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这样,我在胡思乱想中,任马车载着我游荡了一天,夜里到了一个小村落,我不愿意打扰谁,就睡在了村外的一个没门的破屋子里。我把被褥和背包扔在地上,坐下喝了点水,和衣倒下。我本想点上篝火,但是怕那样更让我回想起我与佑生在破庙中过的那个夜晚,索性就在黑暗里,躺着看门外的夜空。今夜有一弓月亮,星光不是那么明亮。月色淡淡的,我压制住的伤感又重上心怀。

是的,我,任云起,豪情霄汉,胸怀高远,也有此时!感到生命如此疲惫,旅程如此漫长!形只影单,心怀忧伤。漫无目标,脚步踉跄。无法言喻的沉重和不能解脱的绝望!在这深夜的无言荒凉里,谁不曾想过:不如乘风归去吧,也胜得如此彷徨。

我想起那些选择了离去的人们,有的还是那么年轻!他们纵身一跃踏入空无之时,

心境是不是也和我此时一样的凄沧?

我的眼睛慢慢看见我的心,它依然年轻明亮,可上面已有了道道伤痕,是什么时候留下的?是谁恶意的话语,是谁无意的中伤?是亲人的误解,是朋友的嘲笑?是失望的叹息吗,是绝望的眼泪?它是否还能象以往一样,在我最黯淡的时刻,燃烧起来,照亮我的迷茫?

我闭上眼睛,静静等待着。

我想起大学时,我是那么憎恨英语。我不愿意再学那些枯燥的语法和反复背那些单词,终于考了个不及格!真是平生奇耻大辱啊!我觉得全校上万人里,至少七千五百人都知道了这个消息,而且,他们每天都在我去教室或食堂的路上偷偷看我,窃窃私语。那是怎样的一个寒假,我真希望我变成了个什么动物,天天可以藏在床下!

补考的教室,灯光昏黄,所有的学生都不愿看别人也不愿别人看自己。交卷后,我落荒而逃,惊惧非常。几年后,我却考了GMAT,不比学校里的期考难百倍。学习班里,老师指着自己的后脑说:"你们都有无穷的潜力,头脑中可以装下个图书馆,关键是你们要有一个意愿!那是开启你潜力的钥匙。"我读了无数文章,背了成盒的单词,拿了成绩时想起我大学的英语补考,不禁微笑。

我睁开眼,笑了,我的心,你还没有变!生命就是我的学校,多少门功课,多少次考场。我如果战胜不了一个障碍,同样的情形会一次次出现,此生不了,他生再来,直到我完全战胜它,我才能彻底摆脱对它的恐惧,才能从中解脱,才能放得下。这就象那门英语啊,我逃不掉的,只有把它彻底学好。

那我就继续向前吧,放下怀疑和凄凉,让我高高兴兴走这一场!

我叹了口气,朦胧睡去,隐约听到佑生轻轻叫"云起",我在睡中笑了,你原来一直和我在一起,没有离去。

我醒来后,心情舒畅,好象作了个好梦,但想不起来了。现在觉得这世界多美好!

我向空中一顿拳打脚踢,想象我成为了拳击冠军,举了双拳向四周点头微笑。这时如果有人看见我,一定以为我神魔附体了

这是我漫游田野的第二天,下午时分,我正双手背在脑后,眯着眼,半躺半坐靠着被褥哼着歌。就听远后方,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我对马路路说:"咱们别挡道。"马路路没理我,因为我们本来就在边上遛达着。马蹄声在我身后反而慢下来,两匹马,一前一后地从我的车边小跑而过。马上的陌生人都先后看了我一眼,他们看着都属武警之类的人物。两骑跑开去,两人说了什么,又掉转马头,先后从我身边跑回去了。我真想跟他们说:"你们是不是闲得很,这么来回折腾?"但没敢。

这天,马路路在一个小镇旁停了下来,我收回望向天空的目光,看向这个小镇,不禁拍手一笑:"路路,你是我的指路人……马呀!"

