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离叹气,伸手拉过谢安澜,“夫人还在生气。”

谢安澜笑容晏晏,慢条斯理地拍开他的手,“陆四少这是哪儿的话,你自己自讨苦吃我生的是哪门子的气?”

陆离摇摇头,淡笑道:“我知道,夫人是担心我。”

好不要脸!谢安澜气结,只能恨恨地瞪着陆离。好半天才没好气的翻了个白眼道:“上药!”

这回变成陆离苦笑了,谢安澜上药的技术连一般都算不上,绝对不温柔。当然也不排除她是故意让某人吃些苦头的。不过谢安澜的药确实十分不错,如此多的外伤,还耽搁了几天,陆离的伤口竟然也没有什么感染恶化的迹象。

有些无奈地抬手拉开身上的中衣,露出伤痕累累的身体。谢安澜看的直皱眉头,“原本就是一副干瘦的排骨身材,现在更是丑的没法看了。”那一道道的错综复杂的鞭痕交织,简直是碍眼的很。

陆离沉默的任由她为自己上药,好一会儿突然听到谢安澜问道:“当时痛不痛?”

陆离沉默了一下,道:“还好。”

“还好?”谢安澜扬眉,陆离可不是什么经过特殊训练的人,而是一个货真价实的读书人。这样的一顿鞭子抽下来,竟然只是还好?

陆离淡淡一笑,眼底却是一片清冷,“有过比这还痛的经历之后,所有比那个轻的自然都是还好。”

谢安澜手下顿了一下,抬眼定定地望着陆离。陆离似乎突然有了开口说话的念头,淡淡道:“当初…第一次被打断腿的时候,其实并没有什么特别的痛苦。当时也并没有多想,只当是个意外。而且,那一次虽然伤得重,对方却并没有真的下狠手,所以还不到三年时间,我的腿就已经差不多如常人了。”

谢安澜垂眸,收下的动作慢了几分却没有停下,只是淡淡问道:“那后来呢?”

“后来?”陆离声音更淡了几分,“第二次却是在京城,连续两次在靠前遇到这种事陆离就是再蠢也该知道是为什么了。而且,那一次…那些人直接敲碎了我的膝盖。从此以后,再也无法……”谢安澜明白,如今这个时代的医术,膝盖骨被完全敲碎了没有任何一个大夫能够治好。即便是在她的前世,这样的伤借助一些仪器和手术,可以好起来却是不可能做到完全恢复的。

陆离两只手扶着椅子的扶手,微微蹙眉,不知道是在忍耐换药的痛楚还是在忍耐自己的情绪。

“那一次,大夫划开了腿上的伤处,将碎裂的骨头碎片一块一块的取出来,就放在我面前。然后…在伤还没好之前,我被赶出了陆家。”陆离道。谢安澜皱眉,这些都是她第一次听陆离说起,心中却忍不住抽了抽。原本的陆离是什么样的,谢安澜的记忆中还是有保存的。一个除了读书什么都不会的年轻人,断了一条腿被赶出了家门,会遭受什么样的苦楚不用想也能知道。

犹豫了一下,谢安澜还是问道:“谢…我是说,之前的谢安澜呢?”

陆离抬眼看了她一眼,没说话。谢安澜凝眉,难不成原主没有跟他一起走?这不太科学啊。她记忆中原主对丈夫是非常有感情的,而且也不是那种爱慕虚荣的心性。总不至于因为丈夫腿断了就弃他而去吧?不过,感情这种东西也不是一成不变的。如果她遇到的不是现在的陆离而是原著记忆中的陆离的话,谢安澜表示她绝不可能跟他走到这一步。

好一会儿,陆离方才道:“她离开了,后来怎么样了我不知道,也没有去关心。”与前世的谢安澜之间,陆离并没有太多的想法。成婚数年,不成熟的陆离让她受了不少委屈。她出墙于陆明他也没有多作为难。连他亲爹,和兄长都能对他如此狠辣无情,一个感情本就平平的妻子的背叛算得了什么?从她跟陆明离开起,在陆离心中这个人就已经不存在了。陆离也并不想在谢安澜面前指责曾经的妻子红杏出墙的事情。因为这没有必要,他也不屑。而且,他确定青悦并不希望他在她面前指责曾经的谢安澜的不是。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离开陆家之后,你又是怎么过的呢?”

