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娘子白了她一眼,“你既嫌弃鱼汤腥,那还嚷嚷着要钓鱼。”
七娘子也回敬了她一记白眼道,“鱼又不是只能做汤,炸小鱼儿啊葱爆啊,都可香了。”
“河鲜讲究原汁原味,你那样才是暴殄天物呢。”
“不过是几尾鱼,用得着你这么较真么。”七娘子不由分说的拉起了六娘子的手就往船尾走去,“你且也阴阴沉沉了好几日,不就是船被人撞了么,听说那人也赔了好多银子,你放心,若是回头父亲要骂,我一定多帮你说好话。”
六娘子闻言笑的乐不可支,最后终究敌不过七娘子的软磨硬泡,命人找来了钓竿鱼饵,又搬了小板凳,置了小木桶,两人便是坐在船尾像模像样的钓起了鱼。
可是这种垂钓的方式也只能糊弄糊弄七娘子这种毫无经验且又心血来潮的人,这行船破浪水波湍急的,若是能钓到鱼,那才是真的活见了鬼了。不过七娘子到底玩的很开心,晚上也吃到了心心念念的香酥炸小鱼,便是美的她一口气吃了一大碗米饭方才罢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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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上的日子就因为七娘子的前后闹腾而显得欢愉了不少,就在六娘子渐渐忘了和顾宸玉之间那几句理不清的不快时,临安城已在迷蒙的薄雾中映入了眼帘。
船靠岸的时候,日头正出,大轮的晨阳将整个河面照得通透明亮,虽才过辰时,可漕运码头上已是熙熙攘攘人头攒动了。六娘子并了七娘子站在船头,不需刻意张望,两人就在人群中寻到了初娘子的身影。
那一袭水红撒虞美人花亮缎披风让初娘子看起来尤为的俊俏迷人,盘的仔仔细细的乌蛮髻映衬得她面若芙蓉,肤光胜雪,远远的看去,仿佛是一株怒放的山茶花一般娇艳欲滴。
“大姐姐!”七娘子早就耐不住了性子,等船一落锚挺稳,她便松开了六娘子的手顺着小厮搭好的踏梯下了船,然后冲着初娘子跑了过去。
六娘子无奈的叹了口气,然后转头吩咐了陈伯和秦妈妈定要安顿好船上的事宜后,方才顺梯而下,疾步朝人群走去,终于在半道上截住了急性子的七娘子。
“干什么。”七娘子见自己的手被六娘子拉住了,不免有些不悦。
“是不是要一起走,你一个人跑上去像什么样子。”六娘子懒得同她较真,便是在七娘子百般的不情愿中带着她一起走到了初娘子的跟前。
此番来接船的不只初娘子一人,还有吴家姐夫。六娘子带着七娘子先是恭敬的给二人行了虚礼,然后才笑眯眯的上前拉住了初娘子的手道,“姐姐等很久了吧。”
初娘子高兴的有些说不出话来,只微微的抹了抹眼角激动的泪花,然后从丫鬟手中接过了两个精致小巧的捂子,往七娘子和六娘子怀中各塞了一个道,“不久不久,你们这一路过来可安好?我收到父亲寄的快马信,知道只你们两个上了船,可把我担心坏了。”
七娘子闻言,忙嚷嚷道,“哪儿只我们两个,一船的人…”七娘子不说还好,这一说便如打开了话匣子一般,叽叽咕咕的没了完,也不顾几人正站在码头边,来来往往的都是人。
六娘子连连的去拉她的衣袖,一边用力的扯,一边心虚的看向了一旁面色温和的吴家姐夫。但正当她想和吴家姐夫说几句七娘子的好话时,却发现吴家姐夫的视线始终是盯在初娘子的身上的。
六娘子好奇的顺着吴仲一的视线看去,却见宽敞的披风下,初娘子的手正轻轻的按在腹部,而从微微敞开的披风看去,分明能看到初娘子的小腹已有些隆起了。
六娘子大惊失色,重重的拉过了还在喋喋不休的七娘子,然后一个凌厉的眼神扫了过去道,“你且能先消停会儿么?”
