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先有天齐宫重现江湖,再有长乐岛连挑白道和各大世家,后有风雨楼掀翻无刹帮,一事连着一事,恐怕最近一段时间都不会太平。

堂内的人没有讨论未来走向,而是纷纷询问天齐宫少主和莫楼主的事是否是真的。

“必然是真的,莫楼主下令灭无刹帮便是和杨少侠有关……”说书人看出众人喜欢听这种故事,喝了口茶,娓娓道来,说天宫之上有层神界,莫楼主和杨少侠是那里的神,二人相互喜欢,却谁也没有捅破这层纸,后来冥界镇压的魔物出逃,血洗天宫,二人便被派过去绞杀魔物。

“……那简直山河失色,日月无光,魔物的长枪直直刺向莫楼主,莫楼主已身中定身咒,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就在即将被刺中的时候,只见斜刺里忽然蹿来一个人,无所畏惧地挡在了他的面前!”说书人的神色带着几分悲壮,“噗的一声,血雾弥漫!”

众人凝神听着,一眨不眨地盯住他。

“那人便是杨少侠,长枪直接刺穿了他的胸口,莫楼主睚眦欲裂,抱着玉石俱焚的念头硬是冲破了定身咒,一招天罗地网将魔物送上了西天,而他也身受重伤倒地不起,忍着剧痛爬向杨少侠,将人抱入怀中不停地唤他,神不流泪,莫楼主眼中淌的是血,一点一点,汩汩地滑过俊美无双的脸,流了下来。”

“哎呀……”众人觉得不是滋味,有几个小姑娘的眼眶发红,抽噎了一声。祁真抓着茶杯,听得一愣一愣的。

“杨少侠毕竟是神,尚有一丝意识,缓缓抬手擦了擦莫楼主的血泪,说不要伤心,他是神,大不了轮回一次,”说书人叹气,“可魔物的枪万分厉害,中了便是魂飞魄散,杨少侠知道,莫楼主同样知道,杨少侠这样说不过是为了让莫楼主宽心,莫楼主心痛难当,抓住他的手说哪怕是逆天改命我也要救你,若是救不活你,我便陪你一起去,上穷碧落下黄泉,我们再也不分开了。”

众人齐齐难过,小姑娘甚至开始擦眼泪了,祁真不知为何忽然也有些感动,问道:“然后呢?”

“逆天自然是要受天谴的,等莫楼主好不容易将杨少侠的魂魄找齐一起入轮回,却受到了惩罚,”说书人再次叹气,“生来不见,求而不得。”

“呀……”众人倒吸气,忍不住叫出声。

暗卫见小王爷神色沉痛,沉默一下,俯身凑到他的耳边低声道:“少爷,楼上有人请您过去一叙,咱们上去吧?”

祁真望向他们,眼底带着未散尽的悲伤,有些可怜:“我还没听完呢。”

“……别听了,”暗卫道,“后续肯定是莫楼主不知做了什么感动了天地,然后佛祖就让你们见面了。”

“我不,”祁真很坚持,“我要听完它。”

暗卫低声道:“少爷,楼上的是闲王。”

祁真顿时一怔,终于从说书人的故事中挣脱,拉回神志:“谁?”

“闲王。”暗卫重复道,其实他们也很想听完,可惜刚刚见到了闲王进门,然后很快又见闲王派了人来,他们便知道闲王是冲着小王爷来的。

祁真犹豫一瞬,恋恋不舍看一眼说书人,乖乖起身上楼,推开雅间的门,抬眼望了过去。闲王是德妃生的皇子,在兄弟里排第四,比他大三岁,如今一想,白日里那些官员之所以包酒楼,估计便是和这人有关。

闲王的长相有几分随母,俊俏不已,嘴角勾着浅笑,脾气甚好的样子,此刻见到祁真,急忙对他招招手:“快过来让我看看。”

“四哥。”祁真叫了一声,慢慢上前。

闲王揉了他一把,从头到脚打量一遍:“一走就是半年多,外面能有家里好么?你看你都瘦……好像也没瘦。”他捏捏祁真的胳膊,在心里松了口气,这弟弟从小就被眼珠子一般地疼着,只要一哭,整个皇宫都得跟着地震,原以为这次出门会吃些苦,如今见弟弟还被养得好好的,他终于放心。

他看着乖乖站在面前的人,趁机又揉了两把,这弟弟生得太讨喜,他其实也很想抱抱,只是那两个兄弟看得太紧,他们能看不能摸,只能忍,现在多好。他掐掐脸,问道:“玩了这么久也该收心了,和我回京么?”