陆离脸上带着嘲弄的意味,“还能怎么过呢?流离失所,无家可归……”

谢安澜突然不想听了,她并不是一个心软的人。她几乎见过这个世界上最丑恶最悲惨的人和事,陆离绝不是她见过最可怜最悲惨的人,但是她却不想再听她说下去了。

“好了。”谢安澜突然道,伸手将手中的药瓶放到一边的桌上。抬手替他合拢了身上的衣衫。全身都是伤反倒是不好包扎了,而且用棉布捂着反倒是对伤口愈合没什么好处。干脆就不用包扎了。横竖陆离也不用出门,只是穿着宽松干净的中衣也不用担心对伤口不好。

“这次也是陆家人动的手?”谢安澜问道。

陆离笑了笑,伸手握住谢安澜的手。谢安澜皱眉,她手上还有药。陆离却不在意,也不松手只是握着。淡淡道:“陆家…要看是哪个陆家了。陆晖如今自顾尚且不暇呢。”

“陆渊?”谢安澜皱眉道。

陆离摇摇头道:“谁知道呢。”

谢安澜轻叹了口气道:“我不管你怕不怕痛,但是你最好记住,我并不喜欢替人上药。”

陆离望着她,眼神和煦温柔,“为夫记住了。”

“少夫人。”门外,陆英进来禀告道:“陆家来人了。”

谢安澜皱眉,“哪个陆家?”

陆英道:“自然是…老爷派了三位公子来探望四爷。”

谢安澜皱眉,看向陆离,陆离淡淡地点头道:“让他们进来。”

“是。”

不多时,陆晖四人便被陆英带着走了进来。陆离也已经整理好了衣衫,中衣外面披着一件苍色绣云纹的薄披风。苍青色的披风,银色的暗纹,衬得那张俊雅而苍白的容颜更加的如冰似雪,仿佛少了几分人的温度一般。也看得跟着陆英走进来的陆家三兄弟心中一跳。

“四弟,听说你受了伤,可好些了?”气氛有些尴尬,还是陆明先一步开口打破了书房里的沉默。

谢安澜安静地坐在陆离的身边,连抬头看这三人一眼也没有只是平静的垂眸看着眼前的账册。

看着并肩坐在一起的两个人,在场的三人心中或多或少都忍不住升起几分羡慕嫉妒之意。那日陆离刚刚入狱的时候陆晖和陆暄并没有过来,但是陆明却是在场的。但是谢安澜的表现,谢安澜的话现在陆明依然记得清清楚楚。也忍不住会猜测,如果自己遇到了跟陆离一眼的境遇,他的妻子会如何?可惜无论如何猜测,结果也总是让他感到沮丧而失望的。

“还好,有劳二哥关心。”陆离淡淡道。

迷之尴尬再一次在书房里弥漫。谢安澜一边顶着账册一边在心中暗笑。如果陆离愿意,他可以让任何人跟他相谈甚欢。但是如果他不愿意,也可以一句话将好好的气氛弄得尴尬不已。

陆明呆了呆,看着陆离冷淡的神色也有些不知道话该怎么接下去了。干脆扭头去看陆晖,陆晖才是陆家的嫡长子不是么?怎么可以什么事情都要他们做弟弟的出头。

被陆明热切的目光顶着,陆晖也不得不上阵了。

轻咳了一声,陆晖道:“父亲和母亲都很担心四弟,四弟出来了怎么不让人回家报个信?”

“哈?”陆离挑眉一笑,语气中多有讽刺,“我怎么听说…父亲和母亲说我的事情他们不管了,生死自负呢?”

陆晖一窒,看了谢安澜一眼义正词严地道:“四弟,女流之辈懂得什么?父亲和母亲对你都很是关心,还是不要听外人挑拨坏了一家人的感情的好。”

“关心?”陆离偏过头打量着陆晖道:“这么说,大哥也是关心我的了?”

陆晖道:“你我兄弟,这是自然。”

陆离笑容冷淡,“大哥表达关心的方式,就是…找人打断弟弟的腿么?”

“你说什么?!”陆晖的声音陡然放大了许多,谢安澜忍不住皱了皱眉抬手揉了揉耳朵。陆晖和陆暄也吓了一跳,震惊地看向陆晖。陆晖终于意识到自己反应过度,厉声道:“你不要胡说八道,我什么时候…什么时候让人打断你的腿了?”

