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正宇见她眸子里一缕一缕地溢出光彩,知道她动了心,立刻说:“明天准备一下,把你的资料给我。”

“嗯。”

“你想去哪个国家?”

“说英语或者法语的国家都可以。”

“那样选择就太多了。”

她听着萧正宇的计划,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困意再次袭来,她听到他说了句什么,迷迷糊糊地“嗯”了一声,再次睡了过去。

虽然那天晚上有这样一个意外,薛苑却睡得非常好,一觉睡到了太阳照亮整个房间。她看着明媚的阳光,自嘲地想,大概只有睡到自然醒的时候才会觉得没有工作真好。穿好衣服,她来到客厅时发现萧正宇已经出门去了,桌上有豆浆、油条、茶叶蛋、糯米团,还有他写的一张纸条,说他出去了,大概下午回来,让她中午不用等他吃饭。

早饭已经冰凉了,油条都硬了,她刚把食物放进微波炉,忽然门铃响起。

以薛苑在这里住着的几天所了解的情况,萧正宇对个人的空间极为看重,也很少有什么朋友能过来拜访的。

她略带意外地打开房门,更意外地发现,门外站着费夫人和岳万里。

真是意料之外的不速之客。

门外的两人看到她,也同样震惊,不过都是一瞬的表情。岳万里那张脸向来没有表情,而费夫人到底见过世面,也很镇定,很平稳地开口,“不请我们进去坐坐?”

“啊,当然,费夫人,您请进。”

这套房子并不大,客厅里多了两个人就显得稍微拥挤了。费夫人在沙发上坐下,视线挑剔地在薛苑身上一扫,薛苑低下头,发觉自己穿的是一身睡裙,虽然样式保守,到底不正式,跟费夫人那一身一看就价值不菲的套装比起来,自己仿佛就是没见过世面的小丫头一样。薛苑尴尬得几乎想撞墙,连忙说:“二位稍等,我去换身衣服。”

换好衣服出来,肺腑二年微倾身子,视线恰好从茶几上的那张留言上抬起目光,瞥了她一眼,冷淡地说:“如果我没记错,这是正宇的屋子,你怎么在这里?”

因为冷淡,这话更显得有些刺耳,薛苑怎么都感觉不到其中的礼貌,但对方毕竟帮过她而且还是萧正宇的母亲,于是薛苑极客气地解释,“费夫人,这段时间,我暂时没有住处,正宇就建议我搬过来住在这里。”

费夫人听完,挑挑眉毛,“你到是比我想象中的更随便更开放啊,随随便便就搬进男人的家里,也不知道‘流言猛于虎’这句话是怎么写的吗?”

薛苑垂下视线,忍受着尖刻的讽刺,仍旧礼貌地回答:“您说的是,是我考虑不周。不过,我们准备马上结婚,所以……”

“什么?结婚!”费夫人声音豁然抬高八度,几乎要离座而起,“谁让你们结婚的?”

薛苑的心咯噔一下。她原以为萧正宇既然告诉了李天明他们打算结婚的消息,也会告诉费夫人,但以费夫人的反应看来,她完全不知情。

还没结婚就遇到了伤脑筋的婆媳问题,又不能不解决。一跟萧正宇在一起,薛苑就想到了这种可能性,各方面一定会有压力和阻力,但是若是连费夫人这关都过不了,恐怕他们以后也不会有什么好日子过。无论之前的二三十年费夫人是怎么对待自己的儿子,但她毕竟是他的生母,对他而言,是个没办法取代的人物。更让她意外的是,没想到费夫人是真的那么不喜欢她。

“没有人让我们结婚,我们自己想要结婚的,”薛菀谨慎的开口,“实际上我们刚刚决定这件事情没几天,正打算这两天就告诉您,再听取您的意见。”

“如果我不找上门,恐怕这辈子都不知道我还可以提出意见。”

“不是这样……”

“我们不谈之前的事,”费夫人忽然打断她的话,“既然我知道了,就肯定要过问。很简单,我不同意你们结婚。”

薛菀很奇怪自己听到这句话居然一点儿都不觉得惊讶,也丝毫不生气,她甚至还觉得这一幕非常富有喜剧感。想起萧正宇说过她的丈夫是何等人物,而她在费先生身边若干年并能继承他的全部财产,必定是不容小视的人物。

