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她有其他办法真不会死皮赖脸地留在宗海晨的身边,也许正因为她的动机不纯,所以始终不能令宗海晨卸下心防。

她缓缓地转过身,走进厨房,打开炉灶,看着锅中的水从冰冷到沸腾,下了馄饨,煮好,放在桌边。

随后,她走到洗手间换上便服,在桌边留了一张字条,走到门边,回眸,最后一次环视偌大的客厅,轻轻地合起房门。

她努力了,很努力地补偿着谎言有可能带来的伤害。上天很眷顾宗海晨这个好人,极力地保护着他,而她,看来只有选择离开,面对那些将她逼上绝路的恐怖势力。因为,如果宗海晨不肯帮她,她不知该向谁去求救。

但是彼此在没有混熟之前,宗海晨不可能理会她的请求,甚至会把她丢进精神病院或大牢吧。

商夏望向湛蓝的天空,再见,宗海晨,这些日子给你添麻烦了。

另一边,上午十点

同样一夜没睡的宗海晨,站在门边,先是沉了沉气,打开房门。

首先引入眼帘的,是叠落整齐的被褥,其次,是那一碗早就冷成坨的馄饨。

他拾起放在桌边的字条,字条上依旧是短短的留言——永别。

当“永别”二字撞入眼底,他的第一反应肯定是代表自杀之类的含义。但是冷静下来一想,她怎么会自杀?自杀需要勇气和充分的理由,不能因为他要求她搬出住便构成自杀的原因。

想到这,他故作宽心地吐口气,来到厨房,发现桌上摆着一个已放好速溶咖啡的马克杯,杯子下面也压着一张字条——少喝咖啡,对身体不好。

他放心咖啡杯,无谓地蹭了下鼻子,打开冰箱找水喝,可是冰箱里竟然是空无一物,不对,有一样不该放置在冰箱里的东西——龙纹翡翠扳指。

一层寒气包裹在扳指四周,那种冷透着凄凉,仿佛冰封的记忆,诉说着孤独百年的故事。

宗海晨不自觉地将扳指取出来。冰冷的翡翠触到暖流,立刻将寒意传递开来,蔓延在他的掌心又传导四肢,令他情不自禁地将它握紧,让它看起来别这么可怜。

不知怎么搞的,他的心也跟着揪了下,可怜,他怎么又会想到可怜这个词?

这时电话响起,他匆匆抓起一看,竟是孙巍。

“海晨,那小姑娘怎么样了?”

“你是不是找到她的家属了?”宗海晨很想听到肯定的答案。

“没啊,我就是打个电话问她住的怎么样,你们还合得来么?”

宗海晨垮下肩膀:“她走了。”

……

不知是好友太了解他,还是宗海晨给人的留下的印象就是冷酷无情,总之孙巍一句道破。

“什么?!你丫,真狠的下心赶走她啊?!”

“当然不是!”他立刻澄清,但一想,语调又软下来:“也算吧。我说给她租了一个房子,她当时也没提出异议,”宗海晨抿了抿唇,忽然不想再辩解:“我确实没有征求她的意见,说完之后直接关起房门。”

说来说去,明摆着是他赶走了商夏。

“你说你!……唉,我都不知道说你什么好了,还不快去找找啊,万一出了事你能心安理得吗?!我这边也找找,给各个关卡发个通知。唉,你可真歹毒!”话音未落,孙巍已愤懑地挂上电话,人心肉长,宗海晨肯定是从石头缝儿里蹦出来的假猴子!

宗海晨举着“嘟嘟”断开的手机愣了几秒,将手机揣进兜里,扭身捏起咖啡杯,刚要加入热水,一排娟秀的字迹再次映入眼帘——天气干燥,记得多喝水。

他没好气地放下杯子,干什么啊这是?!他究竟做了什么天理不容的坏事了吗?!他哪一句话说过抛弃她不管了吗?!

紧接着,他疾步走向洗手间,急躁地脱掉衣裤,拧大淋浴器喷头,直挺挺地站在花洒下方,用热水洗去那莫名其妙的负罪感。

走了更好,免得麻烦!

