步虚词欺近身来,一抓她手腕,如雪山万年寒冰的眼眉盯着阑珊,“这些年除了我没人敢进入,偏就今晚你闯了进去!误入?误入我就可以不罚你?”语罢,他一甩手,阑珊顿时被摔了出去,正摔入满地的碎片中央,阑珊手上、臂上立时见了血。

步虚词甩了袖子背负双手,微仰着头,自语般地道:“今晚去看彤荷,跟她说楼里的荷花开得正好,这才想起前几日画的荷花图,等我取来画卷便发觉有人来过。谁敢这么大胆子闯进彤荷的祭堂?没有人!唯独你……误入……好一个误入……你与彤荷容貌颇似,偏就你闯了进去,可是天意?”

他闭目叹息,“为什么这世间会有两人长相如此相似?那日在林中第一次见到你,我、我以为见到了彤荷……我以为老天把她还给我了!”

他语声已见哽咽,停顿后续道:“所以才会被你刺伤。之后我跟踪你,数度救你。那日在李易舒府上与他斗剑的是我,烧他宅院的也是我,因为他也要插手百医盟的事,可是见你冒死护他,我便罢手,将你们从火海中救出。从九华上将你掳走,是想用你要挟谢斯寒,迫他交出百医盟宁公子与盟主令牌。你不过是暂时有用的人质和工具而已,我本不用留情,但你与彤荷太过相似,我终不忍伤你,不忍见你就此离开。我已失去一个彤荷,不想再失去……”

他呼吸一时艰难,苦涩道:“我常告诉自己,你最多不过是个替身!可是,我却时常分不清,到底是你,还是彤荷。你们二人的身影在我心头交叠重合又分离,我、时常分不清……”

阑珊忍着疼痛,从碎片中爬起身,静静听着他说这些话。他话里有深意,可她不想去深解。她想知道其它的问题:“你与百医盟有什么仇恨?”

“十四年的仇恨!因为内子彤荷……”

阑珊诧异,“怎会与尊夫人有关?”

“十四年前,我与彤荷刚新婚不久,她却突染怪病,整日腹痛。我们四处求医问药,却没有大夫能够诊断的出。最后我辞了渡云楼的职务,带彤荷南下求诊百医盟主宁吴越。当时,他刚登上盟主宝座,为人热忱,答应为我们看诊。以百医盟主之能,必能挽救彤荷,我们便住了下来。谁知第二日,本应允来为彤荷看诊的宁吴越却遣人来说突有要事,看诊须延后。思及在人家地盘,我们又有求于人,我便压下怒火答允等他一日。彤荷腹痛日渐严重,好不容易挨得一日,却仍不见宁吴越踪影。见彤荷如此痛苦,我便去找百医盟主。谁知,哪里都不见他的人。不管怎样对他亲眷友人威逼利诱,他们都道不知。我仍是抱有一线希望,但愿宁吴越能早些出现给彤荷诊病。”

“难道最后宁盟主没有出现?”阑珊猜想多半如此。

“没有出现,他似乎凭空消失了。彤荷……终是熬不住,不久便不堪病痛折磨撒手而去。”步虚词闭上了痛苦的眼,眼睫上跳动着晶莹的光芒。

“宁盟主失踪,必有缘故。”

“彤荷走了,我不能原谅百医盟,但我当时没有大开杀戒,我不想他们死的太痛快!回到塞上,我继任了渡云楼主,七年后,我灭了宁吴越挚友兼百医盟要员郑大夫满门,还将尸体摆成了十四个字:七年前,见死不救;七年后,怨报轮回。我就是要让宁吴越知道七年前的事不算完,在他盟主做得正开心的时候,送他这个礼物,让他终日不得安宁!”

