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霜拿脸颊在他的脸上蹭了蹭,柔声道:“让你费心了,不过……物以类聚,人以群分,我终究和她们不在一条道上。我有你就够了。”

“嗯。”他眷恋地嗅着她发间的清香,“对了……有件事。”

江城松开她,“圣上今天看见你了,说是从江陵给你带了二十个名医,专门给你治伤的。”

明霜闻言怔住:“啊?”

皇帝赐大夫给她看病,那是恩宠,要推肯定是推不掉的。这回还把翰林医官院的十来个御医也给一并叫来了,排着队给她治腿。

从辰时睡醒一直到傍晚昏黄,人家大夫连吃饭的时间都没有,还得让下人给他们挨个送午膳。

明霜不禁感慨,今上也未免太热心了,当真找了二十多个啊。

她躺在床上,帐子放下来,手上号脉的那块皮肤都快被磨掉了一层。

看了一天下来足足开了十多种方子,千奇百怪。

“我不吃药。”

一老大夫正给她瞧腿,明霜利索又坚决地把话扔下来。

老大夫略揉了一下腿骨的位置,摇头道:“夫人这是旧伤,不吃药不行啊。”

“我不吃,药吃多了若是影响我生育怎么办?”

江城正在喝茶,闻言一口水呛在喉里。

幸而在场的都是医生,脸不红心不跳地耐着性子给她解释:“这个您大可放心,老朽开的药绝不影响夫人有孕的。”

“那也不行,你们倒是轻松放下一句话就完了,吃药的是我,万一有个什么差池,遭罪的还是我。我不信,我也不吃。”她很固执,说不吃就是不吃。

一堆大夫没办法,只好妥协:“那就外敷吧。”

江城问:“外敷能治好?”

“一日两日难见成效。”老医生把方子写给他,“这得日积月累,敷药加上腿部的按摩,能好的。”

他夸下海口,明霜自然怀疑。这种模棱两可的话,不就是让人心甘情愿地花药钱么?反正吃个一年半载不起效都能推到这个理由上来。

不过皇帝的面子不能不给,她只得命人把方子统统都收下。

临走前,几个大夫还很好心的留下一帖有助怀孕的方子。

江城盯着手里那张薄薄的药方,脸色尴尬,明霜却高高兴兴地收了下来,当天就让人熬着给她喝。

一碗药汁黑咕隆咚,闻上去味道也不好,她一向不爱吃苦的东西,难为这时候能兴高采烈地捧着碗喝,江城实在是有些弄不懂她。

“……苦么?”

明霜把药碗递给他,点头说苦。

他默不作声地从抽屉里取了一块糖来,塞到她嘴里去。

一连喝了三天的药,不管怎样,明天也决不能让她再喝了。

江城命人来把碗收好,仍埋首在案宗里写东西。

下午没事的时候,他们就在书房里打发时间,他看文书,明霜看话本。原本安安静静的互不打搅,然而她今天显得不□□分,伸手把他笔抽了,两眼带笑:“吃了四五副药了,试试好么?”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几分撒娇的感觉,听得他耳边一炸,眼下瞬间通红。

“现、现在是白天……”江城把笔夺回来,一本正经地蘸墨继续写。

明霜没听懂他的意思,又抬手去抽笔,“这和是不是白天有关系么?我才喝了药,趁着现在药性好,再等晚上只怕没作用了。”

饶是已经习惯,也没办法这样坦然地面对她直白的言语,江城也不和她抢笔了,直接换了一支再写。

明霜皱了皱眉,干脆把他手指咬住,双眼怨怼地瞪他,“你再写,看我咬不咬断你手指。”

“霜儿……”

只是打算吓唬吓唬他,想不到她近来嗑瓜子磕得厉害,把牙磨锋利了些,这一口下去没轻没重竟真的把他指头咬破了。

明霜看着那一点鲜红,微怔一瞬,江城正好笑着要说没事,她竟张口含住,湿滑的舌尖触碰到皮肤,唇瓣温软地包裹住指腹,登时就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第86章 【寸草心】

他慌忙把手抽回来,摸到手帕擦拭指尖,垂着眼睑心慌意乱的解释,“没咬破……只是方才不小心染到朱砂而已。”

见他这表情明霜觉得很有趣,掩着嘴兀自笑了一阵,便取了书接着看。

她是没动静了,江城心头却浮躁难安,每回都是如此,莫名其妙地撩他,半途又一副没事人的样子回头忙自己的,反倒让他浑身不自在。

勉强把胸口里的燥热压下去,他提笔在纸上书写,不多时,又见明霜把脑袋凑了过来,一双眼睛在旁滴流滴流地打量自己。

“怎么?”

她轻声问道:“乔清池和宜春的婚事,是你出的主意?”

江城笔尖一顿,目不斜视:“不全是。那日圣上想给宜春指婚,问我乔清池如何,我只说了一句‘他们从前认识,关系甚好’,于是这门亲事就给定下来了。”

明霜闻言轻叹:“你不该这么说的……到底是他的终身大事,此前该问问他的意思。”

江城眉峰轻皱,“他还能有什么意思?”

