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文才想了想,“你和我是莫逆之交,不能你去还,让陈霸先去。”

陈霸先头脑灵活、又有器量,入了裴家门下后一直很受重用,像这样开设盘口的事情,也有他一份。

既然他赚了钱,就要一起承担风险。

傅歧听说到手的钱还要吐出来一点,不禁有些肉疼。不过这一次赚的实在是太多了,想一想又乐呵起来。

赚钱的不仅仅是马文才和傅歧,马文才身边的朋友都靠这场赌局赚了一笔,就连白袍骑那天都靠卖“门票”得了不少收入,恨不得每个月都来一次赛马,赚点小钱。

此举倒给了祝英台一个灵感。

“马文才,我看京中对赛马好像兴趣不小,白袍骑反正也是要练马的,你有没有考虑过在牛首山大营设个‘赌马场’?”

“赌马场?”

马文才疑惑不解。

“要和谁接着赛马?”

第348章 与民争利

祝英台前世并不是以赌马闻名的那几座城市的人, 所以对赌马这件事了解的也不多。

她对赌马场的印象只存在于遥远的香港电视剧,不过这并不妨碍她大致说出了她知道的那些赌马的细节。

有了这一场赛马盘口的巨利, 马文才一下子就明白了祝英台的意思,他几乎是立刻明白了这其中可获得的利益有多重。

南梁少马,大多数人对骑兵也不重视, 很多高门子弟甚至没见过真正的战马, 否则朱吾良之前也不会还刻意养几匹宠物马给这些人看新鲜。

梁国主流的娱乐是狎妓、谈玄、踏青,至于什么游猎、赛马…不好意思, 就没有几个人喜欢。

但自己不参与,并不代表就不会喜欢。即使自己不能骑马,但是“仰手接飞猱,俯身散马蹄”是属于男人的浪漫,更别说大多数人天生就有赌性。

这一次赛马会有这么多人参与就是证明。

在逐利方面,马文才有着天生的才能,他知道只靠自己一个人做不成这样的事,所以他去找了陈庆之。

陈庆之听完马文才的“计划”后, 犹豫了好几天。

其实在听懂这个“赌马”是什么玩意儿以后,陈庆之就知道这是条好路子。

白袍骑一直是被梁军边缘化的一支军队,南方不重视马战,连带着骑兵都没有多少地位, 这一次白袍骑的重建看起来很顺利,要人有人、要钱有钱, 那是因为魏国人牵扯进了这件事里, 梁帝并不想要在外国人面前丢脸, 所以才给与了最大的方便。

