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碍的。”沈晚觉得对着吴妈,如今她都能心平气和:“左右孕体时期我也体热的很,并未觉得有多冷。常在屋里闷着都烦的慌,走出来便是看看雪景也好。”

吴妈道:“可张太医嘱咐了,需两月方可随意走动呢。这尚不到日子,娘子还需谨慎小心为好。”

沈晚轻笑:“是不可随意走动,又不是不能走动,斟酌量即可。放心便是,我心中有数。”

吴妈见她面色并无不适,遂住了嘴,只在旁仔细搀着。

午膳过后,吴妈伺候沈晚卧下小憩,待人睡着了,便大概将自个拾掇了一番,出门往侯府而去。

每十日她便会去侯府像秦嬷嬷细秉沈晚身体状态,今个便又到了回禀的时候。

不成想今日刚进了侯府,没等她往秦嬷嬷的院子而去,却是被秦九侍卫给拦截了下来,带着她直接到了侯爷所在的书房门前。

吴妈既惊讶又有些无措,左右不安的扯了扯衣袖,抻了抻领子,要面对侯爷总觉得浑身都不自在。

秦九道:“吴妈你进去吧,侯爷在等着问话。”

忙哎了声应过,吴妈垂头垂首的走进了书房。

书房的炭火烧的很旺,甫一进去,便觉一股融融的热意铺面而来。也不知是不是此间过热的缘故,吴妈觉得她不过进来一会,手心便沁出了汗意。

霍殷伏案执笔描红,见人进来便抬头随意扫过一眼,之后又将目光放在案面的奏章上,不知是不是公事难以处理,此刻竟似不悦的皱了眉。

吴妈便有些坐立难安。

约莫过了会,她方听得上面人无甚感情的问声:“近些日子顾家一切可安好?”

吴妈自知侯爷口中的顾家只是指那顾家小娘子,遂忙开口回道:“一切安好。今个还出了房门赏了一刻钟的雪景,瞧着模样甚是欢喜。”

似在想象那般的画面,霍殷手中的紫毫微顿,面上也浮过刹那的恍惚。

片刻后便恢复如初,笔尖继续游走,声音倒是缓了几分:“哦?看来近些日子静养的不错。”

提起此厢,吴妈自是有些得意的:“回侯爷的话,自娘子有孕那日起,老奴便一刻也不敢懈怠,每日汤药粥羹补品定时看好娘子吃下,娘子行走坐卧老奴也不敢有丝毫的掉以轻心。如今身子养护的越发康健,全然不似最初怀上那般单薄虚弱。”

吴妈此话说罢,整个书房便陷入了很长时间的沉默中,唯有上面人刷刷的笔尖游走宣纸的声音。

沉默的时间过长,吴妈难免惴惴,心道莫不是刚她说错话了?还是话太多了?

正当她兀自怀疑懊恼时,上面冷不丁传来他们侯爷那冷淡自持的声音:“那依你看,大概还要过长时间,她的身子方可再次承欢?”

吴妈头重脚轻的出了侯府,又神思恍惚的入了顾府。

在踏入卧房的那刹,她神色恢复了清明,看向榻间沈晚的神色里便存了几分隐晦的打量。

此刻沈晚已经睡醒,正倚靠在床头上翻看着当下时兴话本,正看到趣处忍不住轻笑出声时,便见那吴妈从外进来。

遂随口道:“吴妈你回来了。”

吴妈收回打量的目光,笑着上前:“娘子的身子真是大好了。如今瞧着面色红润,体态也丰腴了些,竟比之前更加耐看。”心下却琢磨开来,这小娘子的确是耐看,倒也难怪侯爷食髓知味,颇有几分念念不忘,便是她孕期亦不打算放过。瞧着侯爷这架势,莫不是打算日后将这小娘子纳入侯府?若真是如此,那这小娘子还真要飞黄腾达了。

