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年的本科生涯结束了,云天明考研失败,程心却很轻松地考上了本 校的研究生,然后回家了。云天明想尽量留在校内久一点,只是为了等程心 心开学后再看到她。宿舍很快不能住了,他就在学院附近租了间小房子 同时在市里找工作。投出无数的简历,一次次面试都失败了,假期也不知 不觉过去。云天明来到学校寻找程心的身影,但没有见到她,小心翼翼地 打听后得知,她和导师去了本校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研究生分部,远在上 海,她将在那里完成自己的学业。而正是这一天,云天明居然求职城功了 这是航天系统一家航天技术转民用的公司,由于刚刚成立而大量招人云天明的太阳远去了,带着心中的瑟瑟寒意,他走进了社会。 按 2。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4 键;否,请按 0 键。 刚参加工作时,他有一阵小小的惊喜,发现与学校中那些锋芒毕露的 同龄人相比,社会上的人要随和许多。容易交往,他甚至以为自己要走出孤僻和自闭了。但他在帮卖自己的人数过几次钱后,终于发现这里的险 恶,于怀念起校园来,并再次远离人群,更深地缩进自己的精神蜗壳里。 这对他的事业自然是灾难性的,即使在这样新兴的全民企业。竟争也很激烈,不进则退。一年又一年,他的退路越来越少了。 这几年间,他谈过两个女朋友,都很快分手了。这倒不是因为他的心被程心占据着。对他来说,程心永远是云后的太阳,他只求看着她,感受她 的柔光,从来不敢梦想去缩短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些年,他没有打听过程 心的消息,只是猜想,以她的聪慧,应该会去读博士。至于她的生活,他不 想猜。他与女孩了交往的主要障碍还是自己的孤僻性格,他也曾一心一 意地试图建立起自己的生活,但困难重重。

云天明的问题在于他无法人世也无法出世,他没有人世的能力也没 有出世的资本。只能痛苦地悬在半空。自己今后的人生之路怎么走,通向 哪里,他心中一片茫然。

但这条路突然看到了尽头。 按 4。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 是,请按 1 键;否,请按 0 键。

他的肺癌被确诊时已是晚期,可能是被之前的误诊耽误了,肺癌是扩 散最快的癌症,他已时日无多。

走出医院时,他没有恐惧,唯一的感觉是孤独。之前的孤独虽在不断 郁积中,但被一道无形的堤坝拦住,唯一可以忍受的静态。现在堤坝溃 决了,那在以往岁月里聚集的孤独像黑色的狂飚自天而落,超出了他可以 承受的极限。

他想见到程心。

他毫不犹豫地买了一张机票,当天下午就飞到了上海。当他坐到出 租车里时,狂躁的心冷了一些,他告诉白己身为一个将死之人,不能去打 扰她,他不会让她知道自己的存在,只想远远地看她一眼,就像一个溺水 者拼命升上水面吸一口气,再沉下去也能死得平静些。

站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大门前,他进一步冷静下来,才发现在之前的 几个小时里自己的确完全失去了理智。按时间算,即使程心读博士,现在 也毕业工作了,那就不一定在这里。他去向门岗的保安打听,人家说研究院有两万多名员工,他得提供具体的部门才行。他没有同学的联系方式, 无处进一步问询,同时感到身体很虚弱,呼吸困难,就在大门不远处坐了 下来程心也有可能在这里工作,下班的时间快到了,在门口可能等到她, 于是他就等着大门很宽敞,伸缩栅栏旁一面黑色的矮墙上镶刻着单位名称的金色 大字,这是原航天八所,现在规模扩大了许多。他突然想到,这么大的单 位,是不是还有别的门呢?于是艰难地起身再去问保安,得知居然还有四 个门!

他慢慢走回原处,仍坐下等待着,他也只能等在这里。

他面对着这样一个概率:程心毕业后仍在这里工作;今天没有外出 今天下班会走五个门中的这一个。

这一刻很像他的一生,执着地守望着一个渺茫的希望。

下班的人开始走出来,有的步行,有的骑车或开车,人流和车流由稀 变密,再山密变稀,一个小时后,只有零星的人车出人。

没有程心。

他确信自己不会错过她的,即使她开车出来也一样,那么,她可能不 在这里工作。或在这里工作今天不在单位,或在单位却走了别的门西斜的太阳把建筑和树木的影子越拉越长,仿佛是许多只向他拢抱 过来的怜润的手臂。

他仍坐在那里,直到天完全黑下来。后来,他不记得自己是如何爬上 出租车到了机场,如何飞回他生活的城市,回到栖身的单身宿舍。

他感觉白己已经死了。 按 1。

你要结束自己的生命吗?这是最后一次提示。是,请按 3 键 按 0 键。

自己的墓志铭是什么?事实上他不确定自己会有墓,在北京周边买一处墓地是很贵的,即使父亲想给他买,姐姐也不会同意, 她会说活人还 没住处呢。自己的骨灰最大的可能也就是放在八宝山上的一个小格子里。 不过如果有墓碑,上面应该写——来了。爱了,给了她一颗星星。走了。 按 3。

在此之前,骚动已经在玻璃屏的另一边出现了,儿乎就在云天明按下 死亡按钮的同时,通向安乐室的门被撞开了,一群人冲了进来。最先进来 的是安乐指导,他冲到床前关闭了自动注射机的电源;随后进来的医院领 导则干脆从墙根拔下了电源插座;最后是那名护士,她猛扯注射机上的软 管,把它从机器上拉下来,同时也把云天明左臂的的针头拉了出来,使他 感到左手腕一阵刺痛。然后,人们围过来检查软管,他听到一句如释重负 的话,好像是说:还好,药液还没出来。然后,护士才开始处理云天明流血 的左手腕。