洗发水不小心流进他的眼睛,他眯起眼胡乱抓毛巾,擦了擦,定睛一看,居然是专属那丫头的洗脸毛巾,他愤愤地将毛巾抛进垃圾桶,既然要走!就走得干净利落些行吗?不要到处残留了她的物品及气味,还有看似很温暖实则阴魂不散的字条!

他索性冲掉一头泡沫,光着身子走回卧室,随便抓出一套衣裤,但是他这么放眼一望,居然发现每一件衬衫每一条裤子,领带,甚至是内裤,袜子,都被熨烫得有棱有角。

宗海晨面朝衣柜站立,大力地吸了一口气,却仍旧感到一股憋闷的气流堵在心口。

他要求她做这些了吗?没有吧?她凭什么随便动他的贴身衣物?是不是这个理儿?!

呯地一声!宗海晨狠狠地合上衣柜,四仰八叉地躺在床上,有一种感觉真的很可怕,如细菌般无孔不入,占据你的私人空间,在每一个你熟悉的角落里留下追忆的痕迹。

“好吧好吧!我应该先跟你谈谈再作出决定,算我武断行了吧?你等着!等我找到你的时候,你要是敢摆出一副受气包的德行我立马扔下你不管!还永别呢,知道永别的意思吗文盲!”他自顾自一通耍狠,继而猛地坐起身,迅速穿好衣裤,无暇顾及湿漉漉的头发,抓起车钥匙,冲出房门。

然而,当他刚发动引擎准备寻人的时候,一个隐藏号码打来。

“说。”他一手把握方向盘,一边不耐烦地开口。

“你好,我是XX派出所的警员,请问您是宗海晨先生吗?”

“我是。有事吗?”宗海晨缓下油门。

“事情是这样的,一位不知姓名的小姐,在半小时前,协助我方民警制服了一名骑摩托抢劫的歹徒,但是她没有留下姓名,热心市民无意间捡到她掉落在地的名片,失主希望可以当面感谢这位见义勇为的小姐,您方便告知一下她的联络方式吗?哦对了,她的左手虽然还打着石膏,但右手真灵活啊,居然用石头砸中抢匪的后脑勺。那叫一个准!”

听到这一番话,宗海晨不自觉地揉了揉胸口,原本紧张的情绪被喜悦所代替,是她没错,爱多管闲事的小丫头片子。

“请问,你们派出所的所在位置是?”

“北京火车站附近。”

“谢谢。”宗海晨果断地挂上电话,一脚油门冲出车库,直奔北京火车站而去。

……

北京火车站——

商夏徘徊在旅客休息大厅内,身无分文的她,只能靠捡空饮料瓶换一张前往凤隐镇的长途汽车票,车费倒是不贵,只要40元,不过站牌上没有这一站,她下了车还有走二十里的山路,才能回到那个与世隔绝的小山镇。

“啧啧,长得这么漂亮还要靠捡破烂讨生活,不如跟哥回家吧?”

商夏脊背一僵,猛地转过身,对上宗海晨一双夹杂怒火的目光,心里咯噔一响。

而宗海晨,看到她拖着断臂弯身捡瓶子的一幕,说不好那股滋味儿……挺怪的。

10

10、拒绝告白 ...

“你怎么来了?……”

他们至少互看了一分钟,终于还是由商夏打破僵局。

宗海晨将原本痛骂的一套说辞全部咽回嗓子眼儿,拉起她的手,径直向停车场走去。

当商夏被他塞进车里,商夏倏地按住宗海晨拧动车钥匙的那只手,她吞了吞口水,声若蚊蝇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从哪来回哪去。”宗海晨拨开她的手,缓缓地踩下油门,不愿去看她那一双沾满灰尘的小脏手。

他完全可以养活她,就像养宠物一样容易,却非要一板一眼地划清界限,非要把她逼到走投无路,同时,她的离开,让他看到了她的骨气——宁可蹲在嘈杂的火车站中捡瓶子也没偷拿一分钱。