薛菀略一斟酌,不卑不亢,沉着的开口,“费夫人,上次在英国承蒙您的照顾,我真的很感激。我的家庭情况您很清楚,如果您像扮演电视剧里阻止儿子娶一个贫家女的母亲角色,我能理解您,也没有别的话好说。您不喜欢我,我一直知道。坦白说,我对我跟萧正宇之间的婚姻也不是那么有信心,每走一步都战战兢兢,但我愿意试一下,我没必要为了某种可能性放弃我爱的人。结婚和感情不是做买卖,也不能用金钱来做判断。”

“钱,我还真不担心这个,”费夫人听到这番话,慢慢笑了,“你这番话让我想起你妈。没错,我恨了她一辈子,但现在想起来,也不得不佩服她,清高骄傲,聪明伶俐,有能力,有毅力,她跟我完全不是同一类人,男人对她来说,就是无所谓的附属品,有没有都没关系,照样活得很好,我就不行了。薛菀,你跟你妈妈一个样,如果钱能打发你,我也不会坐在这里跟你说话了。”

做梦没想到费夫人这样评价自己的母亲,薛菀微微一怔,那点儿反感也不翼而飞,取而代之的是真挚的道谢,“谢谢您把我跟我妈妈相比,我远远不如她。”

“某些方面也的确不如,你继承了她那张漂亮的脸,却不如她聪明。”费夫人轻轻拍了一下手,“起码你妈妈知道什么人可以爱什么人不能爱,很英明地选择了你爸爸,一辈子没有走错路,而你就做不到。”

薛菀终于动容。

屋子里出现了片刻的安静。费夫人瞥了她一眼,这个年轻女孩子比同龄人稳重得多,基本上不能从她脸上看出什么想法和情绪,只有一双眼睛异常清澈,但转眸之间,还是遗漏一丝不安的情绪。

费夫人换了话题,“你知不知道萧正宇以前是什么样子?”

薛菀迟疑片刻,才回答:“那跟我无关。我只需要知道现在的他就好。”

然而这短短的停顿和一闪而过的错愕神色已经透露出足够多的信息了。费夫人悠闲地看了一眼薛苑,“你有没有看过他的相册?”

薛苑拿不准她是什么意思,就说:“还没有。”

费夫人给了岳万里一个眼色。

岳万里之前一直沉默地站在一旁,如雕塑一般,让人意识不到他的存在。此时他以熟络的姿态走进书房,带出一本相册,递给薛苑。

若说起初薛苑还保持着一份客气和理智,此时再也忍不住地忧心起来。费夫人应该来过这里若干次,才会对他的房间这么了解。

相册都递到了面前,自然是要看的。有那么一段时间,她简直不敢相信照片里的那个英俊得惊人的年轻人是萧正宇。怎么看都只有二十来岁的年轻人有着深褐色的眼睛,眸子里透出一点莫名的黑色。他表情刚毅,嘴唇紧紧抿住,甚至连一丝轻松愉快的色彩都看不到,那完美的五官如此冷峻,好像被不知名的力量冻住似的。

薛苑不可置信,“他怎么是这个样子?”

“他一直都是这个样子,不喜欢跟人交往,冷漠,不苟言笑,”费夫人说,“你现在看到的萧正宇并不是他本来的模样。”

薛苑无言地低下头去,继续看着。手里的照片效果太好,光影和色彩搭配得堪称完美。白色的教室里,萧正宇拿着粉笔站在黑板前,还是那张刻板而严肃的脸。他的前方是若干排学生,教室外有一棵大树,他整个人几乎都笼罩在大树的阴影下,满黑板那密密麻麻的数学公式格外醒目。

不知道谁的手,记录下来这样的一刻。

费夫人有一点没有说错,薛苑对萧正宇的过去了解太少,就连他曾经念过的学校都不完全清楚。何况半年以前,两个人还素不相识。

薛苑的手指从照片上抚摩过去,“他当过老师?”

“算是,给学生做报告时照的,”费夫人微微眯起眼睛,说,“他是真正的数学天才。那场报告会我在场,可惜啊,一个字都听不懂。”

薛苑完全无法理解,“他是数学天才?啊?是这样吗?又怎么会改学商科?”