可魏国人迟早要走的,他作为带队的主帅,也一定会护送他们到达洛阳,到那时候,白袍骑很可能又会成为一枚弃子。

养马是如此耗费财力的一件事情,白袍骑不可能只靠着这几百匹马就能扩大,但如果朝中不给支持,白袍骑迟早也只能像朱吾良那样,想办法靠各种办法来维持牛首山大营的生计。

其实梁国的军队都有各自营生的法子,在边关的军队会参与走私、水军的部队会以训练的名义接些护送商队的活计,然而白袍骑的路子怎么走,陈庆之一直都没想好。

如果南人好马,倒是可以在马政上下些功夫,然而能买得起马的人家喜欢的都是那种果下马,陈庆之不可能让白袍骑养这种东西。

饶是他天资过人、又擅谋略,为了如何维系白袍骑的存在这件事依然是辗转反侧,无处下手。

如今马文才给了他一条新的路子。

如果能把“赛马”发展成每月一次的常规赛事,白袍骑就有了存在的意义。

按照马文才的计划,即使是常规的“赛事”,也只有最杰出的骑士能够参与,每场比赛的马匹和骑手的数量不会超过十二人。

白袍骑上千士卒,无论是为了名还是为了利,想要参与这场赛事的士卒必定会更加勤奋的磨练自己的骑术,如今白袍骑里被动的训练方式也会被打破。

开了赌局,会有人关注自己要投注的马,白袍骑的马场就会得到重视和支持,也有了存续下去的必要。这比杀马向权贵之家提供马肉要有用的多。

最重要的是,一旦人人开始关注起“赛马”,才有了名正言顺扩大马群的理由,养马耗费如此之巨,如果全靠朝廷提供经费,没几天这个大营恐怕就会被人“砍”了。

更别说马文才隐约透露了这次赛马的获利数字,别说赌资,就连祝英台这一次搞出来的“门票”,都让白袍骑们吃上一个月肉了。

但陈庆之的顾虑也不少。

牛首山大营的规模不大,要想建起一座能同时让十二匹马共同赛跑的赛场,就必须得扩大校场、重新布置场地才行,这些都需要获得制局监的批准,也就是需要获得皇帝的批准。

一旦这“赛马”之事成功运作起来了,很可能白袍骑得不到太多的好处,赛马赌马的获利之巨不必多说,一旦有了盘口,人为操作就不会少,说不定还会有眼红这门“生计”而来插手的势力…

陈庆之想要让白袍骑存续下去,却不想给别人做了嫁衣。

但他又实在是太欣赏马文才提出的这个法子,于是左思右想后,他做出了一个意料之外、又在情理之中的决定:

——他去台城求见了皇帝。

缺钱的不只是白袍骑,还有这位高高在上的天子。

萧衍执政几十年,梁国的经济和农业都得到了极大的恢复和发展,但经过这几年浮山堰和几次败仗的折腾,国库里也空虚起来。

国库空虚,萧衍自己的私库也不见得有多丰盈。作为天子,他有很多的庄园、也有不少的人为他经营,但萧衍既崇佛又关心宗室,私库里的收入不是建造了寺庙就是布施了僧人,其余的都赏赐给了自己的孩子和宗室们。

萧衍在位期间,梁国的寺庙新增了几百座,修建寺庙是非常费钱的事情,无论是修建铜像还是供奉佛宝都要花费巨资,再加上供养僧人、拨给寺庙的寺田,长期维持一座寺庙,足以把一个豪强的家底掏空,更别说萧衍建了那么多座佛寺。

朝中上下都知道萧衍的钱花在了哪里,经常假借各种名义布施寺院以获取皇帝的欢心,然而这个缺口太大,根本不是能补的起来的。

作为天子的近臣,陈庆之当然知道萧衍现在的窘迫,他甚至知道萧衍有好几次赏赐皇子都没有财帛可拨,还是太子偷偷在私底下补齐给父亲做的脸面。

因为知道萧衍缺钱,陈庆之有七成把握能说服皇帝“与民同乐”,一起经营这个马场。

果不其然,萧衍在陈庆之说出“赛马场”的计划后就有些意动,他不是不通庶务的皇帝,当然知道“赌”这一项上,能够获利之巨。

但他毕竟是皇帝,亲自操持这种事赚钱,萧衍有些放不下面子。

“陛下,白袍骑是陛下的私兵,不归军中管辖,白袍骑所获之利,本就该归陛下的私库。”

陈庆之知道萧衍的症结在哪儿,循循善诱,“这一次马文才和刘陀罗赛马大获全胜,整个京中都热闹了好几天,说明这种‘赛事’还是极受欢迎的,马文才赢了刘陀罗,靠的也是自身的本身,不仅仅是马。”

“天下人皆认为魏国骑兵天下第一,可如今我梁国区区一位文官都能赢了魏国的骑将,这说明这世上本就没有什么‘北人擅骑,南人擅舟’这种事,只要花了心思去学,我南方的梁人也能在骑射上超过北人。”

他微微激动道:“这件事本就该大肆宣传,以振军心,如今顺势将‘赛马’当做一种经常举办的盛事,一来可以让百姓了解我国骑兵的强大、梁国骑兵不惧任何人,二来对白袍骑也是一种激励,可以激起营中士卒练兵的士气和积极性。”

萧衍被陈庆之说动了,脸上的犹豫之色少了几分。

陈庆之在皇帝身边整整伺候了几十年,哪里看不出他已经动摇,又趁热打铁:“何况陛下,这一次马文才和刘陀罗赛马,民间赌局如此风行,必定已经有不少人看出了其中可以获利之机,即使我们不办这种赛事,必定也会有人尝试着以此获利,与其让这些人操纵赌局,不如由陛下的内监接手…”

“会有人效仿?”

