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也不看两侧侍卫,只从容上前,向萧怀朔见礼,“臣顾景楼,奉家父之令,率三千江州子弟前来投奔殿下,听候殿下差遣。”

他亦是一身朴素布衣,甚至连兵器都不携带。然而举手投足间干脆利落,倒是半点都不输阵仗。

范皓听他称臣,心下先松了一口气。又听他说麾下还有三千子弟兵,心里先喜后惊,忙望向萧怀朔。

萧怀朔却一派平静,仿佛并不将顾景楼口中徒然冒出的三千骑放在心上。只道,“你是从江州来,还是从雍州来?”

顾景楼便顿了一顿,随即道,“雍州——臣惶恐,”虽如此说,他眼中却毫无惊惧,只瞬也不瞬的紧盯着萧怀朔,仿佛好奇于萧怀朔会有何种回应般,缓缓道,“殿下既然已知晓雍州之事,臣不敢再有隐瞒——雍州刺史萧懋友趁李斛之乱,引西魏大军入城,意图借助西魏之力夺取皇位。家父不得已先斩后奏,拥兵占据雍州,抵御西魏。关于此事,家父有奏折给殿下,恳请殿下阅览。”

他将奏折呈上。萧怀朔命人接下,却并不急于翻开。只将奏折按在案上,转而和顾景楼对视着,道,“顾使君是何时北上的?”

顾景楼有些觉着棘手了。

不管萧怀朔问雍州的事,还是问顾淮去岁何以不及时北上勤王,他都能把前因后果说清楚,给萧怀朔一个交代或者说一个台阶。但萧怀朔偏偏从中间问起。而这一问,恰恰正问到点子上。进可攻,退可守。

他若答不好,萧怀朔恐怕就要趁机问罪了。

问罪倒也没什么,横竖不过是想强占先机罢了,不可能当真要要想顾淮形式稳走。

而顾景楼早知道这一趟来定然要吃亏——用他阿爹的话说,他也该受些教训了。但这少年有个毛病,他好面子。让他对萧怀朔屈膝道歉,他不是那么的仗义。

“去年腊月。”顾景楼斟酌了片刻,答道。

“先皇的旨意,是何时到江州的?”而萧怀朔也果然发难了。

顾景楼只能道,“十月——臣有罪。”他也只能服软,一面又观察萧怀朔。他能清晰的从萧怀朔眼中看到怒火,但那怒火只一闪而过,立刻便被压下去。

萧怀朔只同他对视着,缓缓道,“哦?”

——他并没有继续进逼,而是给了顾景楼一个解释的机会。

顾景楼便道,“殿下可还记得,当日臣到建康,曾被五名羯人的刺客刺杀?”他顿了顿,道,“刺客并不只找上了臣,也找上了家父。招待家父的刺客比对付臣的更周密也更凶残。他们摸透了家父的行程,在家父外出巡查的路上埋伏重弩。家父虽袭杀了使者,然而折断了左臂,箭伤入骨。此事发生在臣回到浔阳的前一日。”

他再看了一眼萧怀朔,见他目光略有些松动,便又道,“尽管如此,若接到先皇的诏令,家父也必定即刻动身北上。是臣忧虑江州局面,也担忧家父的伤势,擅自瞒下了陛下的旨意。”

萧怀朔道,“因一已私心擅自矫诏,耽误大事,致使都城沦丧,主君陷于敌手,万千百姓死难。你还真是聪明啊。”

顾景楼心下默然——萧怀朔所说,正是他阿爹心中之愧。他无言以对。

萧怀朔便又道,“顾公何以又北上了?”

