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娘目瞪口呆地看着姚三姐,姚三姐也打量着官娘,心话儿,真真是女大十八变,这才离了自己多少点儿日子,就出落得这般好模样儿了,身上瞧着没那么干巴巴了,也不知是否是衣裳的缘故,俗语说人靠衣装佛靠金装,果不其然,这么着体面穿戴起来,瞧着倒跟个官家小娘子似的,哪里还是原先那劈柴烧火的小丫头,她都快认不出了。

却也难怪,姚三姐一双眼睛定在官娘的小脸儿上,她过往便知这丫头生得有几分姿色,不然曹郎也不会被她給勾住了,谁知前几日不知怎的俩人又在这儿遇见,她那个冤家贼心不死,回去便跟自己说要为官娘赎了身家去。

姚三姐有苦说不出,她如今虽在曹家锦衣玉食的过着,却哪里有原先的日子自在,何况曹家大小妻妾有十数人之多,她又算得什么,府中众人不过唤她一声十二娘,先开头曹宾还念着她的好,日日到她房中宿歇,她自是心中得意,可曹宾是什么人,风月场上滚过来的男人,尝了个新鲜也便罢了,很快就把姚三姐丢开手去,不是去了旁的人屋里,就是在外头不着家。

姚三姐哪里想到自己会有这样一日,她还道曹宾至少对自己有几分感情,却遭了冷落。不想前日曹宾又进了她屋里,把个姚三姐欢喜的没入脚处,孰料曹宾开口就提起了官娘之事,“你却瞒着我作甚,若不是今日无意在柳泉兄(公良甫)家中见着,还道那丫头被卖往了何处,你一个做娘的怎好让闺女儿在旁人家做使女,这不是成心要我坍台么?!”

“这话儿怎么说,奴家当初也不知官娘要被卖去哪里,若是晓得了怎还会巴巴地把她送进公良家去,奴家… …”说着就扯着个帕子掩住脸面,抽抽噎噎哭起来。曹宾也不是为了见她哭才来的,顺势搂了姚三姐在怀里,软了话音儿道:“这样,平白的我也没甚理由把她赎回来,过几日便带你去他家走一遭儿,你也去探探官娘,把话与她说一说,我瞧她仿似不愿呢,在咱家不比在那儿做使女来的好?”

姚三姐心里呸了好几声,打量谁不晓得他心里的想头呢,官娘那丫头自来瞧着便是一副弱巴巴的小模样儿,身段儿更是曼妙,他那一回没能得手,现见了心里还不跟猫挠似的。姚三姐是极不情愿顺着曹宾的意思把官娘赎来家中的,要不她当初也不会一气之下把官娘給卖了。

可没法儿,她如今哪里有旁的出路,若在这事儿上不顺他的心意,过后她的日子指不定要多难过,何况,官娘若是来了家,至少也能成为自己的助力,这内院里哪个女人是省油的灯儿,届时官娘来了,要摆布她还不容易。

姚三姐想着,脸上满满地堆起笑来,官娘看着这后娘脸上破天荒对自己露出的笑脸儿,只觉得说不出的怪异,她领着姚三姐在院子里坐下,也不忙着倒茶拿果子,只是拿眼一瞬不瞬瞧着她。

“官娘啊,如今过得不错罢。”姚三姐笑呵呵说了开场白,眼睛睃着院子里,“你现下该知道当初娘的苦心了,你瞧瞧你这儿,咱家哪里能和这儿比呢,你说是不是?再看看你这身衣裳,啧啧,我们官娘越发俊了,娘险些认不出你来呢!”

官娘看着姚三姐的眼神变得古怪起来,硬梆梆道:“你不是嫁进那曹家了么,便是过去是我娘,如今却不是了。”

“呵…话不是这样说的,”姚三姐面露几分尴尬,“咱们娘俩儿一个屋檐下生活了多少年,官娘你如此说却不嫌外道了么,你不知,自打卖了你娘心中总没个切实,可喜那日郎君说是在府中见着官娘你,他素来是个好性子人儿,见不得你一个女孩儿家在人家家里头做下人,又是奴籍,日后还须嫁人——”

“打住!”官娘霍的站起来,居高而下望着她道:“你是什么意思,平白跑来与我说这许多有的没的,如你所言,咱们认识也不是一日两日的光景了,不妨就打开天窗说亮话,你到底要说什么,来…来干嘛的?”

