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璐一颗心放下,“跟我去一次杭州。”

蒋茹擦了擦眼泪,“我可能要准备一下,东西……”

白璐背起包,“现在走。”

蒋茹:“你现在都这样了,再歇一会吧。而且票还——”

“我不要紧,票已经买完了,下午的飞机,晚上到。”

她拉着她,走到门口,蒋茹问了一句,“为什么提前买票?你怎么知道我会跟你去?”

白璐脚步一停,低声说了句,“猜的。”

她们都知道不可能是猜的,但话题没有继续下去。

走在成都慵懒的街头,白璐在心底默默地回答她。

因为昨晚我忆起,在整个故事的最初,你给我介绍你心爱的忍冬花时,也只是从地上捡起,而不忍采撷。

你一定会去,因为你的心太软。

你们的心都太软。

*

长长的医院走廊有消毒水的味道。

他被转移到住院部。

夜里安静,孙玉河跟那天一起去医院的服务生在外面抽烟。

白璐领着蒋茹过去,孙玉河并没有认出蒋茹。

他们都将彼此遗忘了。

“你……”

白璐看着他,“给我一点时间。”

孙玉河看着她,没有再问,点点头,说:“就在里面第一间,他今早醒了。”

蒋茹又开始紧张,拉着白璐,小声说:“你不跟我去么?”

白璐摇摇头,蒋茹看见白璐的脸,再紧张也忍住了。

只是聊了一上午,再坐了一次飞机赶到这,蒋茹已经觉得疲惫。

可想白璐现在是什么样子。

蒋茹进去病房,白璐就在门口靠着墙壁站着。

她的头如同灌了铅,睁眼都觉得费力。

出了太多的汗,出了干,干了再出,最后变成一张薄膜一样,紧缠着她的身体。

难以呼吸。

顺着墙壁慢慢蹲下,白璐的头靠在膝盖上。

不知过了多久,有人摸摸她的头,白璐睁开眼,看见面前的蒋茹。

她实在太累了,听不清她说了什么,或许她根本什么都没有说,只是靠过来,轻轻抱了抱她。

白璐觉得自己该对她说点什么,至少要道谢,谢谢她答应她的请求,也谢谢她能对她如此温柔。

可她憔悴得张不开嘴,她有点急,蒋茹抬手摸了摸她的头,她的心奇异地安定下来。

蒋茹走后,白璐重新低头。

再一次睁眼,也是因为意识到了什么。

许辉穿着淡蓝色病号服。人过了生死观,总会有些不同,可她现在真的没有力气分析,只能看见他的脸依旧苍白,瘦弱的身体如同枯枝。

他们在彼此的眼中,都万分狼狈。

许辉靠在对面的墙上,两人之间,只有几步之遥。

“白璐……”就这么一句,他就没法再开口,所有的话,都涌在黑而清澈的眼里。

你能听懂么?

白璐点头,她能。

他无声地道歉。

在他崩溃前夕,他下意识地寻找可以发泄的人。

他懦弱、迷茫、痛苦……

又心有不甘。

可此时此境,他又后悔拉着别人一同承受。

许辉太虚弱了,他靠在墙壁上,慢慢坐了下来。

我昨晚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小恒了。

然后呢?