“你何必殃及无辜?你夫人的命是命,百医盟那么些人的命就是草芥了?”阑珊听得有些气愤。

“他们都是帮凶,死不足惜!那次威胁和警告后,宁吴越果然怕了,他派人前来道歉,我全都驱逐了出去,之后他又派刺客来行刺,我照单全收,一个活口也不留!想必之后的七年,他过得缺滋少味吧!他害怕七年后步郑大夫后尘,便早早将儿子宁溪亭送入蜀中。这七年后,也就是彤荷去世十四年后,我将所有报应应验到了百医盟。终于可以让彤荷在九泉下安息了!”

阑珊冷笑,“牺牲了那么些人的性命,只怕你夫人并不能安息吧?”

“所谓安息不安息,不过是生者的寄托!灭了百医盟,终于消了我心头之恨!他们夺走我独一无二的娘子,这便是代价!”

阑珊冷冷道:“你又夺走了多少人独一无二的夫君和娘子?”

步虚词缓缓一笑,“我自然知道自己罪孽深重,死后必堕阿鼻地狱,来生也会堕入畜生道,也许永世为畜生吧!”

阑珊见他说着这些话还能如此坦然,不禁侧目,然而心底却有丝痛在纠结生根。步虚词看向她,缓缓走近。阑珊碰到他的目光,不禁心神一凛。

朔云羽檄风满楼

步虚词向她伸出手来,缓下声音道:“让我看看伤口!”阑珊将被割破的左臂半掩身后,推辞道:“不要紧。”步虚词一探手,便将她手臂握住。察看了伤势,他眼底浮过压制的痛楚,转开眼看向阑珊的面庞,阑珊躲闪不及,正撞上他痛惜关怀的眼神。似乎他目光有磁力,阑珊的目光亦被钉住,虽有万般不妥,她却不知为何移不开眼睛。

步虚词伸手贴上她脸颊,细细摩挲,眼神深邃。他俯下身,淡淡香气幽幽升起,他的唇贴上了她如荷的粉唇,轻启她贝齿。舌尖相触的一瞬,阑珊全身如有电流淌过,浑身一颤,虽觉四肢无力,但脑中的念头急转,忙推向他。步虚词反将她推向几案,俯身寻找她的气息。阑珊运力于掌反手击向他,步虚词一拂手便化去她内力。他广袖垂于案上,再度将唇落于她唇间,沉沦于她的气息,呼吸渐转急促。

阑珊如要窒息,一阵阵的抗拒,却招来他更加的肆无忌惮。他温热的手已贴上她内服,她一颗心如要跳出胸膛。急怒攻心,受如此羞辱,她真想狠狠给他一巴掌!奈何双手在他桎梏下,一动也不能动。

大不了同归于尽!阑珊一咬他的舌,终于迫得他收手。他目光在一寸高处俯视着她,阑珊委屈而愤怒的目光与他对视。顺着她鬓边滑下的泪水,一点点浇灭了他眼中的火焰……

他抽回衣袖,松开了她。“啪”,她一掌终于落到了他脸上。

“能消你的气么?”恢复了平静的目光,他问。

阑珊愈想愈气,泪水翻涌,数度哽噎。捡起地上的外衣,她颤抖着手几次三番都没能穿上。这时,门呼的被推开,一人匆忙闯入。步虚词霍然转身,一甩袖,来人被袖风震了出去,大门砰的关上。步虚词怒喝:“放肆!”

“楼……楼主,属下知罪!可是十寨、十寨余下的四寨全亡于与冷月庄之战!”

步虚词回身盯了一眼阑珊,全无方才的柔情,他愤怒而狠厉的眼使满厅如降下一场冰霜。

拉开了大门,他迈步出去,径向白楼,并快速吩咐道:“召集十长老白楼议事,三十六路统领楼前待命!”

渡云楼进入警戒状态,各处守卫增多,数套防御阵法被启动,阴阳五行暗自运转。白楼整宵灯火通明,人众进进出出甚是匆忙。就连单凌波也不再在摘星楼拉弓引弦了,日夜在白楼里,不眠不休。

即便如此,渡云楼的前方防线仍然随着时间的推移一层层溃败,阵亡人数在与日俱增,谍报急传,战况惨烈而对己方不利。冷月庄以神速之势将战线往北推移,一步步接近塞上的核心——渡云楼!