祁真拖过一旁的椅子坐下,摇头:“不回,我还有事呢。”

闲王道:“能有什么事,不就是个美人么?四哥给你找,嗯?”

祁真眨眨眼:“不,我自己来。”

闲王想了想,笑道:“那行,好不容易见一面,陪四哥喝一杯?”

祁真应声,这次没有拒绝,见他们很快将酒菜摆上桌,便与四哥碰了碰杯,好奇问:“四哥你怎么会来这里?”

“有点差事要办,顺便转转,”闲王望着他,“我还差一点就忙完了,你在这里住些日子,等我忙完和你一起去玩几天,怎样?”

祁真反应一下,问道:“你办完差事不用回京么?”

“耽搁几天没什么关系,何况我若说是陪你,皇上不会怪我的,”闲王笑容满面,“就这么说定了,你不嫌弃四哥便好。”

祁真:“……”

暗卫:“……”

让这人跟着?别开玩笑了!

祁真深深地觉得这样不行,便耐心劝了劝,结果发现这人压根不听,顿时怀疑地盯着他:“四哥。”

闲王神色不变:“怎么了?来,喝酒。”

祁真越发怀疑,捏着小酒杯盯住他:“说吧,跟着我有什么目的?”

闲王笑得万分诚恳:“四哥太想你。”

祁真挑眉:“嗯?”

“真的。”

“你若不说实话,我回京就和大哥说你欺负我,你看他信谁。”

“……”闲王道,“别啊,这么多人看着呢。”

祁真便扫向暗卫,后者不需要吩咐,沉痛道:“闲王刚刚遇见小王爷就把他打了一顿,然后一路跟着我们,总是欺负他,属下拦都拦不住。”

“嗯,还总让小王爷吃剩菜。”

“这还不算什么,那天住店只剩一间客房,闲王竟让小王爷睡柴房!”

“属下看不过去,他便命人将我们拖走打了一遍又一遍!”

闲王:“……”

护卫:“……”

这群货真是暗卫么!怎能如此丧心病狂!

祁真淡定地看着四哥,闲王与他对视,半晌后终于认命,一把抓住他的手:“好吧,我就想拖着你,然后给二哥报信,你疼疼你四哥,跟我回京吧。”

“……”祁真道,“二哥怎么了?”

“你说呢?他一向疼你,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的脾气,”闲王心有余悸,“他刚回京那会听说你去闯荡江湖,差点就把皇宫拆了,要不是皇上拦着,他早就出来找你了。”

祁真:“……”

暗卫:“……”

“……前些日子他听说我要出京,就找上我了,”闲王神色悲痛,“不就是让我留意一下你的消息么,多简单的事啊,直说一声就好,可他似乎觉得这几年兄弟感情不深,非要和我谈心,那天晚上还和我睡在了一张床上,我一宿都没合眼。”

祁真:“……”

暗卫:“……”

闲王道:“要是让他知道我明明见着你,结果却还是让你走了,回京后他不得撕了我?”

祁真安抚:“你别告诉他不就行了?”

闲王沧桑道:“他只要一看着我,我就不敢说瞎话了。”

“……四哥你有点骨气。”

“要骨气有什么用?能保命么?”闲王耐心劝,“回京吧小真,咱这身份要多少美人没有啊?你回去就是要月亮,四哥也想办法给你摘。”

祁真思考半天,决定回去想想。闲王不放心,问了问他现在住在哪间客栈,得知后这才勉强同意,与他喝了一会儿酒,各自回住处。祁真多了几杯,有些头晕,进门后看看望向他的莫惑,慢慢爬进了他的怀里。

莫惑微微一顿,抱好他:“喝酒了?”

“嗯。”

“和谁?”

“我四哥,”祁真埋在他的颈窝蹭了蹭,“他来这里了,非要我和他回去。”

莫惑又是一顿,掐掐他的脸:“想回家?”

“不想,”祁真道,“他肯定会派人看住这里,咱们跑吧。”

莫惑自然随他,当即吩咐了下去。祁真则万分诚恳地给四哥和二哥各写了一封信,大意是尽量在中秋节回去,别担心他,他一切安好。

他示意暗卫送信,然后便和莫惑连夜换了客栈。于是闲王还没等安排妥当就收到了信,顿时震惊,急匆匆杀到他们之前客栈。不过他事先看过信,便没表明身份,只说是弟弟的朋友,他问道:“他人呢?”