许辉瘦长的手指插在发梢之中,挡住了自己的脸。

刚刚蒋茹来,你猜她最后对我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

她哭了,她跟我说对不起,说大家都有错。

紧紧抓着头发,漆黑的发间,许辉瘦白的手指关节突出。

白璐静静看着。

是不是你弟弟,也跟你说了同样的话。

她听不见他的回答。

微微刺鼻的廊道里,有他压抑着的哭声。

白璐默然。

她找蒋茹,只是一时冲动,她不想让他这样不明不白地逃避下去,并没有想过其他。

她以为蒋茹或许会对他说句她不怪他,却没有想到她会对他道歉。

但仔细想想,也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毕竟她,他们,都曾那样爱他。

白璐抓紧双臂。

她忽然体会到一种来自灵魂深处的藐视。

她被这种不需要思考和计算的、人世间最简单的善震慑心扉。

我真心爱过你。

所以只要有机会,我一定愿意帮你。

不管是现实,还是梦里。

两个人都埋着头。

他们一样脆弱,一样沉默,一样精疲力竭。

似乎碰一下,就会灰飞烟灭。

两只雏鸟抽出羽翼,挣扎着破开坚硬的蛋壳。

直面五彩斑斓,又鲜血淋漓的世界。

廊道安安静静,老天也对新生抱有慈悲。

世上本来就没有真正的原谅,所有的路,踩过都会留痕。

可我依旧感恩。

因为在人生最难的路段上,善拖着恶在走,爱背着罪前行。

等跨过这片荆棘林,回头看时,真假善恶皆是我心。

第45章

白璐大病一场。

事实上她从医院回宿舍的时候已经意识模糊了,一觉睡到第二天中午也没爬起来。

宿舍门打开,另外三只上完了课回来。

在门口的时候还叽叽喳喳,一进屋声音都直觉地放轻了,空气里弥漫着豆腐汤年糕的味道。

皮姐打头阵,来到白璐铺下面,踮起脚。

与头脑昏沉的白璐看个正着。

“室长,醒啦?”皮姐扒着栏杆上来,“好点没?”

白璐想张嘴,喉咙干涩,说不出话。

“行了,你别让她说了。”老三在后面道。

老幺接了一杯水,皮姐给白璐递过来。“你先喝口水润润嗓子。”

白璐沙哑地问:“……怎么回事?”

“你看。”皮姐一拍手,冲后面两人说,“我就跟你们说,她昨晚就肉身飞回来了,魂不知道哪去了。”

白璐脑袋转得有点慢,又问一遍,“怎么回事?”

皮姐回头,拍着自己的胸口认真地说:“是这样,你昨晚灵魂出窍了,是我们做法给你拉回来的。”

白璐:

老三从下面路过,照着皮姐屁股就来了一下。

“她都这样了你还在这扯淡!”

下面又吵起来,白璐头疼鼻塞地转回来。

过了几分钟,皮姐的爪子又身上来。

“来,先把药吃了。”

在白璐吃药的时候,皮姐啧啧两声,摸了摸白璐的头,感叹道:“瞅瞅这两天折腾成什么样了,你好好养着。”

白璐把水杯递过去,皮姐又说:“假条那边我们已经给你开好了,你老老实实养病。”

“……好。”

好。

什么都不用想了。

白璐翻过身,看着天花板。

浑身乏力,娇小的身体像是被抽干了一样。

理智告诉自己不用再想了,可记忆还是不受控地涌进脑海。

躺了半天睡不着,白璐挣扎着坐起,蓬头垢面地喊皮姐递来手机。

昨天她险些累晕过去,还不知道蒋茹去哪了。

有没有回四川?

给蒋茹打电话,电话里吵吵嚷嚷。

白璐顿了顿,谨慎地问:“蒋茹?”

“璐璐!”

“你那怎么了?”

“喂喂?!”蒋茹那边的声音太杂,听不清楚。

白璐精神反射性地紧张起来,“你在哪?身边有谁?”

蒋茹这回勉强听清,大声吼着说:“我在市区呢!”

“你去市区干什么?”

“我想去西湖看看!”

蒋茹还在喊:“我让同学帮我请了两天假!正好明天周末,我好不容易来杭州一趟的,之前都没来过!”

白璐深吸一口气,看了看表,刚好中午十二点多。

白璐问蒋茹:“你现在已经在西湖了?”

“没!我在找地铁!”

白璐掀开薄薄的被子,说,“哪站,你等着我,我带你去。”

“你要上哪去?”皮姐瞬间回头,“你老实点行不行?你看你腿都直哆嗦,怎么最近改属猴了?”

“我朋友来杭州了,我去陪她玩一下。”

“你都这样了怎么玩。”

“没事。”

白璐冲了个澡,看着镜子里的自己,虽然憔悴,但精神很好。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无事一身轻。

换好衣服,白璐看着窗外,自言自语地说:“怎么突然晴了?”

“哦,昨晚下大雨了。”皮姐回答她,“……可算是下了,憋了一周多,老天爷也不怕肾坏了。”

艳阳高照,晴空万里。

一起紧着的,也都一起松了。

回想几天前的状态,恍然如梦。

白璐扎起头发,换了件薄薄的短袖衬衫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