玻璃屏另一边只剩一个人,她却为云天明照亮了整个世界,她是程 心。

云天明的胸膛清晰地感觉到了程心滴到他衣服上并渗进来的眼泪, 初见程心时他觉得她几乎没变,现在才注意到她原来的披肩发变成 r 齐 颈的短发,优美地弯曲着。即便在这时,他也没有勇气去轻拂这曾让他魂 牵梦萦的秀发。

他真是个废物,不过这时,他已经在天堂里了。

长长的沉默像天国的宁静,云天明愿这宁静永远延续下去。。你救不 了我,他在心里对程心说,我会听从你的劝告放弃安乐死,但结果都一样。 你就带着我送你的星星去寻找幸福吧。

程心似乎听到了他心中的话,她慢慢抬起头来,他们的目光第一次这 么近地相遇,比他梦中的还近,她那双因泪水而格外晶莹的美丽眼睛让他 心碎。

但接着,程心说出一句完全意外的话:“天明,你知道吗?安乐死法是为 你通过的。”

【危机纪元, 1-4 年,程心】

三体危机爆发时,程心刚结束学业参加工作,进人为新一代长征火 箭研制发动机的课题组。这是一个在别人看来既重要又核心的地方,但 程心对自己专业的热情早已消退。她渐渐认识到,化学动力火箭就像工 业革命初期的大烟简,那时的诗人赞美如林的大烟筒,认为那就是工业文 明;现在人们同样赞美火箭,认为它代表着航天时代。事实上,依靠化学 火箭可能永远也无法进人真正的航天时代。三体危机的出现使这一事实一 更加明显,依靠化学动力建立太阳系防御体系简直是痴人说梦。她一度 有意使自己的专业面不要太窄,选修了许多核能方面的课程。危机爆发 后,系统内各方面的工作都紧急加速,曾久拖不决的第一代空天飞机项目 也飞快上马,她所在的课题组同时承担了空天飞机航天段发动机的前期 设计。程心的专业前景似乎很光明,她的能力得到广泛赏识,而在航天 系统中,总设计师们有很大比例是搞发动机专业出身的。但她坚信化学航 天发动机已是夕阳技术,置身其中,个人和团队都走不了很远,在错误的 方向上停止就等于前进,而她的工作意味着全身心投人错误的方向,这一 度使她很苦脑。

很快出现了一个一个摆脱发动机专业的机会。联合国开始成立与行星防 御有关的各种机构,这些机构与以前的联合国组织不同,它在行政上由行 星防御理事会(PDC)领导,但主要由各国派遣人员组成。航天系统抽调 了一大批各种级别的人员进人这类机构。领导找程心谈话,说那里有二 个岗位想调她去,担任行星防御理事会战略情报局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的 航天技术助理。目前,人类世界的对敌情报工作主要集中在地球三体组。 织这一渠道,试图通过他们获取三体世界的信息。但行星防御理事会战 略情报局,简称 PIA,是直接以三体舰队和母星为侦察目标的情报机构,有很强的宇技术背景。程心毫不犹豫地接受了这个工作。

PIA 总部设在跟联合国大厦不远的一幢六层旧楼中,此楼建于 18 世 纪末,结实厚重。像是一大块花岗岩。飞越大洋的程心第一次走进楼里, 感到一阵城堡中的阴冷。这里与她想象中的地球世界的情报中心完全不 同,更像一个在窃窃私语中产生拜占庭式阴谋的地方。

楼里空荡荡的,她是最早来报到的人。在办公室一堆刚拆封的办公 设备和纸箱子中间,她见到了 PIA 技术规划中心主任米哈伊尔·瓦季姆, 一个四十多岁魁梧强壮的俄罗斯人,说话带着突噜突噜的俄语调,程心好 半天才意识到他在讲英语。他坐在纸箱子上向程心抱怨说,自己在航天 专业做了十几年,不需要什么航天技术助理,各国都使劲向 PIA 塞人,却 舍不得出钱。想到自己面前是一个年轻姑娘,他又安慰有些失落的程心 说,如果这个机构以后创造了历史——这是完全有可能的,虽然不一定是 好的历史一一那他们俩是最先到来的人。

遇到同行使程心稍稍高兴了一些,她就向主任打听他都在专业上做 过些什么,瓦季姆轻描淡写地说,他上世纪曾经参加过失败的前苏联“基 风雪”号航天飞机的设计,后来担任过某型货运飞船的副总设计师,再后 来的资历他有些含糊其辞,说在外交部干过两年,然后就到“某个部门”从 事“我们现在这类工作”。他告诉程心,对后面来的同事最好不要打听他 们的工作经历。

“局长也来了,他的办公室在楼上,你去见见他吧,但别耽误他太多的 时间。”瓦季女说。

走进局长宽大的办公室,一股浓烈的雪茄味扑面而来。首先吸引程 心目光的是墙上那幅大油画,广阔画面的大部分都被布满铅云的天空和 晦暗的雪野所占据,在远景的深处,几乎到了云与雪交会的地方,有一片, 黑糊糊的东西,细看是一片肮脏的建筑,大部分是低矮的板房,其间有几 幢两三层的欧式楼房。从画面前方那条河流和其他的地形看,这可能是18 世纪初的纽约。这画给程心最大的感觉就是冷,倒是很符合坐在画下那个人的形象。这幅画旁边还有一幅较小的油画,画面的主题是一把古 典样式的剑,带着金色的护腕,剑锋雪亮,握在一只套着青铜盔甲的手中, 这只手只画到小臂;这只握着剑的手正从蓝色的水面上捞起一个花冠,花 冠由红、白、黄三色的鲜花编成。这幅画的色调与大画相反,华丽明艳,但 隐藏着一种不祥的诡异,程心注意到,花冠的白花上有明显的血迹。

