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陵游发了条文字消息:那个Wendy又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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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南栀怎么都没想到,会在这样的情形与温千雪重逢。

彼时她是即将入职娴雅的实习生,和几个好友相伴去枫国酒店的西餐厅吃大餐庆祝找到工作,却没想到在那儿与冯月宴撞个正着,在她的引荐下,她第一次将面前的人与宋京墨这个传奇一般的名字对上号。是啊,在那之前,哪怕他们两人曾在理工大的校园有过一面之缘,也仅仅会是那一面之缘罢了。

若不是有幸通过三轮考试进入娴雅,又被冯月宴交托这样一份工作,她不论如何都不会有机会认识宋京墨。

86 温千雪

就好像明月与埋藏在河底的鹅卵石,清风与沉睡在山谷里尚未抽芽的种子,宋京墨之于温南栀,是原本连仰望资格都不曾具备的人。

埋在河底的鹅卵石其实也没什么不知足,尚未抽芽的种子更不会,因为无知,所以事事容易满足。

但当她从沉睡中醒来,冲破头顶的桎梏破土而出,看清天地之广袤世间之浩渺,享受了月光清冷却温柔的沐浴,知晓了清风看似无声却有声的韵律,她再也没办法做回从前那个无知方无畏的温南栀了。

如今的她,不仅仅有了魂牵梦萦的心上之人,更有了此前从未有过的强烈祈望。她渴望生长,渴望变强,渴望变成身边的许多人,冯月宴的优雅沉静,芍药的泼辣大胆,蒋陵游的游刃有余,宋京墨的惊才绝艳,身边的每一个身影都那样鲜活那样优秀,若她不努力,就如破土而出却湮没在周围高大树木中的弱小植株,哪怕勉强存活,也终究是攀附他人而活。

她像植物渴望阳光雨露那样渴望快速成长,仿佛眼下一切努力的尽头,也无非是博一个可以与他并肩站立共同进退的资格。

越长大才越看清,这世界上许多人努力一生的钟点,可能恰恰只是另一些人的起跑线。

工作室一层的会客厅里,温南栀与温千雪各坐在一张单人沙发,宋京墨则坐在双人沙发上惯常的那个位子,蒋陵游又恢复了平时在外人面前那副笑眯眯的老样子,别的不会,只会为众人煮茶。

好在寒冷的冬天里,进门能喝上一口滚烫馥郁的红茶,哪怕是温千雪这样处处考究事事精致的女子,也不会抱怨太多。

窗外大雪未消,雪势虽小了些许,风却更刺骨,早起虽然还未出门,打开窗子通风透气时也已感觉到严寒,这样冷的天气,这样糟糕的路况,饶是温南栀也觉得惊讶,对方怎会挑这样一个时机上门访客。

温千雪穿一件MaxMara羊绒大衣,颜色是非常温柔知性的驼色,款式简洁大方,她里面穿得也简素,一件香奈儿白色圆领羊绒衫,搭配奶白色宽松阔腿裤,这样冷的天气,她穿得清爽又柔软,更衬得皮肤如玉一般。其实这些衣物温南栀都看不出牌子,只是见她这身搭配浑然一体自然天成,外加她认出对方手腕那款梵克雅宝情人桥手表,直觉她身上衣物皆价值不菲。

她身上换了一款香水,自从到宋京墨处研习香水笔记,外加他书房有许多可以试香的香片,温南栀能辨认出的香水也愈发多了。她轻轻抽动鼻子,不需太费力就辨认出,对方今天身上用的是玫瑰花道,与两人初见时她用的那款云南丹桂出自爱马仕同一个系列。玫瑰花道的玫瑰味并不十分突出,非要用一个词概括的话,温南栀觉得这款香水味道更像是“玫瑰花与茶”,气味细腻空灵,用在温千雪这样优雅天然的女人身上,颇有一种名门闺秀的质感。

似乎感觉到温南栀的目光,温千雪甫一开口,先问候她道:“没想到会在这儿见到你这位小朋友。看来还真是缘分了。”

宋京墨神色不动,目光却飘向温南栀的面孔,大约喝了两口热茶镇定下来,她眼角残红稍褪,脸颊显出浅浅的粉色,整个人看起来不像之前在书房那样惶恐懵然。但她们两人……

宋京墨在脑海中搜寻记忆,印象里似乎是有那么一个画面,她们两人坐在一起交谈。

蒋陵游则更直接:“怎么,Wendy你们两个以前认识?”