七娘子一愣,刚想开口顶回去,却闻六娘子缓声道,“大姐姐可是…有喜了?”
初娘子怔了怔,不免悄悄的松了一口气,然后眼露温柔的点头道,“恩,有五个月了。”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二章 豆蔻香•临安吴家
从漕运码头回吴宅有半天左右的光景,因着六娘子他们刚下船,吴仲一便是尤为体贴的先带她们去了靠近码头的一家酒楼。
定的是临河的包间,虽有些简单,却胜在风景独美。
“两位妹妹刚下船,却是不适宜马上坐马车,先在这儿吃些东西垫了肚子,养养精神我们再回去。”吴仲一引六娘子和七娘子落了座,又小心翼翼的搀扶着初娘子坐了下来,然后道,“这‘一刀鲜’酒楼名声在外,做的河鲜原汁原味,这是包间,旁的也不会有人进出,两位妹妹可随意些。”
“要劳烦姐夫张罗,我和七妹妹什么都吃,姐夫不用太过讲究的。”六娘子在桌子底下死死的拉住了七娘子,然后笑着对吴仲一道,“姐夫心思极细,考虑又周全,大姐姐可真是好福气。”
“也不过才半年多光景,六妹妹这张嘴倒是更利索了。”初娘子被六娘子几句话给臊得烧红了脸,连着在门口的吴仲一也不好意思的挠头笑了笑,然后出去找小二点菜了。
这“一刀鲜”酒楼只做河鲜,清蒸白条、鱼丸小排汤、酒糟醉虾、糖醋鲤鱼…吴仲一七七八八点了一桌子的菜,香气四溢色味皆全,惹得六娘子和七娘子食指大动,连连举筷开吃。
初娘子见了,笑着看向了一旁的吴仲一,眼露深情,谢意满满。
其实也不怪六娘子和七娘子吃的这般豪迈,实在是接连十多日的水陆过来,她们两个几乎就没吃什么特别可口的饭菜。虽一路有厨娘跟着,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古代船上条件有限,没有冰箱没有微波炉没有高压锅的,好在眼下正是冬天,搬上船的那些菜啊肉啊也算是能放得比较久,可到底比不上拿新鲜食材现烧出来的好吃。
所以接下来便是安安静静气氛和谐的一顿早中膳,待茶足饭饱之后,吴仲一才张罗着将六娘子和七娘子安置上了马车。
吴家这次来接人一共出了五两马车,除去初娘子小夫妻和六娘子、七娘子四人各两辆外,剩余的三辆宽敞的大马车是留给体面的丫鬟妈妈们坐的。
如此周到的安排,不得不让六娘子对这个吴家姐夫另眼相看了几下。不过这又是用膳又是分人坐车的,待一众马车驶上官道的时候,早已经过了正午时分了。
前面是吴仲一和初娘子坐的车打头开道,后面紧跟着的就是六娘子和七娘子坐的马车。车箱精致宽敞,中间还摆放了个钉在车板上的小方桌,上面放着一套茶具。
刚开始的时候路有些颠簸,可桌上的茶具却是纹丝不动的。六娘子不免好奇,伸手拿起看了看,方才发现桌面和茶具的底部都镶着整块的铁磁石,正负极相吸,让茶具稳稳的定在了桌面上,只要人不去拿且马车的晃动不是过大的话,一般就不会从桌子上掉下来。
六娘子不免有些咋舌,其实古人善创造,有些生活上的小细节还是很耐人寻味的。
不过惊讶之余,六娘子却还是不忘记一开始七娘子的鲁莽,且眼下就只有她们两人,是以六娘子便毫无顾虑的开口道,“方才在码头上,我拉了你这么多次,你却人前人后的不管不顾,若不是我看出了大姐夫的顾虑,只怕你就没完没了了。”
“就你本事大。”七娘子自知理亏,从在“一刀鲜”用膳开始就变得安静了许多。
