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好外头有人来报说是李名觉找他告辞,他再三确认过朱元处境安全,才出去了。

朱元便直截了当的说出了来意:“别装了,我知道杨家跟朱家的过节,也知道当初朱家三老爷强占你们家的地,你们家上告知府,却被打回来,反被污蔑成是讹诈朱家......”

这些都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可是被朱元提起来,杨书生仍旧愤怒得血红了眼睛,目眦欲裂的瞪着她咬牙切齿:“你装什么装?!你们朱家如此行事,以后一定会遭报应的!”

他的眼睛血红,提起这件事来犹自愤怒不堪,朱元却并没有半点被诅咒的不悦,她嗯了一声似乎是附和杨书生的话,等到杨书生终于觉得不对了静下来看鬼一样的看着他,才轻声说:“你发泄完了的话,我们来谈谈正事吧?杨蔼然。”

自从父母去世,而他又无法为父母洗刷冤屈之后,因为流落为寇,他已经改头换面只留下一个姓氏了,朱元怎么会知道他名字?!

朱家那帮道貌岸然的人,只怕也只会叫他那个外号了。

他惊疑不定的看着面前的小姑娘一瞬,才眯起眼睛问她:“你究竟是谁?”

朱元没有再卖关子:“我没有骗你,我的确是朱家大老爷的女儿,只不过我命不大好,母亲早早的死了,朱大老爷娶了新媳妇儿,便将我抛在了脑后,把我扔在老家自生自灭。我跟你一样,和朱家隔着血海深仇,所以我要跟你谈一笔交易。”

杨蔼然一时有些反应不过来:“我怎么知道你说的到底是真的还是假的?!”

这怎么听怎么荒诞离奇。

何况就算是真的,这么一个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小姑娘,又能起的了什么作用,能跟他谈什么交易?

朱元知道杨蔼然是个绝顶聪明的人。

这从他上一世哪怕看穿孟符偏袒朱家的意图,也仍旧能隐忍不发,甚至主动提出与朱家握手言和,并且替孟符招安剩余土匪便可见一斑。

功过相抵,他因为表现实在是亮眼而被李名觉赏识,报上了朝廷,又写了举荐信将他送去了广东。

他在那里大展拳脚,从此一战成神。

正文卷 四十二章·捡宝

朱元上一世后期也曾跟他打过交道,知道他一直没有放下过心中仇恨,只是因为朱家因为盛家这门姻亲地位水涨船高,而一直隐忍不发罢了。

这一世她就先送他一份礼物,让他能得偿心愿。

“我没有必要骗你。”朱元笑了笑:“不然的话,现在审你的就该是孟知府,而不是苏同知了。你知道孟知府吧?他下定了决心要借着剿匪立功的,跟苏同知又不同,在他手里,你可没有机会说上这么多话啊。”

杨蔼然当然知道孟符,这个人要来接任青州知府之际,他就已经将孟符给查过一遍了,知道这又是个背景深厚的,心里还担心过好一阵子。

他也曾经试探过孟符的态度,知道这个是绝对的强硬派。

这回来抓他们的是苏同知,而且来审他们的竟然也是苏同知,的确已经让他吃惊不已了,现在听见朱元这么说,他就睁大了眼睛,仔细的将她看了一遍。

这小姑娘语出惊人,虽然说的话都惊世骇俗,可是偏偏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道不明的沉稳,让你不自觉的就先信了半分,他不动声色的沉下心来将朱元的话过了一遍,才冷冷的看着她问她:“你想跟我谈什么交易?”

反正事情已经到这个地步了,不会更坏了,姑且听一听。

“我帮你让该得到报应的人得到报应,你以后就供我驱使,怎么样?”朱元自己去拖了一条竹椅过来坐下,对着杨蔼然循循善诱:“就当成了结盟了。”

不知道为什么,杨蔼然有些想笑。

他看着朱元,不大合时宜的笑出了声:“我?供你驱使?你知道我是谁吗?”杨蔼然忍不住要摇头了。

这是哪儿来的一朵奇葩。

谁会傻到找一个土匪结盟啊?何况他现在只是个阶下囚,如何跟别人谈条件?

朱元却并没有笑,她很严肃的点了点头重复了一遍:“我知道你有能力脱身不死,就像是这回,哪怕仍旧是孟符来审你,你也一定多的是办法脱身,你从来就是个随机应变的人。”

她看着杨蔼然终于肃然起来的脸色,微微笑了:“再说,你不想马上就看见朱家倒霉吗?是要快意恩仇,还是忍辱负重,你现在可以自己选择。”

一个小姑娘,她哪里来的底气说出这样的话?!