萧衍有些不信。

“不过是赛马而已!”

“陛下可以派人打探下,这次赌局各家使君输了多少。”

陈庆之胸有成竹的笑笑,又报出了一个数字,“光我们牛首山大营这次卖出入门的凭证,就有这么多数。”

萧衍被陈庆之递出这么多台阶,心里已经有了七八分心动,等陈庆之走后他派人去打听了下各家的损失,几乎大部分京中官员都参与了这场赌局,但赌了马文才赢的不多,于是问起输钱的事都是一片怨声载道,萧衍派去统计的人稍微一算,便被这数字吓到了。

待再将这数字回禀萧衍,缺钱的皇帝终于坐不住了,连夜召了马文才和陈庆之入宫。

从此之后,皇帝的内监参与进“赛马会”的管理,负责主持每次赛事的赌局和出售“门票”等事宜,而牛首山大营则负责选拔骑手、赛马和平日里赛场与赛事的维护。

所得利益,七成归于皇帝的私库,三成作为白袍骑的日常维护所用。

名义上,白袍骑还是那支隶属于皇帝的骑兵队,“赛马会”也只是白袍骑内选拔精英骑士的方式,每月的所谓什么“十二骑士”、“骑士之首”除了有名誉,还能得到跨马游街、皇帝嘉奖等种种优待。

至于什么“与民同乐”、“开设赌局”,当然是心照不宣的台面下之事。

因为白袍骑是皇帝的私兵,皇帝想要怎么激励自己的士卒完全不必担心朝中的反对,而皇帝拿自己的内库赏赐白袍骑的英才之士也没人能管得着。

就在众人没有意识到皇帝和白袍骑在牛首山大营里究竟鼓捣什么的时候,赛马会的章程就已经被推行了下去。

这件事,说起来是陈庆之牵头,但他毕竟是主将,还要负责练兵和处理军中庶务,白袍骑是一支军队,陈庆之也不好太过热衷于谋利之事,于是和宫中内监监官接触的大多都是任着参军的马文才。

马文才出身士族、文武双全,又刚刚打败了刘陀罗荣耀一时,由他这个参加过赛马的“自己人”来共同经营这件事倒是合情合理。

萧衍对马文才也足够信任,内监得了皇帝的态度后不敢小瞧了马文才,再加上内监对这种事完全经验,不知不觉间,运作这件事的主导倒变成了马文才。

马文才有钱有人、既会做事又会做人,他也确实有经营的才干,内监的监官渐渐的竟然也撂开了手去,不再日日盯着这件事,做好了只要每个月来收收钱的准备,其余诸般事宜,全都交给了马文才和陈庆之去做主。

祝英台知道的事情不多,却架不住马文才是个天才,他先是以内监的名义邀请了各大赌场的庄家一起参与了“分成”,又让市井酒肆和游侠儿们将白袍骑挑选“冠军骑”的事情宣扬了出去,再加上刘陀罗和马文才赛马的热度还没有降下去,没有多少时日,空虚寂寞的建康百姓与达官贵人终于又找了新的乐子。

梁国的白袍骑,竟以这种诡异的方式,登上了南北朝的舞台。

第349章 赛马会(上)

“哟, 这不是乐山侯吗?又来看赛马?”

牛首山大营赛马场的高台上, 几个纨绔子弟看到了这位临川王府的小侯爷,对着萧正则一阵嘲笑。

“怎么,就准你们来看, 不准我来看?”

乐山侯萧正则阴沉着脸,一脸不耐。

“哟, 哪能不让小侯爷看啊, 就是怕小侯爷的用度不够输的。上个月才输了三十万钱吧?您就是自己铸钱、这么铸也不够用啊。”

王家的纨绔笑着刺了他一句,本以为萧正则肯定要和他怼上, 却不知道为何这萧正则身子颤了一下,居然没跟他杠上, 若无其事地继续去看马去了。

他们都是世家公卿之后,虽然是纨绔, 那也是一等一的纨绔,若是以往, 他们肯定是不敢惹这位乐山侯的, 谁让现在临川王府要倒了呢?