温南栀开口:“有一回和同学在枫国酒店用餐,有幸认识了温女士。”她不确定对方是否已婚,终归还是喊一声“女士”妥帖不会出错。

温千雪笑容浅浅,整个人看起来愈发柔和:“是啊,那天我记得我们两个还聊得很开心呢。”她一扭头,又看向宋京墨,“宋先生又是怎么和温小姐认识的?”

宋京墨还未开口,蒋陵游抢先一步说道:“是这样。我这不是花店要开张了嘛,有一回朋友介绍认识了温小姐,她便为我的店铺筹划了一期专访。”

温千雪目露惊讶:“我记得上次和温小姐见面时,你说你即将进入娴雅杂志社实习,想不到工作这么快就上手了……”她看向温南栀的目光透着打量,“看样子,温小姐很得你的上司青睐。”

温南栀稍显局促,但她更多心思放在为什么蒋陵游好像故意用这个借口堵她的话一样……他似乎,不想让温千雪知道她会出现在这里,是与宋京墨有直接关系。她抿着唇笑:“您过奖了。我只负责其中一部分工作,是蒋先生人好,总是抬举我。”

温千雪目光在这两人间打了个转儿,似乎突然悟出点儿什么,不由一笑:“看我,一不小心就开始八卦了。”她看向宋京墨,“宋先生,今天冒昧拜访,虽然仍是为上次的事,但我这边的情况多少有了变动。如果没有好消息,我也实在没脸跑这一趟叨扰,还希望宋先生给我一个机会,咱们双方缓缓把事情讲清楚。”她目光朝左右瞥了一下,说:“如果您不方便,我知道这附近有个咖啡馆环境很好,咱们可以出去谈。”

温南栀再迟钝,也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她下意识就想起身回避,却见蒋陵游朝她微微摇头,示意她别乱动。

见宋京墨迟迟不语,温千雪又说:“宋先生——”

宋京墨微微蹙眉:“稍后我还有其他事,就在这里谈吧。”

蒋陵游哈哈一笑:“我上面饼干还没烤好,南栀,来帮个忙呗!”

温南栀不敢多停留,快步跟在蒋陵游身后上楼。待到了二楼,她扭头回望,就见宋京墨面前茶水一口未动,温千雪低声说着什么,隔着这么远,依稀能看清对方神态恳切,明显是一副求人办事的模样。

温南栀在心底唏嘘,没想到温千雪这样身份的人,到了宋京墨面前也要降低姿态,就是不知道她有什么事会再三跑来恳求,而宋京墨却看样子完全不准备领情。

87 不敢苟同

客厅里,尽管温千雪已尽量放柔了嗓音,神情也格外客气,仍是一句话就令宋京墨冷了脸色。

“周小姐提前回国,想必宋先生这个未婚夫是知情人。”她浅浅笑着,白皙的脸上那双眼看似温和,实则有着洞悉所有的犀利:“听说她这段时间以来,一直希望能与梅先生见上一面。说起来也可以理解,大家都是一个圈子的,周小姐考虑回国发展,梅先生又在圈内颇负盛名,若能搭上这个交情,想来周小姐未来更是如虎添翼、不可限量。可在周小姐那儿难办的事,对宋先生,却是抬抬手的便利。”

宋京墨不说话,脸色愈发冰寒,饶是温千雪这样见惯世情的人也一时摸不准他的脾气了。

气氛比上一次两人交谈更为冷凝,温千雪不禁苦笑:“是我有什么说错话的地方吗?宋先生,有没有说过,你实在是个非常难讨好的人。”

换作一般男人,不过是举手之劳的事,却可以讨得相恋多年的未婚妻欢心,即便还有其他相关利益要权衡一二,也不会是这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漠态度。

宋京墨端起茶喝了一口。

他面前的茶一直没有动,这时喝,已经有些凉了。红茶凉了便不好喝,原本的香醇系数化为苦涩,环绕在唇齿之间,久久不曾散去。

他垂着眸,静了片刻方才开口:“是温女士做事的手段,令我不敢苟同。”

温千雪惊诧,面上是觉得荒谬的笑:“我的手段?”她看一眼二楼,那两人身影已消失不见,也不知道宋京墨这样的性子,平时这些人都是如何与他共处的。温千雪强自按捺住心底的火气,“自古谈生意就是图双方都好,如不然,买方就要加码。我不明白,不过是一个皆大欢喜的提议,怎么就让宋先生这么反感了?”

