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不知过了多少时间,秦婉才被放下来。

于是一解开穴道,她就迫不及待的将积蓄了一路的愤怒发泄到李云身上,并将扑上去咬他的想法付诸行动。

她果真就着跟前的肩头,亮出尖牙咬了下去。

耳边随即传来李云极其隐忍的一声闷哼,血腥气也在她唇间蔓延开来。

秦婉却纳闷,分明她还没用力怎的他就流血了。

她撤开来瞧,才发现他肩上有一道血痕,想必是方才为她挡那一剑时留下的,而她不偏不倚就咬在了她的伤口上。

见此情形,还没有来得及发泄的怒意却已消解,取而代之的是逐渐自心底生出的歉疚。

秦婉垂下头,不敢看他的目光,只摊开一只掌在他面前:“你这里有没有干净的绢布和疗伤的草药?”

“嗯?”李云诧异的应了一声。

“你受伤了。”秦婉微抬眼帘,将目光停留在他的肩头:“到底是为我受的伤,我给你包扎一下。”

听到她这样说,李云似乎怔了怔,随即却推辞道:“不过是小伤,稍后我自会处理。”

主动提出帮他包扎却遭到拒绝,这令秦婉生出小小的愠怒,努起嘴不满道:“哪有受了伤还自己包扎的,那也太可怜了。”

李云却只是沉默的听她说完这句,并没有作答。

秦婉于是抬头与他相视,竟发现那双冷峻的眼眸中深藏悲伤。

她忽然意识过来是自己说错了话。

身为杀手的李云一直以来都活在腥风血雨之间,即便受了伤,也只能在阴暗的角落里独自疗伤,所以这么多年想必也都一直是自己包扎伤口。

她那样说,自是戳到了他内心的痛处。

想到这里,秦婉更加懊恼,终于拉下脸面,对他道:“对不起,我不是…”

李云却只是淡淡应道:“无妨。”

顿了片刻之后,他却又对她道:“在柜子里。”

秦婉诧然抬头,顺着他的目光看向前方搁置在角落的立柜,立刻明白过来,脸上绽开笑容,颠颠儿上前去。

秦婉拉开柜子,发现里面疗伤的药倒还齐全,便将那些都一股脑儿的抱了出来,摊在桌机上。

她又拉了李云到桌边坐下,正要开始包扎时却听到有人敲门。

她便有些尴尬的收回了手,安静的看着李云。

李云亦用眼神回应她,而后起身行至门口。

自虚掩的门缝里,秦婉隐约瞧见站在门口与李云说话的人手中握着剑,周身气度冷冽,携着一股未曾褪尽的杀戮之气。

据此可知此人多半是琉璃宫的杀手。

那人待李云十分恭敬,似乎正与他禀报什么,由于隔得远却也听不见。

李云与那人简短说了几句,便拱手行礼,退了下去。

再度推门进来的李云回到桌机前坐下,而后解了衣带,露出受伤的那一处肩头,以便秦婉处理。

虽说秦氏已经没落,但秦婉好歹是自小养在深闺的女子。

若是别的男子这般赤着臂膀在她面前,她定会觉得受到了侮辱,可眼下这人是李云,或许因为在逃亡之中早见过了他浑身浴血、衣袂不整的模样,她竟丝毫唯觉受辱,只是有些许的尴尬。

秦婉于是执起干净的绢布和伤药为他处理伤口,小心翼翼的尽量不触碰到他。

纵使她尽可能的放轻了动作,可那被割破皮肉还不断往外渗血的伤口看起来还是很狰狞。

只是看着,她也觉得很疼,然而李云却坐在那里一动不动的由他摆弄,竟吭都不曾吭一声。

与此同时,她目光不经意间亦触碰到他胸口处被衣衫遮了一半的那条伤口。

那一处还结着痂,显然是才愈合不久。

看到这伤痕,秦婉更加不知所措,想起自己在琉璃宫刺他的那一剑,正是这道伤痕的罪魁祸首。

难以想象,那时他受了如此重的伤,是如何离开郊外的破庙,又是如何处理这伤口的。

越想着,秦婉的心里就越难过。

此时李云却并不知道她心里这些纠结思绪,正执起桌机上摆着的杯盏,倒了一盏欲饮,却叫秦婉嗅到些不寻常的问味道。

她一把从他手里夺过杯盏,凑到跟前嗅了嗅:“你这壶里怎的不是装的茶,而是酒?”