却不知道,这样的疾言厉色看在陆明和陆暄的眼里,却是心虚的表现。

陆明看向陆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警惕之色。

陆暄微微皱眉,神色也有些不豫。

他们倒不是对陆离有什么感情为他打抱不平,而是,陆晖今天能这样对陆离,难保明天就不会这样对他们。陆暄则是更加的不高兴,这样大的事情,陆晖却连一丝风声都没有向他透露过。

陆离挑眉,似笑非笑地望着陆晖。陆晖也冷静了下来,深吸了一口气道:“四弟,听你到底是听谁胡说八道挑拨我们兄弟关系?我怎么会这样做!”

陆离淡淡道:“大哥就这么确定,那些人死之前,就什么都没有说过么?”

“什…什么死之前?”

陆离道:“大哥难道不知道么?那些人想要打断弟弟的腿呢,可惜…他们都死了啊。”

陆晖心中一跳,不知怎么的总觉得陆离那俊雅非凡的容颜上那一抹笑容带着几分血腥和狰狞的感觉。

“你…你,他们…”陆晖心跳如鼓,却怎么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一时间只觉得脑海中思绪纷乱,却怎么也理不出一个头绪来。

见陆晖一副心神大乱的模样,陆明和陆暄虽然震惊却也不得不开口了。陆暄轻咳了一声,道:“四弟,这事儿是不是有什么误会?”

“误会?”陆离道。

陆暄道:“是啊,大哥这些日子都在书院念书,何况…咱们已经离开京城好些年了,在京城也没有什么势力。大哥…大哥怎么可能绕过父亲去…”若说陆闻狠心的想要打断陆离的腿,陆暄却有些不相信了。以前或许还有可能,但是现在陆离已经是今科探花,陆暄明显感觉到父亲已经隐隐后悔将陆离分出去的事情了。

陆离也不在意淡然道:“或许吧。”

见他如此,两人才松了口气。却听陆离继续道:“大哥或许是没这个本事,但是却不代表别人也没有啊。”

别人?

两人同时想起了一直跟大哥走得近的陆家大公子。不过…自从大哥科举失利之后,陆家大公子进了翰林院好像也没什么交往了啊。

陆晖神色已经完全镇定了下来,沉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说八道什么!”

陆离平淡的扫了陆晖一眼道:“你不用知道我在说什么,只要自己记得,或者是…给人带一句话便好了。我已经对你,对陆家很是厌烦了。我的耐性一向也并不太好。”

陆晖嗤笑一声,“厌烦?耐心不好?你能如何?”看着陆离冷淡的神色,陆晖就忍不住想要挑衅。区区一个翰林院编修的芝麻小官,竟然就想要挑战陆家的权威。难道是因为这次死里逃生让他觉得信心倍增了么?陆离坐直了身子,居高临下的俯视着下首的陆晖,淡淡一笑道:“你很快,就能知道我能如何了。”

被他这分明带笑却让人觉得冰冷的视线注视着,陆晖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泛起了一股寒意。仿佛是瞬间被人置身于冰窟之中一般。

陆离慢慢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看向陆暄道:“回去,以后不要再来了。短期内,我不想见到任何陆家的人和事。”

陆暄皱眉,也觉得陆离太过狂妄,“四弟,你毕竟是陆家的子孙。”

陆离嗤笑一声,“出去,或者我让人将你们扔出去。”

陆暄大怒,正要起身却被陆明一把拉住。

陆明笑道:“四弟身上还有伤,咱们就先不打扰了。大哥,三弟,我们先回去吧。”

陆暄不悦,但是陆明拉的紧,看向他的眼神里也带着几分急切。陆暄也不傻,见状犹豫了一下到低还是没有多说什么。三人只得怒气匆匆地拂袖而去。

出了陆宅,陆暄不去理会神思不属的陆晖,有些不悦地道:“二哥,你这是什么意思?”

陆明叹了口气,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宅邸低声道:“三弟,以后不要招惹四弟了。”

陆暄不解,“什么叫我招惹他?”虽然跟陆离关系不太好,但是陆暄当真不觉得自己招惹过这个四弟。他奉命前来探望,怎么还错了不成?

