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小的时候就听父亲说过,杀一个人不算本事,你要学会让一个人生不如死。让他想起你就怕的心脏抽搐,浑身颤抖,这才是最有效的惩罚。

我明白,天佑哥的势力正如日中天,想扳倒这样的一个人,决不能轻举妄动。

于是,我学会了笑里藏刀。他以前教过我,无论何时都要笑脸迎人,然后趁敌人不备的时候再给他一刀。他恐怕没有想到,我竟然把这招用在他身上。

我找来一个女人假装我的女朋友,摆出大度的姿态,又在他面前极力装可怜。这些小把戏本来很难瞒过他的眼睛,可是龙天佑这个人有一个很大的弱点,他太重情意,滴水之恩涌泉相报。所以对象是我,他就不会怀疑。

那天,我们坐在阳台上喝酒,我对他说:“哥,除了你和飘云,我一无所有。”

说完那句话,我哭了。像个受了冷落的孩子,靠在他怀里委屈的哭了。我知道,要想骗人就要先学会骗自己。所以最好的戏,要动最真的情。可是谁又能想到,结果却是戏假情真,玉石俱焚,满盘皆输……

就在他们幸福甜蜜的时候,我潜伏在暗中策划好了一切。然后选了一个黄道吉日,紧锣密鼓的进行着。

每一个步骤都被我设计的滴水不漏,收网的那一天,我只需闲适的坐在家中,笑看他们从天堂坠入地狱,水深火热。

可是这并不能让我感到满足,我要亲眼看到她痛哭流涕,悔不当初的模样。我要她明白,她当初的离开,是一个多么愚蠢而错误的选择。

可是,当我看到天佑哥被警察带走,看到阳光下温馨的别墅,香气宜人的早餐,看到飘云受不了折磨昏倒在我面前,我终于明白,他们以前做过什么其实并不重要,他们是我的亲人,他们跟我父亲一样,是与我血脉相连的亲人。

是我在这个世界上,除了金钱之外唯一的财富。

童飘云,我不得不承认,这个看似柔弱的小女人又一次出人意表的让我无所适从。我用爱与伤害的方式妄想令她屈服于我的权威,她却拔慧剑,决绝的斩断所有生的希望。

她不要我的施舍和怜悯,她宁愿带着骨气和尊严与他同赴黄泉路。

我一个人坐在看守所的会客室里,看着满桌的残羹冷炙,看着那枚闪闪发亮的钻石戒指。看着自己被遗弃的爱情和寂寥的人生。

人生最大的悲哀是什么?是你眼睁睁的看着某件事情发生,却无可奈何。

正如此刻的我,眼睁睁的看着心爱的女人即将跟着另一个男人上穷碧落下黄泉,却一点办法都没有。

时间一分一秒,河水一样静静流淌着。明明不过一个月,我却仿佛过了一生那么久。在这一个月中,我没有再见他们其中任何一个,仿佛他们从没有在我的生命中出现过。

以前听人说过,人有痛苦是因为忘却太难,记性太好。我想知道这个世界上到底有没有一种叫做忘情的水,可以让人忘情弃爱,永不烦恼。如果有,即使让我心如死灰,情如枯井,我也甘心领受。

可惜,我的愿望老天听不到。我画地为牢,把自己困在命运的漩涡里在劫难逃。

我不知道飘云和天佑哥这一个月是怎么度过的?是不是像我一样,不吃不喝,不眠不休?

父亲请来医生为我治疗,医生说心病还须心药医。他又找来心理医生看我,无果后,他终于承认,我已经无药可救。

我将自己折磨的憔悴不堪,体无完肤。欲生无力,欲死不能。父亲看着我不死不活的样子,一下老了十岁。

当夜深人静的时候,我望着漆黑的天花板,望着窗外影影绰绰的树影,回想与他们的风云变幻起起落落。

我忽然发现,其实我不是真的恨他们,我不是真想赶尽杀绝,非要将他们置于死地。我只是想让飘云回到我身边,只是想天佑哥不要离开。只希望我们可以回到从前。

可惜,回不去了。没有人可以让乾坤逆转,时光倒流,过去的种种,终究覆水难收。

直到最后的那一刻,筋疲力尽的我终于承认,我输了。我放手,给他们一条生路,也给自己一条生路。

我找来宗泽,对他说:“你安心去吧,家里的一切你不用担心,我会安排好。”

他并不惊讶,视死如归般从容:“谢谢你。”

“你不问我原因?”在他出门的那一刻,我忍不住问。

“不用问,从你要我做这件事的那一刻起,我已经预料到这样的结局。”他回头笑笑,“你远没有自己想的那么狠心,偏又想不开放不下。只能把自己悬在半空中一事无成,其实你比我更可怜。”

父亲听说这个消息只有默然长叹:“冤孽……”

我一个人来到城郊的寺庙,青灯古刹,曲径通幽。我跪在众神前,希冀这袅袅的檀香,空灵的佛乐,可以涤荡我这颗沉沦于俗世泥沼中的灵魂。

求签的时候,寺庙里的解签人问我,问什么?