以前萧宏是极为受宠的, 哪怕干尽了混蛋事,萧衍也对他依旧信任, 他被几次罢黜又几次复起,每年弹劾不下十几次, 有些事是他干的, 有些是假借他名头栽赃了, 无论是哪一种, 都动弹不到他。

连带着萧宏的几个儿子,在京中也是横行霸道,谁的面子都不给。萧正刚和萧正德也不知做了多少孽,有时候不免就和人对上。

大家都是拼出身的纨绔,凭什么我这纨绔就要让着你那纨绔?于是这梁子就这么结下了。

以前临川王府势大,这怨气就只能咽下,如今这临川王府自上次“公主谋刺”之后就被皇帝冷落了,到现在萧衍也没批准萧宏的求见,都快半年了,这从大梁建国起就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儿,任谁都看得出萧宏要凉,此时不踩,更到何时?

几个纨绔随便打听了几句,知道这位临川王府的小侯爷压的是上个月新得了“冠军骑”的三号马“红印”,顿时笑嘻嘻地压了二号“黄爪”和七号“飞白”,这两匹马和骑手最近状态都很好,都是夺冠的大热门。

马文才的“赛马会”操办起来了,有皇帝的面子,第一次赛马时就来了许多公卿贵族,还有被三皇子和祝英台叫来的不少纨绔,这些人本来就好新鲜,突然多了这么个新鲜的玩法,一下子就入了迷。

第一次办就大获成功,皇帝又命得了冠军的骑士在城中跨马游街,还赐了不少财帛,于是这名声就这么传了出去,连带着白袍骑里所有的骑兵都憋了一股劲,恨不得也能立刻光宗耀祖。

正如马文才所说,马是男人的浪漫,见惯了牛车驴子和果下马的建康人彻底被这风驰电掣的神骏所征服,战马在建康本就是稀罕物,所谓“玉鞍金络过丹墀,骨相峥嵘毛亦奇”,爱上这场赛事的人也就开始追捧起名马来。

本来白袍骑的赛马会是一个月一次,这是钦点的赛事,也是最受建康百姓重视的赛事,得了第一的“冠军骑”有某大的荣誉,得到冠军的马也能得到最好的照料。

不过也有些观者技痒、或是想要比一比自家的好马,有时候就会如之前马文才那般来这里赛马,多是富家子弟或高官贵族派出家中的马奴或骑手与冠军比试,也有直接向马文才挑战的,被称为“小马会”。

这种“小马会”不怎么正式,但因为要挑战的必须要自带彩头,有些彩头价值不菲,渐渐的也引起不少人的兴致,每次观看者并不比每个月一次的“赛马会”少多少人。

真正吸引人的,还是白袍骑弄的“门票”和内监弄的“马票”。

自马文才接了“赛马会”的事以后,就按祝英台画的图纸改造了场地,将赛马场四周起了阶梯状的高台,可以让四周的观者清楚的看完赛马的全部过程,又按高台的位置定下了“甲、乙、丙、丁”四中规格的门票。

甲等自然是位置最好的,上面有凉棚,也有专门的人伺候、还可以直接去接触冠军骑和冠军骑的马,这种位置价格是最贵的,而且一票难求,通常要靠和白袍骑与内监的关系才能弄到一张,价格已经是其次了。

其余三等位置虽然不同,但价格相差不太大,按票价分别位置,先到先挑,去晚了就只能买最末一等的站票看,所以每每一放出也就卖的七七八八。

至于马票,则是赛马会最大的噱头,每次参加赛马会的马都是十二匹,每个月由白袍骑内部竞争状态的十二骑参加,每匹马都有自己的名字和抓阄的号码,马票上写的就是马名和号码,在开赛之前兜售。