如此想着,吴妈面上便带出了几分殷勤来。

沈晚的性子素来敏感,怀孕期间尤甚,见这吴妈自打侯府归来,言语间竟大不似寻常,夸她容貌又夸她体态,又隐约殷勤谄媚……沈晚只觉得当即犹如一口洪钟在她耳边轰然响起,轰的她耳鸣眼花。一股不好的预感同时兜头袭来。

如今的她已然练就了一番面不改色的神功。心头如何摇摇欲坠惊怕欲死,面上依旧能保持笑吟吟的模样:“瞧吴妈面带喜色的,莫不是今个回侯府,秦嬷嬷给您这厢打赏了金子?”

“倒是比金子还珍贵哩。”吴妈也不是不能藏得住事的,只是她觉得既然这厢是天大的好事,小娘子听后定当十分欢喜,对她也定会更加依赖信任,若真有将来那日,还愁没她的好前程?遂也不隐瞒,一字不漏的将她去侯府之后的情形说了个仔细。

言罢,又无不恭维道:“也是娘子天大的造化哩。任老奴在侯府这么多年,从来也未见着咱们侯爷对哪个娘子这般上心过。当然那些个娘子浅薄粗陋,比不得娘子的贤淑慧质,自然也就不值当令咱们侯爷牵肠挂肚。所以娘子,您这厢的大造化要来了,近些日子需要抓紧时间养好身子,只要伺候好了侯爷,将来呀,有您的荣华富贵享受。”

沈晚心里惊涛骇浪。连她孕期都不放过,那个霍侯爷是个禽兽不成!

她真是太天真了,太幼稚,还满心以为自此脱了他的五指山,却原来不过一直在他指缝间打转,只要他愿意便可随时将她重新捏回股掌间。

“娘子莫不是惊喜坏了?也是,老奴乍然听到侯爷那般要求,也是唬的好长时间回不了神呢。”

沈晚扯了唇角,露出抹柔柔笑意:“刚只是在想,可恨这身子不争气,否则倒也不必日后了。吴妈放心,近些天我定好好静养身子,补品什么的您这厢千万好生熬着,待身子好些了定要亲自去侯府谢过侯爷恩宠。”

吴妈喜得嘴都合不上,巴巴的跑去膳房准备补品去了。

第49章 真的是……好的很

吴妈眼见着,近些日子来,沈晚的脸色一日好过一日,胃口好的甚至更甚之前,腊八这日竟连喝两大碗腊八粥……之后便似岔了气,吐了。

初十这日,吴妈垂头丧气的按时回了侯府,门外的守卫都肉眼可见那吴妈满脸的菜色。

“伤食了?”霍殷垂着眼把玩着手中紫毫,半侧身子被身旁书架的阴影挡住,半明半暗的脸色此刻看起来略微有些骇怖。

吴妈嗫嚅着:“也是娘子过于欢喜了,近些日子总想着多进补些,也好早些过来伺候侯爷……倒是没成想前日多喝了碗腊八粥,便伤了食……身子瞧着似又有些不太好了……”吴妈自个说着都觉得有些难以启齿,面上也烧得慌。试问这些汴京城内的官眷们,可曾听说哪个会孕期食多伤了食的,传出去岂不是笑话?又不是市井破落户见着好东西就猛地往嘴里塞的无知粗妇。

霍殷深吸口,再徐徐吐出,似胸有郁结,难以消解。

扯了扯领口似要呼吸顺畅些,他沉声道:“你将近几日情形说予本候听,一言一行,不得遗漏。”她最好祈祷不是他所想的那般。

否则……

霍殷冷笑。

吴妈遂赶紧从那日她侯府时说起……

吴妈回了顾府后,看向沈晚的神色没有异样,沈晚看向她的神色亦无异样。

可两人心里究竟是如何想的,便不得而知了。

又过了约莫十日左右。

这些日子吴妈吸取之前的教训,不敢再放手让那小娘子随性而为,三餐定时定量,活动区域亦尽量在屋内,减少出卧房门的次数。如今连日下来,她眼见着那小娘子的身子有康健的症状,可偏偏小娘子总要轻蹙眉头,做出副要吐不吐的模样,偏大夫过来诊断后又说无甚大碍。如此几番,吴妈心里头也隐约明白了。

顿时心头有些委屈,亦有愤怒,她掏心掏肺的为她,那厢不领情不说,还用那满是筛子的心眼兜着她玩,未免太绝情了些!