错了,这一次真看错了。

商夏从宗海晨的表情中看出,他在内疚,因为她的不告而别而感到些许的自责。

“你没有做错任何事,是我自己要离开。”她的心情并不比宗海晨好受,毕竟他的出现,可以称之为又给了她一次起死回生的机会,证明她可以开始利用他对自己的信任。

越是亲密越会带来伤害,她比任何人都明白这一点。因为,将那些面目可憎的坏人带到她家来的,正是即将过门的嫂子。

准嫂子的心情她也可以理解,感觉被骗了,所以拿着她家的“宝物”四处变卖,殊不知这件东西背后隐藏着家族秘史,一旦同窗事发,终将导致兄妹俩颠沛流离乃至身首异处。

“对不起……”她疲惫地动了动唇。

宗海晨依旧没有回话,既然决定把她接回家,那他就必须考虑到日后的相处模式——怎样才能在互不干扰的情况下和平共处。

一路静默,他们返回公寓。

回来之后,商夏才注意到戴在宗海晨拇指上的扳指,她含蓄地笑了笑。

“笑什么呢?知不知道你那样一走了之会引起交警孙巍的关注啊?!”他怒哼一声,把憋在一肚子的气统统攘出来:“我说你能不能让我省点心?!我说叫你走了吗?我说过一句难听话了吗?你不愿意搬出去住大可直说,我也没说不能商量是不是?!”他愤愤地从兜里掏出字体拍上桌面:“什么叫‘永别’你给我解释解释!”

商夏低着头,无言以对,如果她只身返回原籍,十有八九会丢了性命。

宗海晨清了清喉咙,一屁股坐到沙发上,他与她之间只有十公分的距离,压迫感向商夏迎面袭来,她俯首致歉:“我以为你巴不得我早点走,所以也没想那么多,对不起。”

“我是希望你远离我的生活,但不代表我讨厌你。”

商夏怔怔地抬起头:“原来你不讨厌我……”

宗海晨拧起眉:“我最烦你们这样的人,别人一句话还没说呢,你们已然自作聪明的替别人打下印象分,你帮我做饭洗衣收拾屋子,如果我再讨厌你认为合理吗?”

商夏抿了抿唇,不知该说点什么。

“但是有一点我不理解,我给你租房住怎么了?哪一点令你忍受不了?”宗海晨自认属于及不好相处的人,正因为对自身了解,他更不想因为生活琐事弄得彼此都不开心。

“你……有很多优点,只是你自己不知道。”商夏轻轻地吐了口气,“你很善良,对本职工作一丝不苟,认真,博学,都是魅力。”

每当宗海晨坐在沙发前仔细地翻阅史料时,那种专注几乎可以将一切世俗抛于脑后,任由日月变迁,完全不会干扰他的思路。

商夏时常会被他的神态所吸引,轻手轻脚地做家务事,唯恐打破迷人的沉静。

有时,他也会手举电话与同事为了一个疑点争论不休,从古至今到科研项目,只有你不了解的知识,没有他答不上的问题。

商夏没在正规学校读过书,所以对知识层面全面发展的人群格外尊敬。

她忽然愣了下,宗海晨的优点蛮多嘛,但如果不是宗海晨逼着她讲,居然还真没察觉。

宗海晨很无谓地瞪着她,一会儿见她笑,一会儿又见她神色羞赧,他一扬手唤回她的神智:“喂。我这批评你呢,你却在这儿挤眉弄眼的是怎么个情况?”

“啊?……”商夏缩了下肩膀,又难为情地捋捋发辫:“呵呵,没什么,你说得都对,是我没顾忌你的感受,让你担心了,对不起。”

宗海晨挑起眉梢,虽然她的认错态度不错,可是笑咪咪地一点不像是在忏悔。

铃铃铃,可视门铃嘹亮地响起来。宗海晨刚拿起电话,对方便焦急地问。

“人找到了吗?!”