顾景楼便道,“阿爹听闻建康被围,诸侯入京勤王有大军近二十万,觉着再派军队北上也无益处,便只命人押送二十万斛粮食北上。”

萧怀朔没有做声——他不能不承认,顾淮的想法没有错。说法虽凉薄了些,所做却厚道且无可指摘。

顾景楼接着道,“谁知直到腊月,台城之围依旧未解。家父意识到援军不可靠,虽伤势未愈,依旧命人即刻整备军队北上勤王。然而未启程便收到了秦州的求援信。西魏军队大举南下,汉中沦陷。家父认为李斛根基浅薄,不过是一时之乱。可若荆州一代落入西魏人手中,便将威胁国运,故而决定北上驰援。”

萧怀朔猛的一怔。

在顾淮心里,汉中、襄阳、南郡的得失,重于建康城迫在眉睫的劫难——重于天子的性命。

站在皇子的立场上,这样的想法真是大逆不道。毕竟建康城中住着天子和太子,君王即国祚。

可是,谁叫他生来只是天子的次子,一日都不曾当过太子?

在某种程度上,他竟很认可顾淮的逻辑。

因为他守卫过台城。

那守城之战的愤懑他记忆犹新——他坐拥十万军民,城外还有二十万援军。纵然援军不动,莫非他就不能破城突围主动和援军汇合吗?莫非他就不能杀出城去主动进攻吗?

他不能,因为城中住着天子和太子。他必须像铁桶般将台城牢牢保护起来,一点闪失、半分风险都不能有。

因为家国可以为这二人而牺牲,这二人却不能为家国而冒险。

——台城一战是他的成名之战,但在心底里,他为这一战感到耻辱、憋闷。

先头他以忠孝动之,结果被萧怀朔劈头盖脸一顿骂。这会儿他说到最招骂的谬论了,萧怀朔竟似有动容。顾景楼心下便有些异样,暗想,他阿爹总说大皇子如何仁义礼信,现在看来分明是这个二皇子更懂他的“忠义”。这天下竟真有能懂他阿爹的人吗?不是他抱怨,就算他是他阿爹的亲儿子,也时常觉着他阿爹的性情简直不合时宜。

他便道,“家父到达雍州时,台城陷落的消息传播开来。巴陵王萧恪和新野王萧懋友争相拉拢荆州刺史王暨,也不知道萧懋友受了什么刺激,忽然便要因西魏人南下攻打王暨。后面的事,便如臣之前所说。如今家父正在襄阳对抗西魏人,听说殿下召集天下诸侯,虽愿效犬马之劳,但无奈分不开身。便调拨了三千人马给臣,命臣前来听候差遣。”

他一拱手,最后抬眼看了看萧怀朔。

大概他自己也知道,顾淮这一系列自作主张着实也不是寻常忠臣能做出来的。话说到此处,他也惺惺作态不下去了,便又道,“殿下要不要看一看家父的奏折?”

萧怀朔依旧不急,他也看着顾景楼。

顾景楼面相肖似胡人,眼眶深而目光桀敖不驯。萧怀朔倒是生就皎洁明耀的美貌,然而天性却傲慢诡谲。他们都十分的看不上对方。但在这一刻,两个人都在某种程度上卸去防备。独属于少年人的那种天真的认同感,竟浮上了水面。

并且,一触既通。

顾景楼垂下了眸子。而萧怀朔拾起奏折,分明已心知肚明,却还要问,“你带来的那三千人呢?”

顾景楼便也厚颜无耻的答道,“臣怕引起误会,没令他们渡江。殿下若有差遣,臣这就命他们南下——只是还要殿下派船接应。”

萧怀朔翻开了顾淮的奏折。

尽管早已有所预感,但真读起来也还是暗火丛生。

信上顾淮聊聊数笔解释了他强占雍州的原委。大致便如顾景楼所说。

而比起解释原委,这奏折还有更要紧的功用。顾淮平平淡淡、欺人太甚的说——如今雍州局势紧张,急需有人镇守以稳定大局,请萧怀朔迁他为雍州刺史,暂且都督西北军事。

萧怀朔将奏折递给范皓,饶是以范学士的修养,看到顾淮讨官也忍不住倒吸一口冷气,立刻望向萧怀朔。

萧怀朔面色却平静如常,只道,“江州也不能乱。令顾淮依旧任江州刺史,兼领雍州牧,都督秦、庸、豫、荆四州军事,不得放西魏一兵一卒过襄阳。”