一张马票没有多少钱,普通百姓也可以乐呵一把,但权贵们往往都是几百张甚至上千张的买,一旦押中了,往往可以赢伤十倍甚至数十倍。

这玩法还特别多,有独赢第一的、也有猜前三名的,甚至还有猜谁最差的,各有输赢的比例,来买门票的大多小赌怡情买上一两张玩一玩,图个一乐。

而甲等位置上参与的自有专门的“马倌”来伺候赌局,否则随便谁都捏着几百张马票赌马,也太煞风景。

至于“小比”,牛首山大营的赛马场是不设马票的,但民间倒有不少赌场和赌局会参与进来,只不过是拿白袍骑做赌,抽成是少不了的。

这赛马会算起来如今只办了三次,但小比已经有十几回了,连魏国使臣都凑热闹来比过两次,现在只要牛首山大营的赛马场一开,必定是座无虚席。

许多人眼红这里的门道,但打听完了知道白袍骑后面站着皇帝的内监和制局监,谁也不敢再打中间的主意。

和皇帝抢钱,是疯了差不多。

这一日恰是牛首山大营开赛马会以来的第四场,因为宣传开了,声势比之前三次都大,还有不少周边丹阳或京口的富商士子来凑热闹,所以马文才早早便来了,亲自坐镇。

没一会儿,脸上抹着脂粉的梁山伯进了帐里,一进门便脱了身上的披风,丢出十几张书函来。

“这个月又有十几封,弹劾、状告你这马票害人的,我压了一些下来,御史大夫也压了一些,但一直这么压下去总不是事,你要做好心理准备。”

他被马文才耳提面命着每日保养皮肤,之前劳作而黝黑粗糙的皮肤其实早已经养回来不少,加上这半年来深受御史台众主官的信任,早已经养成了不怒而威的气势,即便是当年会稽学馆的同窗如今见了他,也不见得能认出他来,最多觉得眉眼有些熟悉。

但梁山伯谨慎惯了,加上已经习惯了涂脂抹粉,到如今依然依然是种奇怪的装扮,还成了御史台一景,人送外号“粉面御史”。

京中不少纨绔听到“粉面御史”的名声,不由得恨得牙痒痒。

马文才听了梁山伯的话,捡起十几封奏章看了看,有些是告某某某因贪图马票获利倾家荡产的、有的是告某某某为了买马票卖儿鬻女的,还有是赢了钱挥霍无度惹了事最终被劫财杀人的…

马票是新生事物,刚出现时肯定有种种麻烦,马文才已经预料到了,却没想到来的如此之快,他看了看这些奏折的落款,冷哼了一声将这些折子抛开。

“都是些赌马输了的‘大人物’,大概是不甘心破了财,就想让白袍骑也不快活。”

他马文才卖出去的马票千千万,一个月只有十几个出事的,还大多和他们白袍骑无关,不是特意去搜寻这些事情,恐怕都找不到“案例”。

要不是输了钱心里不快活,谁没事找这麻烦?

梁山伯毕竟是寒门出身,见马文才不以为意,皱着眉劝说:“你这马票虽面值不大,但总有些自制力不足的想着一步登天,倾家荡产只为一搏的。以后赛马会来参加的人会越来越多,你不想法子疏导疏导?”

马文才平生最看不起的不是卑下的庶人,而是连得失都看不清的蠢货,闻言嗤笑:

“会为马票倾家荡产的人,即使不赌马,赌骰子赌博戏都一样倾家荡产。你去外面赌场看看,卖儿鬻女的多了,为了买几张马票就要卖儿鬻女的货色,需要的不是我这假菩萨的‘渡化’,是该换个脑袋。”

“话虽如此,可人心皆贪,你这等于给这些赌徒开了个门路,时日一久…”

梁山伯忧虑着这位好友以后要替皇帝背锅。

“久不了,这赛马就是看个新鲜,魏国人就要走了,到时候白袍骑至少要去一半精锐护送使团入魏,剩下那些新面孔,怕是撑不起大局。”