冷月庄以整个玄武部投入战斗,猛攻渡云楼南部防线,一层层防护被破除,渡云楼主步虚词脸上一天天阴冷。数夜不曾合眼,他在白楼机务处与众长老商讨对策,修改战路阵法调兵遣将,竭力抵抗冷月庄的攻势。

塞上渡云楼数十年来不干预中原武林,自居边塞,号令北方,与中原虽对峙,却互不相扰,维持着均势。如今却与中原冷月庄为敌,陷入劣势,危机重重,习惯于统辖号令塞上的众长老个个坐卧不安忧心忡忡。

于长老咳嗽一声,苍老的声音道:“楼主,此战因何而起?老朽可否说是因楼主轻视冷月庄,掳来冷月庄沉香阁主,致使冷月庄与渡云楼为敌?”颇有些威望的于长老率先点破此节,其余长老纷纷议论开来。

步虚词看向他道:“于长老,当日我回楼里,长老便担忧过此事,可我是怎么跟长老说的?”

于长老道:“楼主说是用那阁主要挟冷月庄交出百医盟宁公子与令牌,使百医盟要么永久消亡,要么在我们控制之下重新建立。可是,楼主,冷月庄显然没有受我们要挟。不仅如此,他们还要攻破我们渡云楼!楼主的计划显然没有起到作用,楼主着实高估了那沉香阁主的作用!”

步虚词继而道:“长老是否也高估了那沉香阁主呢?既然长老已承认她不起作用,那认为我把她掳到塞上引来了冷月庄的强攻,有道理么?”

于长老愣了一会儿,道:“那沉香阁主要挟不了冷月庄,不等于掳来她激怒不了冷月庄!堂堂西塞山冷月庄身居要职的沉香阁主被人掳走,他们能不雪耻么?”

步虚词道:“以雪耻为名攻我渡云楼,长老岂可只流于表面?野心昭著如冷月庄者,岂能容忍我渡云楼在塞上称王?与我们为敌是早晚的事!”

同样年长的霍长老起身道:“楼主,那谢斯寒曾羞辱我们南派的统领,以肉身带来他的拜帖,上面写的是楼主灭亡百医盟,他冷月庄欲与百医盟沉冤。此事又当如何看?”

步虚词道:“霍长老是想说步某不顾诸位的反对刚愎自用灭了百医盟,致使冷月庄为百医盟报仇雪恨,招致了这场战争?霍长老此说与于长老等同,认为此战的原因不是百医盟就是一女子。试问,他冷月庄当真愿意为别派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发起一场塞上战争?各位还真是抬举了他冷月庄!谢斯寒在拜帖上的三问看似铿锵正气,如此堂皇的手段真的就蒙蔽了诸位的眼?谢斯寒是何等野心的人?顺他者昌,逆他者亡!以百医盟为借口,堂而皇之的干涉塞上,这一点诸位还看不清么?”

单凌波对诸位长老笑道:“各位长老,都这个时侯了,再说前因后果有什么用?况且各位都将责任归咎于楼主,可楼主是我们渡云楼的首领,他怎会有错?与其在这里舌战,不如想些扭转战局的措施。”

她的话里时常带些针对步虚词的暗刺,步虚词早已习惯,过滤一些激发矛盾的话语,她毕竟是二楼主。步虚词看向她问道:“莫非二楼主有办法了?”

“若是为渡云楼的安危着想,怎会想不到?这办法或许可测试一下那沉香阁主的价值,同时也验证一下楼主与众长老的说法。”

步虚词收缩了瞳孔,冷眼盯着她。他知道她想干什么!

数位长老迫不及待道:“二楼主请讲!”

