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可以是飞鸟的翅膀、变幻的云、缠绕的藤蔓或翻涌的浪花?更抽象的还有音乐、色彩、情绪、光芒,其中都有可能藏着一些美好的元素,对么?”

郑冉吃惊地瞧她一眼,笑笑:“也不笨嘛。”

苏颖得意地扬扬眉。

郑冉给她泼冷水:“别光说,做好才难。”想了想:“家庭作业就试着设计一款旗袍吧。”

最后两人选了十几款布料,出来时,在家居用品的摊位前,苏颖瞧见一个花瓶,简欧款式,做工偏粗糙,但颜色和线条看着很顺眼。

同系列有两款,一个细高,一个矮圆。旁边立着牌子,明码标价。

苏颖问老板:“两个都要,能不能便宜点?”

郑冉站旁边差点没乐出来,凑过去小声说:“就这还讨价还价呢?鞋子和手里的包都是A货吧。”

苏颖没理她,又和老板讲了几句,老板让利十元。

她付钱。

郑冉摇着头嘲弄:“郭尉品味虽一般,吃穿用品的档次倒不低,家里名人字画古董花瓶不少,你把这个带回去,不怕他嫌弃?”

苏颖嘀咕:“嫌弃就别看啊,不信他能给我扔出去。”又说:“况且郭尉从不用金钱衡量物品价值,认识这么久,你不知道?”

郑冉懒得评价他,看了看那花瓶:“喜欢这些?没觉得你心思这么细腻。”

苏颖顿了下:“就是过得太粗糙,才错过许多生活乐趣。”

郑冉不禁扭头打量她几眼:“我现在有点好奇你了,你这人还挺特别的。”

“千万不要爱上我,我和男人生活起来比较有默契。”

郑冉假笑:“想象力太丰富。”

苏颖没接茬,左右看看,把细高的花瓶递给她:“送你一个。”

郑冉不要,苏颖硬是塞给了她。

所有东西搬回车上,天色已经发暗。

原本想绕路先把郑冉送回去,郭尉中途来电话,说准备带着顾念和晨晨出去吃晚饭,问她在哪里。苏颖知道郑冉不会同去,索性把车留给他,自己下去,发了个位置,在路边等郭尉。

俩小孩都想吃火锅,便去了瀚阳路的铜锅老字号,正是饭时,店外摆了几排塑料凳,都是拿了号码坐着等位置的人。

这种接地气的饭馆郭尉平时很少来,他今天穿着比较随意,灰薄衫搭配黑色休闲裤,去餐台给两个孩子端来膨化零食,坐在塑料凳上,自己也尝了尝。

他身影融入杂乱闹腾的气氛中,眉目平和,倒多了些普通男人的烟火气。

等了将近一小时,前面还有十来桌,郭尉叫念念去阿姨那里要棋盘。

两人对一人,郭尉根本没有让着小朋友的意思。那些零食念念和晨晨没怎么动,却叫他慢悠悠吃了小半碟。

顾念冥思苦想,小手伸到半途又缩回来,嘀咕:“不对,不对。”

晨晨不禁与他对视一眼,急得直挠头,眼珠转了转,想趁郭尉没留神时悔一步棋。

郭尉悠闲地叠着腿,边吃零食边转过视线:“你爸眼睛没花呢,放回去。”

晨晨吐吐舌,立即缩了手。

苏颖坐旁边看得直乐,温温的风吹拂过来,竟觉得这样的夜晚美妙而惬意。

她把包包放在郭尉身边,去里面找卫生间。

苏颖顺着台阶上二楼,在窄窄的走廊尽头看到左转的指示牌。

转过去是扇窗,光线昏暗,一对男女正缩在角落里接吻。

苏颖脚步蓦地顿住,立即扭头折返回来,卫生间没去成,回想了一路,隐约觉得那男人的背影甚是眼熟。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天早八点。

☆、第35章

苏颖坐回塑料凳上, 看着某处,心里有些犯膈应。

郭尉在棋盘上落了一子, 转头:“这么快回来?”

苏颖闷声道:“我刚才看见一个人。”

郭尉身体稍稍扭转过来, 没说话,等着她继续往下讲。

苏颖犹豫几秒, 看他一眼:“我撞见王越彬和一个女人在走廊里接吻。”

郭尉面上十分平静,“然后你卫生间没去成?”

……关注的重点似乎不对吧。

苏颖压低声音,强调说:“是接吻, 那女人不是郑冉……你早就知道?”

对面那俩小孩偷偷把棋子换了许多位置,郭尉这次没阻止,随便走了两步,输给他们。

“也是去年偶然间知道的。”他说。

苏颖问:“那你怎么没告诉郑冉?”