马文才只头疼这个。

梁山伯知道他是在为皇帝办差,能不能放手不是他能说的算,而且他要的是白袍骑人人对他死心塌地而不是为了赚钱,所以也没多劝,放下手里的折子,就随他一起去看赛马。

马文才是主办方,自然不会在甲等席看马,而是带着梁山伯径直去了赛马场的后场。

后场是骑手和马匹休息等待的地方,白袍骑上千人,每月能被派来参加赛马会的不过十二人,其中竞争之激烈可想而知。

但一旦被选上了,比赛的奖赏和分红就能顶上几年的俸禄,得了冠军骑的还会得到宫中的赏赐,更别说有时候押注的达官贵人赢了钱,有时候还会让人给骑手送来“赏钱”,这些赏钱有时候比宫中赏赐还多,当兵的大部分都是为了养家糊口,有这样一夜暴富的机会,白袍骑每一个士卒都恨不得连吃喝拉塞都在马上,对待自己的坐骑也像是对待妻子儿子那般尽心。

马文才一进了后场,正在和自家的坐骑调整状态的骑手们顿时激动起来,连忙下马向马文才请安。

“马参军今天来的早啊,来看马?”

“马参军,您这次可有下注?”

“马参军,刘家的十二郎托人带话,想要派人和你比上一场,用金辔头玉马鞍做彩头,您看?”

马文才微笑着一一作答,又拒绝了刘十二郎小比的邀请,随意在后场里走走,看看那些膘肥体壮的河西宝马,然后带着梁山伯来到了上个月的“冠军骑”面前。

看着马文才走向自己,他不安地抿了抿唇,心中各种念头一闪而过,最终还是在对方似笑非笑地笑容中双膝跪地,埋头认罪。

“马参军,标下错应了一件事,还请马参军定夺…”

第350章 赛马会(下)

如今白袍骑中, 若论敬重, 陈庆之肯定是这些士卒最尊敬的人。

他生活朴素,和士卒们同吃同住同操练,这些白袍骑是看着他从如何不会骑射到能够信马由缰, 又看着他一点点操持庶务,将牛首山大营经营起来, 陈庆之这位主将, 便是这座大营的定海神针。

可要说他们的“偶像”,却一定是马文才。

马文才出身士族, 却有一身魏国人都佩服的好骑术,还得了大宛宝马, 一开始有人质疑白袍骑的本事向他挑战,可多少次小比马文才都没有输过, 刚及弱冠的年纪却已经过上了鲜衣怒马的日子,本就让不少人羡慕。

更别说白袍骑上下都知道这个“赛马会”真正的幕后英雄正是这个出身士族的马文才, 无论是赛事的安排、还是牛首山大营的改造, 都是他一手促成, 甚至连选拔参赛骑士的章程、为他们入宫谋求福利,都是他带来的。

他不似陈庆之那般温和简朴, 吃穿用度一向精细,对人对事也并不和善, 他能直接上达天听, 自有一番慑人的威严。

自从弄了“赛马会”, 白袍骑内部也有了不少龃龉和倾轧, 为了能出头自然有不少刺儿头闹事。

马文才不但城府深手段还厉害,只是略施了几次手段,敲打的敲打,拉拢的拉拢,就让白袍骑上下服服帖帖,人人都只顾着提升自己的骑术,不敢再弄些阴谋手段。

人们尊敬能和自己同甘同苦的人,仰慕和自己有巨大的差距的人,在很多次出身庶人的士卒看来,马文才出身高贵、文武双全、又有改天换地的本事,他们如今过上的好日子都是这位“马参军”带来的,自然是他们心目中一等一的“神仙中人”。

好在陈庆之不是个心胸狭窄的,否则一个军中出现两个主心骨,怕就要出现动乱了。

正如这位“冠军骑”猜测,马文才来后场并不是来寒暄的,在一众骑手之中,上个月刚拿了“冠军骑”的石虎显得格外沉默寡言。

这位新任的冠军骑不但是白袍骑的士卒,也是牛首山大营的铁匠,他本来就刻苦勤奋,又有天赋,终于在两个月前的内部比试中脱颖而出,得了赛马会的参赛资格,又在上个月的赛马会中拿了第一。

他虽叫石虎,却和那位羯族的后赵武帝石虎毫无关系,恰巧同名而已,也因为如此,大部分人只喊他的名字“虎子”或“石大虫”,不用全名唤他。

马文才还没问他,他就先跪下了,这让马文才眉毛一扬,语气里带着几分凉薄之气:

“你是说你见了临川王府管事的事情吗?”