陆明道:“既然如此,咱们就谁都不要招惹他了。”陆明没说的是,方才他分明从陆离的眼底看到了几分凌厉的杀意。杀意这个东西其实也是很虚幻的,寻常人一辈子也未必能够感受到。但是就在方才,陆明突然有一种如果他再多说一句话,很可能会发生非常非常不好的事情的感觉。一抬头,就正好看到陆离眼底闪过的让他心头一震浑身发冷的光芒。

陆明突然想起了这些日子京城里那些纷乱的传言。虽然绝大部分人都认为陆离是被冤枉的。但是却总还是有一些人认为人就是陆离杀的。当时陆明自己也认为这是无稽之谈,他也算是从小跟陆离一起长大的,陆离怎么可能杀得了什么人?但是就在方才,那种直透头皮一般令人战栗的恐惧让他意识到…或许,这个四弟是真的可以杀人的。

陆暄却没有陆明想的这么多,只是觉得陆明有些莫名其妙。再回头看了一眼陆晖,顿觉更加莫名其妙。

陆晖面无表情的扫了两人一眼道:“你们先回去,我还有事。”

说完也不等两人回答,就转身朝着另一个方向匆匆而去。看着他离去的背影,陆明和陆暄对视了一眼心中都不由得升起一个古怪的念头:陆离说的事情,该不会…真的是陆晖做的吧?

第一百五十一章 来自高少将军的打击

书房里,谢安澜放下手中的账册侧首看着陆离,道:“怎么发这么大的火?”

其实陆离也并没有表现的多么火冒三丈,但是谢安澜却能感觉到他此时心中不断堆积的怒火和杀气。只是不知道陆晖等人方才的哪一句话惹怒了他,感觉都是一些陈腔滥调而已。不过,有的时候一个人动怒或许也并不是因为具体的那句话,而是在某个时间某种心情下,某些人的存在都很容易激怒他。

想起方才陆离跟自己讲述的前世的事情,谢安澜心中有了几分了悟。

也不知是什么缘分。前世第一次是被外人打了,第二次是被自己的父亲亲手打断了双腿。今生陆离挨得第一顿揍是陆闻亲自动的手,到了京城之后却遇到了外人想要对他动手。如果那些人只是想要对他不利的话,陆离或许并不会这么生气,但是显然,这些人不小心碰到了陆离的逆鳞。

龙有逆鳞,触之必死。

看着眼前神色冷漠的浑身上下仿佛都冒起一股寒意的人,谢安澜轻声叹了口气。侧首伸出双手搂住了他。陆离一怔,身上的寒意却渐渐的消散了。同样伸出手将身边的女子揽入怀中,垂眸感受着她身上淡淡的馨香,原本心中狂涌的杀气确实渐渐地平静下来。

两天后,一份秘密的卷宗送到了陆离的面前。与卷宗一起到来的还有一个出人意料的人——柳家十三公子,柳浮云。

柳浮云看着坐在院中树下,一身白衣神色自若的陆离,不由一叹,“如今上雍城里的人都忙碌不已,陆大人却是好清闲。”

陆离抬眼,淡淡道:“柳公子谬赞了,请坐。”

柳浮云谢过,在陆离对面坐了下来。等到丫头上了茶水退下,柳浮云难得有些好奇的问道:“怎么不见陆夫人?”

陆离垂眸道:“她自然有她的事情要做,内子言道,前几日柳大人两次亲自前来拜访,却将她吓坏了。”

“吓坏了?”柳浮云的表情明显是不信,端着茶杯叹息道:“这世上,比尊夫人大胆的女子应当不少。但是与尊夫人一般聪慧还能如此胆大的女子,柳某却是从未见过。”陆离脸上浮现一丝浅淡的笑意,仿佛是因为柳浮云对妻子的赞赏而高兴。柳浮云道:“打扰了夫人,还请陆大人恕罪。”

“无妨。”陆离淡淡道。

柳浮云将手中的东西往陆离跟前一推,道:“这是陆公子想要的东西。”

陆离也不推辞,直接拿过来打开翻了翻便放到了一边。脸上的神色却多了几分郑重和温和,显然柳浮云给出的东西让他十分满意。陆离道:“在下想不通,柳大人为何会如此轻易的答应在下的要求。”

柳浮云抬头望了一眼苍蓝的天空,轻叹了口气道:“为了…让柳家少一个敌人。”

“柳大人高看在下了。”陆离垂眸淡淡道,“在下不过是陆家的弃子,入朝不足三月,官阶不过七品,哪里有资格成为柳家的敌人?”