“你对他的过去还真是一无所知。”费夫人怜悯地看了她一眼,“因为数学不能挣钱,也不能让他出人头地,数学家怎么比得上金融家在社会上的影响呢?”

薛苑简直不可置信,“正宇不是这种人。”

费夫人目光里包含轻蔑和怜悯,或许还有一丝微微的讥讽,“他就是这种人,不过你不知道而已。”

薛苑说不出话来,昨天晚上自己说的“我绝对相信你”就像质检不合格的房屋那样摇摇欲坠,她发现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根本就是一个傻瓜。

“他变成这个样子我是有责任的。”费夫人慢慢地开口,“当年我生下他后,实在无力抚养,怀孕的时候还想着什么困难都可以扛下来,可实际上根本不是那么回事。三十年前,未婚生子的女人……你能够想象我会受到什么白眼和待遇。恰好这时我遇到了费启明,他那时老婆刚去世……后来,我就把正宇送给了别人,远嫁他乡……”

时至今日,费夫人完全可以算得上薛苑看到过以最优雅姿态老去的人。薛苑能想象费夫人年轻时是何等美丽,鳏居的费启明已经是一个老年人了,但老年人的爱情一旦爆发,从来不逊于年轻人。

明亮的屋子里,费夫人微微垂下了头,脸上明暗交替,眼睑下有着淡淡的阴影,那些往事是她这一生里永远挥之不去的深刻哀愁。她停了一下,自嘲地笑了,“好了,这些都不用说了。总之,我后来找到正宇的时候,他已经变成那个样子,冷漠孤僻,但是非常聪明,你都想不到他有多么聪明。那时候他还不到十六岁,已经在学习很复杂的微积分,他在数学上非常有天赋,这样的天才,我这一辈子也只看到他一个。我想这种才能跟他父亲还是有关系的。”

费夫人在言语之中骄傲之感油然而出。以前的事情姑且不论,现在薛苑了解到一个事实,那就是费夫人是真的爱这个儿子。

“我把他送到了国外,他是恨我的,可从来不说,也没有因此拒绝我的钱和帮助。”费夫人说,“足足两年的时间,他没有跟我说过一句话。我不介意,这是我应得的报应。我这一生只有他这一个儿子,他怎么对我,我都不在乎。我花了很多年时间接近他、帮助他,后来,他终于和颜悦色地站在我身边了。”

薛苑沉默片刻,终于坐在了沙发上,“费夫人,您有没有想过,他如果知道您劝我离开他,会对您怎么样?”

“不会比现在的情况更坏,”费夫人目光一闪,说,“上次你们来英国的时候,我已经劝过他一次,时至今日,他对我依然心存芥蒂。”

谈话发展成这样,是薛苑之前想不到的,费夫人的坦诚让她惊讶,但她还是无声地笑了,“所以您知道劝不动他,就来动员我?我主动离开他,他就不会归罪于您了?”

费夫人脸色不变,“你要这么理解也对。”

“为什么我要听您的?”

费夫人没有直接回答,反而扯了个貌似不相干的话题聊起来。

“有一件事你大概不知道,他为了你拒绝了我的财产。现在他昏了头不管将来的事情,但是以后,他可能会耿耿于怀。他有难以想象的雄心壮志,曾经说过要出人头地。这些细节,你都不知道。他压根儿不愿意把过去的事情告诉你,跟你一起分享,这样的男人,你相信他真的爱你吗?他只是迷恋你,就像李天明迷恋你母亲一样。”

费夫人怕冷般地瑟缩了一下身体,不再看薛苑。她站起来走到窗边停了许久,仿佛是在看窗外的风景。她维持那个姿态很久才转身过来,回忆痛苦的往事使她脸色极其差,“你可以看看他父亲李天明做的事情,他跟唐艺结婚后遇到了你妈妈。你妈妈很聪明,知道他有老婆,一直跟他划清界限。他又找上我当模特,但把我当成叶文婕的替身……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会怀上正宇?”

