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南栀道了声谢,抽出一张纸巾,不等他放下,蒋陵游也学着南栀连抽几张,一边对宋京墨笑:“大神儿,别愣着了,赶紧一块吃吧!”
58 宋先生的工作室2
宋京墨吃相很斯文,速度却不慢。
蒋陵游此时已吃饱喝足,起身到一旁炉边煮茶。他转过神,见温南栀吃得安安静静,乖巧的模样里透着满足,另一边宋京墨吃得缓慢,不由得心中发堵。
那天之后,蒋陵游也算求神问医,将身边所有的神人、大能都托了一圈,就为治好宋京墨的毛病,奈何虽然身边能人无数,会治这毛病的却寥寥。好不容易托人找到一位在平城的大夫,却怎么都劝不动宋京墨前去就诊。
今天早晨这锅罗宋汤做得极鲜,牛角面包又香又酥,可此等美味只有他和南栀享受得彻底,或许因为有南栀在场,又或者宋京墨这家伙一贯爱面子,竟然在那端的有模有样。只有蒋陵游知道,他此刻的情况有多糟糕。
自己做的美食,自己吃不出味道。自己想要进行的事业,也因为嗅觉受阻无法深入。蒋陵游觉得自己简直就像个身怀炸弹却闷死也不能爆的叛徒,无处发泄无处诉说,也没办法卸掉这颗心腹大患。
正主儿看起来倒比他还要淡定许多。
蒋陵游越想越苦闷,眉眼间不自觉就带上几分愁色。
温南栀第二个用餐结束,抬眼见蒋陵游侧身站在那儿,不禁出声:“蒋先生,您怎么了?”
蒋陵游一抬眸,正对上宋京墨看过来的目光,不由得打个哆嗦:“我,我愁啊!”
温南栀沉默片刻,才说:“如果蒋先生不介意,倒是可以说出来听听。”
蒋陵游瞥一眼宋京墨,故作沉思状,犹犹豫豫道:“我最近很想帮助我的一位朋友,但我这个朋友性格倔,不想让我帮忙,我特别难过,特别憋屈,特别不知所措。”
听起来应该挺沉重一件事,让蒋陵游这个口吻一说,怎么都正经不起来。
说者有意,听者也凑巧有心。温南栀轻声答:“刚巧,我最近也遇到了一样的事。”
不去理会宋京墨不断辐射过来的极寒气流,蒋陵游说:“那你怎么办了,快说说!”
温南栀微微一笑,其实原本在她的印象中,不论宋京墨,还是蒋陵游,年纪比她长、阅历比她广阔、就连城府肯定也要比她深沉,可除了最初与宋京墨见面那两次的紧张无措,后来的每一次见面,温南栀发现,在这两个人面前,自己是藏不住话的。
宋京墨看似冷漠,其实是再温柔不过的一个人。
而蒋陵游言语风趣幽默,脾气也好,有他在一旁插科打诨,再严肃的话题仿佛也可以轻易开启。
温南栀并不想透露好友的隐私,因此并没有详细讲述最近这段时日的种种,只说:“我知道了一件事,一直犹豫不知道该不该告诉我的好朋友,告诉她,怕她难过;不告诉她,又怕她以后上当受骗,会更难过。最后我还是选择了告诉她。”
“然后呢?”蒋陵游追问。
“我这个朋友脾气倔强,并不领我的情,从事发到今天,已经过了快一周,她都没有理过我。”
宋京墨没有说话。
倒是蒋陵游,看着温南栀的眼神透出意外:“那你现在打算怎么办?”
