韦氏与杨氏忙跑过去将她扶起,只见她早已晕厥,而身下已是一片血泊。

因邢氏流产,宗贤才同意在医官为她稍作处理后让她与韦氏一同乘牛车。过了数时辰邢氏醒转,睁着一双黯淡的眸子茫然向上看了车棚许久,才似骤然清醒,一手焦急地抚腹部,一手抓紧身旁韦氏的手臂,颤声问:“我的孩子呢?”

韦氏大恸,想起她小产下的那个男胎,不知如何作答,惟有任眼泪一连串地滴落。

邢氏顿时失声悲泣,支身起来搂紧韦氏,哭道:“娘啊娘,我的孩子没有了!九哥的孩子没有了…”

婆媳二人相拥而泣,牛车嘎哑向北行,碾碎悲声一地。

邢氏的苦难并未就此结束。待她身体好转后,宗贤强占了她。邢氏痛不欲生,曾投河自尽,但被金兵救上,宗贤威胁说再自尽就把跟她沾亲带故的宫眷全杀掉,邢氏才安静下来,呆呆地继续北上,每日以泪洗面。

此后的两月就韦氏而言过得倒相对平静。她已人到中年,容貌本来在赵佶的妃子中就不算出众,如今跟身边那几位年轻王妃相比更显得人老珠黄,她又刻意不仔细梳洗,常蓬头垢面,所以宗贤等人这期间倒不曾拿正眼瞧她。

到了六月,天气炎热,金右副元帅宗望回京途中以冷水洗浴,当晚就感觉不适,躺了几日仍不见好。金主完颜晟得讯后亲命宫中医官乘快马赶来为他治疗,未料病情非但不减还越发严重,不消数日便一命呜呼。

宗望死后宗贤闷闷不乐,一日行军途中淋了雨,也着凉病倒,但他却坚持不肯让京中来的医官为他治病,病也越拖越重。

他麾下部将术弛见如此下去不是办法,便建议道:“听说不少宋人都略通点医术,想必风寒这样的小病我们这里的宋人也会治。大王既不肯让大金医官诊治,不如让宋人试试?我先告诫她们,若出半点差池就把她们全杀光,谅她们不敢动什么手脚。”

宗贤同意,于是术弛召集众宋女,问可有通医术者。会治病的宋女倒也有,但不愿为金人诊治,因此都低首垂目,并不答话。

术弛寻不到人,一怒之下一把拉出站于近处的韦氏,喝问:“你会不会?”

韦氏瞠目,连连摇头:“奴家不会…”

术弛冷笑:“如此无用,也不必活了!”哗地抽刀,架在韦氏脖子上作势要杀。

侍婢杨氏急忙站出,道:“将军且慢!若只是风寒小疾,我家娘娘也是会治的,适才她只是怕不能立杆见影迅速治愈,惹大王将军生气,才不敢说会。倘将军肯多给两日时间,娘娘应该能治好大王的病。”

术弛斜眼看韦氏:“是么?”

杨氏暗使眼色,韦氏明白,亦只得先应承,和泪颔首,术弛才放了她,押她去备药。

韦氏哪里知道该用什么药,发了半天愣,忽然想起姜汤有驱寒温胃作用,想必可治风寒,便去找了一块姜切了,煎成浓浓的几碗汤,应术弛之命先自饮一碗,再为宗贤送了一碗去。

宗贤饮后出了身汗,感觉竟好了些,术弛大喜,遂命韦氏这几日都留在宗贤身边伺候。韦氏深惧金人,不敢不尽心照料宗贤,除了每日为他煎姜汤外,也日夜侍奉于宗贤榻前,为他端茶送水、洗面盖被,一切均做得小心翼翼无比细致,惟恐惹他不高兴责罚于她。

一夜,天又淅淅沥沥地下起了雨,韦氏在宗贤营中守着他枯坐。本来闭目沉睡的宗贤忽然醒来,睁开眼睛瞧她半天后问:“你是赵佶的什么老婆?”