面对这样的疑问,李云却诧然不知如何作答。

从什么时候开始饮酒的,他自己也不知道,只记得教他剑术的那人曾说过,酒可以解忧,可以让人忘记疼痛,于是渐渐的他就变得和那人一样,用酒取代了茶。

他的酒量很好,不会因此而误事,反而让恐惧消失在他的生命中。

亲手将利刃刺入心脏的触感,被鲜血溅了满身的气味…

这些在他成为杀手后都渐渐变得麻木,只有酒的味道越来越浓烈。

直到今日被她问起,才忽然意识到,自己对这东西竟然已如此依赖。

见他并不答话,秦婉也不追问,只径自将那酒倒回壶里,又将茶壶攥紧手里,好似生怕被谁抢了去。

她握着茶盏对他道:“饮酒不利于伤口恢复,哪里有茶,我去给你换一盏来再饮。”

说着她就要转身出去,却被他握住了指尖。

“不必了,我现在不渴。”他说着又将她轻拽回身边。

既然他都这样说了,秦婉也不好坚持,便将那酒壶藏进了柜子里,转身再回来继续与那伤处纠缠。

经过方才那一番折腾,气氛莫名有些尴尬。

于是为了分散注意力,她决定寻找话题和这里唯一能够跟他说话的人搭个话。

“你如今已经是琉璃宫的宫主了吗?”结果一开口就是这么沉重的话题,秦婉不禁有些后悔。

可是看到方才那名杀手对他恭敬的样子,她便急于想知道答案。

倘若他做了琉璃宫的宫主,那么和只是琉璃宫的杀手便是完全不同的意义。

为什么这么在乎,秦婉自己也不知道。

李云用惯有的冷肃声音应道:“宫主下落不明,如今我只是代为执掌琉璃宫的事务。”

听到这个答案,秦婉莫名松了一口气。

她便又随口问道:“那位宫主武功很厉害吗?难道果真如江湖所传说的,琉璃宫的宫主首先是天下第一的杀手,要想成为新一任的宫主,就必须打败前任宫主?你那日算是打败他了吗?”

秦婉接着问了数个问题,然而李云却答非所问的只说了一句:“现在的宫主,是我的师父。”

听到他这样说,秦婉便安静下来不再追问。

身为徒弟,却要去和自己的师父决斗,取代他的位置,对于任何人来说都该是令人难为且痛心的事情吧,更何况是关乎生死的决斗。

然而杀手便是这样的一群人,师徒之情也好,别的感情也好,注定都是他们所不能拥有的。

想到这里,秦婉的心不禁又沉郁几分,不知是可怜他的境遇还是别的什么。

此后,她便不再与他搭话,只安静的将伤口包扎好。

待将桌上的东西收拾好,李云却已穿好了衣衫,执剑起身,对她道:“你且在这里稍候,我很快就回来?”

见他这就要出去,秦婉连忙转身将他拦住:“你伤口还未痊愈,又要去哪里。”

李云垂下眼帘,目光落在情急之下握住他手臂的柔荑上。

他犹豫着抬手,覆上她的手背,看向她充满担忧的双眸道:“只是去处理一些事情,我保证很快就会把你安全的送回去。”

这一次,她并没有急于抽回手去,反而由他握住柔荑。

李云误会她是怕被囚禁在琉璃宫,却不知此时的她真正忧虑的原因是他。

秦婉启唇,正欲再加阻拦,李云则收紧掌心,将她的手移开,而后缓缓松了手。

最终,他并没有留给她劝说的机会,在她长久的注目之中转身离开。

事实上,没有李云在身边,秦婉对这琉璃宫还是有些畏惧的。

她不敢到处乱跑,只依照李云的嘱托在这间屋子里待着。

好在也并没有其他人再来找李云,渐渐的才叫她放下心来,一心等待他回来。

秦婉并不知道,李云出了琉璃宫,便径直去了摄政王府。

面对那宛若帝王行宫一般瑰丽且戒备森严的庭院,李云冷峻的脸上没有丝毫表情变化。

他以黑绸隐去面容,握紧了手中的剑,腾身而起。

几乎没有受到任何阻拦,他如入无人之境的深入那座庭院,在弥漫着乐声和女子娇笑声的屋子前停下。

此时的摄政王正在这间屋子里同姬妾们寻欢作乐,似乎并未察觉到危机的靠近。

被纱袖打翻在地的美酒,散发着浓郁的香味,自屋子里逸散出来。

女人的歌声动听,却不时被阵阵娇笑打断。

房屋精致的砖瓦都遮掩不住的迷醉与热闹,与门前负剑而立的男子那周身冷峻的气悉形成了强烈的反差。

当瞥见窗纱上勾勒出的充满杀气的身影和利剑的轮廓,原本倚在摄政王怀中的娇美姬妾发出了惊惧的尖叫声。

摄政王却仍沉醉于酒色之中,仿佛丝毫未有恐惧。

他举起酒盏又饮了一大口,而后冲着窗上的人影露出意味深长的笑意。

花楼重逢(四)