不是她玻璃心,实在是这宋京墨的逆鳞,太令人摸不着头脑。

宋京墨道:“温女士,这件事我尚未对外公开,但如今看来,有些事也不得不提前说清。”

温千雪纳闷地看着他。

宋京墨说:“我与周小姐早在数年前就分开了。为着一些缘由,一直未曾对外公开此事。”

温千雪反应迟钝了片刻,后知后觉“啊”了一声。

宋京墨虽然脾气古怪,但这话说得委实君子。多年来一直未曾公开,如今看来,其中更大的获利者恐怕是那位周小姐,否则也不会有熟识的人向她提议,周小姐和宋先生相恋多年,足可见其在宋京墨心中分量。若能投其所好,恐怕拿下与宋京墨的这项合作就不是难事了。

可如果两人真是热恋,这样的合作自然称得上皆大欢喜。如果这两人也只是维持表面关系的利益联盟,她刚才那样的提议,就叫做利益置换。

几次交锋,温千雪如何看不出宋京墨为人高傲,性格又固执,这样的人确实不容易讨好,但如果能有机会真诚相交,却是最容易成为朋友的类型。要知道,能在利益世界里保持本真性格的人,除了一身真本事,还需满怀赤子之心。温千雪自问不是个拥有赤子之心的人,但她也有自己内心珍藏的温存所在,所以更懂得辨别和珍惜宋京墨这样的合作伙伴。

可恨那个向她提议的人没有搞清楚状况,也怪她自己事先没多做调查,本以为想了个绝妙的主意,却不想恰恰是个全世界最糟糕的建议。

大约是看出温千雪的懊恼,宋京墨开口:“我知道温女士也是好意,实在是这件事……也有我自己处理不当的缘故。令你误解了,抱歉。”

温千雪露出受宠若惊的神情,连连摇头:“是我太心急了,听别人说了一些事,就以为是真。还希望宋先生别见怪才好。”

宋京墨又说:“至于您提议的合作案,其实我很欣赏您的个人能力,只是抱歉,在这件事上,我另有打算。”

是“另有打算”,还是“另有人选”?气氛刚和缓了一些,温千雪不敢贸然发问,尤其见到本该在娴雅杂志社的温南栀出现在这里,心里到底打了个问号。温千雪面上绽出笑容,不论如何,今天的谈话也不算一点收获都没有。虽然开局险峻,后头宋京墨倒先一步释放善意,这是她此前怎么都想不到的。

生意人,山不转水转,分分合合乃是常态,她并不会纠结于一时所得。

她拿起放在一旁的手包:“既然这样,今天我就不打扰了。不过接下来梅先生画展当天,宋先生若肯来赏光,我一定好好招待。”她从手包中取出两封请柬,“这是给您和蒋先生准备的。事前不知南栀那个小姑娘也在这儿,没有多准备一份。”

宋京墨看了一眼茶几上的画展请柬,眼眸透出几分深思:“原来梅大师是——”

“是我先生。”温千雪笑吟吟的,“说来也巧,画展所在的地方与您这间工作室相去不远。想来这回宋先生应该不会再拒绝我了。”

宋京墨嘴角噙笑:“和温女士聊天很舒服。”

温千雪起身,主动伸出手与他握手:

“放心,画展当天我不会再催着您谈合作了,咱们只谈风月。”

宋京墨将人送出门,心底想,离开平城多年,许多人事都论不清了,谁能想到,近年来绘画届炙手可热的梅西岭,竟然与风尚赫赫有名的温千雪是一对眷侣。

88 你听我说1

另一边温南栀跟随蒋陵游进到厨房,却没想到,他还真没撒谎,桌上这些器具,面粉,咖啡,抹茶粉,巧克力豆,还有其他一些食材,这家伙还真说干就干,打算烤饼干给大家吃!