萧怀朔也总算记起,范融究竟是在何时对他说过顾淮“国士无双”。

那是范融和徐茂一同为他讲史时,讲到“如韩信者,国士无双”,不知为何便说到了顾淮身上——这二人竟都不约而同的以顾淮比无双国士。彼时范融便说,“国士行事,非常人所能知。”徐茂却大不以为然,只答道,“君子喻于义,不为身谋而已。有什么不能理解的?”范融便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见利忘义才是常人之常情,义无反顾,便是君子之举了。然则纵然是君子,也难免惜羽重名。若死于污名,纵使大义当前,又有谁能毫不顾虑?故而我说,顾长舟行事,不合人情,难以揣测。”

……如今萧怀朔多少能明白,这二人究竟为何这么说了。

他也终于多少能体会,为何得知韩信之死,汉高祖“且喜且怜之”了。

顾景楼见萧怀朔连动容都不曾,干脆利落的下了决定,心下也不由佩服这少年的果决坚忍。

便又问,“臣那三千甲士?”

萧怀朔道,“孤收下了。”却不说究竟怎么处置。

顾景楼也不同他讨价还价——毕竟才说过听候调遣。何况眼下的局势,他被萧怀朔扣作人质也是理所当然的事。他只想了想,转而笑道,“臣还有一事想请殿下帮忙……舞阳公主似乎对臣有些误会,殿下能否为臣说说情?让她别那么生气?”

送走了顾景楼,萧怀朔便问范皓道,“您看如何?”

范皓吸了口气,终还是摇了摇头,道,“顾江州且不论,但这少年言辞飘忽,多借口而少诚意。殿下还是不要轻信于他,也万勿放他回去。”

萧怀朔轻轻一笑,道,“是啊……”

范皓犹豫了片刻,道,“不论如何,顾江州已占据雍州,并且向殿下俯首称臣。眼下最要紧的还是平定李斛之乱,尽快夺回建康,稳定局势。”萧怀朔点了点头,范皓便道,“而要平定李斛之乱,以至于日后谋划大事,也都必要有顾江州的支持。殿下是否想过——同顾淮结盟?”

萧怀朔不做声,只是望着他。

范皓便道,“……舞阳公主尚未婚配,而顾淮的幼子,眼下正在南陵。”

第七十五章

婚姻天然便是两姓盟约。

范皓的法子听上去似乎浅陋,却是解决眼下困境的最直观也最有效的做法。

萧怀朔很清楚这一点。

正因为清楚,所以那下意识的狂躁和暴怒才显得格外无处着落。他所能想出的抗拒的理由都渺小并且不智。

范皓提醒道,“殿下?”

萧怀朔回过神,便不徐不燥的向范皓解释道,“这件事却是您说晚了——先皇早已和顾淮约定婚姻,将沭阳公主许配给了顾景楼。去岁顾景楼去建康报信时,先皇还曾叮嘱阿兄尽快为顾景楼和三姐完婚。如今临时换人……”

范皓一愣,摇头笑道,“是臣不知前因,说错了话。不过——”他却并没有改主意的意思,又解释道,“如今徐仪在东吴联合诸郡县抵抗李斛,沭阳公主也出力颇多。东吴人多以为他们才是天作之合。乱世久飘零,如这般阴差阳错之事,不知还有多少……”

他观察着萧怀朔的面色,到底还是没将那句“事急从权,不如将错就错”说出口。

就他看来,既是为结盟而约为婚姻,便该以实用为准,就近、就便选择,尽快成婚,免得变故陡生——但想来就算是萧怀朔这样的主君,也无法将同他出生入死的亲姐姐,当工具来利用吧。

他便只纯然感叹了一句,转而同萧怀朔商讨出使后见了顾淮该怎么说。

如意心里总是不能平静。

送走了萧怀朔,她思量许久,终还是将江渡这边的事丢给李兑处置,自己亲自去太守府上。

关于顾景楼,她还有话要提醒萧怀朔。

她在府门前下马,正遇见霁雪从府里出来。

见到她,霁雪立刻便施了个眼色。如意便随她去对面街口。

因还在府上侍卫的视线内,霁雪便背过身去,压低了声音道,“范夫子劝二殿下将您嫁给顾景楼呢。”

如意没做声。

霁雪抬头看她的脸色,却见她眼中只迷茫一片。霁雪便愣了一愣。

如意却立刻便回过神来,责备道,“这墙角你也敢去听!”

