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动作突然变得急躁,变得暴戾,仿佛丧失了所有的耐心。所有的刻意,所有的隐忍,在强大的悲剧面前,全部熬至化境。

“你哭吧,飘云,你哭出来啊!你骂我,你打我,怎么样都行!你发泄出来,你别这样难为自己,你让我难受,你让我难受得想杀了自己!”他的吻落在她的唇上,狠狠的占据,仿佛在蹂躏她,又仿佛在惩罚自己。他需要她反应,正常人的反应,厌恶也好,愤怒也罢,他要她忍无可忍。这苦难的人生,无奈的命运,随着一个可怜生命的逝去,一切的付出,一切的忍耐,一切的辛酸,一切的委屈,没有意义,统统没有意义。她为什么还要忍下去?!他们为什么还要忍下去?!

男人撕心裂肺的嘶吼,仿佛比她还要痛,飘云胸口一窒。

就在这一刻,她想推开他,可是来不及。

一切快得让人来不及。

滚烫的液体,喷进他的嘴里,腥甜芬芳,有野蛮生猛的香气。

龙天佑懵了,离开她,摸摸自己嘴角,红色的汁液,有粘稠滑腻的触感,是血!

然后他看见,殷红的鲜血沿着飘云的嘴角一股一股的冒出来,染红了她的肩膀,泅湿了她身下的草席。

他大脑里所有的神经变成了高压管道,“砰”的一声炸了,整个人碎了,魂飞魄散,分崩离析了。

飘云无奈的摇头:“傻瓜,不是告诉你离我远一点吗。我的话,你怎么就是不听呢?”

硬扎扎的汉子,就这么掉下泪来。“你这是干什么?跟我示威是不是?你怎么这样?怎么能这样?”

他用颤抖的手指去抹她嘴角的鲜血,可是没有用,他抹不干净。就像他擦不净她的眼泪,救不了她的母亲。他的双手可以操控别人的生死,却对自己心爱的女人永远无能为力。

“怎么办?怎么办?”男人一边流泪,一边看着自己鲜红的手指。这个善于掌握一切的男人,看着沾满至爱鲜血的手,不知道自己可以问谁?不知道自己还可以做些什么?

他不知道,除了流泪,他什么都不知道。

“天佑,不要哭。”飘云抬起手,轻轻的为他擦眼泪,“安静点,听我说。”

“我带你走,我们去看医生。让我带你走,飘云。”

龙天佑说着就要抱她起来,飘云摇头,咳嗽一声,呕出一口血,吐在龙天佑赤裸的胸口上。

龙天佑心疼得几乎肝胆俱裂,他不敢再动,只是牢牢的抓着她的手,仿佛这样可以抓住她的生命。滚烫的眼泪一滴一滴的砸在她惨白的脸上,砸在她冰冷的手指上,砸在她颤动的睫毛上。

她的血,他的泪,汁液交融,血脉相连在一起。

飘云调整了一下呼吸,男人不敢动了,她可以好好跟他说几句话。

“天佑,不要紧张,不要激动,也不要白白浪费力气。你知道的,我们不能走出这间屋子。我们走得太远了,跟本找不到回去的路。你身上有指南针是不是?可是你知道,那没用。否则,你也不会把我带到这儿。”飘云咳嗽着,声音虚弱,可是她必须说话。

“你做得很对,与其在雪地里冻死,或是被野狼咬死,呆在这里等待救援是最聪明的选择。没有食物,可是雪地里不缺水。起码可以支撑七八天,没有问题。可是,你终究是百密一疏。你没想到我断了肋骨,伤了内脏。没想到我等不了那么久。可是你不需要自责,因为,这是天意。”

龙天佑悲痛欲绝的看着怀里的女人,生死攸关啊,她怎么可以这么冷静的评价自己的死亡,她怎么可以这么中肯的分析他的失误?她怎么做到的?她怎么可以?

“天佑,不要出去。外面的气温太低,有狼觅食。一只,或许你能应付。可是如果遇到一群……我的滑雪服里有打火机,不要让炉膛里的火灭掉。上衣的口袋里有巧克力,够你支持一段时间。你可以活着……”

龙天佑突然吻住这个明明连呼吸都费力,却还能对他喋喋不休的女人。他不要再听她说一句话,一个字都不要听。

他用舌头添干她嘴角的血迹,像狼族为爱侣舔舐伤口,细致,耐心,蛮暴,野性。

他贴在她耳边,挟着泪水,声音是从未有过的狠戾:“如果我们走不出这片该死的森林,就干脆死在外面!我说了算,不管你同不同意。”

他抱她起来,宛如抱着洁白无瑕的婴儿,蹭着她白玉般的脸颊,温柔怜惜。

屋外北风呼啸,天地已然冻了个彻底,他擦干眼泪,对怀里的人轻声诉说:“我带你回家。飘云,我们回家……”