韦氏惶惶然站起,琢磨他问题半晌,猜他问的应该是她的品阶名号,便垂目轻声回答:“奴家是道君皇帝的贤妃…韦贤妃。”

他点点头,还是盯着她看,暂未再说话,她便也沉默着不敢出声。片刻后,宗贤吩咐说:“唱支曲儿给我听罢。”

韦氏颇感意外,又不好拒绝,只得问:“大王想听什么?”

宗贤道:“你们汉人的曲子我也不懂,你随意唱。”

韦氏想了想,轻轻坐下,启口清唱:“帘旌微动,峭寒天气,龙池冰泮。杏花笑吐香犹浅。又还是、春将半。清歌妙舞从头按。等芳时开宴。记去年、对著东风,曾许不负莺花愿…”

唱着唱着,不觉微露浅笑,亦有淡淡喜色浮上眉梢。

原来这是赵佶昔日填的一阕《探春令》,写宫中赏春与饮宴情景。韦氏随之忆起宣政年间的歌舞升平,生香罗绮。犹记当年初见时,楼外帘旌微动,那人一身华服,姿容炫目,傲立于龙池水边,看得她心中和暖,浑然忘了那峭寒天气…

一路含笑地想,直至曲终,目色尚温柔。又出了许久神,听宗贤转侧,才陡然意识到身处何地。转首见宗贤仍目不转睛地盯着自己,若有所思的样子,立时大感不安,惟盼能尽快逃离他的注视,遂朝他跪下,低低道:“大王既已大好,请容奴家告退。”

宗贤却不允,简洁命道:“你,留下来。”

这“留下来”的意思是分明的了。许久以来担心的事终于来临,韦氏忧苦之下也找不到良策脱身,只好故作糊涂,万望他能开恩放她归去:“今夜大王已进膳服药,宜早些歇息,奴家不敢再留此叨扰,请大王让奴家先回去,明晨一定早来。”

宗贤一哂:“你真要回去?现在?”

韦氏低头称是。宗贤倒似不恼不怒,但说:“你听。”

韦氏先是不解宗贤让她听什么,不过两人都未再出声,外界的声音就逐渐清晰起来。

刚才唱曲时未留意,越下越大的雨已成倾盆之势,杂以电闪雷鸣的声音,和…隐隐传来的,金兵的狂笑声及女子的哭喊声。

韦氏惊骇之下起身,奔至门边掀帘朝外看,此刻一道电光闪过,扫落她脸上所有颜色,炽亮的光线下,又一桩令人发指暴行的序幕映入她惊惧的眼。

行军途中驿馆与营帐有限,皆给金军将领及兵卒住,宋女们平日一般只能找个角落露天而眠。因这晚下雨,宋女们一个个被淋得难受,便有一些跑到金兵营边,欲站在檐下略避片刻。这情景令营中金兵色心大起,纷纷出来,抓住那些宋女就往里拖。

在雨中瑟瑟发抖的女子这才明白雨并非此夜最大的悲剧,她们惊叫、挣扎,或在瓢泼的雨水中漫无目的地狂奔,然最终都逃不过一双双粗蛮的手。她们相继没入金人的营帐,不久后更凄厉的呼叫又自内传出。

韦氏右手紧捂住嘴,闭上眼睛不由自主地后退。门帘再度垂下,隔断外间的景象,才让她觉得稍微安宁。

“还要回去么?”宗贤再问。

韦氏未答他,只瑟缩着蹲坐在宗贤房中的一个角落里,在宗贤下床来拉她的时候,她没有作任何抗拒。

抵达金上京后,金主赐浴,命她们着金国盛装觐见,然后金主从中挑选了几名姿容出众的王妃纳入后宫。韦氏自不在此列,而邢氏因倍受折磨而形容大损,也未中选,故此二人与其余落选宫人都被送往金人专为宋女开设的洗衣院服役。

金从汴京俘虏北上的宗室贵戚女子起初约有三千四百余人,抵燕山后仅存一千九百余人,死亡近半。其余人陆续抵京后也是先由皇室选过,再分赏部分给金军将帅,被赐给金人的有一千多人,剩下三百余名则送往洗衣院。

宋俘的死亡给韦氏带来的最后触动是来自朱皇后。她刚到上京金人就强令她露上体,披羊裘。朱后不堪其辱,回屋后即自缢,虽被人救下,但很快又投水自尽。韦氏闻讯落泪不止,对杨氏道:“她是皇后,尚且如此,我等日后更不能活了!”

