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今子时将近,它们虽被扰了一次队伍,但若能及时找回正确的位置,等鬼路一开,自然也是能赶上这波渡河的。是以这会儿,所有鬼魂都全神贯注的寻找起合适的方位来。

钱旺初时还吓得两股战战,待胆战心惊的退避几步后,他就发现那些鬼魂根本就没有攻击他的意思。

一想明白这点,他那几乎要吓出喉咙的心这才又落回了肚子。

“险些吓死老子。”钱旺复又站稳了脚擦起了冷汗,而后他小心的看了眼怀里的钱袋,确认钱袋安好后,他便舒了一口气,提着灯笼抬腿就准备往回走。

谁知他才迈脚,那个女娃娃忽然就转头对着他道:“我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叔叔你知道圆圆家在哪里吗?”

钱旺心里一个咯噔,暗暗叫糟。以往有人说过,有些枉死鬼冤死鬼因为怨气太重,就入不了轮回投不了胎,为了能从孤魂野鬼的苦难中超脱,很多阴毒的鬼魂便会选个活人以作替身。

而恶鬼找替身的时候,就有提问叫人回答这么一招。

钱旺惜命,不肯这般年轻就去阴司报到,当那自称圆圆的小女娃娃眼巴巴的望着他的时候,他干脆将袖子一掀,直接掩了脸疾步跑了起来。

“叔叔,叔叔——”娃娃略带哭意的声音在黑夜中显得越发空灵起来,钱旺一面跑一面后悔,早知道就不跑回来捡银子了。可是真不来,他又肉疼的慌。

他气喘吁吁的跑了半天,那女娃娃的哭喊声也就跟着喊了一路。手里的灯笼随之上下左右的胡乱颠簸起来,也不知是颠的太厉害了,还是灯油燃尽了,只听见噗的一声,照亮脚下的那抹亮光霎时就泯灭了。

突然间就陷入了黑暗之中的钱旺脚下一个踉跄,险些没扑倒在地。他喘息着抬头一看,只见天上的那轮弯月仿佛是被薄云挡住了一般,看起来着实有些黯淡无光。

真真是屋漏偏逢连夜雨,正逃跑呢,灯笼竟然灭了!

钱旺紧张的四下张望一番,这才发现自己奋力奔跑了好半天,竟然还没有跑回到客栈。非但如此,瞧着周围逼仄漆黑的模样,竟像是他从未走过的陌生地方。

“叔叔,叔叔,你这是要回家吗?”娃娃的喊叫声紧随而至,她漂浮在半空中,如同一只坠落的小鸟儿一便,径直朝着钱旺的脑袋顶上落下。

钱旺只闻其声却不见其形体,心里已是有些紧绷,待到一阵透骨的阴风自身后刮了过来,早已草木皆兵的他下意识就转过身来,瞪大了眼睛去瞧身后有什么东西。

待到他一回过头来,他只觉脑袋里仿佛有千万根针在同时穿刺,紧跟着他眼前一黑,整个人就如同断了线的人偶一般,重重的跌倒在地。

在失去意识的刹那,他仿佛瞧见一张狰狞的脸正朝他猛扑过来。

为最后一位客人结完账后,青衣伸手揉了揉略酸的脖子,又一次去看客栈的大门。

客栈门口的毛毡帘子被不断的掀开又放下,来来往往无数妖怪,就是不见黑三郎和胡姬的身影。

“怎么现在还未回来?”青衣不自觉蹙起了眉尖,待到高师傅哼着小曲儿抖着腿悠悠哉哉的从厨房出来的时候,她便对着高师傅担忧道,“高师傅你可知胡姬将黑三郎叫去哪里了?眼瞧着就要关门打烊了,他们怎的还不赶回来?”

“嗨,你急什么?”高师傅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道,“他们两个都厉害的很,便是真赶不上门禁被关在外头了,也是没关系的。你与其担心他们,还不如去担心那个书呆子呢!”