“我可不敢邀功,你且什么时候改改你这粗糙的脾气才好。”六娘子毫不留情的白了她一眼道,“你不是一直很好奇我到底是如何说服母亲让我们两个单独离家来临安的吗?我只同母亲说了一句话,那就是我们到临安来玩,也能顺带让你看看大姐姐是如何管家的。”
七娘子瞪大了眼睛,不甘心的撇了撇嘴道,“我就知道你找的肯定不是什么好理由。”
“你管我好的坏的,眼下你人已经到了临安了,马上就要进吴府了,就算没有人管你了,你也要把好规矩给我做足了。不然回头回了宣城,母亲发现你好的做派一点没学坏脾气倒是日渐有长,我只怕你到出嫁前这么长时间估计都出不了陆府的门了。”
七娘子闻言冷哼了一声道,“那你还不是靠着我才能出来玩。”
六娘子不去理她,转头便是继续把玩起小方桌上这套磁铁茶具来。
两人就这样一路闹着小别扭,直到马车停在了吴家宅院的门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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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周临安盛产两物,鲜竹和白茶。
陆府大姑奶奶临安的这房表亲吴家,虽搁在宣城这样的皇都可能排不上号,但在临安城里可算得上是有头有脸的大户人家的。
吴家靠竹、茶为生,前三代都是生意人,到了第四代总算出了两个读书人,吴仲一便是其中一个。
吴仲一是吴家大房的二少爷,他上面还有个嫡出的大哥,不过因为体弱多病已过世了三年,下面有三个庶出的兄弟,还有姐妹四人,粗算起来,吴家第四代也算是人丁兴旺了。
因长房大少爷英年早逝,身为嫡二少爷的吴仲一自然地就担起了掌家的责任,是以初娘子过了门,也就自然的接过了婆婆手中的对牌开始学着如何打理内院。
且吴仲一中了秀才以后连着考了三年都不见有再高中,吴老爷就念想着让他接了家里的生意去打理,所以小夫妻俩一个忙外头的铺子生意,一个忙内宅的生活琐事,成亲这八个多月以来,两人倒是有商有量相敬如宾的。且婚后没多久初娘子就有了身孕,所以吴家人前后上下待初娘子都极为宽慕随和,连带着对初来乍到的六娘子和七娘子两人都是极为客道热情的。
因为早些年分了家,所以吴家长房的这座宅子并不算很大,前后共四进,占了半条街。但难能可贵的是宅子的地段,靠着临安城的主街,却是最里面的一处,闹中取静,宅子的后面是一条九曲弯绕的护城河,边上是一大片的竹林,一年四季移步换景,算得上是点睛之笔了。
话说六娘子和七娘子下了马车,还来不及细看周遭的环境就已被吴家的仆妇热热络络的迎进了门,径直去了吴老太爷和太夫人的屋子。
等着她们俩的是一屋子的吴家亲眷,六娘子一时被那些表姨奶奶表姑奶奶表哥表妹的绕花了眼,一圈下来喊过谁认过谁倒是没记住几个,却是生生的笑僵了脸,福酸了腰身,不过倒是有一个好处,那便是收见面礼也收软了手。
就这样闹闹哄哄了一盏茶的功夫,六娘子和七娘子两人方被府上的徐妈妈安顿在了靠南角的小阁楼。
阁楼是新粉刷的,从里到外透着一股新气。本来是初娘子要带她们俩过来的,结果六娘子觉得今儿大半天的已经够折腾初娘子了,连连摆手拒绝了她的好意,只拉过了一旁的徐妈妈烦请她代为带个路。
吴家老太太见状,连连搂着六娘子的肩膀夸她乖巧懂事,倒是黑了七娘子的半张脸。