宗海晨翻了个白眼,按下控制锁,以便孙巍顺利通过大厅的安全门。

“是孙同志来了么?”她隐约听到男性的说话声。

“是……哦对了,你一会儿若是添油加醋哭哭啼啼,你就跟他走。”宗海晨很想心平气和地跟她交谈,可是一想到她在候车大厅中可怜巴巴的一幕,恨不得过去揍她两巴掌。

这种心情就像看到躺在街边乞讨的老人,真正感到心酸的是路人。

俄顷,孙巍风风火火进了门,见商夏从厨房走出来,顺了顺气,如释重负。

“你好孙同志,留下一起吃饭吧?我去买菜。”说着,她走到玄关,从宗海晨的皮夹中抽出一百块钱,举动极为自然。

说实话,孙巍猛地一下真没认出这女孩是谁,毕竟车祸当天,她衣衫褴褛满身泥泞,怪他眼拙,还真没看出这是一朵俏丽的小娇花儿啊。

“哦!……好啊!你一个人行吗?要不要我陪你一起去?”孙巍完全无视宗海晨的存在,帮商夏推开门,眼瞅着这就要跟她一起下楼。

宗海晨一把揪住孙巍的后脖领子:“你别臭不要脸。”他一脚踹上门。

孙巍耷拉下眼皮,这才想起此行的重点:“你在哪找到她的?还是没走远?”

“说来话长,反正全须全影儿回来就行了。”宗海晨将一根烟递给他:“还有一事,你把寻人启事撤了吧,她没家人。”

还记得她曾说起自己是从人贩子手里逃出来的事儿么?宗海晨并非全然相信,但处于对她的保护,决定将关于寻找她家人的信息及照片全部删除。

“真的?哎呦真惨,这么说来,她记忆恢复了?”孙巍砸吧口过滤嘴儿,眼珠子又开始发亮,换句话说,这姑娘无依无靠需要家庭的温暖啊,这活儿他能帮上忙!

宗海晨一笑置之,失忆?他还是那句话,那是电视剧里的情节。

孙巍向他这边凑了凑,但是还没开口,就被宗海晨一掌挡了回去:“我跟你说,你要想正儿八经搞对象就敞开了追求,要是只想玩玩,最好别打她的主意。”

“啧啧,你真是我肚子里的蛔虫啊,我也老大不小了,家里又紧着催,我当然是以结婚为前提追求人家姑娘嘛。”

宗海晨点到为止,反正他不是小瓷儿的监护人,自由恋爱的时代,保不齐谁和谁就凑成一对儿了呢。

“海晨,晨哥!你先别急着回屋啊,一会儿在饭桌上给哥们儿撮合撮合呗?”

“我可不管,撮合对了你们顶多给我封个牵线人,一旦撮合坏了,指不定怎么埋怨我呢,我先跟你说好了,我一个字儿、甚至连半个标点符号儿,都不管。”宗海晨从不往自己身上揽闲事儿,除了收留小瓷儿这个大活人之外。

孙巍白了他一眼:“爱管不管,哥们儿我一定可以征、服、她!”

“你们聊什么呢这么开心?”商夏提着菜篮子回来,地下综合超市里应有尽有,业主们足不出楼门便可以吃到新鲜的蔬菜肉制品。

孙巍三两步迎上前,接过提篮的同时,又从纸巾盒里抽出几张纸巾:“累坏了吧,快坐那儿歇歇,我给你倒杯水去。”

商夏沾了沾额头的汗珠,朝他一笑,又从他手中取过菜篮,边走边说:“来者是客,我去炒菜,一会就好。”

孙巍就跟没听见似的,尾随商夏进了厨房,挽起袖口,颇有做饭的架势。

“我跟海晨是老同学,他没告诉你吧?千万甭跟我见外,做菜我是真不会,帮你打打下手?”

“不用,真不用,你去看电视吧。”商夏有些受不了孙巍的热情,不禁扬声喊去:“宗海晨,厨房油烟大,你先陪孙同志聊会天可以么?”

宗海晨则不予理会,他说过不管,便会做到不偏不倚,哪儿边都不管。

而得不到回应的商夏,以为宗海晨还在为不辞而别的事生气,于是,她先把一捆芹菜交给孙巍清洗,走出厨房,站在书房门前敲了敲。

“门儿没锁。”宗海晨正趴在电脑前玩扫雷。

商夏谨慎地推开门,悄然地走到他身旁,见他指尖狂点鼠标,那种急躁感不知是游戏所致,还是与他的心情有关。

“你还没消气么?”

“当然不是,我早忘了。”宗海晨并没抬头,依旧快速地点击着鼠标。

商夏戳在原地安静片刻,扯了扯他的衣角,吞吞吐吐地说:“孙同志……人很好,也很热情,我有点不适应,你能不能把他从厨房里请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