姚三姐甚为诧异,实在是没料到这番话会是出自弱弱小小的官娘口中,她如今嘴皮子倒是利索不少,过往却是个锯了嘴的闷葫芦,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姚三姐也不欲拐弯抹角,便道:“今儿其实也就是来知会你一声儿,明日曹郎便来赎你家去,你心里就偷着乐罢,这府里头四郎不曾瞧上你,不想别处他还惦记着呢,也该是你的造化!”

官娘怔怔地看着姚三姐,心知此番若是真被他们赎出去自己绝落不着什么好结果,不由气愤道:“你们凭什么赎我出去,我与你姚三姐什么干系,要你来赎我!”

“老娘赎你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谁还能拦着不成!”姚三姐伸出一根手指头,忍了又忍才没戳到官娘脑门子上,“何官娘,你不要忘了是谁把你卖进来的,你不欢天喜地倒还跟老娘脸红脖子粗的,莫不是在人家做使女做出奴性来了?

方才我已去见过这府里头的乔娘,她如今已是同意了,只待再看书房院里那位是什么意思。我若是你,这会儿便屋里去把东西收拾收拾,好好准备起来!”说完斜了官娘一眼,一甩袖子便去了。

官娘颓然立在院中,一层层的风吹过来,把她的心吹得凉凉的。这番若去,官娘心知那曹郎不安好心,可她能如何呢,怪道乔瑞桂不声不响儿的,原来已经决定以这样的方式把她卖出去。

乔瑞桂明知公良靖如今把官娘拘在身边儿,想来是看重的,却也不对姚三姐提及,她不说,曹宾更是不能知道,只以为官娘是公良甫身边儿伺候的,赎不赎的出来,不过是公良甫点点头的事情。

官娘心知自己一个丫头的去留无人在意,一如水中无依的浮萍,封建年代真真坑死人。

她心里一团乱麻,恨恨地原地跺了几脚,怪自己不会投胎摊上这样的事儿,泪雾从眼中升起,官娘抬手揉了揉,猛地推门跑出了院子。

暮色逐渐四合,沿途树木的阴影都被揉成了昏暗的一片,官娘咬着唇一路不停歇地跑回公良靖院中,进了二门,官娘呼哧呼哧喘着气,韩婆子听到动静从屋里边出来,一看是官娘她眼睛都亮了,却见她面色灰白,不禁担忧地拉起她的手,带进屋里道:“这是怎了,后头有人追着你不成?”

作者有话要说:

第二十三回

官娘也不答她,顺了顺气,一把抓住韩婆子的肩膀急切道:“九郎可有书信回来吗?说什么时候回来吗?明儿会不会回来呢?”

韩婆子被问得反应不过来,半晌儿才回答她,目光里还透着几分揶揄道:“小娘子心急什么,郎君这才去几日,哪有这样快回来的。”

官娘往窗前一坐,她又何尝不知公良靖不会这么早回来,不过是存着一线希望罢了,到了这个时候,她才发现如果说有一个人暂时可以指望得住,那么这个人只能是公良靖了,早知道就该在他走之前撺掇着把身契弄到手的,现下真是无路可走了。

韩婆子一旁瞧着官娘面色不对劲儿,外头的事情她是不晓得的,因而不知官娘在愁烦什么,倒了杯茶水与她,站边儿上道:“虽老身是个老婆子,可官娘有个什么事儿大可说与我,郎君临走前交待了我照顾你,这… …兴许我能帮上一星半点儿的。”

官娘便把经过与韩婆子说了,听得韩婆子面色陡变,心话儿,这官娘眼瞧着是九郎如今看重的人,正院里乔娘会不知晓?如何还会同意外头把官娘赎身出去的,这不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么,好在官娘她自己不愿随她那后娘家去,否则郎君回来了自己可无法交待了。然眼下问题却是,人家家里人来赎了,乔娘也是同意的,可有什么法子能叫官娘躲过去呢?