不过等徐妈妈将两人安顿好了退出阁楼以后,七娘子却也没那个力气同六娘子吵架较真了,因为她也累得够呛,早已是眼乏腿虚,恨不得闷头睡过去才好。
“你不去净房洗把脸再睡?”六娘子见七娘子哈欠连连,连衣裳也不脱的就往床上拱,不免想去拉她。
但七娘子实在累得不想动了,便是强撑着眼皮子道,“没力气了,我且睡一会儿…”可正说着,她忽然如同被针扎了一般又跳了起来道,“陆云筝,别动我的荷包哦,别以为我不知道收了些什么。”
六娘子没好气的白了她一眼道,“睡你的觉吧,谁稀罕你的东西。”说罢,她便唤了已经在耳房安顿下了的揽月进了屋。
“有热水么?我想泡个澡。”六娘子其实也已经很累了,可是只要闻着身上那股子奇奇怪怪的酸腥味,她就觉得浑身不对劲。
揽月闻言抿嘴笑道,“秦妈妈和竹韵正烧着呢,这会儿估计快好了。就知道姑娘在船上忍了这么多天,安顿下以后第一件事情定是泡澡,秦妈妈到了小院便是连东西都没收拾就先去给姑娘烧水了。”
“这小院有小厨房?”六娘子眼前一亮,心想晚上吃饭的时候定要好好谢谢初娘子这般贴心的安置。
揽月点头道,“有,且还配了个小厨娘,府上的妈妈说这是大小姐特意吩咐下来的。”
“可不能再叫大小姐了。”揽月正说着,却见小杜鹃抱着一叠干净的衣裳走了进来,“大小姐如今出嫁在外,咱们可要改口唤她一声少姑奶奶了。”
揽月连连点头道,“瞧我,还不习惯改口呢。”
小杜鹃抿嘴笑了笑,然后问六娘子道,“六姑娘可瞧见我家姑娘了?”
六娘子指了指里屋道,“只怕已经在床上和周公下棋了。”
小杜鹃一听脸色一变,咬着牙跺脚道,“哎呦我的祖宗,那身衣裳都几天没换了,这样也都睡的下去。”说罢便匆忙的往里屋走去,连要和六娘子福身都忘记的一干二净了。
她这一举动惹得揽月不住的小声轻笑,“好在姑娘是个爱干净的,不然我也要闹心了。”
六娘子瞪了她一眼,却马上同揽月一起笑了起来…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三章 豆蔻香•竹林野趣
在吴家的日子不可谓不轻松。
六娘子和七娘子虽然年纪都不大,可却算得上是吴家实实在在的座上宾。即便隔三差五的要去吴家老太太的跟前请安,可左右听的全是让人开心的夸词,并不像在家里那样,总是会被林氏的耳提面命给弄得战战兢兢的。是以没过几日,七娘子就有些乐不思蜀了。
吴宅的后面有好大的一片私人竹林,平日里都是自家小娘子、哥儿的来回进出,所以并不忌讳六娘子和七娘子去玩儿。而且吴家的几个小娘子性子都特别随和,倒是也能和六娘子她们玩在一块儿。
本来大冬天的,六娘子怕冷,就不太爱动,且总觉得那不过是一片小竹林,来来回回也玩不出什么花样子,结果去了一次以后六娘子傻了眼。
那小竹林的深处俨然是吴家几个小娘子的秘密基地。古树上搭着的精致小竹屋,老竹子上架着的小秋千,林间的小鸟,地上的松鼠,还有好多只家养的野兔和山鸡,完全就是个绿色生态的农乐园。
见六娘子愣愣的看着前面,早已经来玩过一次的七娘子便骄傲的笑道,“怎么样,我就说茵姐儿家的竹林子好玩吧,你且都不信,若是不来玩,回头有的你后悔的。”
吴茵在吴家小娘子中排行老五,和七娘子同年,且性格也是活泼开朗的,一来二去倒是和七娘子成了铁杆之交。
“竟然还有竹屋!”六娘子不理会七娘子的洋洋得意,径直指着面前足有两层楼高的竹屋问道,“里头能待人么?”