温南栀说:“我心里也很难受,第一天晚上甚至整宿没怎么睡着。但后来我想通了。我做这件事,从我个人经验出发,觉得是为她好。她不愿意领情,有她的道理,有时候真相就是很残酷,让人很难受。我不怪她,但我也不后悔,因为我做不到明知道一件对朋友不好的事却瞒着她。这就是我。就像她不愿意面对真相,我一开始也不愿意面对我自己的选择。”
蒋陵游摸了摸下巴:“听起来很有哲理嘛。”
宋京墨起身:“饭吃过了,闲聊到此为止,该工作了。”
温南栀闻言匆忙起身,抓起背包跟在宋京墨身后走出小厨房。
她一时有点摸不准宋京墨的脾气,温南栀有点懊恼,刚吃完东西,氛围太温暖松弛,她一时话多,也不知道是不是哪句话触到了宋大神的心事。
倒是被独自留在小厨房的蒋陵游,看着这两人一前一后走远的背影,突然有了主意:“我怎么之前就没想到……”
温南栀没想到的是,自己工作的地点就在宋京墨个人书房。
书房不算大,一面墙壁摆满了书,一张墨色书桌背对书橱摆在那儿,除了一台看起来有些年头的笔记本电脑,桌上零散铺着不少纸张资料。对面则放了一张乳白色的小书桌,一看就是新添置的,不论风格还是颜色,都与这间书房其他陈设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顺着宋京墨手指的方向,温南栀反应过来,这张看起来与整个房间格格不入的白色书桌是添给她用的。
宋京墨走到自己那张书桌前翻动资料,南栀放下书包,将外套挂在椅背上,坐下的那一瞬间,突然生出一种学生对着教授的错觉……她偷偷吐了吐舌,在宋京墨面前,她可不就是个学生吗?不过这间书房布置的也太像教授办公室了,从书橱书桌再到地毯,颜色都偏暗沉,只有窗台一盆正在盛放的鲜花增添少许亮色,一看就是蒋陵游的手笔。
也不知是什么品种的月季,那花的颜色是烟紫色的,花瓣有一种很特别的质感,在灯光的照耀下,如同丝绸一般,倒是与整个书房的格调相得益彰,不会过于跳脱。南栀盯着窗台的盆栽看得出神,突然“呀”了一声。
不远处正在整合资料的宋京墨偏头看了她一眼。
温南栀有点不好意思,又指了指窗外:“下雪了。”
59 宋先生的工作室3
宋京墨没有顺着她手指的方向看窗外,而是低下头继续翻看自己手里的资料,几分钟后,他将厚厚一沓纸质资料放到温南栀案头:“这些是我大学时期比较重要的笔记和摘抄,我已经筛过一遍了。你再筛一遍,帮我整理个文档出来。”
温南栀抽过最上面的十几张,一边翻看着,一边问:“是要逐条整理吗?”
“不是。”宋京墨说,“与贵社合作的这本书,虽然是我个人的香水笔记,同时也是一本面向大众的香水科普大全,所以我想让你从普通人的视角,从中筛选出你觉得简单易懂、同时比较有意思的内容。”
温南栀点点头,表示听懂了。
宋京墨说:“其他的稍后再说,这两周你就先整理这些吧。”
这项工作听起来不难,一开始温南栀也觉得不太难,可越往后看,越觉得头皮发炸。倒不是别的什么原因,宋京墨整理过的这些资料,十分详实仔细,哪怕是当年大学时期手写的部分,字体也清晰易读,就是内容……温南栀没意识到的时候,已经将自己一头及肩长发抓得乱七八糟。
她觉得心烦,干脆从背包里捉出一支不太常用的笔,将头发盘在脑后,又开始仔仔细细研读这些资料。主要的问题是……许多内容都好专业,还有一些方程式之类的东西,南栀高中就修文科,大学又读的中文课程,以前学的那点化学常识甚至连最基础的都忘光了,有些内容看起来就格外吃力。
她看得专注,连宋京墨什么时候走得都不知道。直到房间外传来“笃笃”的敲门声,她才乍然回过神,一边起身去开门,一边环顾四周,这才发现个房间里竟然只余她一个人。
墨蓝色的窗帘垂在窗棱两边,露出中间一大块玻璃,房间里只开了一盏台灯,昏黄的光线里,窗外愈下愈大的雪如同一幅静默的沙画,无声无息间将那一块天地装点得银装素裹,别样壮美。
温南栀拉开门,眼睛却看着窗外,几乎怔住。直到和蒋陵游含笑的目光对上,才蓦然回过神。
“工作蛮辛苦的,来喝点热茶!”蒋陵游将托盘放在茶几上,一只壶,一只杯,并一小碟巧克力曲奇。他放下东西便折回门边,见温南栀眉宇间尽是深思的神色,不由得有几分好笑,拍了拍她肩膀:“累了就休息会儿,茶点要趁热吃,饿了尽管和我说。虽然在这边是工作,也别太拘着自己了。”他又压低音量,说,“他就是看着凶,其实最心软。这不,刚还给我指派任务,让我出去给你添置室内穿的鞋,还有一些工作用品。”
温南栀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双脚,等回过味儿来,房门口哪里还有人?
