的人动了动,她没有睁眼,却用力地抓紧了他的手,平整的指甲猛地刺进他的掌心,疼得他立刻抱紧了她。

“生了,生了!”一个婆子大喜地喊着,另外几个立刻双掌合十,跪地磕头。

柳清君顿觉浑身无力,仿佛被人抽去了魂魄,同时心头一凛,感觉怀里的人仿佛没了生命一般虚软了下去,“小欢!”他急忙喊了一声,飞快地一针刺进她的心脉下方,然后立刻端过参汤给她喂下去。

看着汤汁顺着她的唇角飞快地流下来,他几乎要绝望,闭了闭眼,不再犹豫含了参汤对着她的唇压下去。

喂完参汤立刻掏出早就准备好的药丸塞进她的嘴里,然后怔怔地看着她。

“她不会死吧!”淡淡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柳清君微微舒了口气,将裴菀书放平,又拉过薄被替她盖好,拉在胸前的帘子依然没有撤去,宫婢们在帮她清理身体。

他起身,转过去看着抱着胳膊一脸憔悴的沈睿,问道,“孩子呢?”

“可能活不下去了吧!没有哭声!太医们在看!”沈睿的视线从他脸上一闪落在裴菀书苍白如纸的脸颊上。

柳清君心头一震暗暗责怪自己方才太过急切,忙快去出去,看到几个太医正围着襁褓中的婴儿束手无策。

“可能不行了!”几个人叽叽喳喳的,因为沈睿对孩子并不关心,所以他们便也没那么害怕。

柳清君立刻上前抢过孩子,看着他红红一团,眉心一点朱砂,红的妖异,一张小脸憋得发青,人中被掐得紫黑。

“你们?”无声地扫了他们一眼,立刻抱着孩子走去角落,将他放在案桌上,飞快地将金针刺进他的体内,然后轻轻地按压他小小柔嫩的胸口,将内力缓缓地试探地注入。

太医们都不敢靠近,瞪大了眼睛看着他。

良久,那孩子小手动了动,发出含糊的声音,然后咧嘴对着他笑起来。

他这一笑让柳清君轻松之余却心头绞痛,真不敢相信如果救不活他会怎么样。婴儿笑着慢慢地睁开眼,一双细长的眼睛,眸子清亮,衬着眉心那点朱砂,竟然给人妖魅的感觉。叹了口气,抬手轻轻地擦着他眉心的朱砂,子母蛊在他身上安了家,朱砂就是它们的标志,若朱砂变成紫色,他便性命不保。

小指一痒,他竟然张嘴含住柳清君的小指,用力吸吮。

不由地笑起来,回头道,“有奶娘吗?”宫婢立刻去唤奶娘,又有人去叫醒被沈睿打昏了的永康,几个太医见了纷纷称奇,有几个连忙找沈睿告罪告退,还有人想请教柳清君医术。

沈睿冷着脸,将他们都赶了出去。

永康一听裴菀书没事,孩子也平安,高兴地也不计较被打晕的事情,飞快地跑过来,见了柳清君忙不迭道谢又去看裴菀书,见她睡着便去看小孩子。

“小东西,叫姑姑,快叫姑姑!”永康伸指头拨弄着在一边吃奶的婴儿,急不可耐地唤他。

宫婢擦干了汗水和泪水终于笑出来,“公主,他刚出生呢,哪里会叫人?”永康想想也是,忽然想起什么,对沈睿喊道,“小八,你快让人去告诉四哥,告诉他菀书姐姐和孩子都好好的,让他别担心。否则他肯定急死了!”

沈睿懒懒的声音传过来,“告诉四哥做什么?”

“他是孩子的爹,是菀书姐姐的夫君,你说告诉他做什么?”永康不满,立刻跑出去,伸手拽住沈睿的袖子。

沈睿倚在门框上,抱着胳膊,懒懒地看着静静沉睡的裴菀书,眼睫一翻,回挑着永康,淡淡道,“父皇已经下旨,瑞王休了王妃,如今她重回裴家,和四哥再无瓜葛。”

“为什么?”永康不解,大声质问。

“可能任务完成了吧!”沈睿苦笑,不管是以何种方式,反正父皇的目的达到了。

他们都是他的棋子。然后他转身看向静静坐在椅子上的柳清君,半晌,笑道,“这下你损失大了!”

柳清君微微垂睫,笑了笑,然后起眼看他,他不是亏大了,而是被人算计大了。看样子皇帝故意这样对她,然后引出自己的势力,却似乎又笃定沈睿会让自己来救她,如此便揪到自己的把柄和宫中势力。

只是还有一样那就是高隆在宫中的暗线肯定不止这些,他们很明显是利用这个机会卖人情给自己,而且更重要的是,让自己以为为了救裴菀书,连累宫中线人全部被杀,自己定然内疚,此后只怕便被他们拴住了。

叹了口气,凝注沈睿,半晌,淡淡道,“我有话想跟安王殿下说。”

沈睿一挑眉,勾唇道,“讲。”

“商民想私下谈。”

“最好是值得我谈的事情。”沈睿略有不耐,回头看了裴菀书一眼便示意他跟自己出去。

大结局

第一百零六章

雷雨过后,天碧如洗,空旷深远。院中绿树红花,清新而芳香。裴菀书却看不到半分的美丽,微眯着眼发呆。

“菀书姐姐,药好了。”永康跑了进来,身后跟了用托盘端药的宫婢。

微微起了起身,却没有什么力气,看着欢喜的永康,勉强扯出一丝笑容,然后顺从地就着宫婢的手,一口气喝干。

永康开心地看着她,点了点头,“菀书姐姐,你可要快点好起来啊,这样才能和宝宝玩!”

“孩子好吗?永康抱来我看看。”她微微伸了伸手,却没有力气。

“小八说你身子太弱,现在不能看孩子。柳先生也是这么说的。”永康嘟着嘴,虽然不明白,但是柳先生如此说,她便只能遵从了。

裴菀书蹙眉,那日多亏了柳清君,没想到遇到危险总是他来,可是这次却是大大地连累他了吧。

“他什么时候走的?为什么我醒来没看到他?”

“谁?柳先生?小八先头说他走了。今日我又听人说好像没走,小八找他去给父皇看病了。”永康说着顺手将薄被给裴菀书往上拉了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