只见一条小河绕镇而过,河畔遍植杨柳,岸上边酒楼茶肆饭馆等等,错落不一。白色民房在绿色树木之间藏头露尾,此时阳光在河水上跳跃,象是上苍为小镇点缀上了一条水晶项链。就是这儿了!我一时非常欢喜。

我故计重演,绕着镇子找庙,还真找到了。虽是旧些,但比我以前住的乱七八糟的还强点。庙前还有个小院落,角上有口井。

我安顿下来。每天早上把马牵到镇上小店里交些草料钱,然后在街上遛溜达达,寻找灵感。几天下来,我发现我走来走去时,大家都捂着自己的钱袋!哼,燕雀安知鸿鹕之志哉。只是我这鸿鹕现在也不知道我的志在哪儿。

实在找不到灵感,真十分郁闷哪!我走着,手拿了一个馒头,正皱眉愁思,一个小乞丐一头扎过来把我的馒头抢跑了,我吓了一跳,抬头看他,见他跑出几步,也回头看我同时赶快把馒头咬了一口,我笑了,向他摆了摆手。他反而愣了一下,转身跑了。

就听旁边有人笑起来:"你倒有趣。"

我扭头一看,只见一个淡绿衣服的小痞子,半依坐在街边的一个断了的石头柱子上,正笑嘻嘻地看着我。他长了一副八字眉,圆圆的眼睛,圆鼻头,闭起来也是圆的嘴巴,就是一副该被我臭揍一顿的样子。我一翻眼睛,根本不想理他。继续走。嘿,人就是这样,你越不理他吧,他还就越理你。他一下子跳起来,几步跟上来,恬了脸说:"你从哪里来的?我看了你好几天了。"

我正没好气呢:"你看我干嘛?吃饱了没事干?"忽然明白了:"你是吃饱了没事干哪!

边儿呆着去,我这儿可正忙呢。"

"我也没见你忙什么,不也和我一样没事干?"好,看我落魄到被小痞子作践的地步了!

我停下来,用刀子眼神看向他,他马上软了:"你忙,你忙还不行吗?"我接着走,他又跟上:"我叫陶旗,你叫什么?"

我一摆手:"还陶旗呢,你从今天起就叫淘气了!"

他一愣,还不死心:"那你叫什么?"

"我怎么就那么懒得告诉你呢?!"我叹。忽然想起李郎中,好,我在这儿再抓一个劳工吧。于是说:"这样吧,明天你拿了小桌椅和纸墨笔砚到这儿等我,我高兴了就把名字告诉你。"

他笑起来:"你越来越有趣了。"

我一白眼走了。

的确,我也不能老这么来回瞎遛,虽然银子还有不少,也得干点什么。说书太累,别的还没想好。干脆,干咱们的本行,秘书助理,帮人写信玩。

第二天,我走到镇上,嘿,那个淘气还真摆了小桌椅和纸磨笔砚在那里等着我呢,一见我来,眉开眼笑,我差点打他一顿,好让他消停消停。

我坐下来,对他说:"研墨。"提了毛笔,叹了口气,不提佑生了。

淘气研好墨,我试着学别人握毛笔的样子握了握,手腕发抖,就以握铅笔的方式,象刷漆一样,写下了"平安家书"四个字,书字的繁体字看得多了,还会写。又加上了一句:"一字五文"。好,没繁体字。

淘气看着,说:"我爹总说我的字不好,我想他要是看了你的字,也许就觉得我的字特好了。"

我瞪眼:"找打了是不是,你爹肯定同意我打你一顿。"他愕然:"你怎么知道?"

正说着,就见一个人鬼鬼祟祟地蹭过来,看也不看我,说:"我要一封平安家书。"

哈,有生意了。我问:"你要写什么?"他说:"平安,就行"。一点没有想象力。

我刷下"平安"两字,又问:"用不用写是给谁的?"他摇摇头。拿了那张纸,掏出了十两银子给我。我一愣,皱眉说:"找不开。"他哼哼唧唧地说:"不用找了。"

我一挑眉:"我干嘛占你的便宜?!算了,今天就算我开市图个吉利,我送你这两个字了,免费!"我一摆手,那人郁闷地走了。

淘气在一边笑起来:"你干吗不要他银子?"我哼道:"便宜末贪,懂不懂?看他就可疑."

一会儿那人又转回来了,掏出了一两银子,说要十封平安家书。

我气起来:"没事要我练字是不是?没兴趣做这单调工作。一天一封,今天不写了,明天来写第二封吧。"那人垂头丧气地走了,淘气更笑得乱颤。

那人四周转了一会,又回来,拿出十文钱来,说付那两个字钱,早干什么来着,耍我哪,我看着他就觉得可气!一看昨天那个抢了我馒头的小乞丐走过来,我向他招招手,他畏畏缩缩地走过来,我把十文钱递给他:"去,自己买馒头吃去。"那人呆了会,转身走了。

淘气笑趴在地上:"你和银子有仇啊?"我摇头:"非也,但今天这人的银子透着古怪,我还就不要了!"