沈晚也自知大概瞒不住,心里反而觉得无所谓了,如今她亦不是什么筹码都没有,哪里就会束手就擒任他们侯府宰割?还就不信了,如若她不愿,他们还能拿绳子绑了她过去不成?

吴妈见那小娘子颇有些怡然自得的倚在床头,有一搭没一搭的抚着肚子,似隐约暗示着如今她已然有了依仗。吴妈顿时觉得一口老血都要喷腔而出。

好罢,她这个老奴自然是动不得这个心眼如筛子的小娘子,那就且看他们侯爷治不治得了她!

吴妈恨恨离开了出了房门,从未有哪刻如现今般,迫不及待的想要回到侯府……告状。

霍殷笑的冷且怒。

吴妈是昂首挺胸的回了顾府。

待一进了卧房,便无不快意的对那惬意的斜倚床头的娘子道:“咱们侯爷说了,娘子好生准备下,明个就接娘子过府一叙。”

吴妈还满心以为听了这话,那小娘子面上会有惊惶之态,然后令她如何也想不到的是,小娘子听完后竟是连眼皮都未抬,只是缓缓抚了抚了腹部。

之后,方为难的柔声说道:“吴妈,您这厢又不是不知,晚娘不舒服呢。”

吴妈听罢,当场表示她可以连吐三口老血。

“娘子,您,您可莫要恃宠而骄!”

沈晚抚着腹部柔柔的笑:“我哪里有恃宠而骄,便是有……”吴妈便见那小娘子抬头,冲她笑的明媚:“您觉得我是依仗什么?”

吴妈抚胸连退数步。太,太欺负人了!!

不由咬牙,几乎从牙缝挤出来话:“娘子,您可莫要自误,咱们侯爷可不是好惹的。”

“吴妈莫要吓我。”沈晚微微蹙眉:“我一激动,心跳就加速,手脚接着就会不协调,要是一个不慎磕着碰着……”

微顿,然后她叹气:“那晚娘只能去死了。”

吴妈欲哭无泪。她当初究竟是为何要接了这么个差事?早知如今,她当初宁愿去扫马厩!

饶是霍殷早有准备,听了吴妈委屈的转述,还是许久没有回过神,几度认为自己听岔了。她如今竟敢这般明目张胆的……挑衅他?这是有所依仗了,便是连装都不肯装半分了?

真的是……好的很。

霍殷收尽面部所有神情,一瞬间又回归那个杀伐果断、狠辣无情的淮阴侯府侯爷。

原来之前种种,不过是她的手段,所有柔情皆是他的错觉罢了。

既然她能翻脸不认人,那么就休怪他将来下手没有半分怜惜了。

恃腹而骄?若真有本事,那就揣着肚子依仗,恃上一辈子。否则……霍殷沉沉低笑,待那依仗呱呱落地那刻,定会让她尝遍千百倍代价。

沈晚这厢开始了她养胎的平静日子。虽不知侯府那厢究竟是不屑再与她再行纠缠,还是顾忌了她蛮横的威胁,总之自打那日吴妈自侯府归来之后,便再也没给她传过有关侯府的只字片语,甚至连十日一次的入侯府汇报情况都给取消了去。仿佛侯府真的放弃了她这厢不识趣的,欲彻底与她了断。

