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是龙潭虎穴,云筝只怕还呆得舒坦些。后宫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怕陛下比谁都清楚才是。”

  仍跪在地上的暗眸和暗瞳悄悄拉我的衣袖,我却大力地甩开了。

  “纵是朕许了你诸多特权,可你也总是朕的妻子,做妻子的,能用这种态度与丈夫说话吗?”

  天帝脸上挂着讥讽的笑容慢慢走近,如同伺机扑向猎物的豹。

  “还是说,这便是灵界的家教?”

  我脸色也挂起冷笑,挥手让暗眸、暗瞳出去,自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视线直直地与之对视:

  “天帝陛下不必质疑灵界的家教,云筝从小就被教育着如何做一个帝王,而不是做一个王后。至于云筝的态度……陛下的后宫中,难道还缺少阿谀奉承,柔顺谦恭的女子吗?”

  “好一个从小就被教育的帝王。可你现在已经再无神力,朕只要轻轻一掌,就能将你打得粉身碎骨。”

  他此时已离我很近了,他的呼吸就喷在我的脸色,他周身散发出的气势,便是武功高强的暗眸和暗瞳都承受不住,无法抑制地发抖。我却始终不动,甚至不回避他的视线,因为我知道,他正在评估我。

  许久之后,他突然轻轻笑了一声,只一笑,那几乎压垮人的气势便消弭于无形,便是我,也有那么一刻,心中竟迷茫了。

  “这眼睛,真像……”

  他梦呓般地轻声说着什么,伸出手来想要摸我的脸,却被我侧身躲过了。举着手僵在那里,他稍微尴尬了一下,便又是一笑,收回了手,示意暗眸和暗瞳出去,然后一转身在桌子前坐了下来,又比了比旁边我刚坐的位置,示意我也坐。

  “这两个,是你养的宠物吗?倒是挺护主的。狐狸是常见的,旁边那个却没见过,是什么?”

  听他一说,我才注意到,原本在床上赖着的鼎鑫跟赤纬两个不知什么时候跑到了我身边,一脸戒备地瞪着他,似乎准备随时扑上去咬他一般。

  “他们都是我的朋友,不是宠物。”

  我说着,也坐下来,赤纬凑过来爬到我腿上,趴着,鼎鑫也在我脚边卧下,有意无意地挡在我跟他之间。

  这时候,几个宫女端着些盘盏走了进来,不一会儿就摆了一桌子的饭菜。

  “你昏睡了许久,也没能好好进食,正好陪朕用些吧。既然做了夫妻,总要喝个交杯酒才是。”

  他说着,动手给我夹了块水晶冻。我看了看那块晶莹的点心,又看了看他,这才拿起筷子小口小口将之吃了下去。

  我才醒来,精神并不太好,故也没什么胃口,一块水晶冻就吃了许久。过了一会儿,他突然又开口道:

  “灵后似乎对这宫里的布置没什么变动啊。”

  我不动声色地拨弄着面前的食物,这些多是他给我夹的,以前的火凤凰喜爱的东西。

  “云筝对这些事情并不在意,方便、实用即可。”

  挑选过去喜欢的食物,将宫殿布置得与过去一模一样,是想试探我?还是……

  “怎么?不喜欢朕为你选的食物吗?”

  “无所谓喜欢不喜欢,云筝从小就不挑食的。”

  我顺势放下筷子,抬头直视他。那双总是充满霸气和精明的眼睛又一次迷茫了,但也仅仅是片刻,便又恢复了清明。

  “云筝……”

  他微笑着念起我的名,仿佛在品味一般。

  “为何不愿称‘云后’而坚持称‘灵后’呢?还有这紫灵宫,为何偏偏选了这里呢?要朕说,纤云宫倒是更华丽些,更符合云筝的气派。”

  我垂下头,认真把玩着手中描金的酒杯,嘴角却不经意地勾起些微的弧度。

  怎么?这个“灵”字,还有这座宫殿,触动了你心底的那根刺吗?

  “云筝来自灵界,自然想以一个‘灵’字来纪念故土。陛下可是觉得有什么不妥吗?”

  下巴被轻轻一抬,我便再次堕入两泓沉静的深潭之中,那轻柔的涟漪,几乎将人觉得就是溺毙其中也值得。

  “云筝,你心里还有怨恨。”

  他的声音仿佛在叹息,又带着疼惜,着实令人迷醉。

  “你已是朕的妻,朕为你答应了那么多的条件,史无前例。这些还不足以代表朕的诚意吗?这些都不足以消弭你的不满吗?”

  你欠我的,又何止这些呢?我曾经被你这样虚情假意的温柔俘虏,难道现在又想用这样的招数迷惑我吗?

