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他的父母在事发后,惟恐有后顾之忧,令他对自己下了暗示——”突然卡断的句子,在吉泽心头形成极为荒谬而恐惧的感觉。最初从将人开口时就缓慢上升,随后不断变化,在他最后说出“暗示”两个字时达到顶点,震撼到顶点。

男生微侧过脸,神色疲倦而隐忍:“我只是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说出‘请你忘记我’之类的话…”

“因为无法原谅自己吧。”

突兀的插入,将人和女孩一同转过脸看向吉泽。

“啊啊,我只是好像记得类似的故事…这个,你们继续,真是抱歉。”吉泽窘得满脸通红,连连寻着恰当的解释,一边悔恨地直捶脑袋。

“吉泽小姐原来也有在听啊,我还以为你没兴趣呢。”女孩宽慰地笑起来,“本来还以为你觉得这故事太糟…呵呵,其实还是蛮糟的吧?”

吉泽笑着摆手:“也还好。”

接近山顶时,将人的力气明显有些用尽了,女孩便不再由他背,而是一瘸一拐地被扶着走。越走,听见的喊声越清晰。其实早在那之前,他们就不断听见上方传来的声音,欢快兴奋地交织在一起。虽然传到空旷的这里,显得有些落寞,但句子内容都是温暖快乐的。好比“雅子我爱你”。或者“SHEL我对不起你”。好像还有“回家就中一千万”。更多的是“我们到啦”,和最最简单的“哇啊啊啊啊”。

“干什么呢,这是?”吉泽问将人。

“是这次的附加游戏。”将人眨眨眼,“吉泽小姐没听说么?我们活动的副标题。”

“哦…”吉泽回忆了一下,“‘用声音记住你’,是吧?”当时只觉得和爬山运动颇不搭调,也就没怎么在意。

“这座山是听回音地理位置最好的一座。有时声音可以在山间回荡数分钟,很吸引人的。”又微笑起来,“好像还有杂志报道说什么情侣在这里大声地互相告白可以永结同心之类的。好像是有实现心愿的作用。”

“恩…这样啊。”吉泽想自己哪能在陌生人面前扯着嗓子大喊。又是一个人来的,又不是十几岁的无畏小孩子,更何况自己也不是什么迷信的人。随便应付着就点了点头。相反那女孩就兴奋多了,连连探问着回声告白之类的细节。将人就同她开玩笑要不要试验一下之类的。两人的耳根在暮色中都有些发红。

如果声音能有这样的力量。

能有这样的力量的话。

那,也许自己应该喊一声“要连续四年拿头等奖学金啊”。这么想着,就暗暗地微笑起来。将人看见了,接上来说了一句:“吉泽小姐也会信啊?”又见吉泽疑惑地回视,又进一步说道:“也会祈祷自己和黑田先生的幸福吧?”

听到将人误解了,吉泽也不想辩驳,只微笑着回问:“那将人君会说什么。”

“不知道。”慢慢地迟疑了一下,“也许是‘像哥哥一样’吧。”

“哈,是吗?”女孩也在一边嚷嚷起来,“新堂君很崇拜哥哥啊?”

“应该算是。”男生笑着站起身,“成绩是全校的前列,长得也好,待人都很有分寸。要不是个性很冷淡,他也许会更受女生欢迎。”

“哗——真是这样么,好像漫画里的男主角一样啊。长得和将人是一个类型的吗?”女孩在一边意犹未尽地追问。

“不是。”男生以没有任何情感的口吻说,“你若是见到就会知道了。哥哥长得像爸爸,我长得像妈妈,两人其实差别蛮大的。”

女孩比画着仰慕者的手势握在胸前:“好想见见是怎样的人啊。”

将人停下脚步,礼貌而安静地正视着她说:“如果可以的话,当然最好了。可惜他两年前因病过逝了。”

三人都迅疾沉默下来。吉泽有些茫然不知所措地看着男生故作平静的脸,随后才快速露出怜悯的神情。慢一拍。心里像汇满了声音的这个山谷一样,泛滥出微酸而无奈的情绪。她不由开口说:“其实我姐姐也在很早以前去世了,我相信将人君也能逐渐适应下来的。”可之后又觉得像多嘴插手别人家庭生活似的,有些局促地微笑起来。

而女孩站在中间看看这个,看看那个,哭丧着脸:“真是抱歉…还不如继续聊刚才乱糟糟的案情故事呢。也不会搞得大家都难过。“

新堂将人笑笑,没有出声。

全体人员到齐后,在山上集合活动完,入夜就得坐车返程。吉泽到了山顶已经是筋疲力尽。暮色渐浓,山丘变成氤氲而模糊的一片。夕色从西边一直缓慢地扩染至此,四周都笼罩在介乎真实和虚幻之间。吉泽看着人群团聚着游动在四处,刻意避开,站在远远的地方独自出神。