(后来我才知道,当这个笨蛋仆人回去向他的主人述说他给不出去银子的过程,他那个一向语不高声行不燥急的主人(笑笑生同学,请帮我插入一千字),批手抄起他刚喝了药的玉碗摔在了地上,玉碗当场被摔成碎片。那玉碗源自先秦时代,据说是与和氏璧的名声不相上下,实是无价之宝。真让我心疼啊。早知道我就收了那笨蛋的银子,咱不是不知道吗。更可气的是,那人摔了无价玉碗,却把我那十文钱的狗爬字让人好好裱起,还挂在了墙正中,你说这不是有病嘛!)

正和淘气斗着嘴,忽听旁边饭馆里的老板娘在大骂夥计:"火都给烧灭了,你找死啊!"

说着,一盆冒着烟的煤块就给端出来了,我看着,心里一动。

2

我问淘气:"你们这里有蜂窝煤吗?"他不解地反问:"那是什么东西?"

那一瞬间,我听见了命运向我挥出的一击,劈开了我所有的疑虑。我寻求的答案如潮退时的礁岩,从水中站起来,清清楚楚,无法回避。

我不由得闭上眼睛,想保留住这短暂的彻悟感:这世间的事竟都不是巧合,一切一切都已在往昔安排下了伏线,时机到时,自然而然。这让我不寒而栗。

我竟是做过蜂窝煤的!

从我记事起,家里就没有蜂窝煤。开始是液化气,接着是煤气,现在是天然气,那里见过蜂窝煤?但是我家有一个远方二大爷,是一个命苦之人。

说他命苦,并不是他生出来就饥寒交迫,孤苦伶仃,这全是他自找的。七十年代末八十年代初时,他也就是二十四五,时来运转,接到了国家补偿文革时期所占房产的第一批付款。他的父母死于文革,父母房产被原工厂所占,他代替父母得了一万元。那时一般人的平均工资才每月二十元左右,他等于一下子拿到了别人五百倍的工资。换到今天,那该是五十万到一百万左右吧。

这笔钱彻底毁了他。据说他原来是个没什么主见的人,可以成为典型的妻管严,女的应该喜欢,所以他娶妻生子,该有不错的机会。可他拿了那笔钱后,就觉得所有和他亲近的女性都是为了他的钱来的,更糟糕的是,他突然觉得所有的女性都想和他亲近起来,让他防不胜防,躲不胜躲。据说他曾跑到我家,要求过夜,说有女的在他家门口等着和他友善,他不能被诱惑,因为她是想要他的钱。

他原来从没觉得自己长得好,但拿了钱以后,就觉得自己英俊潇洒,一定人见人爱,所以找谁都没问题。他好不容易看上了谁,屈尊逾贵地向人家表示一下,人家若说不,他就觉得人家故做姿态,假装羞涩,肯定是爱上他了。他可不能惯着这毛病,得等人家自己来找他要求和好才成。所以更加傲慢起来。等人家都和别人结了婚生了孩子了,他还认为人家心里实际爱的是他。爱而不得才悲嫁他人。见了人家夫妻孩子,自己脸上一般带出怜悯鄙夷和"我知道可你不知道"的表情来(你说那个可怜的女的招惹谁了!?)。

他若表示了自己,人家如果说好,他就立刻改变主意,马上甩了人家,因为他又觉得人家是看上了他的钱了。

既然大家都这么看好他的钱,他自己更得小心理财。其实那时有什么理财,不过是,好听点的,勤俭,不好听的,抠门罢了。据说他每天就是白菜馒头(我比他还差,只有馒头,没菜),饭后,把剩下的馒头切片,用线穿起来晾干当点心吃(没冰箱嘛),但愿我别落到这种地步(不过也快了)。

难怪古人讲究:妻财子禄,要依从这个顺序才行,象这种命苦之人,财放到第一位后,就什么都没有了。

后来,他连财也没有了。他那一万元在短短几年中就不名一文了。他后来也下了岗,住在远郊的小平房里,没有煤气,只能烧蜂窝煤。有一年冬天他重病不起,公共电话来说他那里已断了煤。我爸和我去看他,见外面墙外堆着碎煤渣子,锯末什么的,他竟然自己做蜂窝煤!没办法,也没车子去给他拉煤,只好动手把碎煤渣子按他说的比例搀锯末和泥做成煤泥饼子,上面扎一大堆孔。(我得亲自干哪,我爸就在那儿指指挥。当个女儿容易吗,还得给他们背米背面……)

我暗叹一声,又问淘气:"你们这儿周围有煤矿吗?"他说:"有啊,就半天的路,我去过。"

我垂了头,B大学中文系,作煤饼子了!认命吧。早知道,我学习干吗呀,天天睡懒觉多好!