若真是如此便再好不过。

沈晚心中盘算着,在汴京城这巴掌大的地,日后也难免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虽她也不是高估自个,硬是觉得旁人非缠着她不可,但到底也是跟那侯府有了这段瓜葛,若哪日那个男人又心血来潮了,岂不让人欲哭无泪?还是得早些做点打算,这汴京城终究不是能久待的地。

这一月来,沈晚不断为将来打算、筹备,而顾立轩也未闲着,整个人犹如陀螺般,日夜忙的脚不沾地。

之后他也隐约面含喜色的透露一些,却原来是不日前当朝宰辅大人突然晕厥殿上,之后便一病不起,隐约透出的消息是他已然重病沉珂,似乎就这两日的功夫了。

刘相一去,那接任的人选还能是谁?只怕除了霍侯爷,朝中无人敢接此任。

而刘相作为刘党之首,他的轰然倒下无疑给刘党一派沉重打击,党羽群龙无首,颇有一番乱粥之态,如此绝佳时机,霍党焉能放过?

顾立轩整个人都兴奋的颤栗。何其有幸,他区区小官竟也参与了此厢党派争权盛事?亲眼见证那波谲云诡的朝堂于他们尚书大人手中翻云覆雨,只一个翻掌间就能掀起滔天巨浪,掌舵着朝堂的方向,甚至能决定此后朝堂的命脉!这样强烈震撼的冲击是他从未经历过的,身临其境,方能感受到此间的热血澎湃。

近些时日他辅佐上峰不断搜罗刘党一派的罪证,亦有幸上朝启奏圣上,与霍党的中流砥柱一道,当朝与刘党唇枪舌剑。看着被斗败的刘党党羽被当场扒了官服、官帽,由大内侍卫脱了出去,当日便被下狱、抄家,他心里没有丝毫怜悯,反而充满了无限的满足感,这就是权力,这就是胜利者的快意!

不可否认,这样的成就令他分外沉沦。

刘党注定败局,说他们霍党趁人之危也好,落井下石也罢,权势争斗从来都是你死我活,又讲什么仁义道德?

那么空下来的宰辅位置……

顾立轩颇有意味的哼笑了声,明德帝也不敢不给他们尚书大人。

见识了朝堂的一番血雨腥风,如今金銮殿圣上周身那层神光隐约在他心中褪去了,取而代之的是他对权势向往的信念。你看,只要你权势足够撼动皇权,连皇帝老儿都要妥协三分不是?

以往有刘党制约霍党,圣上都尚且敬他们尚书三分,如今没了刘党制约,说句不中听的,大概要有很长一段时间,朝堂上要唯他们尚书大人马首是瞻,连圣上,都要暂避锋芒。

哦不,是他们宰辅大人。

第50章 郎情妾意?

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千门万户曈曈日,总把新桃换旧符。

日子不经细数,刚穿越来这个朝代时的恐慌和惊惧还历历在目,转眼间,她来此地已有七个年头,就连在顾家也有四个年头了。

仰头看着被璀璨烟花渲染的犹如白日的夜空,沈晚看着看着便有些痴意,隐约想着那些年与自己爸妈欢度新年的日子,如今回想着那一幕幕,却总觉得恍如隔世。

吴妈见她在门口呆呆的仰头站了许久,虽心里恨她多狡,可到底担心她身子着凉,遂拧眉唤道:“娘子?”

听到唤声,沈晚习惯性的挂出了抹笑,却又随即僵在了面上。

沈晚心底苦笑,她如今这日子过得,当真是良辰美景奈何天,泪眼装欢又一年。

转过年三月份,正是新燕衔泥,草长莺飞的时候,至此沈晚已然坐胎五月有余,肚子也显怀了不少,行动间颇显笨拙。

期间张太医来了一回,把过脉后便老神在在的说她此胎甚为康健,此后补品倒可以停了,以免补过了头,造成胎儿过大,将来生产时于母体不利。平日里也需适当走动,日后生产也能顺畅些。