薛苑知道费夫人说的是事实,慢慢地浑身发冷。仿佛有个名叫往事的蒙着面纱的女子一点点地被人揭开面纱,让人遗憾的是,不是什么绝世美女,面纱下的那张脸布满了伤痕。

“迷恋这种情感,得不到总是最好的,但你既然决心嫁给他,那就要做好准备。你们认识不到半年时间,一旦他对你的迷恋散去,你又如何自处?感情这种事情,他从来都拿得起放得下。我这么多年看过来,对待女人,他没有什么真心,说扔就扔,说利用就利用。不要忘了,他也是李天明的儿子,骨子里的东西是改不了的。”

薛苑沉默着,脸色苍白。明知费夫人是在挑拨,可字字句句清晰入耳,她也忍不住听下去,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那天他把她扔在路边的一幕。

那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记忆。当时是半夜,夜风凛冽,四下无人,路灯忽亮忽灭,田野上的夜空一片空寂。公路上寂静得就像世界的尽头。她站在路边,举目无亲,被冷风吹得通体透凉,脑子里一片空白。

那个人前一秒还说爱她,下一秒却没有任何犹豫,就这样扔下她走了。真是一个天大的讽刺。所有的幻想都不复存在之后,就只剩下真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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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我想那也是爱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我恨你吗?我想那也许是爱。

那天萧正宇处理完事情回到家里,差不多是傍晚。以前这个时候薛苑多半在厨房做饭,此时她却坐在客厅的地板上,身边散落着一地的照片。

他好奇地凑过去,才发现竟然都是他早年的照片。

说不清楚是尴尬还是被人揭开伤疤之后的疼痛,莫名的情绪油然而生,萧正宇迅速把照片都收起来,“你在哪里找到的相册?”

“在书房里找书的时候不小心看到的,”薛苑竭力让自己说话的态度显得轻松随意,声音也不那么绷紧,“怎么?触犯你的隐私了?”

“不是。”萧正宇从她手里拿过相册,把照片胡乱地夹进相册。

“我发现你以前跟现在还真不一样,板着脸,一副‘别惹我’的样子。”薛苑的手指在他脸上描摹片刻,“如果你现在还是那个样子,我跟你说话前都要犹豫三分钟。”

“你是存心取笑我的吗?”萧正宇无奈地摇头,把她抱到沙发上,“地板上凉。”

薛苑抿嘴微微一笑,回吻她的面颊,把手里另一张照片递到他手里,“你的照片真多,这张是什么时候照的?”

那是一张他支着头坐在教室里看书的照片,萧正宇把照片拿在手里仔细看了看,摇头,“没有日期,我也不记得了。”

他边说边顺手把照片扔回相册里,然后拿起来走到书房,放回原来的抽屉里。

薛苑抱着腿缩在沙发里,侧着头,慢慢把脸颊枕在膝盖上,“照片和油画不一样,油画反映了画家的内心,对细节有所删减,看的时间久了,总能发现热烈的感情。照片总是冷冰冰的,因为太精细了,精细得让人觉得照片的人物是那么僵硬和刻板,都怀疑是不是戴上了一副面具。”

“你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薛苑就笑,“是啊,我怎么忽然说起文艺理论了?”

天气越发冷了,他干脆裹了条毛毯缩,就窝在沙发上不动,也不看电视。

萧正宇看到毛毯外那张精致的面孔,心里、手里都发空,过去把她抱在怀里。薛苑靠在他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躺着,才慢慢说:“费夫人……嗯,你妈妈回国了,你知道吗?”

“嗯,”萧正宇声音顿时冷下来,“她今天来家里来了?有没有跟你说什么?”

薛苑察觉到他声音里的冰冷,伸手拍拍他的手背,疲惫的开口,“费夫人的确来了,大概说了一点儿你的过去,也没什么具体的。”

“照片是她给你看的?那么她肯定劝你跟我分手了,说我过去性情古怪、待人冷漠?”

没想到萧正宇居然只凭三言两语就推断出这么多情节,薛苑暗暗心惊,才说:“差不多是这样。我没有理她,送她离开了。她走之前留下了所住酒店的电话,让你打电话给她。无论怎么样,她总是你的母亲,年纪也大了,你对她好一点儿吧。”

因为对母亲太了解的缘故,萧正宇几乎已经想象出她说了什么内容,但薛苑轻描淡写地据实相告让他的愤怒消散了一点儿,反而有些安心。还好,她依然相信他。

他叹口气,“薛苑,你未免也太善良了,她的居心你不是不清楚,还帮她说好话?”