淘气问:"你到底叫什么呀。"

我抬头看着他,毫无笑意:"我叫任云起。我不卖字了。"

他惊讶地看着我:"任云起?你的神情怎么跟我爹似的?"

话说煤这个东西甚是挑剔。点燃的时候,要拿木头或木炭去引燃。燃烧时,要随时保持热度,否则煤一旦变冷,就不可逆转,只有熄火了。但添加时还不能太多,少了氧气,它也死。真是左也不是右也不是。燃烧不充分时,里面的煤就浪费了。这就是为什么一般家居不该烧煤块或煤球,而是应烧蜂窝煤。

现在市场上的蜂窝煤加了许多化学助燃的成分,让人能以一根火柴点燃。但最原始的蜂窝煤就是搀了锯末,黏土的煤饼。那些蜂窝煤上的孔才是这个发明的精华所在。

说做就做,我马上驾车去了淘气所说的煤矿。十分简陋,但几乎是地表开采。时值夏初,没什么人买煤,价格便宜。我买了几袋碎煤,还和老板拉了关系,谈好了冬天的价格,为以后作准备。回来又到处搜罗了锯末和一些泥土,就在我的破庙前开始以不同的配料比例和泥玩。

淘气每天都来,和我在泥里土里玩一天。他就是那种能被我吃定的人。无论我怎样打骂,他都风雨无阻地来,这煤成了他的鸦片了。他也不穿好衣服了,和我一样粗服短装,我们俩干活时,象两个小农民。

他爹经常把他臭揍得鼻青脸肿,说他原来是游手好闲,现在是自甘下贱(那我成什么人了),不打不成器,越打越回去。他每次被打完,都兴高采烈地来我这儿,说得等一阵子才会再挨打了,有好日子过了。这就是他的反抗吧。

虽然我们天天在一起和泥,但每次我要驾车去买煤,他想同去,就总也去不成。有时刚要动身,他身上就被人泼了粪,马上就得回家挨打;或者被人一下子撞沟里去了,半天爬不起来,我怕他死在路上,只好自己走。久而久之,我们就不再做此打算了。

那个抢了我馒头的小乞丐日后也每天来,还带来四五个别的小乞丐。我给他们馒头,他们就在乞讨之余帮我砸煤和泥,倒挺高兴。我用馒头就换来了童工,心里觉着自己可够黑的,所以傍晚完了活,也教他们认几个字,讲个小故事什么的。他们看着我的眼睛,让我感到不再孤独。日子也过得很快乐。

只是有时在夜里会想起佑生,不知道他怎么样了。许多次在睡梦里清楚地听他叫"云起",那口气好温柔伤感,让我心痛不已。肯定是我在作梦啦。

蜂窝煤最重要的是炉子,否则会出人命。我找了一位铁匠,反复画了草稿,把烟筒直接塑在炉子上。几乎用了我所有的银子,让他打出了个样板。这里还是铸铁技术,炉子打出来沉重不堪,只有淘气能抱着走长路。我抱一会就叉气,还是抱佑生好,嗯,怎么又想起他了?!快快快,不想不想。

炉子有了,煤也有了,该市场推销了。先起名字。我想来想去,就叫:"七孔煤吧,比蜂窝煤浪漫多了,炉子嬷,就叫一芯炉,取一心七孔之意,表示我们很聪明。"

淘气看着我说:"云起,你是真的很聪明啊。"

至于客户,我决定向小镇的第一政府官员去推销,如果他接受了,那简直就是开新一代潮流啊,肯定大家都会接受了。可现在正是夏季,时候不对。大概不会成功。

但是先认认路,现在把我们给拒了,冬天一来,心里一软,说不定就接受我们了,谁愿意天天和人过不去呢是不是?