卫玄温和道:“杨公子与我们楼主一起出城了。”

“城门不是关了么?”

“嗯,用的轻功。”

“……”闲王沉默一下,“你们是要去和他们会合?”

卫玄摇头:“楼主另有吩咐,我等自然不跟着。”

闲王便扫向暗卫。

暗卫立刻道:“左哥跟着少爷呢,我们就不去了。”

“……”闲王不是傻子,知道哪怕缠上他们也是被带着兜圈子,干脆认命,不过弟弟毕竟给二哥写了封信,他应该会没事,何况如今有了线索,再找起来很容易。

他迅速想明白,示意手下查查这些人,回去睡了一觉,转天一早问道:“怎么样?”

“回王爷,他们是风雨楼的人。”

“风雨楼?”闲王一怔,自然也听说过这个名字,“小真竟和他们交上了朋友。”

“……不光是朋友那么简单的,”护卫犹豫一下,“小王爷如今姓杨名真,是天齐宫的少主。”

闲王又是一怔:“天齐宫?”

“对,这天齐宫很厉害……”护卫将听来的东西全说了一遍,道,“杨少侠现在的名气很大,据说之前连夜杀上山寨,救了四公子之一的孟涟。”

闲王叫道:“杀上山寨?”

“嗯,同时识破了长乐岛的奸计,”护卫道,“后来去了秋鸣踏堰,救了九华剑派一行人,并且一个人杀了几十个无刹帮的人。”

“……”闲王道,“什么?”

“再后来收服四恶的无冤,成功压制了人家体内的邪气。”

闲王更加震惊:“他还会压邪气?”

“对,而后又在秋鸣踏堰一展神威,击退群蛇,救了不少人。”

闲王:“……”

护卫小心翼翼观察他:“王爷,还有一件事。”

“没事,说吧。”闲王觉得自己已经麻木了。

“据说小王爷和风雨楼的莫楼主是一对,两个人……好……好上了。”

闲王极缓慢地扭过头,动作间甚至能听到关节的咔嚓声,一字一顿问:“好上了是什么意思?”

“就……就是那个意思……”

这句话成为了压倒闲王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半个字都没来得及说,两眼一翻就抽了。护卫神色顿变,急忙跑过去掐人中。

祁真窝在莫惑的怀里美滋滋地睡了一觉,转天一早便出城了,找地方稍微等了等卫玄,然后继续向平家驶去。由于不清楚四哥会不会派人找他,他们走得很快,天黑前便进了另外一座小镇。

这里没有先前的那座繁华,但很安静,镇上只有一间客栈,祁真爬下马车简单看了看,准备跟着莫惑进门,这时却见他的脚步一停,不禁顺着他的目光扫一眼,发现他们身后缓缓驶来了一辆马车,这辆车白底蓝纹,车帘两边各缀着一条浅蓝色的吊坠,甚是精致。

他好奇问:“怎么?”

莫惑仍望着那里,淡淡道:“沧澜宫的马车。”

祁真瞬间一怔,紧接着就见车帘被掀开,一个身穿蓝袍的俊朗公子缓步迈了下来。

第103章 栽赃嫁祸2

蓝袍公子丰神如玉,气度不凡,嘴角勾着若有若无的浅笑,很是心平气和的样子,但却让人生不出随意造次的念头,一看便是个上位者。

祁真简单打量完,习惯性维持着温和的表情,静静站着。

莫惑依然没有移开视线,淡漠道:“邵宫主。”

他的尾音有一丝上挑,带着极淡的疑问,但更多的则是陈述,明显有八九成的把握。

邵沉希望着眼前气势很盛的人,笑道:“莫楼主,久仰,”他的目光一转,“这位想必就是天齐宫的杨少侠吧?”

“正是,”祁真微笑,“今日能见到大名鼎鼎的邵宫主,值得喝一杯。”

“这话应该我说。”邵沉希温润一笑,与他们一起进了客栈。

大家都是聪明人,有些东西无需多说,便是心知肚明。虽然莫惑和邵沉希皆行事隐蔽,但总不会一直都不露面,风雨楼的消息一向灵通,自然会想办法打探神秘的沧澜宫,莫惑哪怕没有邵沉希的画像,最起码也该听过关于对方的描述,所以才能在第一时间认出人。

而沧澜宫的位置不是秘密,能被人如此忌惮,实力可见一斑,他们虽然不参与江湖纷争,但既然身在江湖,邵沉希作为宫主,又岂能真的对外界不闻不问?因此他能认出莫惑和祁真,也并不令人意外。