有一会儿她没说话,抓过一本书拿在手里翻了几页,才说:“不是我太善良。我只是怀疑,一个人连自己的亲生母亲都不爱,又怎么会真心爱上别的女人。”

这下震惊的人换成了萧正宇,手心沁出一层层冷汗。从来不知道薛苑心里的想法竟然是这样。费夫人的话对她是有影响的,并且还相当巨大,毫无疑问,这几天的事情连续发生,她已经开始疑心他了。没有人比他更清楚,疑心这种东西,一旦生根发芽就再也不会消失。

可她依然靠在他的怀里看着某本大部头书,表情跟平常毫无二致,好像完全不知道她那句话给他带来了多大的震惊。他简直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

萧正宇定了定神,很久之后沉声道:“我不希望从她那里听到你的坏话。”

“我不在乎什么坏话,你也不要在乎。”薛苑把书扔在一旁,伸手勾过他的头,自己支起身子凑过去在他脸上一吻,微微一笑,“其实,你要能拿对李先生的一半态度去对待费夫人就好了。”

脸颊上那个吻是实实在在的,那个笑脸也是真实的。萧正宇凝视她片刻,果断地伸手拿过桌上的便条,又拿出手机,拨了个号码。他跟电话那头简单地说了几句,然后推她从沙发上坐起来,“去换身衣服,一起出去吃晚饭。”

“怎么了?”

萧正宇脸色格外平静地看了她一眼,“你说得有道理。我决定改过自新,不跟她怄气。作为未过门的儿媳妇,你也有义务跟我一起去陪我妈吃饭承欢膝下。”

她也没想到半天后再次见到了费夫人。费夫人住在这个城市里最好的酒店里,餐厅在酒店的最高层,她坐在窗户边的一张桌子旁等费夫人。

再见面时,费夫人换了身衣服,穿得非常得体,温柔而又不失高贵,真是气派十足,她看着萧正宇,“我还以为你不肯来见我了。”

萧正宇回答得滴水不漏,“怎么会不来,我跟薛苑都觉得应该来看您。”

“是吗?无论怎么说,来了就好,”费夫人笑笑,“不要站着,坐吧。”

侍者拉开椅子请两人坐下,拿来菜单交到费夫人手里,费夫人很快点了菜,再牢牢看着萧正宇,使劲打量着,仿佛永远都看不够那样,最后才露出个笑,几近叹息地开口,“我看你最近瘦了点儿。”

“没有,哪里瘦了,”萧正宇微微笑,“妈,您才是需要保重身体。我以前不懂事,您不要跟我计较。”

费夫人怔了怔,眼睛忽然就湿润了。

“正宇,你……”费夫人伸手握住他搭在桌子上的手,紧紧地握着,才慢慢说,“当妈的怎么会跟儿子计较呢。”

这么多年以来,他第一次叫她妈。起初他倔强不肯叫,后来长大一点儿,又接口费启明的存在,对她始终保持着极端的礼貌。其实费启明对他的存在并不介意,甚至还颇为欣赏,可他的态度依然不变。他对她其实也不是不好,但那种好里面,更多的是一种对她一直以来给予帮助的等价交换。两人之间的恭敬和客气做得太足,唯一缺少的,就是母子间的亲昵。

而今天他的态度忽然有了一百八十度的大转弯,郁结多年的难题忽然被解决。无论是什么原因引起的,费夫人在那一瞬间还是觉得欣慰和激动,一声“妈”,这么多年的辛苦在这一瞬间就得到了补偿。

这些不能诉说的苦楚化成了莫名的暗潮。她太过激动,以至于坐在对面的萧正宇的面目都模糊不清起来。

萧正宇不可能不被触动,他沉默片刻,把桌上的纸巾递到费夫人手里。

“今天薛苑告诉我您来过了,”萧正宇站起身为费夫人斟茶,“我们结婚的事情没告诉您,是我的疏忽。薛苑批评了我,这顿饭我请,算是赔罪。”

费夫人放下纸巾后已经镇定很多,目光朝两人扫过来,在薛苑身上停留了一段时间,才笑了笑,“是吗,母子之间,赔什么罪呢,这些年都过来了。”