霁雪忙辩解,“我哪里敢,是殿下身旁小厮给的信儿,他也只无意间听到一耳朵罢了。因和咱们府上有牵扯,恰巧遇见我,就提点了我一句。”

如意又顿了一顿。

霁雪便道,“不过二殿下指定不会答应。这也不算什么事儿。”

如意依旧没做声——她说不出话来。

萧怀朔当然不会答应,并不只是因为他们姐弟之间的感情。如意很清楚更有说服力的理由是什么——她和徐仪两心相悦,又有婚约在身。如今徐仪还在东吴鏖战,萧怀朔怎么可能将徐仪的未婚妻另许他人。何况顾景楼同琉璃也有婚约。

可是如意也不是不能理解范皓为何会有此提议。

在大局和利益攸关之下,她的意愿又算什么?比起两军争战、万人死伤的后果,牺牲掉一个女人的婚姻只是一件不值一提的小事罢了。所有人都会做出正确的选择。

她若反抗,该有多么的不合时宜——如意只是不由自主的就想起徐思,想她当日被嫁给李斛时,心里是怎么想的。想她顺从之后,旁人又是否隐隐松了一口气,一度感到皆大欢喜。

范皓的提议,其实是以最小的牺牲换取最大的和解。

如意她很认可。

若真到那一步,她不会怨天尤人、无病呻吟。她会做自己该做、能做的事。

可尽管如此,如意依旧知晓自己不会被牺牲掉。

为什么?

因为她是徐仪的未婚妻,而徐仪的意愿是能和雍州的局势放在同一个天平上称量的。

——并且没有人胆敢要求徐仪做出这份“微不足道”的牺牲。

如意想,也许从一开始她就理解错了。所谓天下的局势,也许根本就没有什么个人为了大局而做出微不足道的牺牲,有的只是你不够强大和重要,所以只能你来做出牺牲。

否则,为何当日没有人敢让李斛放弃自己无礼的求婚,如今没有人敢对顾淮和萧怀朔说该无条件、无保障的信任对方,要为了大局着想?

庄子说,“宁其死为留骨而贵乎,宁其生而曳尾涂中乎”,仿佛人可以做出选择。然而其实若生只能曳尾涂中,当有人命你留骨而贵的去死时,你是没有抗拒的资格的。

如意说不出话来。

因为她此刻的觉悟和她一直以来所秉持着的信念,相去何止万里之遥?

如意终于说道,“我知道了。这件事你再不许提了。”

霁雪道,“嗯。”

她见如意又要翻身上马,便问,“您不去见二殿下了?”

如意只拨转马头,道,“不了。你去找何老大,让他有空去舵里见我,我有话和他说。”

新运来的货物盘点完毕,便直接交接给都督府,用于军资。

都督府派来接收的人,不出意外果然是何满舵——大军出征,近两成物资、半数粮草的来源都和舞阳公主有关。作为舞阳公主府在临川王阵营中的代表,何满舵这个仓官当得虽争议不断,却也底气十足。

交接完货物,何满舵便去见舵里见如意。

如意问起顾淮的事,何满舵便巨细靡遗的禀告给她。

如意不置可否,只又问起商队里被萧怀朔挖走的人才。何满舵便道,“出人头地的少,大多做的还是计吏一类繁杂差事。不过二殿下这边选拔晋升不看出身门第,而是看实绩,日后只要立下功劳,想来也少不了他们的富贵。您不必替他们操心。他们也算是系出同门,彼此之间同气连枝,互相照应。自身气象就和旁人不同。”又笑道,“倒是少当家的——都督府上许多人都对您不满,说以往做官看门第、品学,如今做官却要看是否出自公主门下了!”