那天,我用马驼了炉子,淘气穿了他的好衣服(但是后来一抱炉子,就全毁了),我依然是短服头巾(我的头发还没过耳),拿个背篮背了一篮子煤,身边跟了一群小乞丐浩浩荡荡就往政府大衙去了。一路上,大家指点调笑,我们两也使劲说说笑笑,表示无所畏惧(传到某人耳中,他一晚上没吃饭)。

我们到了门前,讲了来意,他们根本不让我们进门!没办法,淘气抱了炉子放回马上。我们往回慢慢走。

小乞丐们去乞讨了,我问淘气:"那头把手有没有个女儿?"

淘气问:"干吗?"

我说:"你去色诱一下吧,牺牲自己,成就大家!你进了门,我们就有了内应了。"

他说:"你怎么不去,你长得也挺漂亮的。"

我瞪眼:"这儿谁是老板呐?反了你呀。"

淘气忙说:"咱们再试试别人,我去我姨父那儿看看。"

我问:"他是干什么的?"

淘气说:"他住我们家,吃我爹的。"

我大骂:"那TM有什么用!"

次日,我正想着是不是要重新说书,把自己包装成偶像,以明星效益来进行七孔煤和一芯炉的市场推销(我也算牺牲色相了我),一个文人打扮的人到了我们的破庙。

我和淘气正在和泥,满头满手的黑泥。我们看着他,他看着我们,双方都觉得对方是怪物。

半天,他说他是县政府的采购人员(别问我他的名字!),特来购买我们的七孔煤和一芯炉。我们几乎要问他是不是吃坏了脑子,他还当场就付了银子。我们说我们给送货之后,他就走了。我和淘气半天不敢说话,怕从梦中醒来。

好久,我叹了口气,问淘气:"你昨晚是不是去色诱县领导的女儿了?"

他忙摆手:"没有没有。"

我又问:"那刚才这位的女儿呢?"

他叫道:"我都不知道他有女儿!他有女儿吗?"

我摇头:"那咱们可是走了狗屎运了。"(某人:你杀了我吧,我不活了。)

这之后,事情就好办多了。许多富家商家甚至主动上门,我们的炉子供不应求,有了订单和预付金。只是我们的银子还是不够另一驾马和车,所以我三天两头去拉煤,淘气和小乞丐们天天做七孔煤,忙得不易乐乎。淘气他爹也不怎么打他了。

这一天,我一早驾车出去,到矿上装了三袋子煤(我能背动的拉),又马上往回赶。

到镇边,赶快买了袋馒头,给小乞丐们也给自己。我连日工作加上这一天的奔波,觉得有些疲倦,想着今天就不讲故事了,回去给了他们馒头就睡觉。

我坐在车边,双腿搭在外边,晃来晃去,马路路慢慢吞吞地走着,我看向我的庙,见门外路旁坐着一个人。

重逢

我一看见他就再无法挪开我的眼睛。

远远的,他穿着一袭蓝色的长衫,肩膀瘦削却显得刚强,他背部笔直,脸稍侧着,也在看着我一点点走近。我渐渐近了,见他头上只简单地扎着一条和他衣衫一样颜色的带子,他的脸色有些苍白,似有风尘疲惫之意。看来是二十来岁,可是感觉上却觉得他已经历过太多的风霜。眉毛漆黑修长,眼神端庄平静。嘴唇安详地抿着,也有点白。只看表面,他应该被称为美男子,可这称呼似乎反而贬低了他。他坐在那里,好象没有呼吸,那种深深的沉静,是已脱去了世间纷纭顾虑后的至极平和,是淡极始知花更艳的纯净无瑕。可在他的眼神里,好象有什么,要在那稳定的神光后盈盈欲出,就是这唯一的生动,把他和那些世外高僧隔了开来,好象透露了一丝他心灵深处仅存的生死难舍的挂牵,让他那出尘绝世的平淡气质里有了一种不能言说的温暖柔和。

他有种我十分熟悉的气息,却美好过我所知的所有记忆……

我的车停下,两个人还是在相视无语。我再仔仔细细地看他,他衣衫的颜色,与我运动衣的蓝色十分相近,等等,他鬓边有一道淡白色的伤疤,还没有完全愈合,他左边的眉上,也有一道细细的伤疤,从上划下,险险地错过眼睛,止在眼角的下方。