她没想到宋京墨竟然这样细心,又觉得蒋陵游实在调皮,每每宋京墨端得特别严肃,事后总要被他悄悄拆穿。脑海中偷偷描绘那个人知道真相后恼羞成怒却还要硬撑淡然的样子,忍不住悄悄笑了起来。
另一头,蒋陵游话说的好听,其实人哪也没去,老老实实端坐在另一个房间,宋京墨的对面。
你问他怎么不去添置宋京墨要求的物品?蒋先生肯定要翻个白眼,嘲你土气。这年头什么不能依靠网购和送货,何况外面还下着这样大的雪。偷偷和温南栀打小报告之前,他就已经在购物软件下单,选定最近一间大型超市,从午饭食材到生活用品,一站购全,一小时内送货上门,只等在家收货就是。
蒋陵游发现,自己不讲话,宋京墨还真能如老僧入定一般静坐不语,他抓了抓头发,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最后又在自己这位老伙伴面前挥了挥胳膊。
宋京墨膝上放着一本书,此刻眼也不抬道:“我只是嗅觉失灵,不是眼瞎。”
蒋陵游:“……”病人的情绪都是这么反复无常的吗?他劝自己千万冷静,毕竟这哥们儿的毒舌也不是一日炼成的,“咱俩聊五块钱的?”
宋京墨抬起头:“按照我此前的身价,一分钟也远不止五块钱,还是美元。”
蒋陵游也是个妙人,二话不说从口袋里取出钱夹,抽出五张百元纸币放在茶几,一脸割肉的神情:“这年头像我这样出门还带纸币的人也没几个了。”
宋京墨说:“大家都知道,老蒋一向出手阔绰。”
蒋陵游都被他给气笑了:“我这几天愁的吃不下睡不着,上厕所的时候都不忘各种查资料联系人,我这是为谁辛苦为谁忙啊?”
两人之前就这个问题已经聊崩好几次,这一次,宋京墨干脆闭口不言了。
“我记得你有个远房堂兄好像是做大夫的,叫宋枫城的?”
宋京墨摇摇头:“他早就辞职不做这行了。而且……”他的父亲和宋枫城的父亲是堂兄弟关系,到他们这一辈,关系虽然愈发疏远,但每到逢年过节的时候,家里人还是要聚在一起吃吃饭见见面的。他若找上宋枫城,别人知不知道尚且不论,光家里就要吵翻天了。
他是家中独子,父母和奶奶自小把他看得眼珠子一样,又觉得他事业有
成,把他当成家里的骄傲,如果知道他身体出了这种状况,有可能以后都不能从事这一行了,家里两个女人恐怕都要憋出病来。
宋京墨自觉这些年多在异国,极少与家人待在一处,也没怎么尽过孝道,如今整个人闲下来,也静下心来,越想越觉得内疚。他风光无两时,父母亲人没享受过他什么,如今一朝失势,难道还要家中老人为他担忧挂怀吗?
宋京墨说:“我不想家里知道。如果走他那边,瞒不住。”不仅瞒不住,恐怕家里那些姑姑叔伯堂兄弟姐妹要炸翻天!
“我理解,你说的这点我之前也想到过。”蒋陵游举起右手:“京墨,我之前找那些人虽然都是各路大手,但也都在正经大医院坐诊,我知道你不愿意声张这件事……”蒋陵游心里忍不住琢磨开了,不知道的还以为宋大神儿得了什么不方便宣之于口的隐疾,大家都是男人,说穿了,只要不是那方面的事,有什么不能正大光明去医院看大夫的?可话是这么说,宋京墨心里的顾忌他也能揣度一二,这人看着脾气冷淡,不爱跟人搭交情,其实只要不触碰到他的原则底线,他是最心软最好说话的一个人。这么想着,蒋陵游咳了两声,开口说,“我这儿现在有个合适人选,我想着,你是不是心里也早就留意到了,你是不好意思跟她本人提?”
60 宋先生的工作室4
蒋陵游说到这儿,觑着宋京墨的脸色,轻声说:“温南栀。”
未想到两人这边交谈,另一边温南栀出来寻卫生间,经过走廊的一个房间时,突然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温南栀。”
她吓了一跳,又后知后觉反应过来,对方的语气并不是在呼唤她的名字,而像是……在交谈什么的过程中提到她。
见宋京墨沉默不语,蒋陵游就觉得自己是说到了点子上,他用手指在茶几上画了画圈,一时有些急躁:“京墨,你到底在顾忌什么?要我说,你香水也帮人家调了,如今除了伯父伯母,也没有别的牵挂,当务之急是先治好你的鼻子!既然你比我先一步认识了温南栀,我记得我第一次见她时,应该就是你这里,她送了你两只香囊,好像还有什么薄荷药膏?她家里有人是中医?”