小镇并不富饶,好在左侍天和风雨楼里一个人厨艺精湛,简单一做便是美味,只是祁真他们从不带酒,倒是沧澜宫的马车里有三坛好酒,便搬了下来。

“来的时候恰好路过酒三娘的地方,从他那里弄的,”邵沉希说着示意手下打开一坛,浓郁的酒香刹那间便飘了出来,他见手下灌满了一壶,便亲自为面前的二人倒满,“请。”

莫惑都不需要尝,说道:“君莫笑。”

邵沉希笑道:“没错,莫楼主不愧是莫楼主。”

三人举杯碰了碰,祁真浅浅抿了口酒,在唇齿间回味一下,记起从莫惑那里看过的资料,不由得扫一眼酒坛上的标志,暗道一声江湖第一酿酒师果然是名不虚传。

不过酒三娘虽然叫这个名字,却是不折不扣的男人,据说整天涂着胭脂,没人见过他的真实样貌,但江湖上有故事的人太多,行事怪异的也太多,他们只要知道酒三娘会酿酒便行了。君莫笑取自“醉卧沙场君莫笑”,名气仅次于酒三娘压箱底的春风醉,有市无价,邵沉希一口气弄来三大坛,真不知是怎么让人家松的口。

祁真的问题只在脑中转了转就消散了,微笑地与他们边喝边聊,准备找个气氛不错的时候向邵沉希问问他那不靠谱的师父的事。

三人不可避免地聊到了最近冒出的长乐岛,邵沉希点头:“我也听说了,二位便是要去平家?”

“嗯,长乐岛来势汹汹,肯定所图非小,也不知究竟是要干什么,”祁真问,“不知邵宫主有何看法?”

“我总觉得长乐岛很可能和世家有仇,所以才会先拿他们开刀,会找云纵山庄的麻烦只是顺带,”邵沉希缓缓道,“从目前种种迹象看,长乐岛不像是在单纯地报仇,可惜没听说他们的下一步动作,不好推测,”他看向莫惑,“莫楼主之前在查柳家堡被灭的事情时,可有什么发现?”

祁真顿时一怔:“邵宫主觉得那件事也是长乐岛做的?”

“有这种可能,”邵沉希道,“柳家也属于世家。”

祁真便看了看莫惑。

莫惑最近也是在思考这件事,因为柳家堡的凶手用的便是毒功,而天毒经八成是在长乐岛那里,实在太巧,让人不得不怀疑,只是他当时把能查的都查了,并没发现长乐岛的影子。可若真是那伙人干的,便值得再往深处查一查,毕竟柳家堡是至今唯一被灭门的世家。

邵沉希对此十分赞同,决定和他们一起去平家看看,反正顺路。

祁真惦记着放在沧澜宫的逐月决,自然愿意与他同路,但面上仍是温和的模样,又与他喝了几杯,这才问道:“邵宫主可认识轻邪前辈?”

“以前曾见过一面,只是我那时还小,早已记不清他的样子,”邵沉希望着他,“杨少侠怎会忽然问起这件事?”

祁真并不犹豫,拿出一封信递了过去。

这封信是师父写给邵家的,与那些纸放在了同一个信封里。他虽然没有拆,但觉得那不靠谱的师父肯定也会写一大堆废话给人家,然后再提正事,证据便是这封信同样很厚,并且还掉了几片干枯的花瓣下来。

邵沉希有微许诧异,耐心看完,笑道:“原来杨少侠竟是轻邪前辈的爱徒。”

祁真暗道一声他那师父确实挺“喜欢”他,微笑道:“在下也是误打误撞。”

“所以才叫有缘。”邵沉希收好信,不等他们询问便将轻邪与沧澜宫的关系说了。

轻邪是当时的沧澜宫宫主大女儿的孩子,由于其父去得早,自小是在沧澜宫长大的。邵沉希喝了一口酒,娓娓道来:“那时的宫主是我太爷爷,所以如此算来,我该叫轻邪前辈一声表叔,不过我姑奶奶去得也很早,前辈早早便去江湖上闯荡了,后来名声大噪,创下了逐月决。”

他看向祁真,“我爷爷是老来子,虽然辈分比轻邪前辈大,但年纪却差不多,交情很好,前辈当初来放逐月决时,我爷爷已经坐上宫主的位置,”他短暂地一停,继续道,“然后我爷爷便对他说干脆在沧澜宫收个徒弟算了。”

祁真和莫惑齐齐一怔,不动声色地看着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