吴妈自是将张太医的话奉为圣旨,坚决执行。

自此沈晚每日进补的粥羹就停了,天气好的时候,吴妈也会搀扶着她在院子里走上几圈。对此沈晚倒也没什么异议,毕竟她也知道在这条件落后的古代产子,便犹如在鬼门关上打转,稍有不慎是能要了性命的。

沈晚这些日子一直想找个时间去趟书坊,因为她想翻阅《大齐律》,欲从中寻得有关路引方面的些许条款。如今她怀胎已五月有余,距生产也不过四个月左右,届时生产完后,于她而言最大的隐忧莫过于那淮阴侯府的反应。

虽目前为止她在顾家过的也算风平浪静,那侯府似乎对她也放了手似乎不屑再与她有任何瓜葛,可沈晚不会被这表面的平静迷惑,侯府的那个男人如豺狼般手辣心狠,只要待在他眼皮子底下,她便一日难安。

所以,她愈发坚定了决心,一定在那之前为自己谋算好退路。

此间事毕竟隐秘,她自然不打算让吴妈一道跟随,可想想也不太可能,那吴妈似乎从往日的教训中吸取了经验,如今盯梢沈晚比盯梢自个都厉害。沈晚走哪她跟哪,便是晚间在卧房前守夜,也是将门开条小缝,只有见着沈晚人安分的卧在榻上,她方能安心的睡下。真是愈发的难缠。

正当沈晚苦思冥想对策如何摆脱吴妈时,这日机会来了,吴妈染了风寒,病了。

吴妈唯恐她的风寒传染给沈晚,哪里还敢在沈晚跟前凑半步?早早的就搬到距离沈晚这厢较远的厢房里养病去了,又怕沈晚跟前没人伺候出了什么岔子,遂当天又让府里的钱叔去侯府禀告,央求侯府再派个老妈子过来伺候沈晚。

沈晚就是瞅准了这当口,草草拾掇了一番便要出门。她必须要赶到那钱叔回顾家之前出门,否则便是白白浪费了这等好时机。

只是不赶巧的是那顾立轩今日休沐在家,见沈晚一副要出门的架势,心里顿时就有些紧张了,竟是连此刻案上正书写的奏章也顾不得了,几步上前拦住沈晚的去路,连声问道:“这是要出门?可是有何急事要办?若有急事,我差遣下人去办即可,你身怀六甲身子不便,尽量不要外出走动。”

沈晚瞥了他一眼。数月来,顾立轩与她之间几乎是零交流,难得他今日这般巴巴的与她说了这多,怕是担心她这块出了什么闪失,到时候与他的顶头上司无法交代而影响到他的仕途吧?

沈晚心底冷笑,面上带出几分不耐:“让开,我今天出门有急事。”

顾立轩脸色僵了下,随即好言相劝:“虽是春日天气回暖,可到底春寒料峭……”

沈晚哪里有耐心听他在这里啰嗦?直接绕过了他,不容置疑的朝着门外而去。

顾立轩急了,忍不住伸手去拉她的胳膊。这时沈晚回头盯住他拦过来的手,目光发冷:“顾员外郎。”在员外郎三个字上咬重声调,似乎在暗示他,他如今这员外郎的官职是如何得来的。

顾立轩的手就僵在了当处。

沈晚垂眸掩下讽意,抬脚就走。

顾立轩立在原地握紧了拳。

本想抬脚去吴妈所在厢房将此事告知她,可转念又想那吴妈病恹恹的躺着养病,即便告知了她,她又如何阻拦的了?眼见着那沈晚的身影快消失在大门口,他愈发心急如焚,正如沈晚刚才所想般,若是她万一有个什么闪失,他真的是吃罪不起。

愤愤的跺了跺脚,顾立轩到底甩袖跟了上去,一出大门便瞧见那不远处笨拙的身影,正朝着官街的方向一步一步挪着,不由心头又是一阵怨念。好生生的在家待着养胎不好吗,非要挺着个重身子出来晃?他近来公事已然够繁忙的了,她为何就不能让人省心些?