吴茵抿嘴笑道,“自然是可以的,以往夏天的时候,我同姐姐妹妹们还时不时的会在里头午睡呢。”
六娘子和七娘子皆瞪大了眼睛,羡慕之情溢于言表。吴茵见状,便是大方的指引着她们顺木梯而上,进了竹屋,然后细细介绍道,“你们从小长在京城,这样的屋子自然少见,可在咱们临安,这便是常见的。这屋子有些年数了,还是太爷爷在的时候命人建的,因为时不时的有人会来玩,所以每年父亲都会命师傅好好修葺一番,倒也结实可耐。”
六娘子闻言,一边囫囵的点着头,一边左顾右盼的看着竹屋的构造。说实话,屋子里头没有特别复杂的设施,不过却稀奇在里外物件全是竹制的,连一块木料砖瓦都不曾见到。
六娘子好奇了,曲了手指去扣敲地板和窗棂,茵姐儿看见了笑道,“六姐姐别敲了,这屋子结实着呢,虽都是空心的竹子,可全是插式捆绑而成的,便是顶上还铺了两层厚厚的棕榈毡,即便是雨雪天气,这里头也不会漏一滴水。”
“难怪人家总说能工巧匠能养三代呢!”六娘子感叹道,“不瞒妹妹,我还真是第一次进竹屋,今日可算是开了眼界了。”
“反正六姐姐和七娘子要在这儿过年,等回头初雪下了,我带你们来林子里捉鸟玩,那才有趣呢。”
“是不是拿个树枝撑着竹筐,里头再撒些小米谷粒之类的等鸟儿来觅食?”六娘子眼睛一亮,忽然想起了鲁迅先生写的《闰土》。
茵姐儿一愣,皱了眉道,“这个法子临安这儿不多用,咱们都是前一天先在林子里撒很多的玉米粒,等鸟儿吃饱了就飞不远了,那时候拿大网一罩一个准。”
六娘子闻言,不禁干笑了两下,心里念叨,原来捉鸟这件事儿也是有地区差异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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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去林子里一玩耍,六娘子的心思也活络了起来,其实她倒不是玩心重,只不过真的因为被大家闺秀的姿态给禁锢久了,难得能这么放松的玩一玩,她自然也不会亏待了自己。
不过她到底是比七娘子有节制,连着去林子里疯玩了三天后,六娘子还是把万般不情愿的七娘子拎到了初娘子的屋子里。
初娘子现在怀着身孕,日子过的规律而简单。其实吴家分了家,长房这一众人不算多,大多和睦恭顺,而且头两年吴家老太太铁腕治家,下面的人虽也有些小动作,可明面上都是规规矩矩的。所以初娘子虽才刚刚主持中馈没多久,但也是顺理有序条理不乱的。
就拿今天来说,六娘子和七娘子是用了早膳以后去的初娘子的主屋,辰时三刻,各处的主事妈妈便来回事了。有些无伤大雅的小事儿妈妈们已提前自己先拿了主意左右办了,眼下来只是禀了初娘子告知一声。有些大事儿如礼客往来、人情相送又或者是家里换季缺了什么、谁屋子里的人到了年纪该放出府的或者由当家的做主选人婚配的,这些则都是要初娘子拿主意的。
一个早上下来,虽初娘子都是坐着同妈妈们周旋的,不过等所有的事儿都处理妥当了之后,初娘子的嗓子也已经有些沙哑了。
七娘子在一旁不禁有些潸然的和六娘子咬着耳朵道,“大姐姐真辛苦,我之前瞧着母亲一个早上倒是轻轻松松的。”
六娘子拉着她往后退了一步,然后悄悄的说道,“大姐姐是新妇,新妇难为,大姐姐要做表率摆好了姿态,自然是要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的。”
两人正说着,那边妈妈们已经四下散开了,初娘子也任丫鬟搀扶着站了起来,见两人正在咬耳朵,初娘子便柔柔的笑道,“说什么悄悄话呢,那般小心翼翼的模样。”
六娘子和七娘子闻言一起抬了头,七娘子便上前虚扶住了初娘子的另一只手道,“我同陆云筝夸姐姐呢,姐姐事无巨细,真是能干,我以后若是能做到大姐姐一半的好,只怕母亲睡着都要笑出声了。”
初娘子一愣,转头问六娘子道,“七妹妹都是这么直呼你名字的?”