蒋陵游见温南栀一副回不过神的样子,摸了摸鼻子说:“那个,其实我也不是懒,我是实在没有厨艺天分,但是这不是……”他朝温南栀眨巴眨巴眼,“昨天你和我提那个事,我和大神说了,他没说同意,但也没反对,他那个脾气,我最了解,不说反对,就是默许的意思。不过你看啊南栀,你那药,昨天我生闻着味儿都要吐了,你让宋大神从今天起每天喝药,怎么说都是个折磨,咱们作为宋大神的好朋友、好助手、坚实拥趸,怎么也该给大神创造良好健康绿色生态的康复环境对不对?”

温南栀的心情,从迷茫、不解、到惊愕、欣喜,最后在蒋陵游连个标点符号都没有一连串的游说下彻底麻木,进而屈服:“我知道,烤饼干,有菜谱吗?让我先研究一下怎么做。”

烤箱她没用过,饼干也没做过,蒋陵游明显就是个做前期准备的,这后期劳作,就摊在她身上了。

可是不管怎么说,这也是里程碑式的大踏步进展吧。温南栀一边对照菜谱兑水和面,一边在心里想,也不知道蒋陵游这么不靠谱的一张嘴,是怎么劝服宋京墨那块顽石的。可温南栀也知道,蒋陵游这家伙看起来不靠谱,却并不是好从嘴里套话的类型。至少以她现在的段位,除非蒋陵游主动透露,她是甭想从他嘴里得知任何有关宋京墨的重要信息。

这一早上的忐忑惊恐,忽起忽落,好像在听到蒋陵游告诉她的好消息那一瞬,全都消弭不见了。她整颗心如同被泡进暖烘烘的温泉水里,是温暖的,是滚烫的,也是欣喜的。

而且既然宋京墨已经首肯接下来每天都喝她从外公那里求来的药。是不是意味着他应该不会轻易赶她走了?

温南栀心里又打起了小鼓点,直到将一盘做好的抹茶曲奇饼塞进烤箱,她抬起头,正对上蒋陵游慈爱的笑脸。

温南栀打了个哆嗦:“蒋大哥?”

没外人在的时候,她现在虽然已经习惯喊蒋陵游“大哥”了,但这并不代表她能接受蒋陵游用这种老父亲般的眼神目不转睛盯着她瞧啊!

蒋陵游笑吟吟:“南栀妹妹真是心灵手巧!”

温南栀心里揣着小心思,烤箱已经开始工作,她走回案板,开始忙下一盘点心:“蒋大哥,我想和你问一个事。”

“是和大神有关的吧?你说。”

温南栀声音越说越小,以至于蒋陵游不得不走上前靠近听才能听清楚:“你说慢点儿,什么事?”

“就是,假如说,我不小心把宋先生的一样东西碰掉在地上,东西没有坏,但我不小心打开看了一下,宋先生会不会特别生气然后开除我啊……”

碰掉在地上没有坏,还能打开看一眼?蒋陵游听得一愣一愣的,这得是个什么东西?

温南栀见蒋陵游一副魂游天外的模样,顿时垮下肩,她就知道,这种事,连蒋陵游听了都觉得无路可解……实在不行,她待会端着饼干和煮好的药,先去给宋京墨道个歉主动承认错误吧。

宋京墨走到厨房门口,看到的就是这副情形,蒋陵游这个长达数年打着“君子远庖厨”旗号从不沾油烟的人,竟然挨得离案板和抽油烟机那么近,而更近的,是他身旁站着的少女。

说起来,温南栀今年也该有22岁了吧?据说她翻过年就大学毕业,一般人都是22、23岁这样的年纪。但或许是气质,或许是性格,她看起来常常透出一种少女的纯挚。

纯挚少女,和吊儿郎当舌灿莲花的公子哥儿,怎么看怎么不适合挨那么近。

“你们。”

宋京墨只说了两个字,蒋陵游却突然反应过来什么一样,瞬间离开温南栀足有八步远。

89 你听我说2

也亏得这厨房够大,真够他折腾那么远的。

温南栀还没反应过来,只是见蒋陵游那个光速和她划清界限的动作,心里涌起一阵难受,这是听她说完真相觉得她已经没救了,趁早撇清关系的意思吗?

这么一想,她看向宋京墨的目光也透出一股决心。反正都已经这样了,该怎么说就怎么说吧!