柳浮云淡笑不语。

这世上并非只有位高权重的人才能称之为敌人。真正可怕的其实是那些隐藏在暗处不为人所知的敌人。陆离如果愿意,随便投靠一方势力都能够得到重用,成为柳家的大敌指日可待。但是陆离既然选择了拒绝所有的招揽,柳浮云觉得他有些明白陆离想要的到底是什么了。那么这样的人,能够不为敌自然是最好了。柳家,跟陆离原本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是么?

陆离显然也明白这个道理,所以在他想要借助某些力量的时候他找的不是苏梦寒,不是理王,更不是曹家,而是柳浮云。不是柳家,只是柳浮云这个人。

其实柳家的人哪怕是稍微能少七分的贪婪和三分的愚蠢,陆离都不介意帮一帮柳家。他跟柳家本来就没有什么深仇大恨,柳家人做的那些事情确实让满朝文武不满,后世名声染瑕。但是,自古以来这样的外戚难道很少吗?可惜,柳家人太蠢了。可惜,柳家还有柳浮云。

陆离也不矫情,直截了当地问道:“那么,浮云公子想要什么?”

柳浮云轻叹了口气,道:“上次大哥多有得罪,还望陆大人不要计较。”

陆离淡笑道:“我并不是一个爱计较的人。”

柳浮云不置可否,聪明人记性都好,简言之记仇。

“柳公子当真没有别的事情?”陆离问道。

柳浮云摇头,“就当是为了大哥的事情向陆大人赔礼了。”

陆离打量着眼前的端凝的青年,良久方才微微叹了口气道:“我敬浮云公子为人,浮云公子若能狠下决心……”

柳浮云并不意外,只是看着陆离的眼眸越加深沉,“柳浮云若能狠下决心,陆大人只怕要防我而非敬我吧?”

“……”这果然是个无法解决的死结。陆离也不在意,他原本跟柳浮云也没什么交情,这会儿也不过是随口一说罢了。听了柳浮云的话,便也不再多说这个,只是笑道:“宫中贵妃娘娘身怀龙嗣,说不准将来又会如何呢。”

柳浮云垂眸,掩去眼中淡淡的忧虑。他当然知道陆离这话是敷衍,但是他们的交情显然远没有到不敷衍的时候。

柳浮云指了指放在桌边的卷宗,挑眉道:“现在就动手,陆大人不觉得有些操之过急么?”

陆离也跟着扫了一眼,眼底冷芒逼人,“原本是有一些,不过…最近我有些烦了。”

柳浮云点点头,也不再多问。

此时的谢安澜也在与人喝茶聊天,只是坐在她对面的人是穆翎。因为陆离的事情,谢安澜也有好些天没有见到穆翎了。因为穆老太爷的过世,穆翎神色依然有些憔悴,但是精神却并不差。原本温和爽朗的眼眸中多了几分锐利和漠然,看上去倒是有了几分一家之主的气势。

“好几日不曾见到无衣,最近可是有什么事?”穆翎伸手替谢安澜倒了一杯茶道。

谢安澜耸耸肩,道:“是有点小事,不过已经办完了。穆兄不妨看看这个。”谢安澜将一份卷宗递了过去,是与流云会签订的关于海船购买的合约。穆翎接过来翻了翻,忍不住赞道:“果然还是无衣有本事,早几年我们也跟流云会接触过,可没有在苏梦寒手里讨到半分便宜。”

谢安澜摇头道:“哪里,今时不同往日。我看如今苏会首只怕也只放了五分精力在流云会上了。自然就好说话的多了。”

穆翎想起自从再次回到京城之后一直就没有再离开的苏梦寒不由得一乐,“这么说,我要趁这个机会与苏会首多交往一些才是,说不定能趁机多占几分便宜?”

谢安澜闻言也忍不住笑了。

穆翎收起卷宗放到一边,轻叹道:“这些日子我事情也多,这事儿倒是大都劳烦无衣了。”

谢安澜摇头道:“穆兄言重了,不过是做些前期的准备,哪里有多少需要亲力亲为的事情。倒是穆兄,最近如何了?”