单凌波看了眼对她冷眼相向的步虚词,不在意的笑了笑,“简单得很,将那什么沉香阁主送到前线去,要挟一下冷月庄,必要的话还给他们。反正那女人对我们也没有什么大的价值,倒不妨一试。即使起不了多大作用,我们也可制造无奈之中献出人质的虚弱假象趁他们犹豫分心的时机采取突袭。”

听完她绘声绘色的计谋,长老们频频捻须点头。

步虚词却是冷然不语。

栖风楼夜风鼓荡,天幕寥落的数颗星惧冷般的藏起半个身子。

单凌波带着几位长老站到了阑珊面前,阑珊看他们脸色便知来者不善,渡云楼与冷月庄的战况,她已有所听闻,莫非他们是来泄愤的?她却是面无惧色,整理了衣衫,独自在桌边品着茶。

“姑娘好生悠闲,想不想见见你们庄主?”单凌波轻声笑道。

阑珊将目光从青茗里抬起,揣度地看向她。

单凌波一招手,身后走出几名护卫,手持麻绳,不善的审视着阑珊。阿织突然闪身护到阑珊跟前,怯声道:“二楼主,不可!”单凌波一掌甩到阿织脸上,喝道:“吃里爬外的东西!想眼睁睁看着渡云楼灭亡?”阿织眼里含泪,却倔强的不肯让开。单凌波大怒,扬手又是一巴掌,阿织闭了眼准备受着。“啪”的一声,却是阑珊抬手格开了落向阿织的手掌。

单凌波冷笑,手掌在空中一个转势蓦然击向阑珊胸口,阑珊左手以拳相抵。一击不中,单凌波变掌,刀锋般扫向阑珊面门。阑珊仰头避过,右手截她肘上曲池穴,不及相触,单凌波避险收掌,变掌为勾,拿向阑珊腕骨。阑珊反手滑开,出指压向她掌上鱼际、劳宫、少府三处穴位。单凌波屏气收掌,阑珊推指逼上,终于摁上她三穴,单凌波只觉掌心一麻,手臂酸软,急退出战圈。

单凌波愈怒,下令护卫绑人。阑珊寡不敌众,绳索被套上。护卫拉紧了粗绳,挽住了绳头,阑珊被踉跄的拉动。

“砰”的一声,门被震开。步虚词站在门前,阴沉着脸,“都给我滚出去!”单凌波站在一旁,看也不看步虚词。几位长老也没有放人的意思,护卫还握着绳头。

步虚词一拍门框,门洞轰然塌陷一块,石块滚落,灰尘簌簌。“滚!”

众人胆怯的匆忙退出,单凌波最后一个走出来,经过步虚词身边时丢了一句话:“你根本不配做渡云楼主!”

栖风楼安静了下来。阿织替阑珊解开了缚住的绳索,索绳上却已沾了血迹。步虚词走向屋内,却被绊了一下,脚步踉跄,阿织忙上前扶住,却发现他越来越重,几乎要扶不住了。阿织慌了手脚,颤声道:“楼主!楼主……怎么了?”

阑珊也觉得不对劲,过来察看。步虚词却是闭上了双眼,呼吸微弱。阑珊帮阿织将他缓缓放倒,对阿织速道:“赶紧叫大夫!”阿织脸上还挂着泪珠,“哦”了一声,忙连跌带撞地跑了出去。

不久,五位大夫便赶了过来看诊,五人娴熟的分工把脉、倒水、备药、喂药。将步虚词抬上了床盖上了被子,大夫们才擦了把汗。阿织跪在床边照料着,阑珊看了眼便转向大夫们问道:“他……是什么病?是经常发作的吧?”

齐大夫点头,“楼主是痼疾,心脉不畅,大喜大悲或动真气都易引发。”

阑珊道:“为何会如此?”