杨蔼然迟迟没有开口,朱元等了一会儿,见他还是没有动静,便挑了挑眉:“是不是条件还不够?没关系,我们可以再谈,比如说......你外甥女的病,若是我能治好......”

杨蔼然骇然至极,没有料到她竟然连这么隐秘的事都知道,不由有些惊慌失措-----这些都是极隐秘的事,落草为寇到底不是什么好事,他把家中唯一留下来的一点血脉给安置到了一户农户家寄养,连山上的兄弟也不知道的。

这么多年来,他的这个秘密也一直都隐藏的很好,可是朱元为什么会知道?

看她的年纪,还这么小,那个时候她只怕还在牙牙学语......

可是不知道为什么,虽然心里有诸多的念头,他最后问出来的却是一句:“你会治病?!”

被疾病折磨得没了脾气的人,实在是最后一丝希望也不舍得放弃的。

他的姐姐只剩下这个女儿,他把外甥女看的比自己的性命还要重几分,可是外甥女偏偏有咳疾的毛病,而且日益严重,最近已经时常咳血......

若是论起报仇来,他或许还更希望能让外甥女好过一些。

朱元只要能做到这其中一样,他其实就已经无法拒绝了,何况是两样都答应呢?

他目光闪烁,半响才坚定的望着朱元:“一言为定,只要你能治好阿瑛,我从此以后甘愿为你赴汤蹈火,肝脑涂地!”

“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朱元没有再废话:“那就言归正传吧,我知道你恨朱正诗入骨,但是他不过是朱家无足轻重的小卒罢了,朱家真正主事的不是他,就算是他出了事,也影响不了朱家什么,朱家以后照样会寻仇,你跟你外甥女还是无法高枕无忧。所以......”

杨蔼然目光复杂的看她一眼,总觉得有些诡异。

朱家的人在教他怎么才能牵连朱家更多一些,这感觉还真是有些新奇。

可是等到他听见盛家两个字之后,就不由得睁大了眼睛。

这姑娘可真是......

所图不小啊!

她竟然想把盛家也给扯进来!

“你知不知道,如果把盛家也牵扯进来,那若是输了的话,我就真是必死无疑了?!”杨蔼然有些忍不住:“你到底有什么目的?”

“我现在的目的不是很清楚吗?你想朱正诗死,我想让盛家倒霉,我们本来就是一路人啊。”朱元狐狸似的眼睛弯弯的,里头却半点笑意也没有,近乎冷漠的转过身看着杨蔼然,说的毫不犹豫:“至于死不死的话,若是不能报仇,你跟死了有什么两样?而对于我来说,报复盛家,跟你要报复朱家,一样重要!”

杨蔼然有些明白了,他想了想,便恍然大悟:“你继母是盛家的人?!”

当然了,不然绕这么一大圈,还要回家先耍朱家人一顿,拖延他们的脚步是为了闹着玩的吗?

她只不过要争取一点时间和杨蔼然见面,跟杨蔼然结盟罢了。

盛珍珠上一世风风光光的回来在付氏的坟前耀武扬威,在十里八乡风光无限。

她就要让她好好回来栽个跟头。

杨蔼然明白她对朱家的深仇大恨来自哪里了-----自来继母跟继子女之间就少有能真的和睦相处的,要是不走运碰见些厉害角色那就更不必说,吃亏的总归都是孩子,这个朱姑娘肯定是被继母磋磨过,不然哪来这么大仇恨,连自家人都对付?

啧啧啧,看这模样,这仇恨还不是一般的深啊......

反正对他来说,朱元的出现无异于是让他凭空捡到了一个绝世宝贝,他没有理由不答应,因此他立即便问:“你想要我怎么做?”

正文卷 四十三章·急湍

另一头的朱三老爷已经急的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朱老太太已经下定了决心不留着这个祸害,朱三老爷是打算趁着李名觉走了就把朱元给杀了的。

可是朱元偏偏早有预料似地,竟然和李名觉一同出了门,出了门之后便进了知府衙门,他又进不去,在外面等了很久都没等到朱元出来,反而等到李名觉进去了,他吓了一跳,越发觉得里头有诈,急急忙忙的回去找了朱老太太。

家里已经恢复了安静,朱家毕竟是官宦世家,朱元带来的混乱持续了一阵子也就没了,仿佛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似地,朱老太太坐在靠着南窗的榻上,见朱三老爷进来,才放下了手里的参汤,蹙眉问道:“怎么样?”