我说,问姻缘。

解签人看看我,眼中竟有一丝悲悯,叹道:“舍得,舍得。有舍有得,不舍不得。万丈红尘皆是苦,万般无奈皆是错。三世孽缘,错走奈何。望自珍重……”

回到人潮汹涌的世界,望着城市的四角天空。混沌茫然的我不知道该何去何从。爱抑或恨?痛苦抑或悲伤?温柔抑或苦涩?所有的一切被记忆揉碎,铺天盖地向我落下来。过去有过什么,将来会有什么,我不听,我不见,我不管,我不顾。整个世界只有她,只有她……

我想见她一面,一面就够。

番外一:隋洋(五)

我来到天佑哥的别墅,开门的瞬间,他有一丝惊讶。

“能让我进去坐坐吗?我没有开车,一个人走了很远的路。”我说。

他看看我,平静的目光中没有痛恨,却流露出淡淡的难过。

我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倒了一杯热茶给我。我把它捧在手里,冰冷的指尖触摸到温热的陶瓷杯,感觉是那么的温暖,那么的踏实可靠。

“东西都准备好了?”我看到客厅的地板上放着一大一小两只旅行箱。在阳光下紧紧的靠在一起,很幸福的样子。

“差不多了,飘云去逛街了,说要买点东西路上吃。”

我笑了笑:“她一定会卖很多零食回来,这么多行李,有的你受了。”

他也笑了,那是我从没见过的笑容,那么柔软,那么温暖。我几乎不敢相信,眼前这个穿着棉布衬衫柔情似水的男人,就是以前那个十八岁横刀立马,二十岁独挡一面,不到三十岁便在黑白两道叱咤风云的龙天佑。

原来爱情,真的能让人脱胎换骨。

他端起茶杯自嘲道:“没办法,现在被她吃的死死,女人,真的是不能宠。”

“哥……”我叫他,他抬起头,目光坦然。“我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为什么?明明是我最先遇见她,我比你们谁都早,结果最失败的却是我。”

他惊讶的看着我:“柳寒城的事你知道?”

“是,我知道。比你知道的还要早。”

“你为什么不说?”

“为什么要说?她没有因为他而离开我,她想离开我,是因为你。所以我一直想不通,我们明明是同一种人,你甚至比我还要狠,为什么她会选择你,却要放弃我。”

我的尖锐让空气变得紧张起来,他端然凝视我半晌,淡道:“隋洋,知不知道飘云喜欢什么花?”

我微微一愣,飘云喜欢什么花?

“她喜欢郁金香 。”我脱口而出,是的,那次我送她这种花的时候,她说很喜欢,错不了。

“她不喜欢花,因为她有轻微的鼻炎,对所有的花粉都过敏。”

我轻轻一颤,这是真的吗?我怎么不知道。

他看着我,轻轻的叹气:“你们在一起这么久,你却连这个都不知道。到底是你的悲哀,还是她的悲哀?”

“我每次送花给她,她都说很喜欢,她为什么不告诉我?”

“是啊,她为什么不说?明明是很简单的事,为什么偏偏这么困难?明明可以爱我的,为什么她就是不爱?我对她这么好,她为什么还要喜欢别人?我起初也这样问自己,没日没夜的问,总是觉得自己很委屈,折磨的自己几乎要疯掉。”他自嘲的笑了笑,深邃的黑眸望定我,“隋洋,听没听过一个关于白老鼠的试验?”

我茫然的看着他,不明白这个人怎么话题转得这么快。

“科学家们想知道一群小白鼠中哪只最聪明,于是把它们放在一个四周都是电网的笼子里。通上电,观察它们碰网的次数。结果发现,有一只小白鼠被电过一次后,就再也不去碰四周的电网。于是所有科学家一致认定,它最聪明。”

“你是说,飘云就是那只小白鼠?”我恍然大悟。

“而我们,就是让她害怕的电网。”他望着我,目光深沉,“隋洋,你说的对,我们是同一种人。我也伤害过她,甚至比你伤的更深,更不可原谅。我把她骗到自己的公寓里欺负她,几次三番的想强占她,甚至卑鄙的利用柳寒城来逼她就范。我以为只要得到她的人,我就可以心满意足了。可是后来才发现,我更想要的是她那颗聪明世故,又纤尘不染的心。有时候觉得她真是狡猾,三言两语就能把你哄得服服帖帖。有时又觉得她真是可怜,明明不开心,却要陪着你强颜欢笑。有时候又觉得她真是贴心,无论你做了什么,她都能用温柔的胸怀来包容你,体谅你。就这样,我一点一点的沦陷了。越迷恋就越害怕,因为自己心里明白,你可以用强权得到一个女人的身体,让她顺从,她的心却会离你越来越远。可是越得不到就越想要,越想要就越急躁。甚至觉得委屈,自己做了那么的事,却换不来她的会心一笑?”