PLA 局长托马斯·维德比程心想象的年轻许多,看上去比瓦季姆都年 轻,也比后者长得帅,脸上的线条很古典。程心后来发现,这种古典的感 觉多半来自他的面无表情,像从后面的油画中搬出来的一座冰冷的雕像。 他看上去不忙,前面的大办公桌上空空荡荡,没有电脑和文件,他正专心 致志地研究着手中雪茄的烟头,程心进来后,他只是抬头扫了一眼,然后, 又继续研究烟头。当程心介绍完自己并请他以后多多指教时,他才抬起 头来,那目光给她最初的印象是疲倦和懒散,但在深处隐约透出一丝令她 不安的锐利。他脸上出现了一抹笑意,但丝毫没有使程心感到温暖和放 松,那微笑像冰封的河面上一条冰缝中渗出的冰水,在冰面上慢慢弥散开 来。程心试着报以微笑,但维德的第一句话让她的微笑和整个人都凝固 了:“你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吗?”维德问。

程心惊恐地摇摇头,不是表示她不会把她妈卖给妓院,而是怀疑自己 是不是听错了。但维德挥挥夹雪茄的手说:“谢谢,忙你的事儿去吧。”

听程心说完这次跟局长见面的事后,瓦季姆一笑置之,“呵呵,这是业 内曾流传的一句。。。。。。一句。。。。。。就是一句话吧,可能起源于二战时期。老鸟 常用它来调侃新手,它是说:地球上只有我们这个行业是以欺骗和背叛为 核心的。对于有些公认的准则,我们应该适当地。。。。。。怎么说呢。。。。。。灵活一 些。PIA 由两部分人组成,一部分是你这样的专业人页,另一部分来自情 报和军队的秘密战部门,这两种人的思想方法和行为方式很不一样—— 好在两者我都熟悉,我会帮助你们互相适应的。”

“可我们是直接面对三体世界的,这不是传统的情报工作。”程心说。; “有些东西是不会改变的。”

后续报到的人员陆续到来,主要来自行星防御理事会的常任理事国。 大家相互之间彬彬有礼,但充满了猜忌和不信任。专业人员一副老死不 相往来的样子,捂紧口袋总怕被别人偷走些什么;情报人员则异常活跃友 好。总想偷到些什么。正如瓦季姆所说,相对于侦察三体世界,这些人对 相互之间搞情报更感兴趣。

两天后,PIA 第一次全体会议召开,其实这时人员仍未到齐。除了维 德外,P 认还有三位副局长,分别来自英国、法国和中国。来自中国的于维 民副局长首先讲话,程心不知道他来自国内什么部门,他属于那种让人见 三次才能记住长相的人,好在他的讲话没有国内官员的冗长拖拉,很简洁 明了,不过说的也是这类机构成立时的陈词滥调。他说,在座的各位从本 质上属于国家派遣人员,显然都在双重领导之下,PIA 不要求、也不奢望他 们把对本机构的忠诚置于国家责任之上,但鉴于 PIA 从事的是保卫人类 文明的伟大事业,希望各位把这两者做一个较好的平衡。由于 PIA 直接 面对外星人侵者,无疑应成为最团结的团体。

当于副局长开始讲话时,程心注意到维德用一只脚蹬着桌腿,把自己 慢慢推离了会议桌,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后面每一个官员讲完后请他 讲话,他都摆摆手谢绝了。最后实在没官员再有话可讲厂,他才开门。他 指指会议室中堆放的未安装的办公设备和包装箱,“这些事,”显然是指机 构建立时的事务性工作,“请你们辛苦一下自己去做,不要用它们来占我 的时间,也不能占他们的时间。”他指指瓦季姆,“谢谢!请技术规划中心 航天专业的人员留下,散会。”

留下来的有十几个人,会场清静了许多。会议室那古旧的橡木大门 刚刚关上,维德便像出膛子弹般地吐出一句话:“各位,PIA 要向三体舰队: 发射探测器。”

大家先是呆若木鸡,然后面面相觑。程心也十分吃惊,她当然希望尽 早摆脱杂事进人专业工作,但没想到这么快,这么单刀直人。目前,PIA 刚 刚成立,各国和地区的分支机构一个都没有建立。不具备正式开展工作的条件。但令程心震惊的是维德出的想法本身,无论从技术上还是从 其他方面看,都太不可思议了。

“有具体指标吗?”瓦季姆问,他是唯一代个不动声色的人。

“我已经就这个设想与各常任理事国代表私下协商过,但没有在 PDC 会议上正式提出。就目前我所知道的,各常任理事国对一个指标最感兴 趣,这是他们同意投人的不可妥协的死条件:让探测器达到百分之一的光 速。其他指标各国说法不一,但都是可以在正式会议上协商的。”

“就是说,如果考虑加速阶段,但不考虑减速,探测器将在两到三个世 纪到达奥尔特星云,并在那里接触和探测已开始减速的三体舰队?”一位, 来自 NASA1的顾问说,“似乎应该是未来做的事。”

维德说:“未来的技术进步现在已成为不确定的事情,如果人类在太 空中一直是蜗牛的速度,那我们就应该尽早开始爬。”

程心想,这里面可能还有政治因素。这是人类最先做出的直接接接触外 星文明的行动,对 PLA 的地位至关重要。

“可是按照人类现在的宇航速度,到达奥尔特星云需要两三万年时 间,如果现在发射探测器,可能四百年后敌方舰队到达时还没有飞出家门 口。”