依然不断有人冲着对面遥远的山谷大声呼喊。广隅的空间被许多反复的声音所填实。仔细分辨,也许能从里面听出“我是金城武”的玩闹段落。吉泽刚出完汗,风一吹,满身都是小鸡皮疙瘩,咬牙哆嗦个不停。于是将人按在手上的温度是格外唐突的暖热,让她不禁一抖。

“没带别的外套了么?”男生脱得只剩短袖T恤,可以看清皮肤上健康的细小战栗。

“我没关系的。”吉泽想,看这情形像该我借你衣服似的嗬。

“我的衣服给美智子了。呃,就是那女生…要不,我去帮你问问别人吧。”将人转身要走,吉泽连忙喊住他。

“那个。”

男生转过身:“有什么事?”

不知该如何开口。身后的山谷里回荡着“早吃早睡身体好”的戏谑之声。漫长地来回,波折,随后很不甘心地归于虚无。

好像停顿了相当的时间后,吉泽问:“将人君的故事…是从哪里看来的?”

“怎么了?”男生神色轻微地在分毫间一变。

“也没什么…就好像有些耳熟似的。”吉泽抱紧了胳膊,“我总觉得是自己像是在哪里听过类似的,今天正好听见将人君你说起,心里非常好奇。”

“吉泽小姐或许是从什么漫画书上看到的吧?”男生浅浅地笑了笑,“其实…这样一个故事,很多漫画小说里,应该都能听说。”

“这样的故事…”吉泽慢慢地开口,“声音有暗示力量的故事?”

男生飞快地盯住吉泽,眼神极度震惊:“你知道?”

“不知道。”吉泽咬过下颌,“什么也不知道。”

“…那怎么?”

“但我又像是知道。怪怪的,对吧?”像是被切断了根,单是留下叶那样漂浮在空中般的诡异存在,无凭无据,但又确信不已。吉泽苦笑了一下。

就是知道。古怪地把它们点滴地记在心里。

透明感质地的声音。干净大气的书写笔迹。熟练的纱布包扎。落在走廊的脚步声。明亮的声控灯。听说蒲公英在那里壮势如雨。跑在路边肥胖的流浪花猫们。很少眷顾的咖啡馆。电视里看见的白雪公主舞台剧。公主和王子如同璧人。不太听演歌。演歌里有一首佐藤亚纪子《夏の朝颜》。能完整地唱下来。夏天最后的金龟子。最后的萤火虫。最后的那只以后,还有下一只。谁说过“把夏天留下来的办法?”电影院里矫枉过正的冷气空调。忽明忽暗的光线长达一个半小时。手指伸进头发的触感温暖而踏实。

为什么会知道。为什么那些全都知道。为什么毫无意义的东西会带上意义。成为没有根的空气花朵,不断地蒸发,上浮。天空里熙攘一团。

人群开始集中起来,天将黑了。将人在集合前走来问吉泽:“还没喊过呐?”

“啊?”

男生指指山谷:“吉泽小姐不用怕羞啊。”

“不用了,真的。”

“得了,机会不多,没人看的啦,要不,我陪你一起喊好了。”将人抓过吉泽的胳膊,“不然可就白来一次了。”

“干、干什么…不用了啊。”有拗不过他。两人站到一处平台的岩石上。盛大的风吹得吉泽几乎睁不开眼。等平息后,听见自己的心跳临空无凭,在昏暗的世界里猛跳如雷。

“…我又没什么可说的。”吉泽绞过眉毛。

“喊名字就行了。”将人想出了主意,“喊自己的名字。简单得很吧。”

没等吉泽同意,男生已经手举到嘴边。

新堂。

新堂…

新堂——

吉泽。

吉泽…

吉泽——

新堂。吉泽——

简单的音节。不是空气。不是色彩。不是味道也不是血液里的细胞。不是赤橙黄与暗紫的阳光。不是起伏的山很下陷的谷。不是紧紧贴着身的上衣。不是头发和睫毛。不是情绪。懊悔的情绪。无奈的情绪。酸楚而柔软的情绪涌上来,淹没了自己。

那是声音波折反复,上升下沉,无穷重复交融后,在山谷和世界中充裕,随后嵌入吉泽玉绪心里某个空白的罅隙。

最深最深的地方,所有回忆被抹成空白的地方。当外在的一切依然并行无恙,生活继续以幸福而平常的姿态继续时,依然存在的无限寂静的地方。像停留在整个宇宙边缘尽头,时光和记忆交融凝固在一起,依然能听到的最完整最孤寂的声音。

“新堂。”“吉泽。”

“新堂圣和吉泽玉绪。”

如此美好。

而又令人窒息。

——我是这样忘却你。当世界的声音忘记你。

——我是这样记得你。在忘却的立场上。用我的声音记得你。

(完)

——我是这样忘却你。当世界的声音忘记你。

——我是这样记得你。在忘却的立场上。用我的声音记得你。

このよぅに君を忘れてゆく。世界の声が君を忘れる时には。

このよぅに君を覚ぇてぃる。あたしの声で、忘却の立场で。

Forgot you through your lender lie, when the sound of the world has left you aside, but my heart is full of dandelion.