齐大夫叹息一声,“当年楼主为救夫人,真气耗费过多,致使心脉出现衰竭之势。”

确定暂时无碍后,齐大夫将药丸交到阿织手上,嘱咐了服用剂量和时间便告退了。

见阿织甚是担忧,阑珊便安慰着,“有大夫们在,不会有事的!”阿织摇了摇头,“楼主病情在加重,以前犯病不是这样的,从前即使病发,他还能吩咐我给他递药,从没像今日这样昏迷的。”

“必是这几日事务繁忙,未好生休养,又过于忧心,才会这样吧!让他休息几日,也许会好些!”阑珊拍了拍阿织的肩,细语抚慰。

阿织却仍是摇头,泪水又滑下脸颊,“楼主曾说……他这病会日渐严重的,也许、也许活不过几年……”阿织泣不成声。听得阑珊心里也一酸,强自劝慰:“他必是吓你的,吉人自有天相!”听着阿织的哭泣声,阑珊心里对步虚词的恨意竟也丝丝减淡。她的恨本就不会长久,何况,步虚词还数度救她。另外,他的心她也是知道一些的。

夜已深宵,屋内静谧,唯闻数人均匀的呼吸声与户外阵阵朔风敲窗的响声。步虚词撑着床沿起身,见俯在床头入睡的阿织和房内桌旁支颐闭目的阑珊,窗外天幕的星已见黯淡,枕畔更漏显示已入寅时。他掀被起身,窸窣声惊醒了阑珊,她小声道:“可是要服药?”步虚词摇头,停下了起身的动作,微微喘息,“给我杯水。”

阑珊倒了茶水端到床前,步虚词接过,手指微有颤抖。阑珊低头发现他撑在床沿的手背也是一阵阵轻颤,不禁心中一软,抬手扶住他握杯的手,助他喝下。看他似未完全恢复,阑珊低声道:“你好好歇着吧!”步虚词合眼微作调息,平缓了气息,他揭被起身落地,整理了衣襟,便向门前迈步。

阑珊放下杯盏,在他身后问道:“去哪?”

“你休息,我还有事。”

一闪身,阑珊便挡在了门前,“现在时辰尚早,天还未明,你又没完全恢复……”

步虚词一个眼神便阻住了她的话,他冷峻的面目对着她,“冷月庄要灭渡云楼,我还能安心睡觉?不过你倒是可以高枕无忧,等渡云楼城破之日你便自由了。”

阑珊无语以对,步虚词推开她走了出去。

栖风楼依然是风满楼,步虚词走在回廊上,迎着呼呼风声,渐渐没入了夜幕中。阑珊站在门边,看着那风中的背影直至消失于夜色。凉风吹过,遍体的寒意。她抬步沿着他走过的回廊走去……

房内趴在床头的阿织抬起了头,睁开了清醒许久的眼,一直在假寐的她摸着手里的葫芦形青瓷小药瓶,眼瞳清澈。

危旌晓战宵不眠

白楼彻夜灯火通明,门前守卫以及传令使日夜轮值待命。步虚词进入大门,径向堂内几案,席地坐于案前翻阅最新传送的前线战报。侍从立即增添明烛挑剪灯芯,案前烛火辉明,纸卷上字迹清明。

阑珊跟着进了白楼,门前守卫并不拦她。看到步虚词伏案批阅谍报,白衣单薄,阑珊在心内叹息,她究竟该倾向于哪一方?作为冷月庄弟子,她理当站在那一方,然而此刻她身处塞上渡云楼,亲眼目睹处于劣势的一方在作怎样的顽强抵抗,终是不免生出同情与不忍。

然而谢斯寒与步虚词二人终究是要分出个胜败王寇的,终有个你死我活。二人都是那样的性格作风,两强相遇,如何能够避免?阑珊心中纷乱一片,无论哪一方落败都是她不愿看到的。如果可以的话,就让她抛洒热血以命相抵吧!上苍啊,可否用她的性命换得那二人的无事?

若是谢斯寒性命有危,她断没有活的念头;若是步虚词殒命,她将愁肠伤断难得欢颜,永难宽恕自己。然而,他们之间的争斗是不可避免的,若是会有一场你死我活的相斗,那就让她先此之前闭目吧,何苦苟延残喘看他们性命相搏!