“所以说光速的百分之一是一个必须达到的指标。”

“把目前的宇航速度提高一百倍?别说飞船或探测器,就是发动机喷 口喷出的工质的速度都比那个速度低几个数量级。按照动量原理,要使 飞船达到光速的百分之一,喷出的工质要首先超过那个速度,进一步 使加速的时间在可接受的范围内,工质的速度就要大大超出光速的百分 之一,这在目前绝对做不到。我们也不可能期待短期内的技术突破,所以 这个设想从基本原理上讲不可能。”

维德坚定地用拳头一砸桌子,“别忘了我们有资源!以前航天只是一 个边缘化的事业,现在进人主流了,所以我们有以前难以想象的巨大资源 可以动用!我们用资源改变原理,把巨大的资源聚焦在那个小小的东西1 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

上,用野蛮的力量把它推进到光速的百分之一!” 瓦季姆本能地抬头四下肴看,维德敏锐地察觉到了他在看什么,“放心,没有记者和外人。” 瓦季姆笑着摇摇头,“我不想冒犯您。用资源改变原理这话,传出去会让人笑话的,这里讲讲可以。可千万别在 PDC 会议上说。” “我知道你们己经在笑话我了。” 所有人都沉默着,大家只想让这个讨论快些结束。维德的目光扫过会议室,突然说:“啊,不是所有人,她没笑话我。”他抬手直指程心,“程,你 的想法?”

在维德锐利的目光下,程心感到维德指向她的不是手指,而是一把 剑。她茫然四顾,这里轮得到她说话吗?

“我们这里应该提倡 MD。”维德说。 程心更茫然了,MD,麦道?医学博士? “你是中国人,不知道 MD?” 程心求助地看看在场的另外五名中国人,他们也一样茫然。 “朝鲜战争中,美军发现你们被俘的士兵竞然知道得那么多,你们把作战方案交给基层部队讨论,希望从士兵的讨论中得到更多的好办法,这 就是 MD。当然,未来你被俘时,我们可不希望你知道那么多。”

会场上响起了几声笑,现在程心知道了 MD 是’军事民主“。与会者 们对这个提议也很赞同。这些航天界的技术精英当然不指望从一个技 术助理那里听到什么有价值的东西,但他们大多是男人,至少在这个过程 中,可以毫无顾忌地欣赏她了。程心尽量使自己的穿着庄重低调,但并没 有降低她的吸引力。

程心说:‘我是有一个想法。。。。。。”

“用资源改变原理?”一个叫柯曼琳的上了年纪的法国女人用轻蔑的 口吻说,她是来自欧洲航天局的高级顾问,觉察到了男人们集中到程心身 上的那种眼光,她感到很不舒服。

“绕开原理。”程心礼貌地对柯曼琳点点头,“目前最可能被利用的资源,我想是核武器,在没有技术突破的情况下,那是人类可能投放到太空中 的最大能量体。想象有这样一艘飞船或探测器,带有一个面积巨大的辐 射帆,就是类似于太阳帆的那种能被辐射推动的薄膜;在辐射帆的后面不 远处。以一定的时间间隔连续产生核爆炸。。。。。。”

又响起几声笑,柯曼琳笑得最响,“亲爱的,你给我们提供了一个卡 通式的场景:一艘载着一大堆核弹的飞船,有巨大的帆,船上的一个像施 瓦辛格般强壮的男人把一枚枚核弹抛向船尾,让它们在那里爆炸,真的很 酷。”在越来越多的笑声中,她接着说,“你最好重做一遍大一的作业,算算 推重比1。”

“改变原理没有做到,但野蛮做到了,真遗憾是你这样一个美人儿做 的。”另一位顾问说,把笑声推向高潮。

“核弹不在飞船上。”程心从容地说,她这句话像一只手捂在锣面上, 使周围的笑声戛然而止,“飞船只是由帆和探测器组成,轻得像一片羽毛, 很容易被核爆炸的辐射加速。”

会场陷人沉默,大家都在想核弹在哪里,但没有人问。刚才众人哄笑 时,维德一直一脸冰霜地坐在那里,现在,那种冰水似的微笑却在他的脸 上慢慢浮现。

程心从身后的饮水机旁拿过一打纸杯,把它们一个个在桌面上按等 距离放置好,“核弹分布在飞船的最初一小段航线上,预先用传统的推进 方式发射到那里。”她拿着一支笔沿那排杯子移动,“飞船在经过每一颗核 弹的一瞬间,核弹在帆后爆炸,产生推进力。”

男人们的目光依次从程心身上移开了,现在他们终于开始认真考虑 她所说的话,对她的欣赏暂时顾不上了,只有柯曼琳始终盯着程心看,好 像不认识她似的。

“我们可以把这种方式叫航线推进,这段航线叫推进航段,它只占整 条航线中极小的一部分,以一千颗推进核弹估算,可以分布在从地球到木1即发动机的推力和发动机质 量的比值。程心想象的飞船如果运载大童核 弹,本身质量大 ,推重比极低,不可能达到 很高的速度。

星的五个天文单位上,甚至更短,把推进航段压缩到火星轨道以内,以目 前的技术。这是可以做到的。”

沉默中出现零星的议论声,渐渐密集,像由零星的雨点转为大雨。

“你好像不是刚刚才有这种想法吧?”一直在专心听讨论的维德突然 问道。

程心对他笑笑说:“以前航天界就有这种构想,叫脉冲推进方式。”

柯曼琳说:“程博士,脉冲推进设想我们都知道,但推进源是装载在飞 船上的。把推进源放置在航线上确实是你的创造,至少我没听说过这种想 法。”