六娘子一边随着初娘子和七娘子进了屋,一边无奈的叹气道,“姐姐也道她没大没小呢吧,自从大姐姐和三姐姐出嫁了以后,她人前人后就开始直呼我名字了,仿佛喊我一声姐姐会生生少了她一块肉一样。”
初娘子笑着坐在了软榻边,顺着丫鬟替她披好的披肩靠在了迎枕上,然后看着面前的六娘子和七娘子道,“你们也坐,一会儿就留在我这儿吃午饭,我让厨房做了六妹妹爱吃的蒜拍黄瓜,做了七妹妹爱吃的粉蒸肉。”
六娘子和七娘子依言落了座,又听初娘子叹息道,“原先在家的时候真不觉得,如今自己出嫁了,勉强当了两天的家,方才觉得母亲有多不容易。”说着她悄悄的用余光看了一眼六娘子,见她面色平缓并无异样,不禁弯了弯嘴角。
七娘子闻言撇了撇道,“大姐姐就是心思太细腻,我瞧着以前在府上母亲也并不是如姐姐这般事事都管的。”
初娘子笑道,“我是新妇入门,若不事事经手,那些管事妈妈迟早要越过了我去。你现在瞧着面上谁都是和和气气的,可是明面上的文章谁不会做?有些事,只有自己做了方才知道里头的猫腻。”
七娘子闻言,微微的垂了眼帘,难得的不出声了。
六娘子见状,忽然觉得自己当时和林氏提议的让七娘子来临安过年的这个主意极好。虽原本她也是有私心的,但眼下看来还真是歪打正着了。
不过晃神间,她不禁趁着七娘子沉思的间隙问了初娘子道,“大姐姐怀孕五个多月了,为何家书里却也不提一二?”其实这话她早就想问了,不过是这两日跟着茵姐儿和七娘子在竹林间玩闹腾了,是以一直忘了问。
初娘子闻言,眉宇间闪过一抹尴尬道,“临安不比宣城,有些消息传的晚。我这胎是六月中的样子怀上的,先皇…的事儿是八月头的时候传到临安的。我这是第一胎,虽也并非在国丧日,不过母亲说毕竟前后连着紧,又说历经国丧期,传多了对孩子不好,所以让我等怀过了八个月再往家里报。可也巧了,你们这就来了。”
六娘子冲七娘子使了个眼色道,“那姐姐放心,既老夫人有这个讲究,我和七妹妹也不会乱说的。”七娘子闻言也点了点头。
初娘子失笑道,“没的这么多讲究,不过毕竟日子近了些,母亲的担心也是有道理…”
只是这厢姐妹三个话还没有说完,屋子外头就传来了断断续续的吵嚷声。
初娘子眉头一皱,冲着屋里伺候的丫鬟道,“去瞧瞧外头谁在闹。”
“是。”小丫鬟应声退了出去,可几乎就是眨眼的功夫,一抹明紫色的身影就跌跌撞撞的跑了进来。
“少夫人,您要替我做主啊,少夫人,您一定要救救奴婢,奴婢给您磕头了少夫人,求求您救救奴婢吧…”
这突如其来哭天喊地的阵势着实吓坏了屋里的陆家三姐妹,七娘子离的门口最近,几乎是被惊的整个人弹跳了起来,而六娘子则是差点被她拉下了椅子。
初娘子也明显愣住了,怔怔的瞧着那深深匍匐在地上的女子竟一时半刻的都没认出是哪房的人。
“你…你起来说话。”初娘子勉强的镇定了下来,下意识的就用手捂住了肚子。