Can not hide and don't know why, if the world is a lie, e back and sit by my side, you took my memory with your voice and rhyme, so I know you are nearby and never die.

(by——+(~)猫夜叉の唱诗班(~)+——)

如果声音不记得番外篇

在硝子小时候的一个梦里,跟随父母去游乐场不久,那里发生了原因不明的崩塌。对于年纪尚小的硝子来说,这个没有被遗忘的噩梦成了记忆里一点褪之不去的斑点,以至于随后长长地影响了她的观念,最后成为以她的年纪来说非常不合常理的一个抵制游乐场的女生。

所以这次去看花车巡游,也是朋友香满好说歹说威逼利诱下,才答应的。不过,像是要对硝子再次证明一遍游乐场是个对她而言多么不吉的地方,在巡游进行到一半的时候,硝子感觉衣服口袋里的重量突然消失了。虽然有一瞬的察觉,可终究晚了一步。硝子摸到空了的口袋,而那个影子一猫腰就从人群消失不见。

脑袋嗡了一下。硝子冲身边还在全身贯注看花车表演的香满喊了声“钱包被偷了”就拨开拥挤的人潮追了出去。

想起钱包里花了2000日圆买来的藤岛学长的照片,还有好不容易管父母要来的年终零花钱,愤怒得不能自已,也顾不了在着夏天的毒太阳下气力正迅速流失,就这样一心一意地追在后面。

也许是怨念所至,到了僻静处,眼前那人突然踉跄了一下,摔个跟头栽成一团。硝子心里一喜,受了鼓励,没几步便追了过去。临到近处,才猛地发现不对头。

已经爬起身的男人眼神凶狠,右手上是小刀。

太冲动了。突然处境危险。

滋滋昨响的除了在夜晚有些变软的马路,就是心里一瞬破膛而出的恐慌。声音嘈杂喧嚣,如同两条首尾相接的鱼,思维都在其中紧箍不能释放。硝子不自觉地后退了几步。正在对方作出恐吓之姿往前冲出一步的时候,突然出现的巨大布偶熊甩了手里的彩带将男人一下又套倒在地上,随后以对那庞大的身体而言不可思议的灵活将对方的手腕反转扭在了一起。

硝子傻得感到自己下巴合不拢。冷汗热汗搅在一起流进嘴里,咸极了。等醒悟过来,看两眼正在挣扎的男人,再看看那个巨大的布偶熊:

“大!!!熊!!!啊!!!!!!!”

“你再笑!你再笑?!”看着香满连着五分钟蹲在地上笑得站不起身的样子,硝子愤怒地过去拍她的头,“不许笑!!”

“硝子你真是太可爱了,以后都不敢带你去游乐场了怎么办。那个在布偶装里的人,都,都不知道他怎么想的啊哈,啊哈!!”

“…我哪会想到啊!冷不丁冒出来的…”

“所以说你去游乐场这种地方太少了嘛。”

不太喜欢,不行啊。硝子扔下香满扭头走了,还能听见身后上气不接下气的声音。

太丢人了…比见到小偷还可怕,就这么掉头逃了。居然反应不过来对方只是游乐场里的扮演玩偶的人。结果连钱包也忘了讨回来。不得不提起性子再去一次游乐场。

晚上的游乐场。与白天不同。截然不同。晚上是梦境的拓印,迷幻而光怪陆离。白天是童话书里的插图,平和又幸福的。硝子在乐园中静静站了一会,发现自己似乎可以挽回一些对游乐场的偏见了。不过终究是对这类东西始终谈不上兴趣的,好似去年冬天难得的有一场来自欧洲名为“独角兽”的马戏团演出,全班也只有她没去看。

打听着游乐场的管理处,硝子便穿过了中心广场。刚见到接待的门要踏进去,便从她身后钻出个刚刚装束好的玩偶大熊。硝子一愣,三步并两步跨过去抓住对方:

“昨天真是对不起!请把钱包还给我。”

过一会,对方摘下头套:“啊?”