那天温南栀和宋京墨聊天时,他刚好去取热茶来,有些内容听得不全,但他自忖不是个笨人,前前后后串联起来一想,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那个香囊是你向她要的,是不是你之前就发现了那东西有点用?还有,如果她家里有人是中医,做的东西又有效果,这不是正好吗?找个时间,找个机会,让她带你去见见家里的那个人,她家在春城,远离这里的人事纠葛,不正合你意?”蒋陵游苦口婆心,说这些的时候都觉得自己快成宋京墨家里的老嬷嬷了,还是从小看着他长大的那种,“而且这么巧,她领导把人送过来给你帮忙,你俩就算之前不熟,接下来怎么也混熟了。而且我看她不像是那种爱惹事的女孩子,好好跟她说一说,我觉得这事操办起来没什么难度,她也不会到处去乱说……”
隔着一扇露出缝隙的门,尽管有些字眼听不大真切,温南栀仍然听得心跳如鼓,她明知道自己这样做很没有礼貌,甚至有点无耻,可一双脚就像被钉子钉在了地上,怎么都不舍得挪动半分。
宋京墨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将她震醒,温南栀倒退两步,骤然惊觉,提着一口气踮起脚尖用此生从未有过的速度挪回书房。
房间里,宋京墨咳了片刻,接过好友递过的茶,却没喝。
也不知过了多久,他才开口,其实这一回不是他装高冷扮深沉,而是他的那些心思,哪怕他一直以来自觉行事也称得上光明磊落,此刻仍然觉得有点难以启齿。
“南栀是个心地纯善的人。”这还是宋京墨第一次省却温南栀的姓,直接叫了名字,但本人早被他那突如其来的咳嗽声吓得一溜烟儿跑没了影,压根儿没机会听到他这一声颇显亲昵的称呼,“这么多年,我身边的人,都是和我差不多年龄,云萝、商陆、冯月宴,还有你,要么就是比我年纪还要大许多的,和我们这样年龄阅历的人相处久了,也就忘记年轻人的样子,忘记自己曾经的样子。”
“这次回平城,其实我心里对未来很茫然。没有了嗅觉,没有了调香,我不知道自己以后还能做什么。”说到这儿,宋京墨淡笑了笑,说这些话的时候,他自始至终都很平静,那些话背后代表的含义却让坐在他对面的蒋陵游愈发难过起来,“我去见了我的老师,云萝的父亲,回了趟母校,也探望了父母和奶奶,会答应冯月宴合作这本书,其实并不是她以为的原因。”
后面的话宋京墨没有说完,而是在心里悄悄补全: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在哪,但所有人都认可的是,他曾拥有非常辉煌的十年。那么,如果在这个尚且合适的契机,找个合适的合作伙伴,把人生中最精彩的十年记录下来,是不是还算是一桩有意义的事?
他自己也不确定,但眼下,也确实没有其他更重要的事可以做,人生中最青春洋溢的十年过去,他却第一次学会回首瞻望。曾经周教授就说过他,走得太快太急,从未留出半点时间给自己欣赏沿途的风景。那他现在趁着记忆还新鲜,回头看一看曾经走过的路,以及曾经的那个自己,是不是还来得及?
“你是觉得有这样的想法,是利用了南栀?”宋京墨说得很模糊,但蒋陵游心思极为细腻,竟然通过宋京墨言语间的留白捕捉到了关键点。
宋京墨点点头:“她被冯月宴和你的轮番吹捧迷住眼睛,觉得我是个非常厉害的人。但我从第一次见到她那天起,留意到的不是她本人,而是她身上的香味。厚着脸皮向她索要香囊,也是为了求证自己的一些想法。但她甚至一点质疑都没有,我说要,她就努力给。”
温南栀的身上,是他多年未见的纯粹真挚,就如同过去将近两年的光景里,他努力在香气世界还原的那一抹栀子纯白,当时觉得难以描摹,如今却懂了。
如果非要以人来比喻,那就是温南栀这样的女孩子吧。
面对着这样的温南栀,他总觉得自己的心思算计显得那么可耻。再加上嗅觉变糟的时日不算短,从内心最深处,连宋京墨自己都没意识到,除了羞耻心,还有那么一份破罐破摔、讳疾忌医的情绪在。
蒋陵游很快就绕了过来,他一拍桌子,伸手将茶几那五百块抓回手心:“这钱我拿回来,可不是我
说话不算话!现在也弄明白你的想法,这件事你别操心,交给我来办,这点钱就当辛苦费好伐?”