一时之间两人都没法子可想,官娘亦是不可能回到花玔儿那边去睡的,夜里仍旧睡在这西边厢房里,韩婆子伺候着梳洗了,官娘爬上床把头埋在被子里拱来拱去,最后也不知是怎么睡着了。一早醒来她有了个最差的主意,实在不成了她就只好爬个墙头逃走便了,不然能如何?总不见得真要到那劳什子曹郎家里头与人做小的。

天蒙蒙亮,官娘有一搭没一搭吃着韩婆子准备的蛋花粥,望着窗外逐渐破茧而出的朝阳,她有些怅然,不料韩婆子突然掀了帘子跑进来,张口就道:“已嘱了外头的常喜儿先去京里铺子里,那小子倒是随着郎君去过东京几趟儿,想来道路都是熟悉的,官娘可安心了!”

“真的么?”官娘随着韩婆子盲目地欢喜了一会儿,却突然想起来,昨儿姚三姐的意思是她今儿就得跟着她家去,那常喜儿即便是这会子立即动身,也不可能来得及,更何况… …官娘思想过了,公良靖对自己不过是一时的兴趣,人凭什么为了她一个丫头放下手头的事情赶回来,她不能太瞧得起自己。

还是得自救。

至于跑路如今是肯定不行的,且不说她有没有银钱,假使出去了若是身上没钱财那她以何为生,出去也是饿死,更不知外头世道如何,回头再碰上个把坏人那她就彻底玩儿完了,再说古代还有路引一说,官娘一个逃奴何来路引,她估摸自己连这上蔡县都出不去。

这是真没法儿了,官娘只能从源头上找原因,虽说曹家来赎人乔瑞桂没有道理不应的,官娘却晓得这里头还有旁的缘故,乔瑞桂是恼了自己和九郎的关系,然这也不是不能解释的,想来想去,官娘决定还是去跟乔瑞桂那里求求情儿,卖身契在她手里,只要她不放手便是连公良甫也没辙。

想象是丰满的,现实是骨感的。官娘自以为可以劝得乔瑞桂不让她被赎出去,不想人还没见到乔瑞桂呢,半道儿上却被公良甫的人截住了。

这里公良甫和曹宾分宾主坐在席上,公良甫吃了盏茶,瞥见曹宾不时拿眼往门外张望,哪有不晓得他打的什么心思的,说是说的好听,家中十二娘思念女儿,故此要赎将出去。他却有这般好心肠的,银子多的没处使了?

曹宾久等不见人来,收回视线笑道:“柳泉兄不知,这官娘弟原先是见过的,若不是那日无意中在哥这处见着,还道流落去了哪里,可怜一个如花似玉的女孩儿… …虽是哥身边儿的人,奈何弟家中那十二娘思念的紧,弟只好厚着脸来哥这儿讨人了。”

“说哪里的话,”公良甫亦笑道:“你我相识多年,不过一个丫头罢了,说这许多倒显得生分。”

… …

花玔儿手上执着茶壶,竖着耳朵站在次间,两人的对话她是听的一字不差,不由暗暗寻思,乔瑞桂不提九郎收了官娘的事儿也便罢了,怎四郎也不提一句的,向来都听说四郎九郎关系极为要好,虽不是一母同胞所生,但比亲兄弟更为亲厚,只如今看来,这当中却有些猫腻了。

也是,花玔儿进去沏了茶,瞧了眼首位上的四郎,别看成日里花天酒地过的是富贵好日子,暗下里却连半点家业也沾不得手,不信心里头真没怨恨的,如今趁着九郎不在家,官娘的去留还不是任凭他处置。

花玔儿走出门去,迎头正见着官娘被几个小厮带进院里来,官娘也瞧见她,花玔儿忙打了个手势,暗示里头不止四郎一个人。官娘虽然没看懂,不过心下还是很感激的,她朝花玔儿点点头。

曹宾一看到官娘就精神了,呵呵笑道:“官娘可是来了,今儿你娘没来,等会子我带官娘家去,三姐儿已备了一桌好酒菜等着我们呢。”

“等的是曹郎君你,却不是我。”官娘朝公良甫福了福,一点好脸色也没給曹宾。曹宾脸上现出愠色来,忍了忍并未发作。

公良甫看在眼里,唤了官娘到跟前为自己斟酒,官娘不敢怠慢,忽听一旁公良甫以只有他们能听见的声音道:“官娘不愿随他家去,是不是?”