“人家毕竟帮过我们啊。”她拉拉他衣袖,“你这么做是不是有点儿过河拆桥?”

他闻言,眸色立时暗下来。

欠乔清池人情是他心里最大的一个疙瘩,原本不想让明霜再和此人有交集,然而那种情况下,他的帮忙自己又不得不接受。这种无力和挫败着实令人心生不快。

“这是圣旨,我没有办法。从前欠他的,往后我会想办法补偿。”

说完,也不看她,沉着脸写公文。

这口气怎么听怎么不对味,明霜把书一推,抿着嘴看他。

“又摆一张臭脸,每次都这样。上回在明家也是,你就不能好好说话呀?”

江城搁笔,略有几分无奈:“我不是……”

“你还不是?讲真的,别的不说,在这事儿上你从来都不如乔清池。”明霜也不去看他是什么神情,信口胡诌道,“虽然他这人人品不好,可是那会儿一次都没跟我摆过脸,有什么心事也同我讲,无话不谈的,哪像你……”

话还没说完,她看到江城已经停笔了,转过身神色平静地似乎在等她下文。

明霜不动声色地往后退了退,小声嘀咕道:“干嘛呀,这样看着我,我又没说错。”

“你看你,又来了,要说什么就说嘛,就拿眼睛瞪我,我又不会读心术,你看我我能知道你心里说的……唔。”

尾音未落,人就被他从轮椅上捞了起来,缠绵的吻铺天盖地将她封住,江城暗叹了口气,眼下大约只有这个方式才能把她的嘴堵住了。

动作有些蛮横,唇瓣被吮得生疼。明霜拿手抵着江城的胸膛,勉力想挣开,他此前没勉强过自己,这回竟发了狠,要拼力道她完全占不了半点便宜。

呼吸渐急,脑子被他吻得一团乱,狂风骤雨般地深吻之后,明霜才微微反应过来。

她大约把他惹恼了?

原来乔清池是他的忌讳么……想想有些好笑,多大个人了,心眼还这么小,怪可爱的。

口中有蜜饯的味道,清清甜甜的,让人眷恋沉迷。

江城忍不住搂住她,偏头含住她耳垂。

仿佛触电般的感觉,明霜只觉半边身子又酥又麻,整个人瞬间软了下来。

他声音低哑,迟疑着在她耳畔低低问道:“我……真的不如他好么?”

明霜笑出声:“不告诉你,你猜。”

江城颦着眉不说话。

接下来的动作绝对谈不上温柔了,甚至还有点粗暴,似要将她揉碎一般,斑斑驳驳留下一路的吻痕。

一番纠缠,明霜迷迷糊糊发觉衣领松开,凉气从四周灌进来,顿时打了个寒噤。窗户大开着,阳光绚烂,她略觉涩然,“不要了,外面还有人呢……”

“隔得远,听不见。”他欺身上来,手兜着她的头,唇边竟含了丝笑,“那日在野外不都还敢么?怎么在自己家里反倒怕了?”

那时候大约是才经历了家败劫囚上刑场,完全不把自己当什么大家闺秀了,有几分破罐子破摔的感觉。但今天门外还有下人在,她不自觉打起了退堂鼓。

“我、我不行……”

说话间衣衫已经揭开,轮椅上不好施力,江城环顾四周,将她抱起来,走到角落里空桌旁,顺手放下卷帘,将茶杯茶碗尽数掀翻在地。

明霜心跳加快,本能的想躲开,手腕却被他捏住。

“再过一阵药效该过了。”

她怯怯地揪紧衣衫,“咱们回房去吧,好不好?”

江城把她放在桌上,吻着她唇角,声音温柔却又不容抗拒:“是你自己叫我猜的……”

气息温暖撩人,肌肤熨贴,桌脚在地面摩擦出轻微的动静。周遭的一切陷入混沌之时,明霜才懊悔地想着:惹火了江城,确实不是什么好事……

傍晚,江城抱她回房间,烧了热水,坐在床边给她擦身子。

明霜懒洋洋地睡在枕头上玩他的头发,随口问道:“最近很忙么?老是见你回来得晚。”

他低低应了一声,“有副指挥使帮衬,三衙的事情倒是不算多,只是前些日子听圣上提到,如今辅国大将军的位置还空缺着,看那语气,似乎是想让我去。”

明霜支起身来,“这不是好事么?”

他笑道:“好事是好事,不过官职可不是白拿的,我没有功勋,要捞这个官位怕是会让人不服。”

“皇上想让你带兵打仗?”她一听就急了,“啊,那岂不是很危险?”