这些伤痕,我初见之下,竟没在意……

我轻轻地说:"佑生……"象深夜的悄语,我接着大喊了一声:"佑生!"一下子跳下了车。

他慢慢地笑了,那笑容象一枚沉在海底的明珠,在无月的夜晚,从黑色的海底冉冉升起,带着越来越强的光辉,最终绽放在水面,如月华般照亮了海面和夜空。

这笑容让我目眩魂驰,一下子怔在他面前,几乎不敢向前。我向他抬起手,余光中见我的手象个黑爪,布满煤灰,一下子收回手,背到身后,就这么站在了他面前一步远的地方。

这一步就隔开了那些夜晚,那些话语,隔开了我在他身上的触摸,隔开了他依在我背上的身体,隔开了我拉他的双手,隔开了他环在我身前的手臂……我心中酸痛,却怎么也迈不出这一步。忽然感到,那个让我尽心照料,肆意玩笑的佑生,再也不会回来了。

他的笑容渐渐消失,月华沉入海底。他的面容回复平静,只轻轻说了一句:"云起."

云淡风轻,不是我梦中的声音。

我勉强笑了:"佑生,你好吗。"他半垂下眼,低声说:"很好。"

俩人就这样对着,谁也不再说话。我不敢看他的脸,就盯着他放在双膝的手。他的袖子盖过双手,只有右手中指的指尖露在外面,白玉一样精致。我觉得喘不过气来,他更显得悄无声息。我忽然想哭泣,想转身离去,永不再见,永不伤心。

就听一声:"哈,云起,你回来啦!"转头见淘气,一路快步走来,穿着光鲜的藕色衣衫。

我不由得一皱眉:"你这是什么色儿?"

他一愣说:"我娘刚给我做的。"

我一摆手:"是你娘给自己的料子,做坏了给你了。"

他大惊:"真的?你怎么知道?"

我松了口气,向他们两之间一挥手:"这是佑生,我的一个朋友。这是淘气,无业游民。"转身往车走去。耳听淘气对佑生说:"不,不是淘气,是陶旗。"佑生没有声音。

我拿起一袋煤,淘气凑过来说:"我帮你吧。"

我挥手:"穿成这样,要卸煤,找打呀你。"淘气说:"我换了衣服来吧。"

我摆头:"算了,我今天懒得理你。"

淘气毫不以为意,平常被我骂多了,再接再励地说:"那明天见了"。转身走过佑生身边,突然停下,指着佑生说:"云起,这不是你干的吧?"

我吸了口气,也不看他们,淡淡地说:"你要是再不走,也快陪他坐那儿了。"

淘气倒抽一口凉气,说:"我走我走。"但又不死心地对佑生说:"他对你都这样了,

你还来看他,真够朋友了……"

我开始找东西:"我真得揍你一顿了!"淘气跑了。

气氛轻松下来,我转身对着佑生,他似乎有了一缕笑意,看了一眼淘气走的方向说:"他倒是个,好人。"

我轻叱:"小屁孩一个。"叹了口气说:"你等我一下,我把这些煤卸了,洗了脸再和你说话,不然我真不好意思。"

"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也不是,没看过。"他轻轻地说,眼睛又半垂下,象是怕泄露了什么。

我吓了一跳,忙把一袋煤甩上肩膀,匆忙说:"你还记恨我呀,我说我怕你了。"他竟抬眼看着我,笑了,月华又上……

我啪地拍了自己脸一下,说:"有虫子,我得先把煤放下。"快步走开,竟听他低低地笑了声。吓死谁了,这是什么杀伤力呀!我死在他手上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我飞快地把几袋煤卸了车(小乞丐都不在,后来才知道是被别人拿美食引走了),把马也解了,提了买的馒头,到他身边,仔细看,他实际上是坐在的一架椅子上,两侧有和椅子座一样高的轮子。这就是古代的轮椅了。周围看看,不远处一架马车,十分不惹眼,但几个仆人,却身手矫健的样子,其中就有那个晋伯。我对他说:"我把你推进我的院子,他们会不会过来跟我打架?"他又一笑,我尽量不看他,听他说:"你还怕他们?"

可气!现在打都打不了他了!

我推了他的椅子,走到院子里的井边。我放下馒头,进庙里拿了我的破毛巾,破脸盆,我那红牛易拉罐改装的杯子回到井边,开始洗脸洗手漱口。

他在那里看着我反复洗手和手臂,终于说:"云起,你才华横溢,出口成章,为何要这样苦自己?"

我笑出声来:"我哪里有什么才华?所说的都是古人诗句,顶多不过是个博闻疆记罢了,过目不忘而已。说白了就是一个背书的主儿!这儿哪里需要一个背书人,我们家乡也不需要,我在那里,只是个秘书助理。"

"什么是秘书助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