杨氏虽也颇感惊忧,却还是极力劝慰她:“娘娘福大命大,只要懂得爱惜自己,必能等到九殿下前来营救的那天。”

她们所居的洗衣院名为浣衣之地,实与妓院相似,宋女们不仅要为金人浆洗衣服,更要忍受他们的凌辱,十人九娼,名节既丧,身命亦亡。到最后韦氏再见有宋女尸首自院内抬出已无感觉,只漠然低头使劲洗盆中的衣服。

还是尽量把自己打扮成粗陋老丑的样子,以躲避金人的注视。但有一天,一位金人还是把她从一群洗衣妇中拉了出来。她抬头,看见宗贤那熟悉的虬髯面孔。

“跟我回府。”他以习惯的简短命令语气说。

“我?”韦氏有点惊讶。是经常有金国的达官贵人来洗衣院挑选女子回去做妾,但他们选的都是年轻貌美的。

“是你。”宗贤确认,见她呆呆地不再说话,皱了皱眉,问:“难道你想留在这里?”

韦氏垂目看看自己洗衣洗得红肿脱皮的双手,迟疑地,最后终于摇了摇头。

宗贤催促:“走罢。”

轻叹一声,韦氏说:“我已经不年轻了…”

“嗯,”宗贤说:“我知道。”

韦氏想想,又说:“我长得也粗陋。”

“我瞧着顺眼。”宗贤应道,随即拉她阔步走出:“快走,哪里这么罗嗦!”

宗贤在接走韦氏的同时也应她所请带走了她的侍婢杨氏。两日后,他又去洗衣院把邢氏接回了府中。这也许是念及与邢氏北上途中的“旧情”,也有可能是想多找个韦氏熟悉的人与她作伴,可这就使得这对昔日的婆媳不得不面对此后共事一夫的窘境。她们都无比尴尬,也因为如此,在韦氏要求下,邢氏不再称韦氏为母,而改称“夫人”。

而宗贤对韦氏倒很不错,待其几乎如正妻。除韦氏婆媳外,他还分得另外一位王妃、一位帝姬和数位宗姬、贵戚女,都是很年轻的女子,但她们所得之宠均不及韦氏。

8.牵袖

此后几年,宗贤常往返于云中、燕京两处枢密院,有时也去中京大定府,并经常把韦氏带在身边。

因韦氏信佛,宗贤允许她去庙宇进香。她在燕京一寺庙中结识了一名法号道净的僧人,此人是东京陈留人,大观年间出家为僧,宣和年间因故北上契丹,后契丹为金所灭,他便一直留在了北方。韦氏常去听他讲解经义,一日道净提起他日前入城布道,偶然见到被囚于燕京的赵佶、赵桓父子,天已经很冷,但他们仍穿着单薄的衣裳,且暗淡破旧,两人都形容憔悴。

韦氏听后,想象着赵佶惨状,心下难过,便拔下头上金簪递给道净,说:“烦请大师将这簪换些银钱,买几身衣裳给他们。”

道净尚未答应,便听身后有人嘿嘿冷笑,韦氏回头一看,见是宗贤,顿时又羞又怕,深垂首,等他责骂。

宗贤走来先审视她片刻,再一把夺回簪狠狠地插回她头上,掏出块银子抛给道净,喝道:“拿去,照夫人吩咐的做!”

韦氏大为惊讶,难以置信地看他。但听他说:“你还记挂着你那混帐皇帝不是坏事,若跟了我就把他抛到脑后,那就太无情无义了。不过日后再要接济他须让我知道,不得瞒我。”

因他这回的大度,韦氏深感庆幸,可以后哪敢真明着接济赵佶父子,倒是宗贤存了这心,有时会施舍点财物给他们,或让监守他们的兵卒将领莫过于折磨他们,回来告诉韦氏,以让她舒心,而韦氏闻后却少有喜色,倒是常背着宗贤长吁短叹。

天会六年八月,金主完颜晟命赵佶赵桓前往上京会宁府,着素服跪拜金太祖庙,并朝见金主。那时宗贤也在京中,随后竟在府中宴请赵佶赵桓,并邀与他相熟的八太子宗隽携赵佶女柔福帝姬出席。