稍微平息了一下的讨论又继续下去,并很快超过了刚才的热度,这些 人就像一群饿狼遇到了一大块鲜肉。

维德拍了拍桌子,“现在不要纠缠在细节上。我们不是在搞可行性研 究,而是在探讨对它进行可行性研究的可行性,看看大的方面还有什么障 碍。”

短暂的沉默后,瓦季姆说:’这个方案的一大优势是:启动很容易。“

在这里的都是聪明人,很快明白了瓦季姆这话的含义:方案的第一 步是把大量核弹送人地球轨道,运载工具是现成的,用在役的洲际导弹即 可,美国的”和平卫士“、俄罗斯的”白杨“和中国的”东风“,都可以直接 把核弹送人近地轨道,甚至中程弹道导弹加上助推火箭都能做到这一点。 比起危机出现后达成的大规模削减核武器协议的方案——在地面把导弹 和核弹头拆解销毁,这个方法成本要低得多。

“好了,现在停止对程的航线推进的讨论。其他的方案?”维德用询 问的目光扫视着程心之外的所有人。

没人说话,有人欲言又止,显然觉得自己的想法很难同程心的竞争 大家的目光又渐渐集中到她身上,只是眼神与上次不同了。

“这样的会要再开两次,希望能有更多的方案和选择。在此之前,航 线推进方案立刻进行可行性研究,为它起一个代号吧。”

“核弹的每一次爆炸都使飞船的速度增加一级,很像在登一道阶梯,就叫阶梯计划吧。”瓦季姆说,“除了光速的百分之一。对该方案进行可行性 性研究还需要一个重要指标:探测器的质量。”

“辐射帆可以做得很薄很轻,按现有的材料技术,五十平方千米的面 积可控制在五十公斤左右,这么大应该够了。”一名俄罗斯专家说,他曾主 持过那次失败的太阳帆试验。

“那就剩探测器本身了。”大家的目光集中到一个人身上,他是“卡西 尼”号探测器的总侧十师。

“考虑到基本的探测设备,以及从奥尔特星云发回可识别信号所需的 天线尺寸和同位素电源的质金,总重两至三吨吧。”

“不行!”瓦季姆坚决地摇摇头,“必须像程所说的那样:像羽毛一样 轻。”

“把探测功能压缩到最低,一吨左右吧,这有点太少了,还不知行不 行。”

“向左点吧,再把帆包括进去,总体重一吨。”维德说,“用全人类的力 量推进一吨的东西,应该够轻了。”

在以后的一周时间里,程心的睡眠几乎全是在飞机上完成的。她现 在属于由瓦季姆率领的一个小组中,在美、中、俄和欧盟这四大航天实体 问奔波,布置和协调阶梯计划的可行性研究。程心这一周到过的地方比 她预计一生要去的都多,但都只能从车窗和会议室的窗户看到外面的风 景。本来计划各大航天机构组成一个可行性研究组,但做不到,可行性研 究只能由各国航天机构各自进行,这样做的优点是能够对各国的结果进 行对比,得到更准确的结果,但 PIA 的工作量就增大了许多。程心对此产 生了前所未有的工作热情,因为这毕竟是她提出的方案。

PHA 很快收到了来自美、中、俄和欧洲航天局的四份初步可行性研究 报告,结果十分接近。首先是一个小小的好消息:辐射帆的面积可以大大 减小,只需二十五平方千米,加上材料的进一步优化,其质量可减至二十 公斤。然后是一个大大的坏消息:要想达到 P1A 要求的百分之一光速,探测器的整体质量要减到计划中的五分之一,也就是两百公斤,去掉帆的质 量留给探测和通信装置的只有一百八十公斤了。

在汇报会上听到这个信息后,维德无动于衷地说:“不必沮丧,因为我 带来了更坏的消息:在最近的一届行星防御理事会会议上,阶梯计划的提 案被否决了。”

七个常任理事国中的四个对阶梯计划投了否决票,否决的理由惊人 地一致:与 PlA 的航天专业人员的关注不同,他们对推进方式兴趣不大, 主要是认为探测器的侦察效果极其有限,用美国代表的话说:“几乎等于 零。”因为探测器没有减速能力,就是考虑到三体舰队的减速,双方也将至 少以光速的百分之五的相对速度擦肩而过(在探测器没有被敌舰捕获的 情况下),探测窗口很狭窄。由于探测器的质量限制,不可能进行雷达等主 动探测,只能进行信息接收的被动探测。可接收的信息主要是电磁波,而 敌人的通信肯定早就不用电磁波了,而是使用中微子或引力波一类目前 人类技术鞭长莫及的媒介。还有一个重要原因:由于智子的存在,探测器 计划从头到尾对敌人而言完全透明,使成功的机会更渺茫了。总之,相对 于计划的巨大投人而言,所获甚微,更多的是象征意义,各大国对此不感 兴趣。他们最感兴趣的是把探测器推进到光速百分之一的技术,正因为 这一点,另外三个常任理事国才投了赞成票。

“他们是对的。”维德说。

大家沉默下来,为阶梯计划默哀。最难受的当然是程心,不过她安慰 自己,作为一个没有资历的年轻人,她这第一步走得很不错了,远远超出 自己的预料。

“程,你很不快乐。”维德看着程心说,“你显然认为,我们要从阶梯计 划退却了。”

人们吃惊地看着维德,眼神传达的意思很明白:不退却还能怎么样?

