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院住院部,十点半,江易恒。

打火机拿到手,许辉点着烟,白璐也拨打了自己的电话。

手机该是在背包里一下一下地亮着。

“小茹你还在等么?别等了,天气不好我赶不过去了。”

“你别怪我,也没办法呀。”

“嗯,我知道你不开心,我也不开心。”

“不过没关系,下次见面的时候,我们就都好了。”

“再见。”

挂断电话,白璐删掉通话记录,许辉走过来,白璐拿包掏钱。

“不用了。”烟把他呛得微微眯起眼睛。

白璐低着头,轻声说:“那谢谢你了。”

许辉嗯了一声,白璐转身往外走。刚走过楼道转弯处,许辉的声音又从背后传来。

“你没伞?”

白璐脚下一停,转头,“嗯。”

许辉眉头微紧着,有点不耐烦。

“那你在屋里待一会吧。”

白璐双唇紧闭,半晌点头,细声说:“谢谢。”

许辉也只是让白璐在玄关的地方等着,并没有让她进屋,白璐靠在门口站着,许辉把电视打开,按来按去两三遍也没停下。

白璐觉得他根本不是想看什么,只是无聊而已。

最后停在了电影频道,里面正在播一部韩国电影,《黄海》。

电影血腥阴暗,男主角身陷囹圄,被一群警察围捕,逃到了山上。他胳膊中了一枪,自己撕了衣服,笨拙地包扎止血,最后无助痛哭。

许辉抽完一支烟,又取了一支出来。

男主角的女人去韩国打工,杳无音讯,男主为了几万块钱的答应偷渡杀人,只为了找到老婆,重新开始生活。

“很可怜呢……”白璐看着电视阴冷的色调,轻声说。

许辉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白璐的存在,看向她,没有说话。

白璐转头,与他对视,又说:“这个男主角,很可怜啊。”

或许是无聊,许辉应了腔。

“可怜什么,谁让他去杀人了。”

白璐:“可人不是他杀的呀。”

许辉哼了一声,“那是没赶上,别人先动手了,赶上了不就是他杀的。”

白璐没有说话,许辉抽了一口烟,说:“恶有恶报,他为了还债就答应杀人,这种人称不上可怜。”

“不是为了还债。”白璐静静道。

烟抽完,许辉低头把烟头插在茶几上一个喝光的矿泉水瓶里。

“那是为了什么。”

“是为了不像狗一样活着。”

许辉抬起头,白璐也正看着他。

“男主角是延边朝鲜族,中国人眼中非我族类,韩国人也视其为低等人群,好处没有人想着,罪都由他们来背。在这个故事里他们是彻头彻尾的悲剧,没有尊严,就算再奋力反抗,最终也没走出黑暗……”白璐说到这,停顿了一下,“哦,对不起,我剧透了。”

许辉神色平静,电视里在继续播着影片,他目光还留在白璐这。

“你看过?”

白璐:“以前看过。”

许辉好像对流浪猫女生看这种血腥电影的事感到新奇,但也没有问什么。

“哦。”

萍水相逢,没有什么可聊的,许辉又将头转了回去。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觉得再不回学校就不止是检讨的问题了,对许辉说:“雨应该差不多停了,我先走了,今晚谢谢你。”

许辉:“停了么?”他站起身,来到床边,拉开窗帘。

帘幕绵绵,模糊不清。

许辉:“没停,你这么走能行么?”

白璐面露难色,“要么你,你能借我……”

“你拿把伞吧。”许辉接着白璐的话说下去。

白璐忙说:“我给你钱。”

“不用。”许辉走过来,从门后面拿出一把长伞递给白璐。

白璐手握着伞,低声说:“那你平时什么时候在,我来还伞。”

“算了吧,我家也不止一把,这伞挺破了,估计也就再用一两次。”许辉无所谓地说。

白璐拿着伞,再次道谢,才转身离去。

门关上,白璐没有回头。

出门打开长伞,红白相间,上面是一家出租车公司的广告。伞果然很破,伞骨断了三根,右边的伞面完全是塌着的。

白璐撑着伞走过街道,在保安大叔严厉的目光中进了学校。

果不其然,第二天又是检讨——带着浓浓鼻音的检讨。昨晚的瓢泼大雨让白璐脆弱的身板面临感冒的威胁。

“你这次还打包了一份办公室谈话套餐。”白璐写完检讨被包老师叫到办公室,回来的时候吴瀚文从试卷中抬头调侃。

白璐没有理会,坐到自己的位置上。

“蒋茹魔性不小啊。”吴瀚文说,“还带着你也有后遗症了,怎么这么晚回学校?”

白璐转头,“你题做完了?”

吴瀚文一脸淡定:“并没有。”

白璐:“九月份就要去参加比赛了吧。”

吴瀚文皱眉,“你这人怎么这样,哪薄往哪捅,我好歹给你讲过那么多题,思路有多清晰你不知道?”

白璐看着他,没等说话,吴瀚文马上又说:“不过这么说也不准确,毕竟给你讲的题比赛也不会考。”

白璐哼笑一声。

吴瀚文挑挑眉,回头接着做题。

昨夜下过大雨,今天晴空蔚蓝。

白璐转身拿书本,看见躺在书包最里面的手机。

停了一下,还是拿过来。

最近通话的第一项,不再是一串未知号码,昨晚回宿舍后白璐保存了起来。

半夜拿着手机,白璐怕节外生枝,没有直接将许辉的名字写上去。

电闪雷鸣中,夜却好似比平常更静,她躺在床上好一会,脑海中浮现了蒋茹将花戴到她们两人头上的景象。

于是她将他的名字存成忍冬。

一天昏昏噩噩,撑到晚上,用了整一卷手纸擦鼻涕。

吴瀚文皱眉,“行不行啊你?”