  我轻轻转头,执起酒壶倒了两杯酒,将其中一杯递到他面前:

  “陛下不是说,要喝交杯酒吗?”

  手臂挽着手臂,将杯中的琼浆倒入口中,我慢慢体会着液体滑下喉管的感觉。

  一如……当年那一杯……

2.婚宴

  喝过交杯酒,他没再说什么,留下一些例行的赏赐便离开了。他是天帝,自然有很多事要忙不是吗?

  坐在镜子前,看着玉梨仔细地为我梳妆,我的心思渐渐飘远了。

  黑白给我的那些凤凰草,我都留给了父王他们,虽不能完全恢复,但也能多少有些助益。我只留下两株,方才已经给鼎鑫和赤纬服下,现在他们正在调息。

  父王他们好吗?清凌大约会伤心吧?虽然外表坚强,其实却是个非常心软的人啊。不过,有父王在他身边,我也不必太担心。不过他的身体……

  “主子,想家了吗?”

  玉梨在我身后轻声说。

  家……是啊,我渴望了千年的家,其实我拥它有不到两百年,却已经让我愿意用全部的生命去守护了。我的家啊……

  深呼吸,再慢慢吐出,我将心中柔软的部分隐藏起来。

  “我只要知道他们都好就可以了。”

  站起身,镜中一个华丽的红衣美人儿悠然转身。

  “现在,我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晚上有一个宴会,算是我们的婚宴吧,我将正式以他妻子的身份出席。

  “灵后陛下到——”

  随着礼官的高声唱和,我带着玉梨一步步走入凌霄殿。周围的目光如箭一般射过来,我的眼却只盯着端坐御座之上的一男一女。

  帝俊,羲和,天界与灵界的战争已经结束,而我与你们的战争,才正要开始。

  一路走过去,两边那些天界人的目光不断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更有天帝的嫔妃们又妒又恨又含着轻蔑的视线。我越发昂首,挺直腰杆儿稳步向前走去。

  越走越近,我便明显感觉到天后眼中的寒意,嘴角不由得勾起。

  羲和,几千年的光阴,纵使容颜不变、青春不老,权势却改变了气息,原本千娇百媚的容颜,如今看来,却是一片肃杀。

  当年我不曾想过与你争斗,你却容不下我,费尽心思要除掉我。如今,你的丈夫却又把我弄了回来,这次我倒要看看,你想再怎么对付我!

  来到台阶前,我却停步不再往上,抬起头,目光先在羲和身上扫了一圈儿,便转到了旁边的天帝身上。与他目光相交的一瞬间,我嫣然一笑,站得笔直的身子微微一福,接着便朝着他抬起了右手,摆出等待他搀扶的姿势。

  来吧,让我看看,你会怎么做?天帝陛下……帝俊……

  四周一下子静了下来,天界向来等级森严,即使是最得宠的宫妃和高贵如天后,也不敢这般放肆。天帝玩味般地看了我一会儿,突然朗声大笑,随即站起身,走下台阶,大步来到我面前。

  站在高我一阶的地方,他却又不扶我的手,只是居高临下微微笑着看我,眼中闪烁着狭促,分明是在等我下一步的举动。

  好吧,既然这样——

  我再次嫣然一笑,手臂略略抬高,同时屈膝低头,妩媚的姿态做了十成十。

  周围传来清晰的抽气声,大约他们没想到我能摆出这样的低姿态吧。毕竟,我曾经那样狂妄地宣称要逆天一战。

  帝俊轻轻笑了一声,大手握住我抬着的手,将我搀起。我顺势迈步,他却紧跟着挨过来,竟一手握着我的手,另一手搂住了我的腰。

  我脚步一滞,他趁势低头,在我耳边轻声说道:

  “既然要演,咱们索性演得热闹些给他们看,才不枉费今晚他们都过来不是?”

  说着,轻轻一带,我便跟着他的步子,迈上了台阶。在别人眼里,只怕就是一副深情款款的天帝宠幸画面,就连我自己,也控制不住地耳边阵阵发热。

  来到御座前,羲和已经面沉似水,却还强自按捺着。我故意只瞟她一眼,便在帝俊的另一方安然入座。

  接着便是例行的群臣拜贺,祝酒,我扫视一番,文枢的座位排在一个不怎么起眼的位置,我端起面前的酒杯朝他遥遥地一敬,他也看到了,回敬了一下。

  天界对外时时宣讲教化礼仪,自己人聚在一起,照样是一派劝酒豪饮的放纵丑态。我高高在上,底下那些个小动作一一收入眼底,权当看戏。

  “妹妹,听说妹妹的闺名是云筝,真是个好听的名字。来,姐姐我敬你一杯。以后在这里要是有什么不顺心的地方,尽管来跟姐姐说。”

  羲和突然端起酒杯,朝我一笑,竟是想先发制人。

  又是姐姐,又是妹妹的,想敲山震虎告诉我你实际上才是这天宫里的女主人吗?我怎能让你如愿?