“我们不退却。”维德站了起来,绕着会议桌边走边说,“以后,不管是 阶梯计划,还是别的什么计划什么事,只有我命令退却你们才能退却,在 此之前,你们只能前进。”他突然一改一贯沉稳冷淡的语调,像发狂的野兽般声嘶力竭地咆哮起来,‘前进!前进!!不择乎段地前进!!!“ 这时维德恰在程心身后,她感觉背后像有座火山在爆发,吓得紧缩双肩差点惊叫起来。 “那下一步该做什么呢?”瓦季姆问。 “送一个人去。” 维德吐出这几个字时又恢复了他冰冷的语调,这简短的一句与刚才惊天动地的咆哮相比太不引人注意了,像是顺口滑出的一个余音。好半 天人们才反应过来,维德说的正是瓦季姆问的下一步,阶梯计划的下一 步,不是把这个人送到 PDC 或别的什么很近的地方,而是送出太阳系,送 到一光年之遥远的寒冷的奥尔特星云去侦察二体舰队!

维德又重复他的习惯动作,一蹬桌腿把自己推离会议桌,置身事外等 着听他们讨论。但没有人说话,同一周前他第一次提出向三体舰队发射 探测器时一样,每个人都在艰难地咀嚼着他的想法,一点点解开他扔来的 这个线团。很快,他们发现这想法并不像初看起来那么荒唐。

人体冬眠技术已经成熟,这个人可以在冬眠状态下完成航行,人的质 量以七十公斤计算,剩下一百一十公斤装备冬眠设备和单人舱(可以简单 到像一口棺材))o 但以后呢?两个世纪后与三体舰队相遇时,谁使他(她) 苏醒,苏醒后他(她)能做什么?

这些想法都是在每个人的脑子里运行,谁也没有说出来,会议室仍在 一片沉默中,但维德似乎一直在读着众人的思想,当大部分人想到这一步 时,他说:“把一个人类送进敌人的心脏。” “这就需要让三体舰队截获探测器,或者说截获那个人。”瓦季姆说。 “这有很大的可能,不是吗?”维德说“不是吗?”的时候两眼向上翻,似乎是说给上面另外一些人听的。会议室中的每个人都知道,此时智子 正幽灵般地悬浮在周围,在四光年外的那个遥远世界,还有一些“与会者” 在聆听他们的发言。每个人都时常忘记这件事,突然想起来时,除了恐惧, 还有一种怪异的渺小感,感觉自己像是一群被一个顽童用放大镜盯着的蚂蚁中的一个。想到自己制订的任何计划,敌人总是先于上级看到任何 (人的)自信心都会崩溃。人类不得不艰难地适应着这种自己在敌人眼中 全透明的战争。

但这次,维德似乎多少改变了这种状况。在他的设想中,计划对于敌 人的全透明是一个有利因素。对于那个被发射出太阳系的人,他们无疑 知道其精确的轨道参数,如果愿意,可以轻易截获。虽然智子的存在已经 使他们对人类世界了如指掌,但直接研究一个人类活标本的好奇心可能 仍然存在,三体舰队是有可能截获那个冬眠人的。

在人类传统的情报战中,把一个身份完全暴露的间谍送人敌人内部 是毫无意义的举动,但这不是传统的战争,一个人类进人外星舰队的内 部,本身就是一个伟大的壮举,即使他(她)的身份和使命暴露无遗也一 样。他(她)在那里能做什么不是现在需要考虑的,只要他(她)成功地进 入那里,就存在无限的可能性;而三体人的透明思维和谋略上的缺陷,使 这种可能性更加诱人。

把一个人类送进敌人的心脏。

《时间之外的往事》(节选) 人体冬眠——人类在时间上的首次直立行走

一项新技术,如果从社会学角度看可能呈现出完全不同的面貌,但当 这项技术在孕育中或刚出生时,很少有人从这个角度来审视。比如计算 机,最初不过是一个提高计算效率的工具,以至于有人认为全世界有五台 就够了。冬眠技术也是这样,在它没有成为现实之前,人们认为那只是为 绝症病人提供了一个未来的治愈机会;想得再远些,也不过是一种远程星 际航行的手段。但当这项技术即将成为现实时,从社会学角度对它仅仅 一瞥,就发现这可能是一个完全改变人类文明面貌的东西。

这一切都基于一个信念:明天会更好。 其实人们拥有这个信念只是近两三个世纪的事,更早的时候这个想法可能很可笑。比如欧洲中世纪与千年前的古罗马时代相比不但物质 更贫困,精神上也更压抑;至于中国,魏晋南北朝与汉朝相比,元明与唐 相比,都糟糕了许多。直到工业革命之后,人类世界呈不间断的上升态势 人们对未来的信心逐渐建立起来,这种信心在三体危机到来前夕达到了 高潮。这时,冷战已经过去一段时间,虽然有环境问题等不愉快的事,但 也仅仅是不愉快,人类在物质享受方面急速进步,呈一种春风得意马蹄疾 的态势,这时如果让人预测十年后,可能结果不一,但对于一百年后, 有人怀疑那是天堂。确定这点很容易,看看一百年前过的是什么日子就 行了。

所以,如果能够冬眠,很少有人愿意留在现在。 从社会学角度审视冬眠技术,人们发现,同为生物学上的突破,与冬 眠带来的麻烦相比,克隆人真是微不足道一后者的问题只是伦理上的, 且只有基督教文化会感到头痛;冬眠的隐患却是现实的,并影响整个人类 世界。这项技术一旦产业化,将有一部分人去未来的天堂,其余的人只能 在灰头土脸的现实中为他们建设天堂。但最令人担忧的是未来最大的一 个诱惑:永生。随着分子生物学的进步,人们相信永生在一到两个世纪后 肯定能成为现实,那么那些现在就冬眠的幸运者就踏上了永生的第一个台 阶。这样,人类历史上第一次连死神都不公平了,其后果真的难以预料。