捧了杯茶,阑珊送到几案上,顺势看了几眼战报。他,果然是来了!同来的还有都虞侯李易舒!二人均已到塞上,运筹发兵!冷月庄与朝廷欲联手剿灭渡云楼。

阑珊心下一片冰冷,谢斯寒加上李易舒,步虚词如何敌得住!

伸手握住了她的手,步虚词压抑住波澜的语调,柔声道:“彤荷,你看,他们都来了,有一场好战了!”

他的目光逡巡在案牍之上,阑珊的目光投在他侧面上,被他握住的手心却是一寸寸的发凉。彤荷,他把她当成彤荷……

他的手宽大而温暖,轻轻拍在她手背。阑珊看着指间,抓得住什么呢?一切宛如指间沙。他虽握着她的手,然而其实质是虚空,也许亦如他的心吧,装的是他逝去的妻子,然而并不存在,他以为握住的,都是错误!心里念的,手里握的,不过是虚空!

他心里最柔弱的地方却是虚无……

他以为拥有的不过是虚无……

不忍点破,阑珊任他手心贴着自己手背。一时心神恍惚,朦胧中似乎自己便是他十数年不曾忘怀的彤荷,是他的结发妻子。夫妻二人短暂相处的光阴,她彷佛能在心底追忆,清晰可触。

步虚词抬起疲倦的眼便看到含笑的彤荷从门外走来,走到他身旁,跪于他身侧。从不曾来入梦的彤荷终于来到了他面前!他惊喜交加,握住她的手,将她拉入怀中,“彤荷,你来了。”怀中人笑着点头,“虚词,我终于见到了你!”

……

烛火明灭,天光投照。

头痛欲裂,阑珊勉力睁开眼,见自己俯在案几上,却如何也想不起自己是怎么睡着的。步虚词枕着手臂伏在案上,尚未醒来。阑珊努力回忆,却只能想起天还未明时步虚词拉着她的手叫彤荷,接下来记忆便不复存在,就连如何入睡的都不知。竟似,她从这世界消失了一段时间!天明后,她才又回到这世间。

她还在发呆,不知何时,步虚词也已醒来,看了她一会儿后目光转向空中。彤荷,夜里真的是你来了么?奈何如此匆匆!十几年后你才肯现身,全因她么?你的魂魄可留在她体内?她也有一颗彤荷的心么?

阑珊清醒后却见步虚词在发呆,思及夜里看的战报,她霍然起身,断然道:“我去见他们二人,让他们罢兵!”

步虚词蓦然惊醒,一把拉住了离席起身的阑珊,二人目光相对,步虚词似乎从中看出些彤荷的影子。出指点在她穴道上,阑珊一动也不能动。步虚词端坐案前,提笔挥墨,草就了一封书信。之后他来到阑珊面前,伸手扯断了她颈中的丝线,一块耀目的紫晶牌被带出。步虚词反复看了看这块象征地位名誉的紫晶,上有篆体刻下的“沉香阁”三字,拿在手中,上面还带着她的体温。

阑珊急道:“这牌是不可以离开我的,自我继任沉香阁主之时便发过誓,阁主令牌与阁主同在!我若失去它,便是没有资格再居沉香阁!你还给我!”

步虚词却不理会她,将紫晶牌装入了信封,火漆了封口,唤来了特使,吩咐道:“这封信一定亲手交到冷月庄主手中!”特使领命后火速离去。步虚词面向阑珊道:“既然此牌能代表你,便让它去试试,看看你的地位如何!”

渡云楼百里之外,便是冷月庄与朝廷联手调兵遣将运筹帷幄的中心。临时借来的一处府院内,玄武部统领正与数名助手演习阵法,以树枝划地,一一排演攻守进退。此次剿灭,虽名为冷月庄与朝廷联手,但实际上是冷月庄玄武部指挥。玄武部大量人员投入战争,而朝廷兵丁则是处于附属服从地位。

大宋自开国以来便是将衰兵弱,与边境异族作战少有捷报。本朝官家(宋朝臣民对于皇帝的称呼)猜忌武将,不重练兵,致使兵虽多,战斗力却十分不济。朝中居要职的多是文官,不通兵事,遇战事则多纸上谈兵。少有精通兵法的武将却是地位微末,发挥不了将才,施展不了抱负。