那瑟瑟发抖的身影顿了顿,然后缓缓的抬起了头,六娘子和七娘子也好奇的紧,顺势就探头看了过去。
那是一张年轻且陌生的脸庞,泪光点点,娇喘微微,虽不见的有多美艳,但却哭得梨花一枝春带雨一般,柔柔弱弱的让人不自觉的就能生出怜惜之情来。
而还没有等初娘子反应过来,外头便又有人闯了进来。这回来的大家可都认识了,正是府上的管事妈妈徐妈妈。
第一卷 拈花一笑,无猜脉脉心有意 第六十四章 豆蔻香•内宅祸乱
事情真的发生的很突然,且说那日就这样堂而皇之的闯入正屋内间的不是别人,正是吴仲一房里的方姨娘。
话说这方氏原本也不是姨娘,而是吴仲一身旁的贴身丫鬟,后来初娘子进了门,抬了自己的贴身丫鬟乔红为姨娘,为了公平起见,便又抬了方氏。
本初娘子还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这两日她前后都忙着张罗六娘子和七娘子了,但凡有些空闲,不是对付来回事的妈妈们就是去婆婆跟前作规矩,且因为怀着身孕,早上多少有些贪睡,这两日她都是免了姨娘们的请安的。
所以当方氏抢在徐妈妈之前把事儿给断断续续说了个大概后,初娘子几乎傻了眼。
“少夫人,我是真不知道,也没注意,爷是那日外头有应酬,结果回来晚了怕惊了少夫人,所以歇在我屋子里了,因着那日匆忙…我是真没想到可能就这样有了。之前我小日子也不算有规律,早早晚晚的也没个准,所以这两日连着没有来我也没放在心上,直到今天早上吐了一地,翠儿才说依稀我小日子也有一个多月没有来了。这才…这才…偏也没有请大夫来瞧过的,闹到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就要给我灌药!少夫人,少夫人您救救奴婢吧,奴婢肚子里若是真的有了,回头不也是要喊你一声…”
“你个小娼妇!瞎了眼了也不瞧瞧亲家姑娘还站在这儿,没遮没拦的瞎喊什么!”徐妈妈死死的被方氏拉着,好不容易挣脱开了她的钳制,连连上前就是一个耳刮子。
这般阵势,看的六娘子和七娘子惊的瞪着眼睛连眨都不敢眨一下。
也是这一刻,六娘子才不免感叹,虽林氏也是横竖看自己不顺眼的,但好在她是个自认肚子里有些墨水自命清高的,那些内宅的手段虽也都见不得光,可却是绵柔为主,这般强硬的派头手腕还真是不多见。
而显然方氏也是个破碗破摔的,被徐妈妈甩了一个耳光后仿佛是激起了她的斗志,只见她“哗啦”一下站了起来,冷笑一声道,“我如今只有精力顾着我肚子里的孩儿,哪里还有工夫顾着什么亲家姑娘。”说罢她竟然一改之前的柔柔弱弱,狠狠的盯着六娘子身旁的徐妈妈道,“老东西,你且要给我灌了那汤药,我做鬼都不会放过你的。眼下爷是不知道,可少夫人还没发话呢,我肚子里的孩子还轮不到别人来做主!”