官娘迟疑了一瞬,忙下死力地点头,一双乌漆漆的眸子看着公良甫,怪可怜的。公良甫弯唇笑了笑,“你这样瞧着我倒叫我为难了,莫不是常这样看着九郎?”

官娘愣了愣,一层迷惑爬上她的眼睛,不知公良甫怎的突然说起九郎的,却意外提醒了她。官娘咽咽喉咙,有些脸热,“九郎… …九郎定希望回来时还能见着官娘。”

“呵。”刹那间公良甫不知想到什么,面上浮过一丝痛色,转瞬即逝,官娘甚至怀疑是自己眼花。他蓦地伸手一把抓住官娘的手臂,表情说不出的阴沉,“不想你倒是个心大的,怎么,瞧着郎君我不如九郎么,巴巴地爬到他床上去了,清白的身子也给了他?”

那边曹宾一看不对,起身道:“柳泉兄,这——”

“你先回去,这事儿明儿再说!”这明摆着是逐客了,曹宾刚儿一边听得不真切,却隐约听到什么九郎,内心觉得蹊跷,因见公良甫脸色阴霾,又有些像是吃醉酒了,故站了一会儿只得拂袖去了。

官娘暗自提了几分小心,公良家的事情她也听花玔儿说过一些,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表面上看着是兄友弟恭的,内里真就如此么?眼下公良甫怕是误会自己是有意去攀附公良靖的,恐嘴上不说,心里却是有气的。

官娘看到曹宾出去,微微松了口气,只要曹宾走了,旁的都好说。官娘扯了扯唇角,仓促地道:“奴和九郎是清白的,九郎大抵是瞧着奴面善,那日…那日奴发热,九郎只是好心才收留奴住了几日… …”

面善?

公良甫不动声色打量着官娘,垂眸啜饮一口酒,杯盏一伸道:“满上。”

官娘赔着小心給他斟酒,谁知他一口喝完却把她按在桌上,一股酒气登时喷洒在官娘脸上,熏得她脸像是烧起来。

公良甫望着官娘的视线逐渐变得模糊,他理了理官娘散在耳际的发丝,朦胧的酒意令他看见另一张浅淡的笑靥。

“莲照… …”哽塞的男声响起,官娘推拒的手随之一顿,公良甫便慢慢把头靠在她肩窝上。

莲照?她脑子空白了一瞬,继而有关这名儿的记忆徐徐浮现出来。官娘惊讶地侧首看着这个男人,原来——他竟然喜欢那个莲照表妹!可是,似乎… …莲照表妹是公良靖喜欢的人啊。

官娘仰面看着房梁,暗恋注定是心酸的,她可怜地看了公良甫一眼,撑着手臂准备爬起来,公良甫却突然抬起头直直把她望着。

“郎君?”官娘吃他看不过,深呼一口气指着自己道:“你看看清楚,我不是什么莲照,我是官娘,何官娘!”

公良甫揉了揉额角,神色顿时冷下来,眼神聚焦在官娘不安的脸孔上,“这样如何?”他的手摸到她的腰带上,像是商量的语气,思忖着道:“若能叫我满意,明儿你便不必去曹家。”

没等她同意,事实上他也无需她同意。

公良甫扯下官娘的腰带,掀开她的外衣露出里头胭脂色的亵衣,眼神不觉炽热起来,“怪道九郎爱你,”他哑着嗓音道,略微粗糙的指尖摩挲着身下人肩部柔白的皮肤,“… …你哆嗦什么,和九郎在一起时也这般么?”

作者有话要说:

晚安好梦~~~~~~顺求收和花花。:- D

今天七点半要播龙门镖局了, 其实如果武林外传继续拍下去就好了~

第二十四回

官娘双手紧紧护在胸前,看着公良甫道:“郎君如何不信人?奴都说了,奴和九郎是清白的… …”说着眼睛闪了闪,抓起一旁的杯盏。

公良甫似有所觉,抓住她的手冷冷道:“你要做什么?若你果真是清白之身,倒也正合我意。”

男人和女人的力气永远有着天差地别的差距,公良甫擒住官娘的手放在头顶,看着她挣扎的面容,似有些费解道:“难道你想明儿一早被我送到曹家去?”

“什么?”