“那个,昨天,你抓到的小偷…那个事,钱包,是我的。”

“什么?”

“…什么什么,就是昨天,你抓了的那个小偷,我大叫然后跑…跑掉了,可是钱包忘记拿回来了。就是这个啊。”

“可昨天不是我当班啊。”

“那是哪位???”硝子脸烧红起来,又,又是这么鲁莽!

“你等等,我问问。”

只见包着头套的男生朝里后门口探过头去,不知冲谁喊了句:

“喂,昨天是谁当班啊。”

“什么?…哦,昨天啊,”过了两秒,里面回答道,“是新堂吧。对,是阿圣啊。”

钱包总算到手了。不过还是有些遗憾。毕竟没有当面感谢那位“新堂”君,总是有点欠缺。只能说挺不巧吧。也许下次再来的时候,可以遇见那位新堂君。若没机会,也就只能算了。

“所以说你应该平时多出去玩玩嘛。”香满很是乘机,“是真的,硝子,明天,同不同我们去游乐场?”

“又、又去?”吃饱没事干吗。

“不是啦,是藤岛学长约的哦。”

“吓?!”一下把钱包给抓紧了,“真的?”

“对呵。他像是要谢谢我们上回为影剧社帮忙,请我们明天去。你也来吧。”香满竖起食指摇了摇,勾什么似的勾了一下,“藤岛学长哦。”

“…去!”

硝子觉得自己快漂浮起来了,脚没一步是踏实在地上的,尽管只是跟在藤岛学长身后,一言不敢出地捕捉他的所有动作和语言,但还是,整个的心都收起来,浮向了上方。云霄飞车,海盗船,超级大转盘…也,也都不过如此地眩晕吧。尤其是藤岛学长何其体贴,时不时会回头过来冲她这个在一边沉默的女生点点头。游乐场这种地方,怎么会因为小时候的一个梦境而变味呢,这里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都该是快乐的所在吧!

转头冲香满兴高采烈地笑着,随后感觉脸贴上什么东西,硝子回神一看。撞上的黄色皮毛。然后那只一人高的布偶熊也回身“看”了过来。

硝子愣愣地打量了它一会:“…请问是,新堂…新堂先生?”

对方直直地站着,过了几秒,缓慢地点了一下头。

如果以旁观者的立场来看,这自然是非常另类而滑稽的一幕。穿着红色冬装的短发女生,高她两个头的大布偶熊,彼此对视,而一缕冬日的阳光从两人的中间漫漫地照进来…

不过硝子并没有醒悟到这一点,相反地,此刻她还在为不知接下来该对这个套装里的人说什么而有些紧张。

“昨天…不,前天。真是不好意思…”

不知是不能出声还是别的什么原因,对面的“熊”没有反应。

“那个…我,我就是前天晚上,那,你抓小偷,那个钱包…”看着眼前非常卡通化的脑袋,硝子渐渐觉出这种情况的不对劲来,“…我就是当时那个失主…”

“哦…”终于有了反应。

硝子赶紧又欠了欠身:“那天,非常对不起!!!还有,谢谢你…”

“嗯。”像是终于回忆完全了一样,“还有?”

“啊?”…不应该对我再说点什么吗?这人,好冷淡啊!“没,没什么了。”

对方转身便离开。留下硝子一人愣愣地站着,直到发现她落队的他人远远地召唤,才追了过去,心里却不满地撇过嘴:什么什么嘛,怪人,多说两句会要命啊,亏我还特地找见他道歉咧,一声招呼也没有。真是死“熊样”啊!

自由活动时间,硝子在远处扭扭捏捏看藤岛学长,想去卫生间里练回专用的“淑女型”微笑后,走出没几步远,就被一个猛地抱住自己大腿的小女孩弄得神色具乱。束手无策地看小不点的娃娃一边哭喊着妈妈一边把鼻涕眼泪往自己身上擦。“淑女型微笑”跟着彻底崩溃。

就在这时,和一边伸过来的大棒棒糖同步的,是蹲下身抚着女孩头的玩偶熊。硝子呆了片刻,就见“它”牵过被糖果转移了注意力的小女孩,随后拍了拍自己,又指指远处。硝子看明白,低头对小女孩说:“熊叔叔帮你找哦。”

看到女孩的手放在玩偶熊的大手掌后被轻轻握起,正要被牵离时,硝子突然同样握紧了正要松开的手心:“姐姐也陪你!”

不时用眼光去溜一溜一边的人,瞥见的大半个熊脑袋,除了上面固定的卡通型微笑外,什么也看不出来。真是讽刺啊,扮演一个这样可爱布偶熊的人,本身却这样冷淡。

好象也不对。冷淡是冷淡。也满善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