这种局面很像危机爆发后的逃亡主义,以至于后来的历史学家们把 它称为前逃亡主义或时间逃亡主义。危机前,各国政府对冬眠技术采取 了比对克隆人更严厉的压制措施。 但三体危机改变了一切,一夜之间,未来由天堂变成了地狱,甚至对 于绝症患者,未来都失去了吸引力,也许他们醒来时世界已是一片火海, 连止痛片都吃不上了。

危机出现后,对冬眠技术的限制被全面解除,这项技术很快进入实用 阶段,人类第一次拥有了大幅度跨越时间的能力。

为了调研佛那个面技术,程心来到海南三亚。中国医学科学院最大的冬眠研究中心居然设在在这个炎热的地方。此时内地正值隆冬,这里却像春天 般舒适。冬眠中心是一片被绿树掩映着的雪白建筑,目前在里面处于冬 眠状态的人又十几个人,但都是短期试验者,现在还没有一个真正要跨越 世纪的冬眠者。

当程心问能否把一个人的冬眠设备质量降到一百公斤时,中心负责 人哑然失笑:一百公斤?一百吨都难! 当然,负责人自己也知道他的话有 些夸张,在随后的参观和介绍中,程心得知冬眠并不是常人想象的那样把 人冻起来,它的温度不是太低,在零下五十掇氏度左右,这时冬眠人体内 的血液被一种不冻的液体替代,在体外循环系统的作用下,人体主要器官 仍保持着最低限度的生理活动,只是这种活动极其微弱缓慢。“很像电脑 待机。”负责人说。一个冬眠人的全部设备包括冬眠舱、体外生命维持系 统和冷却设备,总重量在三吨左右。

当与中心的技术人员探讨设备的小型化时,程心突然发现了一个惊 人的事实:如果冬眠中的人体温度要维持在零下五十摄氏度,那在寒冷的 外太空中,冬眠舱需要的不是冷却,而是加热!特别是在海王星轨道外远 离太阳的漫长航程中,空间温度接近绝对零度,维持零下五十摄氏度几乎 像烧一个锅炉,考虑到一至两个世纪的续航时间,最可行的是使用同位素 电池加热,那样的话,负责人说的一百吨竟没太大夸张!

在回到总部的汇报会上,各方的调研结果汇总后,人们再次陷人深深 的沮丧之中,与上次不同的是,他们对维德有所期待。

“都这样看着我干什么? 我不是上帝!”维德扫视着会场说,“你们的 国家把你们派到这里来做什么? 肯定不是养老和只报告坏消息吧? 我没 有办法,解决这样的问题是你们的事情!”他说完使劲一蹬桌腿,在刺耳 的响声中,椅子比哪次滑得都远,同时他第一次违反会议室不能抽烟的规 定,点上了一支雪茄。

人们又把目光转到新来的几位冬眠技术专家身上,他们都一言不发 并非是在思考,而是带着一种来自专业尊严的怒气:这些偏执狂在要求一 件根本不可能做到的事。

“也许。。。。。。”程心怯生生地吐出两个字,犹豫地看看周围,她还是不习 惯 MD,“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维德把这话同烟雾一齐向她吐出来。 “也许。。。。。。不一定要送活人。”程心说。 人们面面相觑,然后都询问地看着冬眠专家们,他们都摇摇头,表示不送活人的事自己什么也不知道。 程心接着解释:“把人急速冷冻到超低温,零下两百摄氏度以下,然后发射。不需要生命维持和加热系统,只有单人太空舱,可以做得很小很轻 薄,加上人体,总质量一百一十公斤左右应该够了。这个人对人类而言肯 定是处于死亡状态,但对三体人呢?”

一位冬眠专家说:“把急速深冻的人体复活,最大的障碍是防止解冻 过程中细胞结构的破坏,就像冻豆腐,解冻后成了海绵状,哦,你们大概没 吃过冻豆腐吧?’‘这个来自中国的专家问在场的西方人,大家都表示即 没吃过,也知道是怎么回事,”至于在三体人那里,也许他们有某种方法防 止这种损害,比如在极短的时间内,一毫秒,甚至一微秒,使整个人体瞬 同时解冻到正常体温,这个人类做不到。我们当然可以做到一毫秒解冻, 但同时人体将被高温气化。“

程心并没有太注意听他的话,她现在的思想集中在一点上:这个被冷 冻到零下两百多摄氏度送人太空的人将是谁。她努力不择手段地前进, 但脚步还是在颤抖。

“很好。”维德对程心点点头,在她的记忆中,这是他第一次表扬下属。

本届 PDC 常任理事国会议将审议阶梯计划的最新方案,从维德与各 国代表的私下协商看,预期很乐观,因为这一方案的实质其实是人类第一 次与地外文明直接接触,其意义比单纯的探测器提高一个层次。尤其是, 邵个进人三体舰队的人类可以说是一颗植人敌人心脏的炸弹,运用自己 在谋略上的绝对优势,他(她)有可能改变战争的走向。

由于特别联大今晚向世界公布面壁计划,PDC 会议推迟了一个多小时,PI1A 的人只能在会场外的大厅中等待。在以前的各次会议上,只有维 德和瓦季姆能够进入会场,其他人只能等在外面,当咨询涉及到他们 中某人的专业时才被进去。但这次。维德让程心同他们一起去开会,对 一名低级助理而言。这是不寻常的重视。,当特别联大的会议结束时,他们看到一个人被蜂拥而上记者围在 了中间、那个人显然是刚公布的面壁者。PIA 的人们心都悬在阶梯汁划 的命运上。对此兴趣不大,只有一两个人跑去看。当那个着名的刺杀事 件发生时,这里没有人听到枪声,只是透过玻璃大门看到外面突然出现的 骚乱。程心随着其他人跑出去,立刻被空中直升机的探照灯炫花了眼。

“嗯晦晦! 刚有个面壁者干掉了耶!”较早出去的一个同事跑过来 喊道,“听看到的人说他中了好儿枪,给打爆了头!”

