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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跟我说,她十四岁那年的春节,外婆回山东老家过年,把男孩子都带走了。外婆一向只喜欢男孩。把她和小姨留在家里陪外公。她正在厨房里做饭,豆角还没有炖熟,就看见小姨拿着外公的四根手指跑来找她,血淋淋的,是被铡刀切掉的。她记得那年冬天的雪下得很大,铺天盖地,一下就是一生。”

寒城的手臂紧了紧,让她整个淹没在他的怀抱里。尽管他的身体也是冷的,但是两个人的寒冷,就是微温。

手上的香烟燃尽了,掉落一大截烟灰。她捻熄烟蒂,又抽出一根。她只抽这种印有绿色ESSE字母的韩国烟,细长的香烟像艳女修长的手指。他拿起窗台上的ZIPPO火机,熟练的为她点烟,心有灵犀的默契。一切尽在不言中。

在这个虚幻浮躁的年代,很多女人抽烟,或追求时尚,或彰显个性,以证明自己的特立独行,玩世不恭。抽烟的女人必须风尘,必须妩媚,必须仪态万千,风情万种。

但是对于飘云来说,吸烟只是一种单纯的生理需要,而不是肤浅的门面装饰。这也是最让寒城心疼的地方。因为他知道,如果可以,她希望自己一辈子不用碰这种掺杂了大量尼古丁和焦油的东西。要知道,健康是何等宝贵,它是穷人唯一的财富。

“我很担心,怕她会出意外。你知道,她的精神状况一直不好。”飘云指了指自己的头。

“她能出什么意外?隋洋不是一直让人照顾她吗?前两天还派人搬过去一台电视机,都快成奇迹了。那是看守所,不是监狱,不用劳动。跟她关在一起的,都是文质彬彬的经济犯,也不用担心她会被人欺负。她有吃有喝有娱乐,外面的风风雨雨都是你一个人扛着,该有意外也不会落在她头上。”他笑得很不屑。

飘云看了他一眼:“不要用这样的语气来谈论我妈。她当初那么做,也是为了在我爸离开后能给我一个好的环境。她没欠我什么。”

“可惜她什么都没做到。贪污公款,扰乱法纪,不但害了自己,也害得你费尽心机,千辛万苦的去捞她。无心的过失也是错误,因为结果都一样。”他的声音带着细微的尖锐。

飘云叹了口气,轻轻贴着他的额头:“不要把我想成卖身救母的小白菜,隋洋也不是地主老财黄世仁,白毛女的故事在今时今日的现代社会不会重演。隋洋为了我妈的事,出钱出人又出力,还要动用他爸爸的关系为我妈寻出路。他没有对不起我,是我一直在亏欠他。”

他拉开她的手:“是,你一直觉得自己是欠了他的,所以你一直在还,还得可真好。”

他话里的讽刺挖苦,飘云又怎么会听不出来?

“你这是侮辱他,还是侮辱我?”飘云真的生气了,推开他,裹着被单从窗台上跳了下来。

寒城一把拉住她的手,没有抬头,因为只要一抬头,泪水便会夺眶而出。不能让她看到他的眼泪,流泪是弱者和孩子的专利。他认为自己两者都不是。

“我最看不起的是我自己,我真没用,什么都帮不了你。”

飘云看着他难过的样子,叹了口气,把他的头抱在怀里。

“你每天开开心心的,就是帮了我的大忙。你知道吗?我最担心的其实是你。你这孩子太爱钻牛角尖,眼里又不能揉沙子,脾气又倔。我真担心,你哪天会惹出什么乱子来。”

他抬起头看她:“我早就不是孩子了,你不是亲自体验过了吗。”

飘云笑了,把脸靠在他的肩上:“既然不是孩子,就不要动不动跟我使小性。我觉得亏欠他,是因为我喜欢你。他对我的那份心,我回报不了。倘若我是喜欢他的,无论他为我做什么,我都能心安理得的接受。你如果为此而不开心,那岂不是枉费了我对你的一片心意,让我的内疚变得毫无价值吗?”

一席话说得情意绵绵又内藏玄机,有一番逻辑在其中。不管合理不合理,一个你朝思慕想的女人柔情蜜意的对你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你除了心悦诚服的俯首听命,根本别无他法。

他低下头亲她,感觉自己又硬了起来。她的嘴唇一定抹了蜜糖,让人亲不够的。

“再来一次。”他抱着她压在床上,两具年轻的身体贴合得间不容发。他感到自己狂野的冲动,欲望已经蓄势待发。

“不行。”她干脆的拒绝,“我要去一趟‘夜都’。”夜都是江唯他们说的那家夜总会。

他看了看时钟,已经十二点了。

“今天不是周末,你不用去上班。”他扣住她的手,不让她起来。像小狗一样添她有些干裂的唇角,可怜巴巴的样子让人不忍心拒绝。

她亲亲他的嘴巴,安慰道:“以后都不去了,今天是跟老板请辞,顺便拿东西。”接着推开他,爬起来穿衣服。

虽然那里肿胀的难受,可寒城还是很高兴。他不喜欢她去那种声色犬马的地方跳舞。让她美丽的身体被那些脑满肠肥、色欲薰心的家伙亵渎。虽然她说这只是工作,她需要钱。用自己得天独厚的资本赚钱,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飘云当老师的工资够她生活,却不够她做其他的事。一些有关于理想和信念的事情,这些事情必须用自己赚来的钱完成。她从来不向隋洋伸手要钱,尽管他对她有求必应。