穆翎挑眉,貌似不解地看着她。谢安澜笑道:“如今京城里可都等着穆兄和沈小姐的佳期呢,穆兄这般可是害羞了?”自从穆老过世之后,沈含双就经常上门探望。偶尔还有人看到两人在京城的街上出现,沈尚书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也不再管沈含双与穆翎的事情,似乎是默认了。这几天谢安澜虽然忙着陆离的事情,但是该知道的八卦却也一件不少的都听完了的。

穆翎微微蹙眉,道:“祖父孝期未过,此时暂且不谈。”

谢安澜看看穆翎身上的素服,也微微叹了口气。穆翎生母早逝,只留下穆翎这么一个血脉继承穆家。按规矩穆翎需为穆老太爷守孝二十七个月。穆家不是读书人,也没有人在朝为官,规矩并没有那么严苛,但是婚嫁之事却是不行的。除非穆翎能敢在穆老太爷过世后百日之内将婚事办了,只怕穆翎如今也没有这个心情。

其实以沈家的门庭,沈含双是不该在这个时候跟穆翎有太多的接触的。毕竟穆老太爷刚刚过世这个时候若是传出什么不仅对穆翎不好,对沈含双更不好。但是沈含双已经十七了,两年之后就已经十九了。穆翎是男人等得起,沈含双却等不起。就算要等,至少也必须将婚事定下来才能名正言顺的等着。否则,沈家断然不可能将沈含双留过今年。

看着穆翎剑眉微锁的模样,谢安澜也叹了口气道:“如今这个时候说这事儿虽然名声有些不好,但是穆兄若是当真有意,还是要早些给沈小姐一个交代。毕竟,许多事情错过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情。”

穆翎微微点头,有些好笑地道:“你才多大,竟然也劝说起我来了?难不成有哪家闺秀让无衣动心了不成?”

谢安澜忍不住唇角抽了抽,不知怎么的想起了某人。

穆翎扬眉,“还真有了?如今你我都是孤家寡人,无衣若是真有了心上人,可要早些告诉为兄,为兄好为你操持婚事啊。”

谢安澜翻了个白眼道:“穆兄还是先关心你自己吧。我还是青葱少年,你可是一把年纪了。”

穆翎无奈,却又有些好奇,“无衣看上了哪家的小姐,为兄找人去替你提亲啊。”

谢安澜把玩着手中折扇,笑道:“不急。”

穆翎怀疑,“难不成是身份不合适?还是才貌配不得无衣?”

谢安澜笑眯眯道:“穆兄放心便是,小弟看重的,自然是…如花美眷啊。”

穆翎知道套不出他的话来,只得无奈的点头道:“行,为兄便等着看无衣的夫人是怎么样的如花美眷。”

谢安澜心里嘿嘿干笑,眼底闪过一抹心虚。

“公子,沈姑娘来了。”门外,穆家的下人进来,低声禀告道。

谢安澜挑眉,笑眯眯地望着穆翎,暗中调侃的意味分明。

穆翎无奈,叹了口气道:“请她进来吧。”

片刻后,沈含双果然走了进来,身后只带着一个绿衣小丫头。好些日子不见,沈含双依然美貌秀雅,只是望着穆翎的眼神更多了几分温柔和盈盈笑意。看到谢安澜坐在一边也不惊讶,大大方方地朝着谢安澜点了点头道:“谢公子,幸会了。”

“沈姑娘,幸会。”谢安澜笑道。

沈含双看看两人,有些歉意地道:“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谢安澜摇头道:“没有啊,我与穆兄也不过是闲来无视聚聚罢了。既然沈姑娘来了,我就不打扰两位了。”说着便要起身离开,穆翎也不阻拦将手中的卷宗递了过去。谢安澜淡淡一笑伸手接过,“沈小姐,告辞。”

沈含双连忙笑道:“谢公子别急着走啊。你和穆翎哥哥是好友,我刚来你就走了,岂不是说我打扰了你们?”

谢安澜无奈,“沈小姐出来一趟也不容易,我和穆兄什么时候再见也是一样的。何况,原本就没有什么事。”

沈含双俏脸微红,道:“其实…正巧碰到谢公子,我也想邀谢公子参加一个花会。不知道谢公子愿不愿意赏光?”

谢安澜脸上闪过一丝诧异,抬头去看穆翎。穆翎眼眸微沉,显然并不怎么高兴。谢安澜看向沈含双问道:“穆兄也去么?”沈含双抬眼看着穆翎,“穆翎哥哥,今天是定远侯府三小姐的生辰,高少将军和高夫人专程开了花会,穆翎哥哥能陪我去么?”

穆翎蹙眉不语谢安澜心中叹气。这位第一美人看着是个绝顶聪明的人物,怎么总是在这些事情上犯傻?穆老太爷才刚过世不久,让穆翎陪她去参加什么花会,她心里将穆老太爷放在哪里?难不成恨嫁真的能恨到全无理智的程度?