飘云,我们回家……

第四十七章

或许爱情故事只有两个结局,一个叫永远,在童话里。

一个叫死亡,在现实里。

龙天佑给飘云吃了几片曲马多,检查她的伤处,脚骨碎裂的很严重,不过不会造成生命危险。

可是左侧胸壁凹陷,他凭借多年的实战经验判断,肋骨应该断了不只一根。

还好前后胸没伤口,飘云很懂得保护自己,断骨没有刺穿胸膜,万幸。

但还是在移动中触伤了内脏,才会呕血。

龙天佑把棉被撕成布条,一层层裹住飘云的上身,固定好断骨,避免二次伤害。

“会有点疼,你忍一忍。”

飘云点点头,一动不动的任他摆布。

等龙天包扎好,她已经是冷汗涔涔。

他们出发时,雪终于停了,东方晨曦微露,冉冉的旭日像一道撕裂的伤口,新鲜的汁液染红了鱼鳞般的朝霞。

紫绯斑斓,霞光万丈。

雪霁天晴,是个拨云见日的好天气。

飘云趴在男人的背上,看着他深一脚,浅一脚在密林的雪窝中固执的穿行。

风停了,空气中弥漫着干爽的冰雪味道,雪地上有阳光的影子。

形迹可疑的小动物穿梭在树木的枝桠间,动作灵敏,模样俏丽,是松鼠。

飘云吹了一声口哨,那狡猾的小东西蹿来跳去,三两下就没了踪影。

龙天佑笑笑,感觉背上的女人似乎好了很多,把她用力向上托了托,继续前行,没有目标,就向着太阳的方向,举步维艰。

飘云掏出手绢,给男人擦掉额头上的汗珠,贴在他耳边轻声说:“天佑,我给你讲个故事。”

“不听!你又要耍我,我才不上当。”

飘云看着他的侧脸,奇怪的问:“咦,你变聪明了?”

龙天佑扭头碰碰她的脸:“你老实呆着,听话。”

飘云于是很老实的趴在男人的背上,手攀着他的肩头,小声说:“这是一个真实的故事。

具体如何我记不清楚了。

大概是有一对情侣,两个人走失在雪山里,又冷又饿,却始终等不到救援。

两个人就躲在山洞里依偎着取暖,有一次男人出去找吃的,过了很久都没回来,女人以为男人扔下她一个人走了,很绝望的哭。

没想到男人却回来了,满身都是血,一只手臂不见了。”

龙天佑震动了一下,不放心,又把她往上托了托。

“女人哭得更凶,问他怎么了。

男人说是被熊扯掉的,然后递给女人一块肉。

烤的很焦,已经看不出颜色,接着就昏了过去。

女人靠那块烤焦的肉活下来,男人却死了。

后来发生了什么,你应该可以猜到的,那块肉是男人的……”

“不要说了!”龙天佑停下来,坐在冰冷的雪坷上,把飘云放在自己的膝头。

“你到底想说什么?”

飘云看着他:“我想告诉你故事最终的结局,女人活了下来,后来嫁给了一个很有钱的男人。

可是结婚没多久,丈夫就不要她了。

因为每天晚上她都会做梦,梦里喊得都是前男友的名字。

后来,女人精神崩溃,进了疯人院。

你以为这是一个关于爱和奉献的故事吗?不,这是一个同归于尽的故事。

因为同归于尽,所以没有意义。”

飘云拉着龙天佑的手,探进自己的衣服里,呼吸微弱。

“这里断了,好像还有这里。

肺叶有损伤,我现在连呼吸都困难。

天佑,别在自欺欺人了。

我走不出去,我会拖垮你。

放我下来,你自己走。”

龙天佑用力捏着她的下巴,咬着牙,目光凶狠:“童飘云,你给我听着,如果你敢死在这儿。

我就把你的小情人大卸八块,让他下去好好陪你,让你们在阴曹地府双宿双栖。

我说到做到!”

飘云笑,把脸埋在男人的颈窝里:“你明明知道自己不会这么做,为什么还拿狠话来吓唬我?你总是这样,说一套,做一套,口是心非。”

“童飘云,你故意欺负我是不是?就因为我喜欢你,你就可着劲欺负我是不是?为什么总是赶我走,你就这么不待见我?让我为你做点事不行吗?就算死,让我陪着你不行吗?如果是柳寒城,你会叫他走吗?你会吗?”

男人拥着她的手很温柔,唯有语气咄咄逼人,飘云没说话,只是把脸埋的更深。

脖子那一小块肌肤,有男人的体温。

“就算你不稀罕我,柳寒城你也不管了吗?你不想见他了吗?”龙天佑使出最后的杀手锏。

这话从他嘴里说出来,有多痛,他自己明白。

可是他顾不得,除了眼前这个身心都不属于她的女人,他什么都顾不得。

“天佑……”飘云冰冷的手指摸着男人的脸,她想说些什么,可是胸口痛得厉害,有什么东西在身体里一寸寸的碎裂。

把脸搭在男人宽厚的肩膀上,疼痛似乎缓和了些。

“我带你去见他,飘云。”龙天佑重新把她背起来。

到处都是积雪,他的脚步很沉,却感到后背的身子似乎越来越轻。

“飘云,不要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