如果说三个人的见面之初还是有点儿微妙的生疏感,但此时,那种奇妙的生疏感就像是盐融化在水里一样,化为无形,气氛异常和谐。

薛苑静静地看着这母子把手言欢的局面。这母子之间的恩怨她不清楚,也无法从那些零零碎碎的只言片语中拼凑出那些过去。没料到的是,萧正宇真的因她无心的一句话就改变了对费夫人的态度,他明明已经知道白天发生了什么事情,还在两人面前一五一十地表现出自己的态度。

好在菜很快上了桌。

薛苑位子临窗,从窗户边看出去,窗外的夜景罕见的漂亮,整个城市的夜景尽收眼底,一闪神间,会以为银河里的星星都落在了地面,镶嵌在路灯和闪闪的玻璃上。

因为有萧正宇陪在一旁,费夫人心情甚好,仿佛连眼角的皱纹都奇特地淡化掉了。

萧正宇和费夫人聊起来,萧正宇辞职的事情让费夫人很高兴,又问起他下一步的计划,相谈甚欢,两个人说着许多事情,牵扯到一些复杂的人和关系。薛苑慢慢地发现,她几乎完全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他们提到的人她是一个也不知道,他们说起的事情,她也根本无法介入。

“大概这菜不合薛小姐的口味?”酒过三巡,费夫人好像这是才想起薛苑的存在,很遗憾地叹了口气,“因为正宇很喜欢吃我才点的。”

“不,挺好的。”

其实薛苑一点儿胃口都没有,几乎没有动过筷子。她从来没在这么豪华昂贵的餐厅吃过饭,更没有跟未来婆婆同桌吃饭的经历。正餐前的几口甜腻腻的点心下肚后,她基本上什么都吃不下了。

萧正宇看着她,餐盘前的东西完全没有动过。又看到她眼睛里有淡淡的雾气,就知道她在走神,转头跟她说:“刚刚我们说的刘律师是我妈妈的朋友。”

薛苑笑着回答了一声“嗯”,然后以无可挑剔的姿态摆动餐盘里的东西,她觉得自己在费夫人面前比起今天早上镇定自若得多了。萧正宇显然没有多想,回头继续跟费夫人说话。“……这也未尝不是个办法,恰好薛苑也打算出国留学,大概这段时间就过去。妈,如果方便的话,在国外这段时间薛苑还要麻烦您照顾了。”薛苑被这句话惊到,回过头,恰好对上萧正宇的目光。萧正宇微微一笑。

“她来英国的话,你呢?”

“我肯定也会过去。”萧正宇对费夫人露出一个谦和而迷人的微笑。

费夫人瞥了两人一眼,“决定了?”

“当然。”

费夫人脸色微微变了变,随口接上几句话,眼角余光看到两个年轻人相握的双手,又微微蹙起了眉心。不过到底,她什么都没说。薛苑只当没有看到费夫人的目光,转头去听音乐。餐厅里有一支乐队,这个演奏着一首优美的曲子。主唱的年轻女歌手穿着一身粉色的裙子,整个人就像一枝亭亭玉立的夏荷。她左手拿着话筒,声音宛如泉水般流淌出来,那声音真是天籁,唱的是英文歌,发音并不太标准,薛苑花了一点儿时间才适应那种唱腔。

……你离我远吗?就像星辰运行的轨迹;

你离我近吗?就像树枝与树枝的距离;

我了解你吗?你从不谈及你的过去;

你很陌生吗?我能想象你看我的表情;

你欣赏我吗?我却是那曾被你侮辱与损害的;

我恨你吗?我想那也是爱。

歌词她之前从未听过,觉得异常新奇,一时间呆住了。世界上就是有一种声音可以余音绕梁三日不绝,歌词在她的脑海里裂成一个个的单词,犹如电影字幕那样一遍遍地滚动着。直到那顿饭吃完,那个女歌手的声音还盘桓在薛苑的脑海。饭后,她和萧正宇送费夫人回宾馆的房间,薛苑也趁机参观了一下这个房间,没有她想象中的奢侈,屋子里一切都是暖色调的,在这个寒冷的冬天,显得异常温馨。告辞时费夫人叫住萧正宇,忽然问:“你爸的病情怎么样了?”

“好得差不多了,这两天就出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