如意便也道,“锥在囊中,迟早脱颖而出。也得是他们自己有这份才华。”她又道,“只是商队里少了他们打理,如今运行的却颇不顺利。”她便也将商队在鸠兹一带被水贼劫掠之事告诉何满舵。

“覆舟山一带的水贼,并不是寻常百姓落草为寇。”何满舵果然也知道这帮人的底细,便道,“他们大都是原采石渡上的戍军,当日被李斛击溃,逃窜到鸠兹一带,靠劫掠过往行人商贾为生。南陵府也早知道有这一帮人,只是这些人神出鬼没,难以清剿。又不服招安,便只得暂且搁置下来。所幸他们只是小打小闹而已,倒不曾袭击过官军。”

如意道,“招安过?”

“是,没找着他们的水寨,官军去附近村寨张贴告示。赏金悬拿,自首者免罪。却至今一个出首告发的也没有。”何满舵顿了顿,“少当家的有什么想法?”

如意道,“采石渡上溃兵怕有几百上千之众吧,这么多人并不好藏,可官军竟没找到一点线索?”

何满舵道,“正是。”

如意想了一会儿,道,“南陵府怎么说?”

何满舵道,“束手无策。所幸自二殿下来到南陵,这些人便安份得很,已近两个月没什么动静了。谁知忽然又劫掠了咱们的商队。”又道,“不管怎么样,敢劫我们的商队,就得给他们些颜色看看。”

如意不由就笑出来,道,“是,我也想仔细追查一番,所以才找何老大你来。”

何满舵便道,“少当家的您说吧。”

如意便道,“你帮我查查,早先去负责去招安的到底是谁。”

用过饭,何满舵要回署里,如意忽又想起件事来,便问道,“您对顾景楼其人知道多少?”

何满舵道,“不多。”

如意道,“只管告诉我。”

何满舵便道,“顾公六个儿子,只有他一个不是嫡出。据说他的生母是个胡人,因为顾夫人善妒,顾公便没将他们母子领回家,只偷偷安置在别院。大概在景瑞十五年吧,顾夫人趁着顾公不在带人杀进别院去。顾公赶回去时,那胡女已经身亡,顾六也差点被溺死。这件事当年闹得很大,听说先皇亲自出面说情顾公才没休妻。但顾夫人也被逐回吴郡老家去了。”

如意不由愣了一愣,景瑞十五年,顾景楼四岁,大概已依稀能记住些大事了。

“不过也有人说那胡女只是顾公找来看孩子的下人,顾六的生母另有其人。还有人说……”何满舵忽然顿住。

如意追问道,“说什么?”

何满舵道,“只是无稽之谈罢了……”他见如意好奇不已,只能草草道,“说他并非是顾公之子,而是顾公友人之子。”

如意见他支支吾吾,便想起顾淮满身绯闻,笑道,“这友人不会是位女子吧?”

何满舵也不接茬,只道,“世人仰慕英雄,总是要编排几个美人来匹配他的。”

如意脸上便猛的一红——顾淮那一代人,有徐思在,还有谁敢僭称“美人”。她恐怕是非议到她阿娘身上去了。

她便不做声了。

何满舵问道,“少当家的要打探顾六的事吗?”

如意摇了摇头,道,“不必了。只是最好差人留意着他动向。”

何满舵已带人离开了。

此地距小市不远,如意便独自散步回去。

夹道花树烂漫,风暖气清。她散漫的想着心事。

忽就有人从树上荡下来,一个翻身,轻巧的落在她跟前。

那树上枝桠摇晃不止,满树杂花摇落,缤纷如雨。顾景楼就在那花雨中回身面向她,笑眼弯弯。

“——你又何必找人打听,直接开口问我,我必无隐瞒。”

如意下意识向四周望了望。

顾景楼笑道,“没藏着人。”

如意不由头痛——是了,凭顾景楼的功夫,谁能看住他?还不是他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便问道,“你要离开南陵?”

顾景楼笑道,“不是。”

“那你来做什么?”

“来讨我的剑啊。临走前不是交托给你了吗?”他顿了顿,惨淡的试探道,“你不会给我丢掉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