韦氏不知道何以宗贤会命她出来与众人相见,躲在屏风后再三迁延,最后被宗贤拉出直面赵佶,她深觉无颜,在多人旁观下,仿若裸呈于世地羞愧。

席间她不敢看他,亦不敢说话,只盼这如凌迟般的宴会早些结束。可宗贤似有看戏的兴致,竟命她再为赵佶唱曲。她哪里能唱,当着后夫的面为前夫唱曲,莫若立时死去。

然后她听见赵佶开口,说:“往日都是韦娘子唱曲给我听,今日让我为她唱一曲罢,也算将她对我多年情义一并谢过。”

于是,“闲院落凄凉,几番春暮…天遥地远,万水千山,知他故宫何处”…一曲《燕山亭》听得满座宋人凄恻不已,她更心神俱伤,泪落涟涟。

万万没料到,宗贤随后竟说出这样的话:“你若还念着他,今日就跟他回去罢。”

她难以相信这话是出自他本意。若他是有意试探,她答应的话,甚至哪怕一点点喜色都足以为她和赵佶惹来大祸。何况,即便他是真想放她走,她又真能回去继续与赵佶过么?

本就无宠,现又失节,如今只见一面都无地自容,若以后再日日相对,又如何自处?又听说他身边仍有几位妃嫔,这年春天,邵才人、闫婉容和狄才人还分别为他诞下了新的孩子…

她忽然在心底涩涩地笑。最后,她听见自己如此回答:“事已至此,岂可回头?奴家情愿继续跟随大王,此后半生,不离不弃。”

在宗贤如释重负的笑声中她告退,未料却被柔福唤住。

那个活泼的、勇敢的、明亮得可以灼伤人的柔福。

“皇后娘娘。”柔福竟然如此称呼她,这个陌生到她几乎意识不到柔福是在唤她的称呼。

柔福提醒她,她已被九哥尊为宣和皇后、太上皇后,她是国母。

柔福质问她,盖天大王既肯让她回到赵佶身边,她为何不答应。

柔福警告她,她如今身为国母,行事应以家国为重,切勿贪念一时富贵而折损自己清誉,影响九哥名望,使大宋国君沦为金人笑柄。

柔福的言辞激烈,柔福的目光咄咄逼人,她过来握住韦氏的手,急切地想劝韦氏随她父皇回去。

像是被烫了一下,韦氏迅速地抽手,朝屏风后奔去。她只想逃离,逃离柔福的逼迫,和柔福想让她领会的关于家国的责任。

但身后柔福带着呜咽声的倔强的话就此萦绕于心,挥之不去:“她是九哥的母亲,九哥的母亲岂可主动委身事敌!”

韦氏就此哭了一夜。杨氏陪在她身边连连叹气:“这个柔福帝姬真是太不懂事,根本不明白娘娘的难处,却在那里胡言乱语!”

她还是但哭无言。其实,柔福的话能刺伤她,正是因为她自己也很清楚地知道,柔福并不是在胡言乱语。

很不幸地,后来她又在赵妃玉箱的宫中遇见柔福,在她怀着与宗贤的第一个孩子的时候。

玉箱常召宋室归于诸王府的女子入宫闲聊,平日对她们颇多照顾。见韦氏怀孕,也不惊讶,只嘘寒问暖,要她多保重。

没想到,那日柔福也来见玉箱,赫然见到韦氏已明显隆起的肚子,立时就睁大了眼睛。

韦氏自是羞惭。她那时已年近四十,居然还怀了身孕,而且孩子的父亲还是个金人。看到柔福的反应,她甚感害怕,不知她又会说出什么剜她心的话。

“娘娘,”柔福开始问:“你准备生下这个孩子么?”

这要让她如何回答?难道她可以,给柔福一个满意的、否定的答案?

韦氏将目光从柔福身上移开,看向远处花木,尽量装作漠然的样子,说:“当然。”

“不可!”柔福当即说,如韦氏意料中的激烈,“这孩子有金人的血脉,娘娘绝对不可生下来!”