石虎一听就知道这件事已经让马文才知道了,头埋得更深,不敢抬起头来。

“是,是标下猪油蒙了心…”

这一番对话没有避着其他参赛的骑手,于是一时间后场里气氛凝滞,没人敢出大气。

临川王府虽然现在失了宠,可那也只是一小部分人才知道的事情,在绝大多数百姓眼里,那是惹不起、连看都不敢看的可怕势力。

“临川王希望我这次赛马不要尽全力…”

他低着头,沉声说道:“我没要王府给的金子,他们就允诺我,会给吾儿一个前程。我不敢拒绝,也不敢应承,这几天反复思量,又怕惹了临川王府会给将军和参军惹麻烦,所以没有上报…”

石虎心里压着事,这几天就有些神魂不思。他本是上个月的冠军骑,养的马“红印”正在壮年,是之前马厩里幸存的河西马之一,本应该是一人一马春风得意之时,却明显状态不对,自然瞒不过马文才的眼睛。

石虎说的和马文才调查的事情一般无二,他便没有动怒,只是用那双深不见底的眸子看着地上的石虎,没有发话。

“不对啊,临川王府不是押了虎子赢吗?”

每次押注的事在骑手们之间都不是秘密,有些贵人更是会在比赛之前送些补药或是喂马的精料过来,就是希望押注的骑手和马都有好的状态。

像这样押了赢却希望对方输的事情却是没有过。

“我记得临川王府的小侯爷也是押了虎子赢吧?”

好几个骑手议论纷纷,脸上的表情就像是看到临川王得了失心疯。

临川王府从第一次“赛马会”开始就一直参与,不过萧宏来的少,大多是府里派来的管事或几个儿子过来。

萧宏挥霍无度,赌马也是一掷千金,每次买下的马票数字都让人胆战心惊,但他也不知是运气差还是怎么的,从第一次押注开始到上个月那场,就没有一次赢过。

马文才稍稍思忖一会儿就明白了是怎么回事,拍了拍石虎的肩膀,突然笑了:“既然你没接临川王府的贿赂,那就没什么事。下场的马好好赛,赢了输了都是天意,不必有太大压力。”

他话音又是一转:“不过,你儿子的前途,临川王给的,陛下更给得了。你现在是白袍骑的冠军骑,说不得你的儿子没过几年也能当个冠军骑。人说虎父无犬子,你既然名为‘虎’,应当知道前程怎么挣更好,是不是?”

石虎大气都不敢出,只能伏地应了声“是”。

待马文才出去了,其余骑手们才围了过来,将他从地上拉起来。

“哎哟刚刚把我吓死了,我还以为马参军要生气!”

七号的骑手拍着胸脯。

“我不怕马参军发火,就怕他笑。被他用眼睛那么看着,嘴角再带点笑,简直跟掉到冰窟窿里去一样。”

“虎子你傻啊,这么大事你不跟将军和参军商量,万一传出去就要说我们的赛马是假赛,以后谁还来看这赛马?”

这道理开这赛马会的第一天马文才就跟他们说过,他们知道现在有这样的好日子都是靠“赛马会”得来的,不管内部怎么竞争,在赛马场上绝不来什么小动作,都是一心一意比试。

“虎子,还好你招了,你可知道刚才跟在马参军后面的是谁?”

另一个有些门道的骑手压低了声音对石虎说,“那是御史台的裴御史,听说最是铁面无私,你要刚才撒了谎,说不定就要被御史台带走了!”

御史台是皇帝的私人势力,白袍骑也是,这种猜测不是不可能。

石虎听了他的话后背凉了一半,除了庆幸还有后怕。

出了后场,梁山伯突然“嗤”地笑了出来。

“马兄,你带我去那里,是拿我吓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