他摇了摇头,黑亮的眼珠目不转睛的盯着我:“所以隋洋,你此刻的心情我感同身受,因为我当时就是那个样子。可是你想过没有,在我们这些人中,谁才是受伤最深,最委屈的那一个?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柳寒城。是飘云,从头到尾,最无奈最可怜最身不由己的人,就是她。我们都有权利选择,爱或者放手。可是她没有,没有人给她留下空间,没有人顾及过她的感受,甚至没有人知道她是否快乐。”

他闭上眼睛,深深的呼吸,回忆是一把锋利的匕首,切入灵魂,又冷又疼。

“你没有看到她在雪地里的样子,知道母亲的死讯后,那么的无助,那么的绝望。已经被人弄的遍体鳞伤,还不忘提醒我如何逃出生天。所以,从雪地里活着回来的那一天,我就告诉自己,这次就算天王老子挡在我面前,我也要把她送走,让她自由快乐,让她去追寻自己的幸福。哪怕要我受尽责难,孤独终老一辈子,我也心甘情愿。”

我怔怔的看着他,龙天佑过去是什么样的男人,没人比我更清楚。这样一个擅于不择手段的男人,居然可以这么大度?

“隋洋,记得你对我说过,你说你伤害过飘云,所以她一辈子都不会喜欢你。其实你不是不会爱,只是你不知道如何去爱。你也不是沉迷于伤害,而是不知道如何让伤口愈合。你把做生意的手段用在爱情上,太急进,太咄咄逼人。飘云是一个被生活的棱角打磨过的女孩,她像小动物一样对危险有着敏锐的直觉,可是即便这样她也保护不了自己,只能隐忍的面对命运的不公。她又像山间的小草,虽然柔弱,可是抵得过狂风暴雨,一点点阳光雨露,就能存活。是生活让她如此矛盾而生动的存在着,她比谁都坚强,却又比谁都脆弱。对待这样的女孩,你只有真正了解她,你才会懂得如何去爱她。爱她,就不能用金钱来衡量她的价值,而是要用心来呵护,细细密密渗透进生活的每一处。用你的爱意和耐心织一张温情的网,才能将她牢牢捕获。否则,她就会像个脱网的鱼儿,在你眼皮底下偷偷的溜走,一去不回头。她有一颗水晶一样的心,晶莹剔透。可就是太美丽了,所以易碎。容易感激,也容易失望。”

这是我们这么久以来,唯一一次推心置腹的谈话。我不得不承认,天佑哥的话让我深深的震动。他说的每一个字,都狠狠的敲进我灵魂的伤口里,如此的契合。

是的,我伟大的爱情,从头到尾就是一个人的独角戏,是我自己强人所难,庸人自扰。想不开,放不下,丢不掉,得不到。

心是枷锁,我将自己困入牢笼。

我终于明白,我跟天佑哥最大的不同,就是他懂得自省和成全。可是从小习惯了高高在上的我,偏偏喜欢执迷不悔,作茧自缚。

我输了,不是输给命运,输给时间,也不是输给眼前这个叫做龙天佑的男人,而是输给了自己。

“我现在终于明白了,你的确比我有资格爱她。哥,我真的不如你。无论我再怎么努力,这辈子也追不上你。”说这些话的时候,我的心里一阵绝望的绞痛。

他望着我,浅笑道:“不要这么说,爱情里没有谁对谁错,谁赢谁输。无论是过去,还是未来,我们的生活都不会一帆风顺。以后的日子,飘云也许会因为我的霸道无理而生我的气,再也不理我了也说不定。我也会因为她的固执,不爱惜自己而生她的气,又欺负她也说不定。可是,人只有这样活着才精彩。爱过,恨过,痛苦过,努力过,经历过生活的酸甜苦辣,才算真正的活过。”

他一番充满生活哲理的话终于让我佩服的五体投地:“哥,你最近的学问长进不少,讲起道理来头头是道。”

“呵呵,天天对着一个老师,耳濡目染,别的没学会,讲道理的本事倒学了个七八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