她迫不及待的要朱元死了。

这种小贱种就该跟着她那个喜欢胡言乱语的娘一样,死于非命,就算是死也不得善终!

朱三老爷垂头丧气:“不知道那个小贱人到底在里头干什么,我在外头等了很久也没等到她出来,她跟着李名觉出去摆明了是个幌子,李名觉分明是后头才去知府衙门的......”

这个死丫头的确是变得很难对付,朱老太太难免觉得有几分心烦意乱,冷笑了一声就道:“我就不信她能一辈子躲在知府衙门不出来!先不必管她,你打听到了没有,这回抓住的有没有那个姓杨的?”

强夺了杨家的地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了,那个时候朱家正忙着付氏的事,根本顾及不上朱三老爷,等到朱家反应过来的时候,大错已经铸成。

杨家是当地富户,被朱家占地伤人以后很是不服,天天闹事,朱三老爷那时候正是年少气盛,竟然带人将杨氏夫妇痛打了一顿。

杨家老爷重伤不治,杨夫人寻了先生写了状子告到了衙门,事情就闹大了。

朱家当然不能任由这件事张杨开,买通了当时的知府,杨家这件案子就被压了下去,杨夫人求告无门,又气又怒的一病不起。

可是他们的儿子却成了个祸患,竟然落草去了,几年之后在土匪窝里混出了头,还去朱家的庄子上闹过几次事。

朱家只好不断给钱收买官府,加上京城盛家这个依靠,这些年才压着没有出事。

谁知道这两年那帮土匪越发的壮大了,时常下山抢掠,事情越闹越大,眼看着就要捂不住了,所以换了个知府以后,朱家才死命的想要巴结起来。

只要在孟符的帮助下剿灭了这帮土匪,然后彻底把这个秘密给掩埋住,自然就再也不会有事了。

原本事情还算顺利的。

偏偏半路杀出来一个朱元......

救了王嫱借助王嫱的力量,让李名觉把孟符给弄下去了,而且还顺手帮了苏同知的大忙,简直是......

“这也太巧了。”朱三老爷反应过来,没有回答朱老太太的问题反而说:“娘,那个死丫头怎么知道这件事的?她既然知道这件事,会不会她本来就是知道孟符会帮我们,才把孟符弄下去,然后讨好苏同知的啊?!”

如果真是这样的话,那也太可怕了。

朱老太太被他说的悚然而惊,勉强镇定下来,才摇了摇头说:“她怎么会有这个能耐......”

她已经问过了,朱元在后山从来都没有特别之处,完全就是个普通的小女孩罢了,为什么换跟变了一个人一样?

“不会是......”朱三老爷吞了口口水,觉得头痛欲裂:“不会是大嫂的鬼魂显灵了吧......”

“胡说八道!”朱老太太立即呵斥,看朱三老爷惊住了,才缓和了语气说:“当初活着的时候都斗不过我们,死了难道就不同了?!就算真的是她,我也有法子让她再死一次!一次死不透彻,这次就让她干脆去十八层地狱,永不超生!”

她想到这里,闭了闭眼睛吩咐朱三老爷:“你去找广济寺的住持,替我送一封信,再送一千两银子的香油钱。”

一千两银子可不是小数目,哪怕是对于那些有信徒供奉的大寺来说,这也是一笔不菲的收入了,朱三老爷意识到了什么,急忙答应了:“是是,儿子这就去,不过土匪的事怎么办?”

朱元要是真去知府衙门告状了,那他可就麻烦了啊。

朱老太太瞥了他一眼:“你放心吧,这么点小恩小惠算什么?她还是太天真幼稚了,我已经让人上京城给你大哥大嫂送信了,还有你伯父,有他们在,苏同知会知道该怎么办的。”

官场的关系可是盘根错节的,朱元这回能弄倒孟符是因为她运气好,攀上了王嫱,可是现在要动朱家,那就又不同了,王太傅都不会随意出声的。

朱三老爷笑逐颜开,双手一拍大笑起来:“还是母亲想的周到!我是被那个小丫头给气的,都失了分寸了,对啊,哪怕她再厉害,还不就只是一个小丫头,能顶什么用?!她这回敢给我们家招惹这么多是非,就得好好教训她,送她下去陪她那个死鬼娘,让她知道,忤逆您有什么下场!”