不满归不满,可他到底跟了上去,却也不欲与她走的太过亲密,只在她身后两三步远处,不错眼珠的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察觉到顾立轩跟了上来,沈晚心里烦的要命,好不容易找了这么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偏偏多出他这个变数来。

可既然人都已经出来了,她也不想半途而废,大不了进了书坊后想法将他支走便是,左右今日她是一定要将所要办的事情办成。

这般想着,她往书坊走的步子就加快了些,身后的顾立轩瞧见,顿觉心脏砰砰直跳。

快走几步跟上,顾立轩也顾不上他们两人之间的距离亲不亲密,手臂在她身后虚揽小心护着,苦口婆心的劝:“便是要办急事,也不急于这一时半会,你这是又何必呢?就算是置气,也不该拿自个的身子做赌,毕竟现今你可是双身子的人,需万事小心才是。”

沈晚忍无可忍的推开他:“麻烦你离我远点。”她简直无法容忍顾立轩离她一步之内,刚才他走近的那一瞬,她觉得她头皮都要炸掉。

如今的顾立轩早已不是当初那个脸皮嫩薄,稍有不如意就能当场羞愧暴走的他了。

被她厌恶推开后,他仅怔了会,随即又锲而不舍的跟了上来。

沈晚气得抚胸,然后又狠狠推开他。

顾立轩见她气得脸色发白,当下也唬了一跳,赶紧看向她凸出的腹部,忍不住要抬手抚上:“晚娘你莫气,若伤着了孩子那可了不得了!”

沈晚见他竟厚颜无耻的想要摸她肚子,当下要气炸:“你离我远点!!”

顾立轩也反应过来,忙缩了手,唯恐她真气坏了,此刻真有些低三下四的哄求了:“好好好,我离你远点,你可缓缓,莫要再气了……”

离万卷书坊几百米处的巷口,一辆古朴奢华的马车静静停在此处。

此刻在车辕上坐着的秦九,有些眼疼的看着几百米远处疑似打情骂俏的两人,瞧着她嗔怒责怪,瞧着他柔声低哄,一会她双手推推他胸膛,一会他揽肩轻轻抚过她腹部,一副你侬我侬的模样,外人瞧着还真有那么几分郎情妾意。

秦九此刻只恨自己车技逊了几分,要是刚才利落的转出巷口,哪里还能让他们侯爷见得这副扎眼的画面?他都不敢回头去看,他们侯爷此刻是什么样的反应。

偏偏那两人似乎还嫌不够扎眼,在这几个眨眼的瞬间,竟还搂抱上了!几乎在他们二人搂作一团的那刹,秦九似乎肉眼可见的,周围空气瞬间凝结成的冰渣子。

秦九坐在车辕上,僵直了脊背,动也不敢动半分。

周围陷入很长时间的死寂中,直到几百米处的那两人搂抱着进了万卷书坊,秦九方心惊胆战的听到身后传来他们侯爷的几声莫名冷笑。

第51章 的确是要好生看护……

扶着一瘸一拐的沈晚进了书坊,顾立轩焦急的对掌柜的说道:“掌柜的,还烦请您这厢拿个椅子过来,在下的娘子腿有些不妥,此刻需要缓上一缓。”

掌柜的瞧那娘子身怀六甲的模样,自不敢耽搁,赶紧搬过椅子来,让沈晚坐下缓缓。

沈晚觉得好久都没这般怒过了,可能也是因着孕期情绪不定,压抑不住容易外泄,总之对着身旁的顾立轩,她的火气压都压不住。

脸色难看的坐下,刚一坐稳她就一把甩开顾立轩的搀扶,手指最里侧的书架,忍无可忍道:“烦请你去那厢呆着去!”