蒋陵游:“京墨啊,你听我说——”

哪知宋京墨什么都没说,越过他几步走到烤箱面前,直接拔掉了插销,然后才看向神情懵懂二人组:“你们两个是嗅觉集体失灵吗?这么大糊味儿闻不到?”他扫了温南栀一眼,“边聊天边做事,一心二用,怎么可能做得好。”

蒋陵游:“……”

温南栀:“……”

让一个嗅觉濒临失灵的人,比他们两个正常人先一步闻到糊味儿,这是谁之过?

三秒钟后,温南栀看一眼手边的菜谱,小声惊呼,“糟了我刚调错时间了。”

上面写的第一次先烤制10分钟,但她当时拨了三次,直接调到了20分钟!

蒋陵游戴上厚手套,上前将烤箱里的饼干取出来。本来应该是淡绿色的抹茶曲奇,此时成了一种黄不黄绿不绿黑不黑的颜色,怎么看怎么败人胃口。

温南栀沮丧得简直说不出话来。

她这几天是不是水逆啊,不然怎么会这么倒霉。

蒋陵游:“虽然好像有点糊了,但怎么说也是南栀妹妹人生第一次烤的饼干啊,我尝一唔——”

宋京墨来不及阻止,眼睁睁看着他将那块烤得焦烫的曲奇饼干丢进嘴巴。

温南栀:“——蒋大哥,你不怕烫啊!”

已经被烫到的蒋陵游含泪回望:“唔!”

一杯加了冰块的矿泉水递了过来:“喝。”

说话这么简洁,动作这么及时,速度这么到位,只能是宋京墨了。

蒋陵游接过冰水灌了一大杯,仍然半天说不出话。温南栀陪在一旁哭笑不得,但已经做了一半的材料也不好浪费,只能一边看着他,一边继续手头的工作。而且这一次,有了前车之鉴,她再也不敢不仔细看时间了。

宋京墨去而复返,手上多了个医药箱。蒋陵游看着医药箱流下无形的泪水,他这会儿舌头还麻着,但好歹能正常说话了:“我现在才发现,大神你对我真好。”

宋京墨从医药箱里翻出一支还未拆封的芦荟胶,并一支木瓜膏,放在桌上:“这个是外敷的。你不能用。”他看都没看温南栀的方向,垂眸说,“你这没救,忍着。”

直到宋京墨走没了影儿,温南栀才后知后觉,他准备的东西还有前面那句话,是对她说的。

开始烤第二盘的时候,温南栀在桌边坐下,和蒋陵游一块等饼干烤好。

蒋陵游见她拆开芦荟胶涂抹手背和手指尖的伤口,后知后觉地说:“你手受伤了啊,我刚还让你烤饼干,难怪宋大神刚刚一直没给我好脸色看。对不起啊南栀。”

温南栀连连摇头:“小伤,根本不影响什么的。”而且,宋京墨那个坏脸色应该针对的是她才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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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为Wendy的到来,工作室里三个人的时刻表或多或少被打乱了。

原本烤饼干这件事无论如何不会是上午这个时间点做的,尽管蒋陵游这个二货提前太多时间将食材器具都准备好。但宋京墨突然要和温千雪谈正事,又没有给温南栀下达新任务,温南栀就和蒋陵游两个人一块烤起了饼干。

结果蒋陵游烫到了舌头,宋京墨明显又和他两个人有事情要谈,温南栀觉得不难猜测,他们两人要谈的,应该和温千雪的到来有关。索性她饼干烤好了,还需要煎药,也就干脆在厨房驻扎下来,手里还拿一本香水有关的书籍慢慢看着。

与平常和预想不一样的时间安排,在这样的大风雪天,在温暖的厨房里,伴着烤饼干的甜香,倒让温南栀心头徒生出一种现世安稳的暖意来。

书房里,宋京墨站在窗边,许久都没说话。

蒋陵游舌头虽然不舒服,但让他在这个节骨眼儿上熬着不说话,还不如干脆捂死他算了。

“我说,你该不会前两天跑去津门,也是为了周云萝吧?”如果真是,现在先让他给来一拳头,醒醒脑子。

“不是。”宋京墨垂眸,望着窗外不远处,隔壁家院子里堆出的那个雪人,“是给我太爷爷祝寿,宋家的兄弟姐妹都要去,往年我总不在国内,今年既然回来了,总不能再错过。”