朱老太太冷哼了一声,面上神情仍旧没有放松。

朱元这个死丫头,真是千刀万剐也不能消除她心中的恨意,想想之前自己被她耍的团团转,这么多年都没有丢过这种脸的朱老太太便觉得恨意难平。

她揉了揉自己的眼睛,正要让朱三老爷快去办事,忽而便见心腹嬷嬷又闯了进来,神思不属的喊了一声老太太便跪下了。

也不知道为什么,朱老太太立即就想到了朱元,她右眼皮猛地一跳,当即便问:“出什么事了?!”

自从那天下暴雨朱元逃脱之后,这坏事便一桩接着一桩,朱家上下人听坏消息都已经听的麻木了。

不过这回嬷嬷还是忍不住急的都差点哭出声:“老太太,三老爷,不好了,知府衙门来人了,说是有公干在身,要请我们三老爷去衙门问案!”

问案?!

朱三老爷倒吸了一口凉气。

正文卷 四十四章·私心(干脆不要名字了和氏璧加更)

苏同知的动作简直快的超乎了朱老太太的想象,官府上门,二话不说就拿出了缉捕文书来,要将三老爷带走。

朱三太太刚醒过来,还在为之前对朱元磕头的事而尴尬恼怒,正愁着不知该如何找补回来,一听说朱三老爷被官府带走了,登时两眼一翻,又晕了过去。

天旋地转之际,她忽而想起之前朱元在她面前意味深长的说过的那句话。

那时候朱元说,风水轮流转,莫欺少年穷。

她那个时候不屑一顾,看扁了这个女孩子这一世就是被摆布的命,没把她放在眼里,谁知道这些话这么快就应验了。

朱老太太也被打了个措手不及,甚至都来不及同知族中耆老,朱三老爷便被带走了。

至此,她是真的有些应付不来了。

为什么会这样?

她问自己,难道真的就因为朱元在那一晚救了王嫱?!

可是朱元到底想干什么?!

如果这一切都是她做的,她难道真的想杀了朱三老爷?!

朱老太太想起这些年来朱三老爷夫妇对朱元的所作所为,心里便惊跳了一拍。

这世上所有人都是有七情六欲的,不会有人就甘心受屈辱,很多时候人不反抗只是因为没有那个能力反抗罢了。

朱元现在显然有这个能力了,而且已经付诸了行动。

朱老太太没来由的想起正付氏来,眼皮重重的跳了一跳,强自镇定了精神站了起来:“给我准备车马,我要去同知府拜访。”

不能任由朱元这么胡闹下去。

这个死丫头故意只替苏同知的儿子治病治一半,肯定是早就已经料到了今天,她之前就知道了朱三老爷的秘密!

朱老太太从来没有如此心慌过,站起来握住了嬷嬷的手,顿了顿又吩咐:“去......付氏之前留下的那些东西,整理一些出来。”

说到底朱元也不过是想替死人报仇,这种蠢货也好应付,只要给她想要的,她自然就不恼了。

朱老太太按下心里的愤懑,缓缓吐出一口气。

来日方长,解决了这件事,她多的是机会料理这个贱人。

另一边的李名觉也咳嗽了一声正回答顾传玠的问题:“人家朱姑娘早就已经料到了,我都说她肯定是还有后招的,你偏不信,非得要我再去跟苏同知关照一声......”

顾传玠对朱元的关心显然已经过了头,李名觉咂摸出不对来,皱着眉头看了他一眼:“虽然她是恨朱家没错,可到底是朱家的人,我看你既然想跟盛家做对,还是要离她远些才好。”

顾传玠沉默了一瞬没有说话。

安静了一会儿,他才回过头看了知府衙门一眼,缓缓的放下了手里的东西,垂下眼睛笑了:“你该知道,我从小就定过一门娃娃亲......”

这事李名觉的确听顾夫人说起过,他见顾传玠停住不说了,就忍不住惊讶的咳嗽了一声:“就是这位朱元姑娘吗?”

是朱元啊?

那么就难怪了,这姑娘的确是怪讨人喜欢的。

只不过......

“她跟朱家显然是不死不休了,你跟她的婚事,还能作数吗?”李名觉靠在椅背上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坐着:“我瞧你母亲,恐怕也不会再提起这门婚约了吧?”

顾夫人可不是那么喜欢扶贫的人。

朱家她可瞧不上的。

顾传玠没有说话,眼神却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