“面壁者都是谁?’维德冷淡地问道,”眼前的事件仍没引起他太大的 兴趣。

“我也不太清楚。听其中有三个都是受到关注的候选人,只有这个, 被杀的这个,”他指指程心,“是你的同胞,可没人知道他,一个无名小辈。”

“这个非常时代没有无名小辈。”维德说,“任何普通人都可能随时被 委以重任,任何显要人物也可能随时被取代。”后面这两句话。说前一句时 他看着程心,后一句看着瓦季姆,然后,他被一名 PDC 会议秘书叫到一边 去了。

“他在威胁我。”瓦季姆低声对身边的程心说,“昨天发脾气时,他说你 都可以取代我。

“瓦季姆,我。。。。。。”

瓦季姆对程心抬起一只手,探照灯的光芒穿过他的手,照出里面的 血色。“他不是开玩笑,这个机构的人事操作不需遵循常规。而你,沉稳、 扎实,勤奋,又不乏创造力,特别是你的贵任心,超出工作层面之上的责任 心,我很少在其他姑娘身上看到。程,真的。我很高兴你能代替我,但你还 代替不了我。”他抬头望着周围的混乱,“因为你不会把你妈卖给妓院,在 这方面你还是个孩子。我希望你永远是。”

有人急步走进来插到他们中间,她手里举着一份文件,程心 看着像是阶梯计划可行性研究的阶段报告。她把文件举了几秒钟,并 没有把它递给谁,而是狠狠地摔在地上。

“见鬼!”柯曼琳气急败坏地大叫,即使在压倒一切的直升机的轰鸣 中,也引得周围儿个人转头看,“猪,都是猪!”只会在享乐的泥坑里打滚的 猪!“

“你说谁?”瓦季姆吃惊地问。 “所有人!全人类!半个世纪前就登上了月一球,可现在还是什么都拿 不出来,什么都做不了!”

程心拾起地上的文件,和瓦季姆翻看着。果然是可行性研究的阶段 报告,写得很专业,这样扫几眼看不出什么。这时维德也回来了,PDC 会 议秘书刚通知他会议将在十五分钟后开始、。看到局长,柯曼琳才稍微冷 静一些。

“NASA 已经完成两次太空小型核爆炸推力试验,结果就在这份报告 里,要想达到额定速度,飞行器的整体质量仍大得离谱,要再降低,降到现 在的十分之一,十分之一!也就是说只剩十公斤了!他们甚至还送来了 好消息,说辐射帆可以降到十公斤,有效载荷嘛,他们很慈悲地说可以有 半公斤,但不能再多了,因为载荷的增加必然导致帆索加粗,载荷增加一 克,帆索就增加三克,使得达到光速十分之一成为不可能。所以我们只有 半公斤,啊哈哈,半公斤!真如我们的天使所说: 像羽毛一样轻。”

维德微笑着点点头,“可以让莫妮尔去,我母亲的猫,不过它也得减肥 一半才行。”

在别人愉快工作时,维德总是处于阴沉状态;而大家都处于绝望中 时,他却轻松幽默起来,总是这样。开始程心以为这是领导者的风度,瓦 季姆说她不会看人,这与领导风度和鼓舞士气都没关系,只是因为维德喜 欢看到别人绝望,即使处于绝望中的也包括他自己。欣赏人的绝望对他 而言有一种快感。瓦季姆是个很忠厚的人,却对维德做出如此阴暗的评 价,让程心有些吃惊,但现在看来,维德确实在欣赏着他们三个人的绝望。、程心感到自己的身体已经抽去了支撑,多日的劳累一起显形,她软软 地坐到草坪上。

“站起来_。”维德说。 程心第一次没听他的命令,只是坐着。“我真的累了。”她木然地说。 “你,还有你,”维德指指程心和柯曼琳,“以后不允许出现这样没有意义的精神失控,你们只能前进,不择手段地前进!‘, “前面没路了,放弃吧。”瓦季姆看着维德恳切地说。 “你们认为没有路,是因为没有学会不择手段。” “那会议怎么办,取消议程吗?” “不,议程按计划进行。文件来不及准备了,我们只能口述。” “口述什么?半公斤的探测器还是五百克的猫?’”都不是。“

维德最后这句话让瓦季姆和柯曼琳的眼睛亮了起来,程心也瞬间恢 复了活力,弹簧般从草坪上跳起来。

这时,载着中弹的罗辑的救护车在军警车和直升机的簇拥下开远了, 纽约的灯海又恢复了光芒。在这光灿的背景之上,维德像一个黑色的鬼 魅,只有双眸的冷光时隐时现。‘”只送大脑。“他说。

《时间之外的往事》(节选〕。 火龙出水、连发弩和阶梯计划

在中国明朝曾经出过这样一种武器:由一个内装多枚小火苛的母 箭(火龙)和母箭身上的助推火箭组成。这种武器从海面发射,助推火箭 将母箭推离水面贴水飞行,母箭则在飞行中射出内置的小火箭。另外,古 代战争中还出现过连发弓箭,东西方都有记载,中国的记载最早出现在三 国时期。

以上两种武器都是把落后的技术以先进两方式组合起来,试图产生貌似趟时代的能力。, 现在回望危机纪元之初的阶梯计划,就是这样一种东西·它试图用当时的落后技术把一个很轻的载荷推进到光速的百分之一,这样的宇航 , 速度本来需要一个半世红后的技术才能实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