江城把巾子在铜盆里浸了水,拧了一把,去给她洗脸,含笑说:“眼下江山稳固,太平许久,哪儿来的战事?不过是去剑南剿匪罢了,不要紧的。”

“那就好。”明霜松了口气,躺回去倦倦的打了个呵欠。

江城理了理她鬓边地散发,轻叹道:“不过……留你一个人在家,我实在放不下心。”

“有什么放不下心的,有小言,还有未晚照顾我,好吃好喝的供着,我高兴还来不及。”

他笑了笑,也觉得自己的担心太多余。

“爹爹快回来了,昨日收到书信,应该这两天就能到京城。”江城往她手背上轻轻摁了摁,“家里人多些也好,热闹。”

知道她最喜欢热闹氛围,两人都把这个当成是一件值得高兴的事,一直到江致远到府的那天。

这是明霜第一次见江城的父亲。

他的年纪比明见书大不了多少,可看上去更像是个已过古稀的老者,头发全白,瘦骨嶙峋,由于常年在边疆风吹日晒,吃尽苦头,整个人显得十分阴郁,只是那双眼睛还很明亮,透着一丝精明和锐利。

“爹!”江言跑过来扶他。

“言儿啊……”江致远伸手握住他肩膀,“都长这么大了?”几年前才到自己胸前的小娃儿,现在比他还高出一个头。

江言握着他瘦骨如柴地手,心疼道:“爹,您瘦了,回家了要多吃点!”

江致远笑着点点头,目光落在江城身上,二十多岁的人,当年那股意气风发的劲儿早就看不到了,沉稳得让人感慨。

“你辛苦了。”老爷子拍拍他胳膊,说不出话来。

父子三人已有数年不见,但千言万语也不知从何说起,只得如话家常一般闲聊闲谈。

府中的一切还和走之前一模一样,只可惜物是人非。他不禁触景生情,尚未及叹息,双眼一抬就看到门前还有一人。

江城忙往旁边让了让,明霜迎上他视线,盈盈微笑,轻声道:“公公。”

江致远从瞧见她的那一刻起,笑意便渐渐退去,先是在她容貌上端详了一番,随后目光就挪到身下的轮椅之上。

眉峰很清晰的拧了起来。

“爹,这是霜儿。”

听到他介绍,江致远不冷不热地嗯了声,由江言搀扶着,从明霜身边绕过去。看他似乎是要吃茶,她忙到桌边去亲自给他满了一杯,却不想他连看也没看,自行提壶倒水。

如此一来气氛就很尴尬了。

江城歉疚且担忧地朝她望去,却见明霜笑意未减,冲他宽慰似的颔了颔首。

一杯茶润喉,江致远放下杯子,淡淡道:“老夫才和吾儿重逢,明姑娘不介意我同他单独说几句话吧?”

明霜微笑着摇头:“您说笑了,我如何会介意这个。”

“言儿。”他冷声吩咐,“还不让人送明姑娘回房休息。”

江言为难地向江城那边看了看,只得应下,“哦……”

从他身旁经过时,明霜仍抬头对他一笑:“那我先回去了。”

江城心中五味杂陈,半晌才道:“好。”

江言将她送到门外,不等人走远,江致远便喝他:“你搞的什么名堂,成亲这么大的事,为何不提前告知我?你是江家的长子,你的婚姻不能儿戏啊!”

江城颦眉解释:“孩儿信上有写。”

“什么信上有写,你这分明是先斩后奏!草草几笔,就一句‘家世清白’便把我打发了?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爹!”江致远气得直拍桌子。

他闻言不解:“她哪里不好?”

“她哪里都不好!”江致远定定瞪着他,“你要娶谁我不拦你,可咱们江家的门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的!且不说她是个瘸子,就凭她是明见书的女儿,我也没法接受!”

江城不由微恼:“害您的是陆朝,和她无关。”

“亏你说得出口!”江致远啐了一口,“明见书和陆朝是什么关系?当年那件事多多少少也有他的份儿,我这些年来在西宁州过得连畜生都不如,你娘还有你婶婶……江家人死的死散的散,全都是拜他们所赐。你倒好,你还要把明家的女儿带进咱们家来,你存心要气死我是不是?”

“陆朝已经死了,明家年前就被抄了家,明见书如今被贬为庶民,害您之人已得到应有的报应,何必再难为她。”

“这是两码事!”江致远拂袖一挥,又换了个方向企图开导他,“你现在是什么身份?堂堂三品的禁军总指挥,皇上又这么的器重你,封侯拜相是迟早的事,到那时她少不得跟着加封,届时全天下的人都知道你的夫人是个残疾,走出门还得被人耻笑,你脸上不会觉得无光么?”

江城如实道:“不会。”

“你!……”江致远险些没被他气死,“你不觉得,我觉得!”

“咱们家好不容易才有起色,让这么个女人把你前途搅乱,我是决不允许的!”

实在弄不明白他为何会对明霜有这么大的成见,江城沉下声来:“爹,这个位置,我是为了她才坐上去的,没有明霜便没有现在的我,她对我而言,很重要。”

江致远愣了好一阵,咬牙切齿地想去揍他,奈何身高过矮,只能仰起头与他说话:“我看你脑子是进水了!居然要靠女人成就你,还是个瘸子!?”说完转过头去问江言,“你哥喝酒啦?”

后者摊手耸肩,摇摇头。

江致远只好把头又转回来,指着他鼻尖,刚想骂,看江城那副油盐不进的表情心里就窝火。这孩子打小都这样,骂起来最没劲。

“……我不和你理论了!”他气冲冲地走了两步,扯嗓子招呼下人领他回房。

堂屋里瞬间安静下来。

江言也无端松了口气,一面朝江城这边走,一面又望了望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