宋京墨默默瞥他一眼,没说话。
61 南栀的心事1
钱回到自己手里,怎么摸怎么心里踏实,蒋陵游才不管老朋友的眼神透出多少鄙夷,反正如果目光又不能变成刀子扎人,他嘿嘿一笑:“下不为例!”
另一边,温南栀回到书房,将门锁起,后背紧紧靠着门板,这才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后背都湮湿一块……心里那种感觉,是前所未有的沉钝,那是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混乱,她紧紧捂着胸口,明明心跳得那么快,可她却觉得整个人如坠深渊,且怎么都落不到底。
震惊,恍然,恐惧,难过,还有什么……还有一种连她自己都不敢去面对的,巨大的失落。
直到这一刻,她才意识到,自己此前每一次见到宋京墨时,情不自禁的全身紧绷和忐忑难安,到底意味着什么。
或许是两人初见的那一晚,她愁面试的事没个着落,饿着肚子去参加舞会,下楼梯的那一瞬间被他一把捞个正着,没摔到腿脚,却摔坏了脑子;又或许是那天晚上,冒娜率领她们寝室四姐妹一块去枫国酒店吃大餐庆祝,冯月宴领着她穿越层层人群,最后来到那扇窗边,没有早一秒,也没有晚一秒,他转过脸,而她的目光刚好触碰到他的眼;又或是那一回,她大老远打车跑去四季酒店的餐厅给冯月宴送资料,仍然是饿着肚子什么都没吃,冯月宴给她点了一碗鳗鱼饭,而她埋头吃得正香时,突然觉察他走近的身影。
似乎之前每一次见到他,她都是饿着肚子,还满身狼狈。而他不论任何时间出现在她视野里时,都那么衣衫洁净,姿态清冽。
温南栀这么想着,一屁股在沙发坐下来,看到桌上摆的那叠巧克力曲奇,她接连塞了两块进嘴巴,心里模模糊糊地想,会不会是因为之前每一次见他自己都是饿着肚子,所以心跳才那么不规律啊。
要不然,明明也没发生什么惊天动地的事儿,更没有什么花前月下的好气氛,甚至有那么两回,她心里一边偷偷觉得这个人长得真好看,一边又特别怕他。心里觉着这人什么什么都好,长得好看,气质出众,在所有人嘴里都是那么厉害那么优秀的大神级人物,就是总冷着一张脸,太凶了点儿。
会有人那么傻,喜欢上一个让她欢喜、也让她畏惧的人吗?
温南栀越想越愁,曲奇饼一连干咽了三块,突然噎住,一边捶胸一边狠狠灌了两口茶水。
巧克力的滋味慢慢在口腔里蔓延发酵,浓郁的香气伴着苦甜交织的味道,让她缓缓回过神,看向手里的饼干。
据她所知,蒋陵游看似柔情似水,实则只会煮个茶,这间房里不论有什么好吃的,一定都是出自宋京墨之手。
这个念头一旦清晰起来,温南栀连咀嚼的动作都停了,她放下茶杯,缓缓捧住发烫的脸颊,最后一头埋进双膝——这可怎么办呐!