郭尉说:“暗示过一两次,或许她不信。”

“你脑袋弯弯绕绕想法那么多, 用词谨慎, 说不准你以为的暗示别人根本没有听出来, 倒不如明说。”

郭尉无语两秒,淡笑道:“怎么经你描述,我就一老奸巨猾的老狐狸啊。”

“以为你不是?”

与她说着, 郭尉仍分出一半精力关注念念和晨晨:“你们两个,活动范围最好别超出我的视线”, 见他们走过来些, 这才继续:“以她对我的成见,即使我说明,你觉得她会信我还是信她老公?长期生活在一起的夫妻, 只要足够在意,总会发现一些蛛丝马迹。她好面子,这种事情,还是自己察觉比较好。”

苏颖想想有道理,旁观者的立场总能客观冷静,可是遭遇出轨,算是一个家庭的重大灾难了。郑冉这人只是难接触了些,却也外冷内热,无论样貌还是气质,各方面条件都不差的。

苏颖心中隐隐不舒服:“要不要换个地方?”

郭尉好笑:“该躲的不是我们吧。”

他回车上取来两瓶水,先扭开了递给她。知她这段日子与郑冉相处不错,免不了多说几句;“两人在某些观念上就存在问题,打个比方,拿处理人际关系来说,一个喜欢结交比自己层次高的人,为达目的不惜放低姿态,阿谀奉承,而另一个优越感比较强,即使目标无法实现,有些事她也不屑去做的。这只是一方面,在我看来,他背叛婚姻没什么好奇怪,这段关系不算牢固。”

“分析得很神一样。”

郭尉难免想起了什么,说:“别人的事,才看得清楚些。”

苏颖毫无察觉:“那他们当初怎么会走到一起?”

他喝了口水:“你要知道,这世界上很多事情都无解。”

两人谈话暂时停止,终于排到他们,由服务员引领着来到大厅靠窗角落。

郭尉带着晨晨和顾念去洗手,苏颖在菜单上画了几项,忍不住四处扫了圈儿,便看到王越彬与那女人坐在墙柱后面的单桌中,隔着一段距离,视野不算清晰。

两人背对这边,吃着饭也难舍难分,不时凑近低语或亲吻。

苏颖看得直反胃,心说这两人够饥渴了,她咬一下唇,不知出于什么心态,用手机对着两人接吻的背影连拍数张。

苏颖忽然想起以前还在洛平时,服装店隔壁鞋店的女主人。她与老公青梅竹马,婚后求子心切,四处奔波,受尽苦痛。

这方面总对女人不太公平,流产、刮宫、生产,大出血,身体上所有痛苦都一一忍受下来,他们终于有了自己的宝宝,却因是个女孩,决定继续求医,好在几年后总算生下一子。

然而当夫妻相互扶持、经历种种以后,男人认识个姑娘,便把以前彼此相依的岁月全抹去,毫无留恋地出轨了。之后她毅然决然与他离了婚,在小镇上独自经营一间不太大的鞋店,养育儿女。

这样的事情太普遍了。

人生本就是一场闹剧接着一场闹剧,苏颖佩服她,拿得起也放得下,才算活得明白。

没多长时间,点的羊肉和配菜全部上齐,铜锅里翻涌着奶白色水花,热气氤氲开来,玻璃上挂着薄薄一层湿雾。

这顿饭郭尉没吃几口,只顾着照顾家里的大朋友和小朋友。最后苏颖硬是和他交换位置,他才安静坐着吃了些东西。

她很久没有关注身后,再回头时,那对狗男女不知何时已经离开了。

饭后回家,郭尉洗完澡出来,在书房中找到苏颖。她坐在办公桌对面的椅子上,埋着头认真画什么。

郭尉走过去插着兜看了看。

苏颖抬头,忽问:“你喜欢什么款式的旗袍?”

郭尉说:“简洁大方,带点小性感又不显轻浮。”

“简洁大方我明白,后面的要求太抽象,本设计师无法满足。”苏颖在本子上大概画了几笔,是长及脚裸的基本款:“这样的?”

“差不多。”他笑了笑:“苏大设计师这画功不怎么样啊。”

其实这段日子,苏颖已经开始学习人物身体线条的勾勒,和服装褶皱及动态下的画法。她对着电脑上的图片反反复复练习修改,已经有了些样子。

才不在意他的嘲笑,苏颖哼了声:“能看懂不就行么,袖子呢?”

“中袖。”

“那就是无袖款。”

郭尉摇头笑笑。

苏颖又问:“领子和前襟?”