轻咳了一声,谢安澜道:“沈小姐,既然是高家小姐的宴会,我们这是男宾只怕是不方便入内吧?”

沈含双微笑道:“谢公子想多了,高家小姐今年才不过十一岁呢。而且高夫人也邀请了不少青年才俊参加。”

还有这种事?一时间谢安澜倒是有些拿不定上雍这地方的礼教倒是是松散还是森严了。不过能让定远侯府邀请的想必也都不是什么寻常人家,大家大大方方的小聚一番想来也没有人搞什么私相授受的事情不给高夫人面子,倒也不算坏事。

沈含双又想起来,高家的两位公子,高裴今年已经二十有五,高齐今年也已经十八岁了,却都是两只不折不扣的单身狗。

高裴十三四岁就跟着定远侯在军中混,之后稍长一些更是常年驻扎边关难得回来一次。那看模样仿佛想要效仿骠骑将军叫誓言“匈奴未灭,何以家为?”了。而且高裴性格强势,定远侯都管不了他更不用说高夫人了。至于高小胖,他年纪轻轻都是心有所属,可惜却是门不当户不对。高夫人只怕根本没将他哪点小痴情放在眼里。可惜高小胖少年发福,在自家亲爹和亲哥的衬托下,越发显得不那么讨人喜欢了。偏偏他还一口咬定要娶一个绝代佳人。

高夫人这个时候名义上说是为小女儿举办宴会,只怕也是存着为儿子相看媳妇的念头的。

沈含双拉着穆翎的衣袖低声道:“原本我也不想去的,但是高夫人发了帖子总不能推辞的。穆翎哥哥,你陪我去好么?”

穆翎垂眸沉默了片刻,方才道:“我还在热孝中,不方便。”

沈含双眼神一黯,仿佛十分失望。

穆翎神色微动,终于还是松口道:“罢了,我陪你去。稍坐一会儿就回来。”

听了他的话,沈含双立刻开心起来。美丽的容颜上笑容乍现犹如昙花夜绽,清丽无双。

谢安澜摸摸鼻子,决定悄悄地遁了。看起来,穆翎对这位第一美人还是很有几分感情的。只是…谢安澜心中有些淡淡的担忧,总觉得沈含双这样的事情若是再多几次,只怕是对两人的感情没什么好处。

谢安澜还没来得及抽身,沈含双已经转过头来对他笑道:“既然穆翎哥哥去,谢公子不如也去吧?也省得到时候我们闺中女子聚在一处,穆翎哥哥一个人觉得无趣。”

谢安澜看看穆翎,轻叹了口气点了点头道:“如此,打扰穆兄和沈小姐了。”

去高家赴宴自然不能随随便便就去,谢安澜还是回府换了身衣裳随便将给穆翎的卷宗也带了回去,然后才出门与穆翎回合。虽然是在孝期,不过上门做客毕竟不能穿着一身守孝的衣服过去,穆翎换上了一身绣着浅色云雷纹的白色衣衫,身上并没有什么配饰看上去倒有几分翩翩公子的味道。如果不是这次举办宴会的是高家,穆翎是无论如何也不会陪沈含双参加这个宴会的。毕竟孝期上门做客,也是对主人的冲撞和不敬。不过穆翎知道,高家并不在乎这个。早年战事频繁的时候,高家几乎每年都在守孝,难不成就什么都不用做了?是以,武将之家与寻常人家都并不太讲究这些,守孝,心诚为重。并不是每个人都能够像读书人一样三年无所事事什么都不用做的。若是突发战事,难道定远侯能说我要在家守孝不能上战场?

谢安澜倒是换了一身浅蓝色衣衫,她扮男装的时候看着年龄更小,穿着太过艳丽的颜色反倒是显得男身女相。是以穿女装的时候谢安澜不拘色彩大多却还是喜欢艳色,但是穿男装倒是一贯素净的很。

两人对视一眼,相视一笑。与沈含双回合之后才一到前往高家。沈含双显然也是特意装扮过得。她穿着一件浅紫色绣芙蓉花织金长裙,臂间挽着一条桃色披帛,一头柔顺的秀发挽起一个别致的小髻,发髻间簪着镶宝石蝴蝶恋花流苏银步摇,风流雅致,一颦一笑宛如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