顾立轩脸上方浮现几许尴尬来。

掌柜的似乎没料到这个从前常过来翻阅的娘子竟是这般暴躁脾性的,瞬间的呆滞后,忙打着哈哈装作要招待其他客人的模样赶紧离开了。

顾立轩深吸口气,只得依言照做。

顾立轩一从身边离开,沈晚方觉得气顺了些。

皱眉俯身揉了揉抽痛的腿,揉过一会罢,沈晚又缓了些时间,这才大概觉得好受了些。

书坊的竹帘冷不丁从外被人掀开,耀金色阳光洒进书坊的那刹,伴随的是由远及近的沉稳脚步声。

沈晚刚开始并未察觉有何异样,依旧略有些笨拙的俯身揉着腿,眉头微皱,脑中尚还在努力回想着那《大齐律》大概是在哪层书架上。

直到那黑底绣苍鹰的官靴停在她身侧,陡然兜来的阴影从头到脚将她盖住,她方诧异的回了神,反射性的就侧过脸看去……那冷不丁撞入眼底的是藏青色边角滚金丝的常服,那料子,那样式,那刺绣,无不奢华,无不精细,又无不熟悉。因为,这般款式的男子常服她曾见过不下数次。

沈晚几乎是瞬间僵冷了身体。目光呆滞的盯住那常服一角,此时此刻她竟是没有勇气再往上多看一寸。

霍殷一进书坊就冷冷环视,目光锐利如鹰隼,直待见了那熟悉的身影背对着他独自一人而坐,而那姓顾的竟是远远的被打发在书架一角,这方缓了些脸色。

目光似不经意间再次扫过那人,但见那人此刻正伏着身子揉腿,偶尔发出几声不适的吸气声,他不由心下一紧,想也没想的抬脚几步来到她跟前,停住。

沈晚侧脸看来的时候,霍殷也瞬间僵了身体。可待余光见了那娘子犹如见了妖魔鬼怪般,小脸瞬间煞白又僵冷,他心中不由一冷继而一怒,紧握拳头好一会方勉强压抑住了,想要当场将她拎回侯府的冲动。

这便是她对他的真正态度罢,视他如洪水猛兽,厌恶惧怕的躲都躲不及,又哪里来的半分情谊?果真是……好得很。

最里排书架前的顾立轩呆若木鸡,便是他做梦也不敢想,竟在此时此地遇见了霍侯爷。

他觉得既尴尬又惊惶,尴尬自不必说,至于惊惶……顾立轩顿觉有些手足无措,他怕的是无法解释为何会单独陪同沈晚出门,更怕的是刚才在书坊门外搀扶沈晚的那一幕被霍侯爷纳入眼底。

这厢顾立轩还在惊惶不安胡思乱想,那厢霍殷却先开口,仿佛才瞧见他般,淡漠道:“哦?顾员外郎?”

顾立轩一惊,赶紧收好所有情绪,趋步行至霍殷面前几步远处,拱手施礼:“下官拜见上峰大人。”

霍殷淡淡的抬手:“又不是在官署,你不必多礼。”

锦缎凉滑的触感划过脸颊,沈晚呼吸一滞,愈发垂低了眸,素手不由自主的抚上了凸起的腹部,似乎要这般便能汲取慰藉。

霍殷余光瞥过,唇角浮起冷笑,淡淡收回了手负于身后握紧,藏青色的锦缎袖口在身侧划过冷冷的弧度。

见顾立轩略有局促的站着,霍殷淡笑道:“顾员外郎好兴致,休沐之余还有闲情雅致带家中娘子来书坊闲逛,当真神仙眷侣羡煞旁人。”

一言既出,两人皆惊。

沈晚还好些,抚着腹部总觉得还有些依仗,再加上此刻也用不着她开口,遂压力还小些。

可顾立轩就不同了,他如何听不出他上峰的话里藏刀?上峰的一字一句皆言不由衷,听在他耳中只觉得心惊肉跳,真是叫苦不迭。偏此刻又躲闪不得,只得咬牙直面对方那冰冷逼视的目光。