郭尉哪儿懂这些,伸手在自己胸前比划了下:“这叫什么?”

苏颖哦了声,画完:“对么?”

郭尉歪着身子看了看,好像不太满意,原本抵在唇边的手放下来,撑住桌沿,弓着身,另一手臂竟绕过她,去握她握笔的手。

苏颖手背温温的,被他的大手紧紧包裹住。

一瞬间,郭尉把她圈进怀中,他的气息轻轻吹进耳廓,苏颖后脑一麻,像有小蚂蚁爬来爬去。

他带动笔尖:“这样看着顺眼些。”

苏颖稳了稳心神,已经切换到玩闹状态:“那,我加个水滴镂空。”

“不好吧,太露。”他改掉。

苏颖肩膀轻轻撞一下他胸膛,笑道:“肩膀到领口之间要用水晶纱,超级透视的那种。”

郭尉带着她的手划掉:“黑色,用黑色面料。”

“全部都用水晶纱,简单直接,看得一清二楚。”

“不好,缺乏神秘感。”郭尉一本正经的样子,涂涂改改:“全部换成黑色。”

苏颖的手不再用力了,跟着郭尉走,只是在他怀中已经乐得不行。

最后她扔掉笔,靠着椅背,抬起脚抵住他的腰:“这是什么啊,修女服么?”

闹了一阵,原本好好一张草图,被郭尉弄得不成样子,苏颖推着他后背将人赶出去,又翻过一页,才开始仔细认真地画人物,再画旗袍。

过了几天她去郑冉那儿,把画好的款式给她看。郑冉倒没说什么,拿起铅笔在上面稍微添加几笔,感觉完全不同了。

郑冉说:“肩膀这里用纱可以的,不过,上面要做些花朵藤蔓刺绣丰富一下,利用它们的颜色为旗袍增加生气,然后花与藤蔓缠绕的姿态勾勒出胸部轮廓,再顺着两侧下来,到腰部收窄,这样能令身材曲线更加流畅柔和。胸口处小小的水滴镂空很好,但领子要高些,用来拉长颈部线条。领口放一枚别致的深蓝色盘扣,以及同色系面料整体做滚边。”

苏颖听得很认真,米白、深蓝再加上花朵藤蔓,似乎是种不错的搭配,然后经她描绘,好像也有了些“性感却不轻浮”的感觉。

不佩服都不行,苏颖却叹气:“这里面学问好深啊,不知哪年才能达到你的高度。”

“我算什么呀,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的。”郑冉难得夸奖她:“你很聪明,只要肯钻研一定能行。”

苏颖点点头:“我那天的提议,你认真考虑了吗?既然喜爱这个行业,不做点事情挺可惜的。”

郑冉说:“正因为真正热爱,才不想用它换取利益。”

苏颖摇头:“你的思维完全被金钱套住了,试着换一种心态,如果有一天你所钟爱的东西被推广,被更多的女性接受甚至喜欢,会不会有种成就感?就像你毫无保留地教我,难道真因为我们关系好到如此地步?别否认我进步过程中你的成就感和满足感。有付出总会有回报,你把开店当做一种旗袍文化的传播,其次才是赚钱,那么,还抵触这件事不?”没等她回答,她又凑过去笑嘻嘻找补一句:“当然了,我们的关系也越来越好,越来越亲近。”

郑冉嫌弃地一耸肩,半天没言语,她这番话倒叫她刮目相看,过了会儿才问:“那你呢,你到底为什么喜欢旗袍?很严肃的问题,需要你端正态度。”

其实对郑冉也没什么好隐瞒,苏颖就将洛坪老照片的故事讲给她听。她觉得自己受郭尉影响,变狡猾了,故意把当时心情多加渲染。

听罢,郑冉沉默下来:“你独自带着念念,一定很难熬吧。”

“也还好。”苏颖轻描淡写。

她叹息着摇头:“所以生孩子到底为什么呢。”

这话倒是提醒了苏颖,心里斟酌一番,她问:“别说我了,你没想过再找医生看看?你和姐夫也该要个孩子了。”

郑冉瞥她:“被老太太洗脑了吧。”

苏颖没理这话,继续问:“就不觉得有遗憾?”

“没遗憾又怎样,不会死的么?”

这回答倒是很符合她的个性,苏颖自认活得够随性,但她的这种潇洒恐怕是她永远达不到的高度。

苏颖问:“你满意现在的状态?”

“还行。”她说,想片刻:“是因为我觉得生不生孩子无所谓,所以生不出才没那么重要。”

“也许姐夫想法相反呢。”

郑冉垂着眼,握着铅笔在纸上随便画了几笔:“谁知道,很少听他提起。”

苏颖抿了下嘴:“今天周末,姐夫也出去了?”