韦氏恻然笑:“宋室女子诞下的有金人血脉的孩子还少么?”转首看看同样也怀有身孕的玉箱,又道:“生不生子,不是我们可以决定的。我自是如此,赵夫人也是如此,瑗瑗你日后也必如此。”

柔福摇摇头,眼睛红红,已蕴满了泪:“但是娘娘,你生的孩子就是九哥的弟弟。你怎能让天下人知道,当今的大宋皇帝竟有个有金人血脉的弟弟?”

她果然,又一语刺中她隐痛。韦氏深悔今日入宫,再次面对这个口无遮拦的名义上的女儿带给她的尴尬。

无言以对地沉默,须臾,她才低低说:“瑗瑗,你想得太多了。”

柔福苦笑一下,以一双泛着泪光的眸子直视她:“瑗瑗不想,金人会想,宋人会想,你让身负大宋中兴重任的九哥如何自处?”

韦氏坐不住了,也不答她话,起身向玉箱告辞,欲像上次那样逃离。

柔福却一把拉住她袖子,蹙眉道:“娘娘,瑗瑗求你,这孩子不能生下来!他的存在,将会是九哥毕生的耻辱。你继续留在盖天大王府我已不怨你,但你可不可以,不要生盖天大王的孩子,为金人加多一个嘲笑他和大宋的理由?”

韦氏不发一言,只想自她手中抽出衣袖,但柔福紧紧拉住,不等她答应就不松手。两人僵持不下,韦氏颇着急,脸也越发红了。

最后,玉箱冷斥一声:“瑗瑗放手,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

柔福一怔,这才放开,但仍咬着唇,紧盯韦氏,期盼着。

“别这么没规矩地对韦夫人大呼小叫。”玉箱责备柔福,“你也不小了,却还这般不明白事理。亡国之女,别老记着自己还是天潢贵胄,可以对人颐指气使。韦夫人自有她的苦,你以前没嫁过人,不明白。她这孩子虽身份尴尬,事到如今,也不得不生。你这样胡闹,不过是于人于己徒增烦恼。”

听了这话,柔福的泪滴落,胸口起伏,显是又悲又怒,最后也不告辞,自个儿转身就奔了出去。

9.归梦

怕见柔福的恐惧,渐成心上越积越深的阴霾。日后再有玉箱的宫人来请韦氏入宫,她必先问柔福在不在,会不会去,若听到肯定答案,一定会托辞婉拒。某次当玉箱侍女再来相请时,韦氏照例问这问题,这回来的侍女是个心直口快的金国女子,一听便笑了:“咦?韦夫人也这样问!我每次去八太子府请他家小夫人,她也必先问韦夫人会不会去…”

显而易见,柔福也不愿见她呢。

她知道柔福鄙视她。柔福在心里为她设定了一个高贵端庄、母仪天下的国母形象,却不明白她已心力交瘁、不堪扮演。韦氏劝自己泰然处之,但不知为何,始终放不低柔福的鄙视,此番侍女这寥寥数语,又令她郁郁好些天。

金天会八年,赵妃玉箱以符水冰雪调生人脑进奉金主,东窗事发,玉箱自难逃一死,而完颜晟的盛怒也随即发泄到一批无辜的宋室女子身上。凡曾与玉箱过从甚密的宋女都被捕来处死,新一轮的血雨腥风又在京中掀起。

当杨氏在外见到仿若靖康之变中的满城惶乱搜捕景象后,略一打听,便匆忙赶回府中告诉韦氏此事。

“啊,她竟然如此大胆…”韦氏先是惊叹玉箱的勇气,感慨于她多年隐藏、而功亏一篑的复仇计划,随即一想杨氏提及的搜捕,脸色顿时大变,颤声问杨氏:“香奴,他们会不会来捕我?”

未待杨氏回答,门外已穿来喧嚣声。一群兵士破门而入,不由分说地将韦氏拘到宫中。

有宫人告发说,韦氏曾与玉箱于殿内密语,且言且泣。待见了韦氏,完颜晟只扫了一眼,根本不听她的辩解,便命人将她拖到院中以棒击杀。

她被缚着手,跪在地上,已哭不出来。闭着眼睛,绝望地等待最后击在她脑后、将她引向黄泉路的那一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