“回……回大人的话,今日家中奴仆身体有恙不能陪同拙荆外出,也是下官多心唯恐她有个万一,方一道同来。让大人见笑了。”

霍殷面不改色的淡淡笑着:“人之常情,何笑之有?添丁是家族大事,的确是要好生看护。”最后四字,他说的意味深长。

沈晚愈发垂了眸,让人看不清其中神色。

顾立轩忙连声应是。

霍殷不着痕迹的再次瞥过旁边那张瓷白的脸庞,身后握紧的手微动了动,随即便收了目光,再未发一言的转身离开。

顾立轩长长松了口气。

沈晚扶着椅子慢慢起身,然后绕过顾立轩,一步一步走向书坊的第二排书架,此时此刻她的眸光竟是前所未有的坚定。

顾立轩动了动唇,似乎是想嘱咐她慢些走小心些,可看着那冷漠的背影,到底也没说出口。

他也未跟上去,因为他知道,她不想让他离她太近。

霍侯爷话中的冷意和警告犹言在耳,顾立轩杵在原地脸色几度变幻。的确,他跟晚娘之间,今后不宜走的过近。

大齐朝在全国交通要道的关口和渡口分设巡检司盘查行人,没有政府路引不准通行。《大齐律》规定,如果设有路引离开住地一百里,便作为偷渡关津论罪。

捧着《大齐律》,沈晚越翻,脸色越沉,这个时代的户籍管理制度竟是如此严苛。路引,如果没有路引,她将寸步难行。便是有了路引,也是有一定时间期限的,如果过了期限,那么人则必须返回原籍。

而若想要取得路引,便要拿着她的户籍,同时还必须在夫家人的陪同下,到当地所在官府去行办理才可。看到这里,沈晚简直要苦笑,如此这般,还不如她自己敷了双手双脚去淮阴侯府来的痛快。

倒是还有一种法子能取得路引……汴京城内私下有贩卖路引的,当然这毕竟是律法所不容忍的存在,且不说此厢的途径隐秘她能不能寻得到,便是那价钱怕也是她此刻出不起的。

沈晚皱眉咬牙,若真到那时,实在不行的话她先想法离开汴京再说,至于日后去了别地如何面临卡检和抽检……大不了装流民也好,不行装疯卖傻扮乞丐也罢,总能想的法子吧?

第52章 此事甚是蹊跷

侯府那边倒是未再另外安排人来,也未嘱咐吴妈任何话,一副对沈晚那厢彻底放了手,任由她自生自灭的架势。

别说沈晚不信,便是顾立轩也是不会信的。

不说别的,就单书坊那日,霍侯爷看他的那隐约刺骨的冷意,那是源自一个男人被觊觎了所有物而腾起的愤怒。

顾立轩苦笑,他绝对不会看错的,当初错以为顾立允要与晚娘亲近时,他也有过类似的情绪。

吴妈得知侯府未另外派人来时,一方面为侯府对她的信任而感动,另一方面却愈发觉得这厢责任重大,恨不得当下就能病体痊愈好仔细看着那个小娘子,不负侯府所托。尤其是当她听说就在她病的起不了身那阵,那个惯会作妖的小娘子竟趁着钱叔去侯府回禀之际,暗搓搓的出了门,知道此事的她当下差点气炸了肺。

她就知道,她就知道,没了她的时刻盯梢,那个小娘子又岂会安生待着?要不整出点妖事来,岂不是白白浪费了那七窍玲珑的作妖心肝?

吴妈恨得咬牙,只恨不得那小娘子明个就能瓜熟蒂落,待产下小主子后,好让她绑了去侯府,让他们家侯爷好生教训教训。

三月中旬,朝廷向外发布讣告,当朝宰辅刘聃卒于甲申年三月十四日戌时,享寿五十又九。讣告称刘相为官三十载,清廉仁爱,为民之表也,大齐朝痛失栋梁,举国痛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