  我也端起酒杯,冷冷一笑:

  “天后娘娘好灵通的消息,这么快就将云筝的事情打听清楚了。不过说起来,云筝自出生到现在,也不过区区两百岁,您这一声妹妹,我可承担不起。以后还是叫我云筝或者灵后的好。”

  说完,我一仰头,将杯中酒喝干了。

  不管什么身份、地位、宗族,年龄永远是女人的大忌。我话一出口,羲和的脸就沉了下来,偏偏我还是笑脸相对,只得气呼呼地将酒喝下去,扭头不再看我。

  我也不管她,笑容依旧,轻轻放下手中酒杯,转头欣赏台下的歌舞。

  过去的我,生长于灵山,得天独厚,任性天真。相伴的金龙,也是个天之骄子,从不知人心险恶。我俩率性而为,对世事懵懂无知,只知道开心就大笑,不满意就打一架。这样的我,当然不是羲和的对手。可如今,我已在人世间浸淫千年,看遍了那些勾心斗角,又在灵界的朝堂上磨练了百年,早已今非昔比了。

  羲和,如今就是你不和我斗,我都不打算放过你了。当年你送来一杯剔骨的毒酒,这次又送我散功的猛药,我不十倍百倍的还你,又怎么对得起你的煞费苦心?

  正在这时,就听得殿外大声通传:

  “天罡星君到——”

  我的心随着这一声猛地收缩,不由自主地抬起头来看向门口。只见那里,一抹青色的挺拔身影,正慢慢走了进来。

  双手在宽大的袖子里攥得死紧,心里仿佛被热油浇注着一般烧灼得生疼。

  看着那人淡漠地走近,朝着我们的方向躬身施礼:

  “天罡拜见天帝陛下,恭贺陛下新婚大喜。”

  “哼,天帝陛下大婚赐宴,天罡星君也如此姗姗来迟,好大的架子。”

  不等帝俊开口,羲和已抢在前面,冷冷地训斥了一声。殿内的气氛顿时冷凝起来,说笑声停止,天罡倒是不痛不痒的面无表情,只是恭敬地垂首站立着。

  “天罡怎么才来?迟到了该罚酒。”

  身边的人心情倒是很好,一点不受气氛的影响,语调中都带着笑意。听到他说话,天罡便抬起了头。

  “臣前些日子去查处蓬莱与昆仑两处的仙官渎职之事了,一刻前方才赶回,因沐浴更衣故而来迟了,陛下赎罪。”

  天罡淡然地说完,又微微躬身施礼。帝俊大笑两声:

  “自家父子,哪有那么多罪过可言?大喜的日子,不讲那些虚礼。你能赶回来就好,路上也是辛苦,酒便不罚你了。”

  父子?

  我心里突然有些混乱,整个脑子好像被根棍子搅动起来一般。这时,他突然有拉起我的手,极亲昵地将我拉入怀中。

  “不过,今日是朕与灵后大喜,你说什么也该向灵后敬一杯酒才是。”

  说着话,早有彩衣的宫女跪在天罡跟前送上一杯酒,帝俊则亲手将我面前那只空杯注满,端到我面前。

  我一言不发地任由他搂着,眼睛却冷冷地盯着已经端起酒杯的天罡。

  我怎么早没有发现呢?其实,两人的容貌,竟有着七分相似,只是天罡身上少了他的霸气,多了一份冷然。大约就是这样,我才会一见到刘勋就控制不住地栽了下去吧。

  当初在冥府的时候他是怎么说的?

  “昨日譬如昨日死,今日仿若今日生,刘勋不过是我这一世历劫的身份,如今劫数已满,我就要返回天庭,今后自然是再无相见之日,你好自为之吧。”

  天罡,你也没想过我们居然会在天界再见吧?

  “云筝,天罡是朕的儿子,喝过这杯酒,以后就是一家人了,说起来你也算是他的母后了。”

  大约是见我一直不接杯子,帝俊俯身在我耳边轻声说道。温热的气息拂过,他的嘴唇就在我耳垂边厮磨,怪痒的。

  我猛地回过神,再一看,天罡正端着酒杯看向我,心里顿时说不出的别扭,于是缩了缩脖子,不着痕迹地拉开自己与帝俊的距离,抬手接过酒杯。天罡见状,便双手平举酒杯致额前,朗声说道:

  “天罡恭祝灵后陛下与天帝陛下比翼恩爱,永结同心。”

3.洞房

  随着天罡的入座,一度中断的宴会再次继续,在座众仙又开始互相劝酒说笑起来,可我却没了看热闹的心思,坐在帝俊身边心神不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