“为什么不做了?”他虽然高兴,可还是感到奇怪。想当初为了这件事,他们两个冷战了整整两个月。

飘云回想起江唯跃跃欲试的神情,懊恼的说:“一言难尽。”

寒城回到自己家里,虽然飘云让他在她家过夜,可是没有她的屋子,让人觉得寂寞。

他尽量让自己的动作轻巧,可灯还是亮了。

“回来了。”母亲端坐床上。

“恩。”他点点头,准备爬到上铺去睡觉。

“寒城,她是个好女孩,很好,很好的那种。可惜,咱们配不上她。”母亲的声音理智而清醒。

“妈……”

“你是我儿子,你想什么我知道。可是,孩子,你这是在做梦啊。”

母亲的话让他心如刀绞,只是梦吗?飘云就是梦里的神仙,坠落凡间,历经尘劫,却终有一天要大彻大悟、修成正果、羽化飞仙?

不!连想都快要停止呼吸了。

“如果,你爸肯帮你一把,倒还有可能……”

“妈,不要提他,永远不要提他。”寒城的双眼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

母亲默然。半晌后,凄凉的女声在无边的夜色中轻飘飘的回荡:“做孽啊……”

第八章

如果,连你的生命都是别人的恩赐,你还有什么权力争取愿望中的自由?

江南的开发区,以前不过是一片荒地。可是,自从市政府决定搬迁到江南后,那里的地皮立刻长了十倍,如今是寸土寸金。

隋洋的父亲,就选了山清水秀、交通便利的半山腰,盖了一栋私家别墅,准备退休后在这里颐养天年。

房子是模仿欧式建筑,红瓦尖顶,仿若童话中的古堡。绿色的有机玻璃反射着蔚蓝的天空和浮动的白云。四周围了白色的栅栏,种了一圈郁郁葱葱的果树。绿树成荫的园子里有个圆形的花坛,种得都是温带的品种,初秋的天气还看不出暗淡。被精心修剪过的花花草草,在明媚的阳光下万紫千红,争奇斗艳。园子的角落里,盖了一个洋气的狗窝,一只六个月大的纯种藏獒趴在地上,懒洋洋的晒着太阳。

在城市浩瀚的穷海中,总有一些富裕的岛屿超拔而出,宛如史前天堂般梦幻瑰丽。

“小云,有日子没来看我了,怎么又瘦了?隋洋欺负你是不是?”沙发中的老人穿着中式对襟衣裤,笑吟吟的看着未来的儿媳妇。

隋洋的父亲是个慈眉善目的长者,三十多岁才得此一子,宠爱的像护心肉。

“没有,隋洋对我很好。”飘云中规中距的坐在沙发上,秀气的微笑着。

隋洋嬉皮笑脸的搂着她:“爸,我哪舍得,疼她都来不及呢。”

“呵呵。”老爷子笑得高兴,保养极好的皮肤起了一层小涟漪。

“小云,呆会陪我下盘棋,这些混小子都不愿意陪我这个孤老头子。”

隋洋上面有好个堂哥,平时跟他都很黏糊,经常玩在一起,也是这里的常客。

“唉,爸,看您说的。我们这不是棋艺不佳吗?”

说话间,两辆白色切诺基一前一后停在外面,车上下来四五个大小伙子。平均身高在一米八以上,像义勇军一样齐步前进的景象,真是蔚为壮观。

小保姆还没有把饭做好,男人们在聊天。经济,股票,房地产此类云云,飘云插不上话,索性到外面看看风景逗逗狗。

“来,虎头”飘云拍拍小手,长得像小狮子似的藏獒就屁颠屁颠的跑过来了,很狗腿添她的手。

“哎,你怎么这么不讲卫生啊, 08年快到了,不讲卫生可不好。我们要左八荣,右八耻,代表挂腰间,和谐贴胸前,人挡杀人,佛挡杀佛。”飘云一边说,一边拎着虎头的两条狗腿,模仿《唐伯虎点秋香》里那个倒霉的老师左右比划起来,还晃啊晃的。

“呜,呜……”虎头被她折腾的头昏脑涨,发出可怜的哀鸣,最后索性赖在地上不起来。

“喂,你装死啊。再陪我玩会。”飘云不死心的去拽虎头硕大的狗头。虎头睁开一只血红的眼睛瞅瞅她,继续装死。

“呵呵……”有人在笑。

飘云回头一看,原来是龙天佑。

“你不怕它?”龙天佑走过来摸摸虎头的大脑袋。

“我看着它长大的,它小时候就喜欢赖在我怀里。”她看着虎头乖巧的样子,有些惋惜的说,“可惜了,原本以极地雪狼为食的犬中之王,被人驯养的像只家猫。”

