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三月三,就是端午节了,宫里该换夹衫,也该做夏裳了。”她微微躬身,随着夏侯虞进了寝宫,“温家今年又有新布进贡,听说细腻如丝却又洁白如玉,取了个名叫雪蕊,长公主要不要看看?”

宫里这几年的布料都是湖州温家进贡的,从前夏侯虞在宫里的时候,这此事都由她管着。她出嫁之后就交到了杜慧的手里。

杜慧怕她因华林园的事不高兴,特意找些事给她做,免得她胡思乱想。

夏侯虞心里却并不如表现出来的那样平静。

打过两世交道的人,还能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性情吗?

在华林园卢渊拂袖而去,的确是在生气,但以他的为人,他生气归生气,想要干事还是会干的。

夏侯虞没有理会杜慧的说词,而是答非所问对杜慧道:“你派个人去听政殿守着,把大殿上发生的事都一五一十地告诉我。”

这是怕天子被卢渊责难吧?

杜慧神色一敛,低头应是,退了下去。

夏侯虞靠在隐囊上,闭目想着心事。

如果卢渊旧事重提,非要把卢四娘嫁进宫来,她应该怎样拒绝才好呢?

还有萧桓那里。前世,他去了徐州没多长时间就收服徐州刺史和豫州刺史,后来这两人一直跟随着萧桓,为萧桓两次北伐立下了汗马功劳。今生她并没有改变萧桓的命运,萧桓应该也会和前世一样很快就解决徐州和豫州的事才是。只是今生没有阿弟的早逝,不知道他会在徐州呆多长时间?他是会和时任扬州刺史的卢淮把酒言欢、兄弟相称,还是针锋相对、寸步不让呢?

前世萧桓最擅长的就是以柔克刚,不知道今生会不会也是如此?

她乱七宣皇后的,足够忠心,也足够规矩。听政殿那边却有太多卢渊的耳目。

前世,卢渊就是因为知道夏侯有道和她都瞧中了崔七娘子,在萧桓明修栈道,暗度陈仓般的拥立了冯氏所生的夏侯有福登基之后,才会迁怒般地逼迫崔七娘子出家修行的。

她和卢渊还没有分出胜负来,这件事一定要查清楚。

夏侯虞悄声吩咐杜慧去查这件事,她则把阿良叫到了自己的跟前,问她愿不愿意跟她出宫,做她的近身侍女。

这段时间夏侯虞对阿良另眼相看,阿良心中已隐隐有所感觉,可夏侯虞问她的时候还是让她又惊又喜,忙跪下来就磕头谢恩,表示她极愿意做夏侯虞的贴身侍女。

夏侯虞很满意,让她等会去找杜慧,在宫册上把名字给消了。

阿良欢天喜地,谢了又谢。

夏侯虞微微地笑,心中这才有了改变世事,手握未来的踏实。

晚上睡觉,她破天荒的没有梦到萧桓,也没有梦到那个充满了泥土特有腥味,让人窒息却又让人感觉到温暖的怀抱。

可她还是半夜里醒了过来。

只不过她没有被噩梦惊醒,而是被摇醒的。

“长公主!长公主!”

她睁开眼睛,看见了杜慧一张放大的脸。

或者是因为隔得太近,杜慧的眼睛鼻子都有些与平时不一样。

“什么了?”夏侯虞迷迷糊糊地问。

杜慧白皙的面孔上冒出汗来。

她道:“长公主,天子,天子他,他突然昏迷不醒…”

第十六章 噩耗

夏侯虞拥被而坐,觉得自己像在做梦似的,半天都没有反应过来,直到杜慧再次含着泪轻轻地推搡了她一下,道:“长公主,听政殿都乱了套了,您快去看看吧!”

她这才回过神来,觉得心间像被一块大石头压住了似的,偏偏那心又不安份,冒头似的隔一会儿就要使劲,仿佛要从她的胸口跳出来似的。

夏侯虞迷迷糊糊地被杜慧扶起身来,穿了衣服,拥着往听政殿去。

夜风吹到她的身上,她打了一个寒颤,脑子这才渐渐清晰起来。

她的阿弟,她想尽了办法,不是没事了吗?怎么会又昏迷不醒呢?

夏侯虞想起前世阿弟去世时她的悲恸、伤心、茫然和不知所措,好像又回到了那一晚,让她遍体生寒,双腿发软,脚上像灌了铅似的,抬都抬不起来了。

“阿慧!”她像小时候那样喊着杜慧的,一把手抓住了杜慧的胳膊。她这才发现,杜慧抖得厉害,脸色青白。

夏侯虞心里“咯噔”一声,之前被忽略的不祥之感如泛滥的河水冲垮了河堤,汨汨地流向她的四肢百骸,让她再也迈不开步子。

生平第一次,她生出逃避之心。

黑暗中,听政殿的灯火曜曜灼目,有着能让飞蛾扑火般的明亮。

她却只想留在这黑暗里,不向前看,不向后退,世间的万物都停留在这一刻没有了变化,她在听政殿的阿弟,也就不过是睡着了,那些悲惨的命运,死亡的噩运都不能打扰他。

夏侯虞怆然泪下。

“长公主,长公主!”杜慧哆哆嗦嗦地低呼着她,“您可千万要挺住,听政殿里可不止有我们的人。”

还有大将军卢渊的人!

夏侯虞抿了嘴,心口绞痛,但这疼痛却如同当头一棍,让她清醒过来。

她的阿弟如今自己一个人没有知觉地躺在偏殿,如同敞开了雪白肚皮的小兽,谁都能靠近他,伤害他,正等着她去保护他,庇佑他,她却在这里磨磨蹭蹭地在这里自怨自怜,万一因此给了别人可趁之机怎么办?

何况她的阿弟只是昏迷了,又不是殡天了,她怕什么?

她又怎么能害怕?

夏侯虞深深地吸了几口气,甩开杜慧的手,大步朝听政殿走去。

杜慧眼底闪过心疼和欣慰,绷着心弦,紧跟着夏侯虞进了大殿。

大殿灯火通明,夏侯有道身边服侍的密密麻麻地跪了一地。

夏侯虞目不斜视地进了偏殿。

偏殿的灯光没有大殿那么明亮,只有田全带着两个内侍跪在床榻前,用帕子给双目紧闭的夏侯有道擦着额头的汗。

看见夏侯虞,田全和两个内侍都深深地匍匐在了地上。

夏侯虞看也没看他们一眼,直奔床榻。

莹莹的灯光透过绣着虫草的青纱帐照在夏侯有道的脸上,模模糊糊的,看得不是很清楚,但夏侯虞还是发现了异样。

她铁青着脸,高声喝道:“掌灯!”

田全和两个内侍都没敢动。

杜慧亲自接过宫女递过来的灯具,举在了帐内。

夏侯有道的皮肤白嫩得比女子还要细腻。

而此时,他原本净皙的面孔透着灰青色,原本绯红的嘴角变成了黑紫色。

“怎么会这样?”杜慧失声道。

夏侯虞却转身扬手,床边的鹤立衔枝的灯具哐哐当当地倒在了地上,灯油全泼洒在了地上,“嘭”地一声燃了大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