半晌,她抬起头,揉了揉发红的双眼,一边唾弃自己,一边从桌上抽了几张纸巾,将盘子里剩下那几块曲奇饼仔仔细细包好,放进自己随身背包的内侧口袋。
冯月宴的告诫言犹在耳,温南栀缩着脖子,不敢深想,继续埋头啃着笔杆儿看资料。
片刻之后,她好像被抽掉了全身的骨头一般,趴在桌上,双臂圈成一个圆将自己环在其中,半晌没动。
一滴滚烫的眼泪顺着脸颊滚落,流经唇角,让她真正尝到了苦苦的味道。
温南栀心想,如果宋京墨需要她的帮助,不论怎么样,只要他开口,自己一定鼎力帮助。
因为直到此时此刻,只要这个名字滚过舌尖,她满心满眼都是他的身影。他并不明显的浅笑,他说话时专注看着自己的身影,还有那次流鼻血,他骤然凑近、扶着她脖颈一脸认真让她别乱动的模样。
可她的这点心思,又只能到此为止。
不可说,不可思,更不可以再进一步。
诚如冯月宴所说,他是有未婚妻的人。
温南栀偏过头,脑袋枕着胳膊,抬起朦胧的眼看向那扇窗。
窗外白雪皑皑,连天与地的界限都看不分明,可她心里却前所未有的清楚,她喜欢上了一个不可能有结果的人,那种心情,大概如同仰望挂在天边的孤月。
只能仰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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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人注意到,从前那个温和爱笑的温南栀,随着这个冬季天气日渐冷冽,逐渐练成另一副安静如水的模样。
一连两周,她每周一、五照例到公司打卡、工作,中间三天则直接到宋京墨位于郊区的工作室整理资料。冯月宴在这方面给予她相当高的自由度,极少过问她的工作内容,芍药负责每天和她简单对接,但这位姐姐最近似乎又陷入了新恋情。每天在微信上和温南栀的交流只有寥寥,朋友圈几天都不发一条,但每周仅有那两天温南栀见到她时,总发现她全身上下都洋溢着甜蜜的气息。
这一天是个周五,芍药难得大发慈悲,想起不久前冯月宴打赏的那3000块营养费还没怎么花,趁着吃午休时间,拉上
温南栀直奔最近的一家日式小馆。
平城的冬天一贯少下雪,这一年却不知怎么了,一场接一场雪下得密集,而且每一场都下很大。
温南栀自小在春城长大,没来平城上大学以前,只在电视上见过这么大的雪。每一次下雪都把她冻得够呛,却也因为罕见觉得有趣儿又新鲜。
两人来得早,芍药干脆占住一张临窗小桌,坐在她对面,裹紧身上的人工皮草:“真是小孩子脾气!”
温南栀听到她嘀咕,也不生气,笑眯眯地给她倒了杯大麦茶:“谢谢Sharon帮我占了张靠窗的桌子。”
62 南栀的心事2
芍药哼唧了两声,话接的有点扭捏:“唐朝那个白居易不是写过嘛,‘绿蚁新焙酒,红泥小火炉’,边赏雪边喝点小酒,这是雅趣,别以为我不懂!”
温南栀笑得眼睛都眯起来:“反正还有半天就解放啦,清酒度数也不高,我陪你喝一点。”
芍药说:“不喝清酒,今天喝梅子酒,有格调。”
“好呀好呀。”
“Sharon今天身上的香水很好闻。”温南栀细品了品,“有玫瑰和茉莉的香气,微微有一点砂糖的甜感,还有藏红花的药感,甜中带一丝苦,闻着又令人觉得有点暖……是兰蔻一款已经停产的香水,璀璨红情。”
芍药忍不住笑了:“我看啊,你以前还说自己没能继承你外公的衣钵,当个中医大夫,但你这鼻子还真是学中医的鼻子,太灵了,分辨起味道来和那些调香师相比也毫不逊色,记性还好。”
“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好。”温南栀被她夸得有些腼腆,“是前不久刚好从主编那儿得了一支小样,印象深刻。”
芍药哪里会说,冯月宴确实私下交待过她,把家里那些香水每天挑不一样的出来用用,没事也和她多聊聊这方面的话题,好好丰富一下南栀的香水知识。毕竟她手头最重要的工作,就是社里与宋京墨首度合作的这本香水专业书籍。她若一问三不知,如何能胜任?
两人边闲聊边点完了菜。温南栀小声说:“感觉最近大家都好忙的样子,主编也是,常常见不到她。”
芍药脸色显得有几分黯然:“她妈妈在市三院住院呢,胃癌,还是晚期,她妈妈说不治了,但宴儿那个脾气,她是单亲家庭,她妈妈一路把她拉扯长大,她哪肯就这么撤手……”
温南栀没想到随意一句感慨,竟然还引出这样一串故事。
芍药几句话概括得极尽平淡,内里那些波澜和心碎,恐怕只有当事人体会最深。
在生老病死面前,余下那些事都不算是个事儿,所谓的伤春悲秋也都显得特别矫情。
芍药说:“主编不让我和别人说,知道你嘴严,不会和别人讲,我才告诉你的……”
温南栀明白芍药的意思,连忙许诺:“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芍药叹一口气,半晌才说:“不说这件事了,她其实也还算看得开,能治一天就治一天,有限的这点时间,尽量让老人过得好一点。尽心尽力,总还要好好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