“老夫人便就是一家之主,我今儿倒是要瞧瞧老夫人有没有资格定你肚子里这孽种的去留!”徐妈妈也不甘示弱,大声一吼大手一挥,喊来了早在外头候着的几个壮硕的妈妈道,“快,把这小娼妇给我压去小偏院。”
这前后事态发展之快令六娘子咋舌,因为只眨眼的功夫,那几个看着特别孔武有力的妈妈便是一左一右的架起了方氏,然后不由分说的将她往外头拖。而方氏则是不管不顾的破口乱骂,一双手死命的抓着门框怎么都不肯松开。
“少夫人,你就这样眼睁睁的看着我肚子里的孩子被他们给弄了吗?少夫人,你肚子里有了就不准姨娘的肚子也一并争气吗?二爷这是不知道,二爷若是知道了,会恨你一辈子的少夫人…”
“徐妈妈,你且把她松开。”忽然,初娘子开了口。
从方氏和徐妈妈闯进屋子以后,初娘子就一句话都没有说过。六娘子站在一旁小心翼翼的盯着初娘子脸上的神情,唯恐她有什么不舒服但是却强忍着。
不过这会功夫下来,初娘子除了脸色有些发白之外,其余的时候,无论是方氏的啸叫还是徐妈妈的怒骂,她都俨然一副旁观者的姿态,只小心翼翼的护着自己隆起的肚子,没有惊慌没有表态,安静的仿佛一尊玉瓷小佛。
只那一副姿态,便让六娘子肃然起敬。她猜初娘子并不是不惶恐,可是能这般不把惊慌失措写在脸上的,没几年的定力还真是办不到,起码眼下七娘子就肯定不行。
六娘子这样想着,便下意识的握住了七娘子拉着自己的那双冰凉的小手,然后两人一起挪了步子往初娘子的身旁靠了靠。
在初娘子发话之后,屋子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徐妈妈不可置信的看着初娘子,而方氏则宛若见到救星一般两眼闪光。唯独六娘子带着七娘子有些局促,这分明是吴家的内宅家乱,她们两个外人站在屋子里肯定很是突兀。
忽然,初娘子打破了一室的宁静道,“方姨娘,你且口口声声说自己不知怀孕的事儿,可我即便有了身孕不方便照顾你们,但那避子汤却是日日命人熬着送去的,你这孩子是怎么来的?”
初娘子说话的声音虽听着镇定,但拉长的声线中还是有些颤抖的,六娘子听了心头一酸,下意识的就凑过去拉住了初娘子垂在腿边的手。
初娘子整个人一怔,缓缓的转头去看六娘子,眼角竟瞬间就渗出了清泪。
六娘子见状,无声的摇了摇头,咬着牙冲依然被两个妈妈架着的方氏扬了扬下巴,然后便微微的垂了眼帘。
初娘子心中一暖,再回头,眼底已是一片清冷肃穆。
而对面的方氏则明显身子一震,连连狡辩道,“那、那两日我身子不爽,自己熬了几贴药…唯恐同避子汤药冲了,便就…”
徐妈妈原本听闻初娘子开口发话还以为她要心软留了方氏,眼下见着初娘子反而对着方氏发了难,不免心头一松,连着对方氏冷笑道,“方姨娘可真是好胆色,莫非是这些年伺候二爷伺候的久了连最最起码的规矩都不懂了?既生病了那就应该看大夫,随随便便越过了少夫人断了避子汤,我倒想问问谁家的姨娘会这般吃了雄心豹子胆的擅作主张!”
初娘子待徐妈妈说完,继续道,“今日我不同姨娘计较二爷知道不知道这件事儿,我只同姨娘计较到底要不要拉爷下水。”
“你…什么意思?”方氏战战兢兢的问道。
“姨娘说自己那两日身子不爽快是以吃了别的药怕冲撞了才断了避子汤,可既然知道自己身子不爽快姨娘还要把爷往屋子里迎,姨娘是觉得二爷的身子是金塑铁打的,折腾不坏吗?”初娘子说着说着,冰凉的手就紧紧的拽住了六娘子的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