归国之后,陪伴父母的时间多了,宋京墨愈感受到亲人的老去。从前他如同一个虔诚的朝圣者,心中没有其他,眼睛里没有其他,只知道朝着自己的理想国,一往无前地辛勤奔走。而今嗅觉越发差劲了,步子慢下来,心思沉下来,反而看到更多,也深觉自己错过了许多。

90 你听我说3

蒋陵游说:“就没有点儿别的事?”如果没有,他现在这副样子站在那儿还真有鬼了。

“我见到了周云萝。”宋京墨说,“她提前回国了。”

蒋陵游感觉这个挤牙膏一样费劲的过程实在难熬:“然后呢?她跟你说什么了?还是她身边有什么别的人?”不然总不至于见过了本人,今天又听了温千雪一席话,就把人刺激成这样了。

宋京墨摇了摇头:“她没有看见我,至于她身边有没有别的人,我也没去留意。”他转过身,窗外白雪皑皑,天空是暗红色的,这样的光线里,他的面部轮廓如同国画里的远山淡水,看似不经意挥手而就,却巍峨隽永,令人观之忘俗、见之忘忧。饶是同为男人的蒋陵游看了,也在心里忍不住感叹,岁月对某些人还真是格外宽厚。明明他比宋京墨还小三岁呢,可跟这人站在一块,女孩子的目光总会先落到他身上。

可他此刻的神色,却是前所未有的黯淡。哪怕是那天晚上在花房,宋京墨亲口讲出怀疑是身边亲近的人对他下药导致嗅觉失灵,他的脸色也不是这样失落的。

“老蒋,我在想,可能我爸说的是对的。”

“什么?”

“刚回国那阵,他问我有没有打算和云萝把婚事办了,我就告诉了他真相。”宋京墨垂着眼,声音越说越显低沉,“他听完之后,骂我糊涂,说我这样不在意自己的名声,就不怕有一点遇到真正在意的人,会后悔吗?”

“那你现在是……”这个秘密可是爆炸性的啊!蒋陵游咽了口口水,感觉知道了什么了不起的大事!

“我也说不清。但今天温千雪找来时,告诉我为了周云萝的前途,也应该答应与她合作,这样对大家都好。”

蒋陵游整理了一下脑内的信息,片刻之后,他叹了口气:“我懂了。这些年,你觉得不在意的事,恰恰是周云萝最在意最擅于利用的事。你把她的心养得太大了。”

宋京墨无声点了点头。

他并不畏惧周云萝,却觉得在这样无声无息地纵容里,他在无知无觉间,堵上了通往另一个人的路。

从前他并不是个重视情爱超越个人理想的人,大约也是看透了他的本性,周云萝才主动提出分开,又要求不公开,借此利用他的人脉打造自己的关系网。

蓦然回首间,他突然读懂了以前她在与他见面时的一些微乎其微的小动作,强撑的微笑、无人时的叹息、一次又一次的掉眼泪。十年后他突然懂了,却也突然如醍醐灌顶一般,拥有了与她相似的情绪,开怀、嫉妒、难捱,尽管是对着另外一个人,另外一个,如今的他几乎不具备资格去拥有的人。

大约是见好友的表情看起来太惨了,蒋陵游咳了一声,说:“那个,京墨啊,你也别这么想。”他挠了挠鼻子,平时他挺少用这么正经的称呼,也挺少这么一本正经跟他探讨感情的事,倒不是他不愿意八卦,主要是以前他即便有心说,这家伙也没心思听,“我觉得我和你最大的区别在于,你筹谋得太多,环环相扣一丝不苟,是很严谨,却也辛苦。我呢,平时虽然也想得多,但我每天想的都是好事儿。我的意思是,你有时候可以换位思考一下,学一学我的思维方式。事情已经摆在这儿,你就见招拆招。你没做过对不起人的事,也没打算去做任何对不起人的事,是你君子,但如果接下来有人当着咱们的面耍小人行径,你难道不知道该怎么出招吗?”

“我——”

“你不是不会,你是不屑。”说着说着,蒋陵游也笑了,“这样。事情我都知道,人我也都认识,你不想做的事,我帮你做。不过啊京墨,等你身体恢复了,咱们的计划也走上正轨,你可得答应我一件事。”

宋京墨这回答应得倒痛快:“你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