当此际,本是武林出身的李易舒便被委任以调查百医盟事宜的差遣。江湖中事,朝廷不便直接干预,以李易舒的江湖与庙堂两重身份,解决百医盟渡云楼的恩怨便再合适不过。

府内堂上便坐着此次战事的最高指挥者——谢斯寒与李易舒。

二人一面品茗一面展阅塞上地图,不时商讨战略战术。

此时,外间有人高声禀道:“先生,渡云楼有信使来!”

谢斯寒道:“进来。”

被步虚词委任的特使进了屋,呈上了书信。谢斯寒手捻信封,欲要撕开。李易舒忙制止,谨慎道:“小心!”他是怕内有毒物暗器之类。谢斯寒一笑,不作犹豫撕开了漆口,取出书信时一眼看到了内里紫色的光芒,不由目光一敛。待将信封内物件都倾出来后,一块光晕流转的紫晶牌出现在二人面前。李易舒不解,“这是?”谢斯寒将紫晶牌上的三个篆体字翻到了他面前。

“沉香阁!”李易舒突然明白过来,面色陡变。谢斯寒展开了书信,上是步虚词的笔迹:谢庄主,别来无恙?沉香阁令牌完璧归赵,若撤军,则沉香阁主完璧归赵;若继续遣兵,则永无相见之日。步某敬呈。

谢斯寒看向信使,那信使触及他的目光,不禁全身一颤,惧意陡生。谢斯寒开口道:“请信使前厅用茶。”

信使如释重负,被带出屋后,李易舒反复地看书信,皱眉道:“你说她不会用事,不用顾忌九华上步虚词用她换百医盟令牌的约定,可是现在,这封威胁信已送到,还要置之不理么?”

谢斯寒负手阅地图,不作言语。

李易舒有些沉不住气,“永无相见之日!把步虚词逼急了,你以为他做不出来?”

谢斯寒终于开口,“即使撤军,步虚词也不会将她放出。”

“难道继续进兵?”李易舒反问。

谢斯寒不答,提起了桌上的笔。

“你当真如此轻视她的性命?”李易舒痛绝。

写好了回信,谢斯寒命人交给那信使。之后,他的目光仍然在地图上。

渡云楼白楼里,十长老痛惜地历数被攻破的防线,扼腕摇头。步虚词在楼主高座上沉吟,充耳不闻满厅的叹息与争吵声。

忽然有飞骑来报,前线敌方休戈停兵,战事暂息。

步虚词笑了笑,回信上说容几日考虑。看来那紫晶牌当真凑效,机不可失!他当即下令,整备轻骑,沿秘道进入敌后方攻其不备。

若一切顺利,则胜券在握!到时既可扰乱敌方,又可两面夹击。

只待时日。

利用这几日的休战,渡云楼重整被破防线,加紧布置渡云楼四周防卫,训练专职守卫,三十六路兵马枕戈待旦,随时听令出击。

步虚词算好了时日,布好了战路阵法,登上了揽月楼,挥动了手中旌旗。十二路兵马出城南奔,冲杀而去。

战报频传,敌方不备,溃败甚众。战局渐有扭转之势。

这几日渡云楼里人人欢颜笑语,独阑珊除外。

这日天高云淡,初秋里荷香弥漫。步虚词领阑珊赏完荷后,邀请她入揽月楼画室观览他十数年所作的画卷。满屋子的水墨画,尤以荷花为最多,为最精湛。听他一幅幅画娓娓道来,阑珊神思游离,无心细听。步虚词瞧她神色,便止了滔滔不绝的画道妙论,取出一样东西递到她面前。

阑珊接过一看,不由动容,久久持在手,心神漾动。步虚词见状笑道:“看看他的字迹,能够以慰思念之苦吧?”阑珊如若不闻,只是盯着手里的信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