“这有什么不好?它有这么漂亮的狗窝,伙食比平常老百姓吃的还好,每天有人按时为它洗澡,看病也去高级的宠物医院,比人活得还舒服。我看不出有什么好可惜的。”

飘云笑着摇头:“它是不需要什么了,这里什么都有,惟独没有自由。”

龙天佑哼笑一声,用宽大的手掌狠狠掐着虎头的后颈:“可是它已经习惯了养尊处优的日子,就像你习惯了隋洋给你的宠爱一样。现在把它丢出去,它只有死路一条。如果连生命都是别人恩赐,还有什么权力争取所谓的自由?简直是痴人说梦。”

飘云抬头看他,一双黑眸充满霸气和不屑。她知道龙天佑一直瞧不起她,以前的冷眼冷语冷面孔也就算了,今天竟然拿她跟狗比肩齐看,这等于直接把耳光甩到她脸上。人家都打上家门了,再不反击,岂不是尸骨无存?

“我想你的比喻并不贴切。我不是宠物,隋洋也不是主人。人之所以被称为万物之灵,是因为人有智慧和道德,懂得分寸和礼数,保有仁慈和虔诚之心。而人和动物最明显的差别,就是人懂得自爱自尊自重,不虚妄,不放旷,不恶形恶状,也不能胡言乱语。如果连最基本的礼仪廉耻都做不到,那跟野兽又什么区别?”

飘云的语调犹如穿石的滴水,不急不躁,清冽低柔,带着温润的力度,却字字扣击人心。她把龙天佑当作玩劣的学生进行思想教育。完全忘记了他的身份,也不管他能不能听得懂。

霸道了一世的龙天佑被她一顿文绉绉的抢白,绕得七昏八素。惊讶的看着这个浑身没有几两肉的小丫头。连他都敢教训,勇气可佳啊。以前怎么没发现,她还有这么一张利嘴。不带一个脏字,就把他骂得狗血淋头。

空气中燃起了不大不小的火药味,虎头嗅觉灵敏的抖了抖鼻子,知趣的踱着杨柳碎花步回自己的闺房避风头去了。

“飘云,吃饭了。”隋洋站在阳台上喊着。

“哎,来了。”飘云拍了拍身上的土,觉得痒痒又顺手抹了一把脸,立刻变成一只花猫。

龙天佑拿出一块手绢,想让她擦擦脸。谁知道,本来老老实实趴在窝里的虎头噌的一下就蹿了出来,张牙舞爪的向龙天佑扑去。

龙天佑没有防备,向后踉跄了一下,接着就抬起脚,照着虎头的脑袋踹过去。

飘云抢在他之前,一把抱住虎头,呵斥道:“虎头,坐下!”心想,开玩笑,被他揣一脚,虎头还不得脑震荡?

虎头不依不饶的狂叫起来,震耳欲聋的犬吠声把屋子里的男人全招了出来。隋洋在二楼阳台急得直跺脚:“飘云,它发疯了,你离远点。”

飘云乐了,冲着隋洋挥挥手:“它没疯,是香水过敏。”

说完用手指揉了揉虎头的脖子,又揉了揉了它的肚子,像挠痒痒似的。虎头渐渐安静下来,撒欢似的在地上打了个滚,然后四仰八开的赖在地上,舒舒服服的享受飘云的小手给予的极致服务。

“看不出,你还挺Man的嘛。”飘云笑它。

虎头从肚子里呼噜出几声闷响,一副受到表扬的得样相。

飘云安抚好虎头,对站在一边的龙天佑说:“天佑哥,以后来这儿,千万别带沾了女人香水的手绢,咱虎头还是个楞头青,受不了这味。”

龙天佑瞪了她一眼,一言不发的走进屋里,连句谢谢都没说。

第九章

死亡,不过是疲倦过后最终的远行。

晚饭后,就是隋家的传统项目,打牌。隋家的男人都爱玩,而且精于此道。隋洋就是个中高手,当然,他的堂兄弟也不是吃素的。有时候想想,钱多有什么用,在这种小地方,可供娱乐的东西,实在不多。

飘云陪着老爷子在古色古香的书房里下棋,书房中间放了一个原木色的茶海,小保姆手法熟练的泡着今夜第一道茶。

说到下棋,飘云真是汗颜,她是个臭棋篓子,还是很臭很臭的那种。没办法,老天爷不会把所有的优点,都集中在一个人身上。给了她可以乱真风华绝代的舞姿,可以假装国色天香的亮嗓,觉得可以了,就没有发放游戏人间的智慧。所有棋牌类游戏,她是屡战屡败,屡败屡战,千锤白炼,样样皆输。

今天硬着头皮赶鸭子上架,不过是陪老爷子解解闷,顺便趁着老爷子高兴,也探探她妈的案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