锋利的剑尖刺破了窗纱,几乎在没有制造出任何声响的情况下将门窗撕裂。

当华丽的绢纱和精致雕木化作碎片、尽皆零落时,那个冷肃的身影已如鬼魅一般迅速移至屋内,顿时将肃杀之气渲了满室。

李云定身在摄政王的面前,剑尖直指他的咽喉。

美貌的姬妾再度发出极度惊恐的尖叫。

那摄政王却看着李云冷笑了一声,竟毫无惧意。

他顺手将连滚带爬躲到他身后的姬妾一把推开,怒喝一声:“没用的东西,滚!”

那姬妾得了令,踉跄了数遭才得以起身,立刻逃也似的哭着跑出去。

摄政王这才将目光重新落在李云身上,放下手里的杯盏,坐直身子了,脸上的醉意尽皆消散。

整个过程中,那把剑都横驾在他的颈项间 。

“不知靳刖到此,所谓何事?”摄政王不动声色的垂下眼帘,看向近在咫尺的剑刃。

只要再进一寸,那把剑便会削掉他的头颅。

李云冰冷的目光投向他,双眸之中宛若凝聚冰封。

“王爷为何总是不肯遵守约定呢?”他用恭敬的语调说着话,声音却充满了杀机。

摄政王却扮作无辜的语调道:“这可从何说起?本王何曾违背约定?”

见他到了现在还死不承认,李云便不再兜圈子,开门见山道:“花街旁追杀秦氏之女的刺客皆是大内高手,当如何解释?”

“原来是为那个女子。”摄政王笑了笑,似无奈又似嘲讽般道:“你也说了,刺客都是宫里的人。要取那女子性命的是皇后娘娘,原本王氏与秦氏就有过节,皇后娘娘要赶尽杀绝也无可厚非。”

“只是…”摄政王露出鄙夷的神色,顿了顿道:“你为了区区一个女子闯入本王宅府,未免太过愚蠢…”

李云却直视他的双眸,又将迫于他脖颈上的剑压紧了两分,于是那颈间现出一道红痕,而摄政王的眉宇不觉蹙紧,顿住了后面的话。

强烈的杀戮之气透过冰冷的剑刃传递,让见惯了大场面的摄政王也心里发虚。

李云却并没有进一步的动作,声音冰冷道:“便是王爷口中区区女子的性命,于我而言,却比这世间任何东西都要重要,若王爷仍然一再食言,小人会忍不住杀了王爷的。”

“哈!”摄政王再度冷笑,搁在身边的手却攥紧了五指。

在这剑拔弩张的气氛之下,他们无声的对峙了片刻。

而后李云终于收剑,俯视着坐在地上暗自松了一口气的摄政王道:“请王爷务必记得同小人的约定。”

说罢,他便转身往屋外行去,却在门口驻足,因为他已觉察到潜藏在周围的杀气。

果然,仅在刹那之际,数十名武士模样的人从四面八方朝他围了上来。

这些人都是摄政王私自训练并豢养在王府之中、最顶尖的高手。

自他身后的屋子里则传来了摄政王的声音:“你以为本王的府邸是什么地方?岂容你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摄政王话音刚落,那些武士便一齐向李云攻来。

对于这些人,李云并未放在眼里,一开始甚至连剑都不曾拔出,仅以带鞘之剑与他们周旋。

今日的李云似乎不想取这些人性命,故而仅仅只是将他们击得倒地不起。

可这些武士得了摄政王的命令却是打定主意要与他拼个致死方休,一旦恢复意识便不屈不挠的向他攻去。

于是这场交战竟变得没完没了,持续了一炷香的时间。

李云终于失去了耐性,拔剑与那些武士相抗。

血腥之气立刻在整座摄政王府弥漫开来。

对于那激烈的交战,摄政王却显得十分激动,提了搁在屋子里的剑冲了出来。

“你们都退下,让本王自己来!”他冲着围住李云却已然现出不敌的武士们下令。

武士们得了令,却显得有些踟蹰,似乎在为他们的主上担忧。

摄政王却已等不及,举剑腾身向李云刺去。

他这一下用了十成的力量,却被李云横剑以利刃硬生生的挡下。

兵刃交接,两人以蛮力相抗,摄政王发出怒吼,双目逐渐赤红。

李云的额上亦有青筋隐现,脸上的表情却丝毫未有变化,而后剑锋一转便化解了这僵持的一击。

摄政王随即连番发起攻击。

惯于征战沙场的人同江湖上的武者不同,他的招数不快,可每一下都无比凶狠,灌注了强大的内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