“我说过了不是么,若能叫我满意,便不会送你去曹家。”他似笑非笑地看着她,官娘的表情确实有一瞬间的松动,这里毕竟是自己已然熟悉的地方,若是去到曹家,她不敢想象接下来自己将面临的未知的一切。

公良甫把官娘的反应收入眼底,拍拍她的脸颊道:“你早该乖觉些。”

… …

画虎儿守在明间外,花玔儿揪着帕子忐忑不安地往微阖的门里张望,方才只见着那曹郎君面含愠色匆匆去了,接着从屋里头传来一阵响动,花玔儿暗道官娘这回怕是躲不过去了,虽她喜欢九郎,可她毕竟是四郎跟前伺候的人,四郎想把她怎么着不能够。却不知四郎今儿是发了什么魔,不过看官娘那日的穿戴,想必九郎是极为瞧得上她的… …

花玔儿正想着呢,忽听见院门外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紧接着大门“砰”的一声响,她尚未反应过来呢,一旁的画虎儿满脸惊异道:“九——九郎?!”

话说公良靖在汴京只停留一日多便动身回来,不想上蔡县城门楼都在望了,却见常喜儿骑着匹老马颠颠簸簸地从城里边出来,使了来安儿上前截住他道:“郎君不曾吩咐,你兀自往哪里去?”

那常喜儿擦了擦眼睛,看到不远处的九郎,就带着几分踌躇道:“韩婆子叫我上京里找郎君呢,说是那何官娘要被家里人赎出去了,我本不愿的,不妨韩婆子死活要我跑这一趟儿,想那官娘这会子都该离了咱们府里了罢… …”

“幸好你来了!”常喜儿不通其中道理来安儿却深知,那何官娘可不是个普通的使女,至少他们九郎如今眼中有她呢,若是就这般赎出去,回去不是连个影子也见不着了?

公良靖拉着缰绳到了他们边儿上,来安儿便把官娘的事说了,听得公良靖眉头皱起,二话不说扬起马鞭绝尘就往城里去了。不多时到了府门前,恰遇见曹宾从里头出来,曹宾边走边驻足回头看,一脸悻悻然之态,猛一听马儿嘶鸣之声响起,倒把他吓了一跳,待见到是公良靖回来更是把刚儿那零碎的只言片语在心里记起来,他忙上前去作揖。

门里头家仆迎将出来接过九郎扔过来的马鞭,又上前牵马,公良靖下马扫了一眼曹宾,眸光一转道:“曹兄怎来了,敢是四哥这时候却在家中?”

这话不曾说错,公良甫往日流连于烟花之地,若不是现今儿宠上了云牡丹,晚间也不见得归家的。曹宾怕事有蹊跷,只道:“在家,在家的。”说完翻上小厮牵来的马,一溜烟的竟是去了。

公良靖一径儿往公良甫院中去,心中思想着,便是官娘家中来人赎,若公良甫不点头,谁还能做得了主,怕只怕他这四哥将往日之事记得太深刻,至今还怨着自己不成?

他推门进去,只见院中只正屋明间前画虎儿守在门首,另还有个使女,整个院子里静悄悄的,不知人都去了哪里。

画虎儿定了定神,赶忙上前躬身唱喏,脸上惊色未褪,心说这早晚的,九郎怎就提前回来了,屋里头干着那事儿呢,怎能叫九郎进去?可自己一个下人又岂能拦得住九郎,执意拦着反倒惹他怀疑了,便朝花玔儿使眼色,指望她能有个主意。

公良靖停步在台阶前,花玔儿朝他福了福身子,看了画虎儿一眼,她心里也掂量着呢,思来想去,最后仍是把心一横,“郎…郎君,官娘在,官娘和四郎在里头…吃酒…”

画虎儿看妖物一般看着花玔儿,心里道了声呜呼哀哉,果然见九郎快步流星越过花玔儿走将进去!