郑冉不太在意的样子:“单位忙吧。”

作者有话要说:下一更明早八点

☆、第36章

苏颖觉得自己爱管闲事的毛病又要犯了。

从郑冉家离开, 她开车心不在焉,思来想去, 总感觉是郭尉拎得太清, 把自己完全放在了旁观者的位置。郑冉虽要强,却也有知情的权利, 如果换位思考,这种事情发生在她身上,周围亲人都对自己百般隐瞒, 这才是最大的刺激和羞辱。

苏颖觉得她和郑冉某些方面很相似,应该也有相同的心态。

她脑子里乱七八糟想着事情,错过左转路口,发现再往前走路不那么熟悉时,这才集中精神找地方掉头。

过完年后, 都是她亲自接送晨晨和顾念的, 从前把心思都放在搞好店铺上, 如今精力稍微偏移,支点在工作与家庭之间重新去找位置,这种平衡感好像也不太难适应。

房门一开, 俩小孩高声欢呼着冲进自己房间。

邓姐正在厨房忙碌,旁边支着平板电脑, 仍然是部家庭伦理剧。

苏颖换好衣服去帮忙, 看见菜板上已经削好的胡萝卜:“这个需要切?”

“对。”邓姐走过去:“你那手法不行,要先倾斜着切段,对, 对喽……再横过来切成菱形。”

“这样?”

邓姐笑着:“薄点,小心手。”

苏颖问:“胡萝卜准备做什么呢?”

“番茄虾的配菜。”邓姐把平板关掉:“那天的排骨做得还不错,今天也准备试一下?”

苏颖说:“那您教教我。我太笨了,这么多年,做饭无论如何也学不会。”

邓姐洗着花菜,心无城府地说:“老话讲,世上无难事,只怕有心人。做饭和你们工作一样也算份职业,你剪剪缝缝做得好,烧菜就也能学会。觉得有难度,只能说明没用心,你们这代人呐,很少进厨房了,除了外卖就泡面,条件好点的顿顿餐馆吃,不是学不会,是懒得学。”

说完,她自己先爽朗笑出声。

苏颖也跟着干干笑了下,心说您可真诚实啊。其实她并不介意邓姐怎样解读,却明白自己是想为谁做出些改变。

苏颖没生气,现在心态不同了,感觉邓姐也变得可爱起来。

番茄虾她做得不算顺利,邓姐在旁指点,她手忙脚乱,好容易出锅盛入盘中,偷偷吃一只,味道还行。

端到餐桌上,苏颖没敢说是自己做的,躲在厨房墙边偷偷看他们的反应。

正入神间,耳边忽然凉飕飕吹来一股气息。

“看什么呢?”

苏颖猛地抖了下,一转头,嘴唇擦过郭尉的脸颊。他弓着身,双手背到身后,下巴若有似无地搭在她肩膀上,并没看苏颖,而是顺着她的视线朝餐厅瞧。

他回来一点声息都没有,房门的滴滴声也被电视声掩盖住。

苏颖直皱鼻,悄悄说:“你是鬼么,干嘛不出声音。”

“我说话了,你没听见。”

“才怪。”明明光明正大的事情,她却放轻声音:“以为你在外面吃。”

郭尉也学着她的样子,低声:“被甲方放鸽子,改在明天。”

离得太近,两人都快看对眼了。

苏颖稍微往后撤一步,转个身,整个后背贴在墙壁上。

郭尉也直身,解开西装纽扣,朝餐厅的方向抬抬下巴:“刚才在看什么?”

她顺手接过他的西装,小声:“今天我做了一道菜,想看看他们到底喜不喜欢吃。”

郭尉说:“直接问不就好了?”

苏颖摇头:“即使难吃,顾念也会说好吃,关键是晨晨的态度。你儿子最会吐槽人了,我脸皮怪薄的,等哪天他先说了好吃,再告诉他我做的,那多有面子。”

苏颖刚说自己脸皮薄时,郭尉就忍不住想笑,也真没控制好表情,勾了下唇角:“做的什么?待会儿我来评分。”

苏颖稍稍歪头:“不如到时你猜猜看。”

郭尉没走开,站她面前慢慢卷着衬衫袖口,不禁多瞧了几眼。

她身上挂着围裙,前襟沾了些红色汤汁,头发有些长了,在脖颈处松松扎着,几缕发丝搭在耳垂旁。她挑眉眨眼,一脸小骄傲的样子比任何时候都要生动些。

郭尉说:“不如闻闻,我嗅觉灵敏得很。”

他倾身过来,鼻子凑近她耳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