白璐摆手,“没事。”

她坚持着做完一套理综试卷,然后抬头,刚好看见墙上的日历板。

八月十七,二十号刚好是周六。

“用不用吃点药?”晚上放学,周雨欣几个女生过来,关切地问。

白璐耷拉着眼皮摇头。

“离我远点吧,别传染了,现在这么关键。”

“好吧,那你好好养一养。”

身后的李思毅安慰她,“白璐,你知不知道生病的时候其实是学习状态最好的时候?”

白璐:

李思毅一脸认真,“因为这个时候容易专心。”

吴瀚文:“你看你的书吧。”

“哎学委你还不相信。”李思毅对吴瀚文说,“中考的时候我就感冒发烧,迷迷糊糊就考上六中了。”

吴瀚文:“那你现在壮硕如牛,高考岂不是毫无指望了。”

李思毅高度近视的小眼睛在镜片后面瞪起:“我正减肥呢啊。”

白璐在身边此起彼伏的贬损中伏案睡着了。

睡前她想的是,这场感冒能撑过两天么。

第六章

事实证明,白璐完全低估的风寒病毒的实力,别说两天,坚持十天也是小菜一碟。

十九号晚上,白璐去找包建勋请假。

周六本来也是自习,没有课,包老师给假给得很痛快,甚至要她周日也不用来,在家彻底把病养好。

白璐明白他这么豪爽地给假完全是担心她会传染其他人。

包建勋是数学老师,从高一开始就一直带他们,今年三十岁,带过两届毕业班,属于谨慎严肃的类型,平日不苟言笑。

白璐拿着包建勋给的假条,没有上晚自习,提前回到宿舍。

屋里现在只有她一个人。上周三放学回来,白璐发现蒋茹的被褥和日用品全部被拿走,去宿管阿姨那问,才知道是蒋茹家长来拿的。

她没碰到人,不然很想问一问蒋茹现在怎么样了。

桌子旁立着一把伞,叠得规整细长。

白璐用手机查了一下医大二院的交通,记好后洗澡做题,上床睡觉。

周六也是个晴天,天气预报说是二十二到二十八度,白璐把校服收好,换了一件白色亚麻八分袖,一条浅棕色长裤,背着双肩包,戴着口罩,慢腾腾地去坐公交车。

前两天熬夜做题,又没有吃药,白璐身体状态奇差无比,在燥热拥堵的公交车上被挤得七晕八素,下车的时候险些一头栽倒。

二院门口的交通堵塞得厉害,白璐在塞得便秘的马路上穿来穿去,挤到医院大门。

周末医院人满为患,白璐站在烈日下,给自己扇风。

她找到住院部,是一幢单独出来的大楼,足有四十层高,站在楼下仰头一望,简直叹为观止。后院在施工,被围了起来,里面正在打地基。根据这个地基的深度,另外一幢四十层高的住院楼明年应该成型了。

白璐是本地人,小时候也来过二院,她记得那时候医院规模也就是现在的五分之一。没想到短短十年过去,人的身体都变得如此脆弱。

白璐进了楼,里面的空调激得她微微打了个颤。

不少病患坐在一楼大厅里休息,来往的医生神色严谨大步流星,白大褂在身后虎虎生风。

白璐搓搓手,从单肩包里取出一件薄衫,披在身上。

找到服务台,白璐刚要询问,一张嘴先打了个喷嚏。

“……对不起。”白璐手忙脚乱地从包里掏面巾纸,捂着嘴巴说。

护士面不改色,“你要问什么?”

白璐:“我来看望我的朋友,不过不知道他住在哪间病房。”

护士:“叫什么名字?”

白璐:“江易恒。江水的江,容易的易,恒心的恒。”

“稍等一下……”护士在电脑上很快查到,“江易恒,在七区,A710。”

“谢谢。”

白璐到电梯处等着,抬头看电梯旁边的住院部索引牌。

七区下面是两个科——神经内科病区、康复科病区。

叮咚一声响,电梯到了,白璐随着人流挤上去。

医院的药水味让她头疼,电梯里的每个人身上好像都有消毒酒精的味道。

出了电梯,楼道里没有多少人,白璐顺着指示牌,找到了A710。

这间病房没有开门,不过隔壁的门敞开着,三人间的普通病房。

白璐看了一眼时间,不到十点。

她在病房门口转了转。A710旁边的一个病房刚好临着转角,那边有四间病房,并没有楼梯和电梯。

白璐就在转角后面的凳子上坐下休息。

等了十几分钟,有点无聊,白璐从包里翻出单词本背单词玩。

十点二十的时候,白璐收起了所有东西,注意力放在病房门口处。

十点半过了。

十点四十……五十……

十一点。

她还是没有等到人。

是不是不来了?

白璐努着嘴,长叹一口气,收起单词本准备回去。

电梯太火爆,半天不来,门口已经挤了很多人。白璐看这架势就算等下电梯来了人也不能全部运走,干脆去走楼梯。

进楼梯口,白璐瞬间像踩了电门一样,脚尖倏地一下缩了回来,翻身靠在楼道外侧的墙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