屋里公良甫面露煞气站在官娘三四步远的地方,他还是小看这丫头了,分明是服了软的姿态,却趁自己不注意拔出头上的簪子来,他本能的向后退去,不妨她却拿簪子抵在自己脖颈之上,仿佛他若有动作她真要如何似的。

官娘慢慢被退逼到屋子的角落里,虽说刚儿拔下簪子以死相挟多少显得冲动了,可她心里知道自己是不怕死的,穿越到这个世界本就荒谬已极,兴许死了反倒一了百了,不定自己还能穿越回去,再也不用在这鬼地方受气吃苦。

公良甫倒不信官娘真有这气节,当初买她来不就是伺候自己来的么,还道自己是贞洁烈女不成!想到此他耐性全无,扑过去就要夺过官娘手上的簪子,官娘措手不及,闭上眼睛胡乱挥舞手上尖利的金簪子,不想倒正在公良甫手上拉开了四五条血痕,疼得公良甫嘴里嘶了几声,眼神一下子狠戾起来,抬脚就踹在她心口上。

官娘一头磕到墙壁上,手里却还死死攥着簪子,她揉着头蜷缩在墙角落里,警惕地注视着公良甫的一举一动。

“你真以为我奈何不了你了是不是?”公良甫甩了甩淌血的手,在官娘跟前蹲下,官娘下意识地把簪子握得更紧,咬着唇看着他,不说话。

这时突然门口传来几声轻响,公良甫回转身看过去的时候正见到公良靖跨步进来,他有些错愕,公良靖却一眼瞧见他脚边墙角里抱着膝盖的身影。

公良靖疾走几步走到官娘身前,只见她两颗眸子似浸泡在水里的葡萄一般,泪影逐渐浮上来,怯怯的把自己望着。

“官娘,”公良靖小心地夺过她握在手里的簪子,脱下外袍包裹住她,声音里是自己也未曾察觉的颤抖,“…不是叫你别乱跑,嗯?”

“九郎… …”

眼泪决堤似的涌出来,官娘委屈地揪住公良靖的袖子,她还以为自己今天就要交待在这儿了。虽然不晓得公良靖怎么提前回来了,但好在自己是得救了。暗暗松了一口气,紧绷的神经松弛下来,她后知后觉才发觉心口有点儿疼。

公良靖把官娘抱起在怀里,经过公良甫时一句话也未说,竟像是看也未看到他。公良甫倒颇为意外,却不是为的他的态度,只他瞧着方才公良靖那着紧样儿,倒似真把这丫头放心上了。

“容泉,今儿且算作是我的不是。”顿了顿,公良甫道:“旁的倒也没甚,只若莲照见了弟今日为了个家中使唤的丫头竟与我这般,怕是要伤心了。”

官娘听后在公良靖怀里缩了缩,她发现自己完全拎不清这俩兄弟和那位莲照表妹的关系,但是有一点她比以往更为确信,这地方是绝不能留的,或早或晚,总得想个法子离开,身契虽说现今儿还在乔瑞桂手里,不过眼下倒是不用担心了,公良靖回来了自己暂时就是安全的,看来还是要在公良靖腻了自己前把身契弄到手里才是,否则就像永远被人揪着尾巴,连自己的去留都做不得主。

公良靖安抚地低头看了官娘一眼,抬头时眉头却蹙起来,望向公良甫的目光里不可避免地透了几分烦躁,“四哥是怎么回事,莲照如今已嫁作人妇,哥若放不下便自去寻去!”

原来他知道公良甫也喜欢那个莲照?

官娘揉了揉头,抬眼去瞧公良靖,又偷偷看了几步远的公良甫一眼,她莫名地有点儿明白了。想来他们都喜欢莲照表妹,但是表妹喜欢的或许只是公良靖,然而公良甫心中应该是不甘的,最无语的是,表妹现下却嫁给他们之外的旁人了。

果然听到公良甫道:“我去寻有何用,昔日若非你——”他声音低了低,“也罢,是我自己无用,自小便比不得你,莲照喜欢你也是该当。”

公良靖不再多言,抱着官娘走出去,花玔儿站在门首,公良靖道:“进去罢,四哥吃醉酒,身边无人伺候却不成。”花玔儿犹豫地往门里看了看,还是进去了。

走在路上,风轻云淡。

官娘埋着头一动也不动,公良靖不时低头去看她,慢慢道:“在想什么?”官娘仰起脸和他对视,一张明净的小脸上带着几分苍白和怯弱,良久道:“郎君,假使官娘今日为人赎出去… ”她看到公良靖面色沉了沉,忙道:“只是打个比方,若奴被旁人赎出去,九郎回来后会去找官娘吗?”

公良靖看着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微扬着唇,接着缓缓摇头。

官娘直觉上好像知道这个男人又在逗她,可心里还是忍不住流露出几分自怜的悲伤情绪,她闭了闭眼睛,赌气地侧过头不去理睬他。

公良靖眉头一皱,收了顽笑的心思在她侧颊上亲了亲,“好官娘,似这般的假使从不曾成立,你却叫我如何答?”

作者有话要说:

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咕嘟——

第二十五回

话说公良靖带着官娘回到西厢房里,脱了公良靖的外衫,她身上衣裳看上去不免凌乱,便央韩婆子烧水与她沐浴一番,韩婆子看了看九郎,见公良靖点头,她才忙忙地去了。边在厨下烧水边想着,这回亏得九郎回来的及时,否则官娘这小娘子岂不要被赎出去,也不知在四郎院子里遭受了什么,怎身上衣裳都被撕破了的… …

不一时稍间里摆放好浴桶,韩婆子来叫官娘去沐浴。

官娘从红漆箱子里随手拿出一套衫裙抱在胸前,走到门口时回头见公良靖立在窗前,也不知在思想些什么,官娘想到自己的卖身契还在乔瑞桂手里头,只盼公良靖也能和她一样当回事儿,趁早跟他嫂嫂拿回来才好。

公良靖看着官娘去了,在椅子上坐了一会儿,莫名有些后怕,若是自己回来得迟了,官娘岂不是就被公良甫給强了?官娘他如今也清楚一些,虽外表瞧着娇娇弱弱,骨子里却十分的倔强,是个有主意的。从她那时敢用花瓶砸他便可窥出一二,今次更是连簪子都往自己脖子上戳。

想到此,男人的眼仁收紧几分,这时来安儿在外整了整衣衫,掀开门帘子躬身进来,公良靖道:“怎么?”

来安儿忙道:“小的都扫听清楚了,这来赎人的不是旁人,正是曹三郎。”

公良靖把玩瓷杯的手顿了顿,“继续说。”

“郎君可还记得您初初打京里回来那几日,您和四郎还去曹郎家吃了杯喜酒呢,无巧不巧,他这讨的第十二房娘子便是咱们府里官娘小娘子的继母。不想那日被曹郎君在院中撞见了,回头就来赎人来了… …”这话音儿谁听不出,怎有才一见着便思想着来赎出去的,又不是他家闺女儿,定是不曾安什么好心。

“乔娘也同意了?”

“可不是。”来安儿也纳闷呢,按说纵是四郎因着陌家五娘与他们九郎有些芥蒂,在这事儿上暗下里給九郎添堵也说得过去,可乔娘是后头嫁过来的,怕是连四郎喜欢陌五娘都不晓得呢,往日也与九郎不错,不知为何还要同意把何官娘赎出去,这不是明摆着都給九郎脸子看么。

却说官娘穿戴好走到西厢房外头,正听见里头的对话,官娘心里不由一喜,暗道,这下可该想到她的身契了罢。遂又听了一会儿壁角才走将进去。

沐浴后的脸庞染着两抹绛色浅晕,官娘欣欣然执起桌上的茶壶给公良靖倒茶,透着股别样的乖巧。来安儿自觉出去,公良靖手一伸揽住她腰,要把官娘放在膝上坐着。

官娘弱巴巴地瞧了公良靖一眼,把茶壶放回桌上,“奴太重了,郎君会累的… …”

“不累。”公良靖挑了挑眉,手臂一带就把她搂进怀里。官娘眼睛瞧着桌上的瓶儿,极力抑制住想要抓过来拿在手里的冲动,一切都是为了卖身契,为了摆脱奴籍啊,一想到这个她觉得一切都值了。

公良靖扳过官娘的下巴对着自己,黑沉沉的眸子看着她的眼睛,忽而道:“把官娘纳进门如何?”他如今未曾娶亲,以官娘的身份,能被收在身边做二房已是天大的造化,她该欢喜不尽才是。

“不要!”官娘几乎是条件反射地回答,说完立马捂上了自己的嘴。

公良靖看着那张只露出一双眼睛的小脸,眼睛危险地眯了眯,官娘瞬间遍体生寒,且不说她还要依靠公良靖拿到身契变成一个良民,就摆在眼前,公良靖是千万不好得罪的人,若是他不快了,那自己真是什么指望都没有了,不定明儿就被乔瑞桂或公良甫卖进曹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