“怎么?”青衣闻言大为惊奇,她下意识抬头看了一眼二楼,二楼上三三两两的站了几个俊美男子,咋一眼瞧上去,颇有些蠢蠢欲动的兴奋模样。想来是今日来了一队凡人,他们琢摸着子时后好捡漏,抓几个不懂规矩出来夜游的凡人打打牙祭。

不过这样的事情已是常态,客栈本来就有规矩,但凡是子时后开房门抑或是出门游荡的,众妖即可捕食。

青衣没瞧出来什么特别的东西,只得继续问道:“书呆子又不是那等不懂规矩的,上回我同他说清了客栈是什么地方之后,他日日亥时就关门休息了,次日辰时才敢出门,如此还能生出什么事情来不成?”

“你忘了他最近都在折腾什么吗?”高师傅摸着自己肚子幸灾乐祸道,“难为他一个费家子孙,如今竟要为一个小女娃娃的鬼魂儿犯愁。若是他祖宗出马,只消一道符咒,便什么问题都解决了。前不久,我才瞧见那小女娃娃的魂儿跟了一队鬼魂走了,那书呆子不知,只顾围着那具尸首打转,等之时后他发现不对,说不准一时情急就忘了规矩了!”

青衣不解其意,才想问原因,就见高师傅忽然闭上嘴对着大门努嘴道:“得了,你可以安心了,那不是黑三郎?”

青衣急忙转头去看,果然瞧见一身黑衣的黑三郎背着手笑眯眯的从门外进来了。

黑三郎一进门就对着准备关门的素兮道:“可以关门了!”

素兮一贯听话,当下就领命关闭了大门。

青衣见黑三郎身后并无胡姬,不觉奇怪道:“胡姬呢?你不是去见她了吗?怎的只有你独自回来了?”

黑三郎原本还笑容满面的,待听到青衣开口就问胡姬,他登时眼一眯,却是有些恼怒了。

“唉…胡姬的尾巴怕是还没有好利索吧?不然怎么会日日单挑黑三郎都败了呢?”高师傅貌若自言自语的嘀咕一声,然后他悄悄摸了摸自己的鼻子道,“呵呵呵,夜深了该睡了!我这便回房了。”

说罢他就逃似的飞快的闪退了。

黑三郎可没忘了,在他来之前,青衣可是跟胡姬同寝同食的一起呆了好些年。亏得那时青衣年幼,兼之胡姬缺了一条尾巴,只能变做个女体来保那九尾不散,如此青衣才没生出旖旎的情思来,不然哪还有他什么事儿啊!

但就算胡姬如今是个女子,那也是女身男心,且瞧着她近来的意思,仿佛还是对青衣撒不开手。因妖怪素来都是以强者为尊,胡姬为能夺回青衣,便日日找他斗法,若不是他技高一筹,只怕就要被她得手了。

身为夫君,他日日都要为了捍卫自己的新妇而操碎了心,奈何他的新妇如此不解风情,一开口就先问了敌手的情况,如此怎能不叫黑三郎恼怒呢

青衣哪里知道,自己不过是随口一问,就引得黑三郎吃了一缸子的醋了。

又酸又别扭的黑三郎鼓着一张脸愤愤不平的抓了青衣的手臂道:“那只臭狐狸本事多着呢,你怎么不问问你的夫君我怎么样了?开口就是胡姬胡姬!”

“诶?”青衣甚是无语的瞧着黑三郎踮着脚故作凶狠的对着她呲牙抱怨,虽然语气很是严肃,但瞧着他那肉鼓鼓的脸颊和略带委屈的眼神,叫她着实没有挨训的感觉。默默的瞅着那略带婴儿肥的脸颊看了半响,她终于忍不住手痒,伸手就捏住了黑三郎的脸颊。

黑三郎没料到青衣忽然就对他的脸动了手,一时就傻在了原地。

“三郎你吃醋了?”青衣压低了声音吃吃笑道,“我只是见她没回来好奇罢了,我若是会心悦她,何必等到现在?”

黑三郎总算回过神来了,待意识到自己反被青衣无意识的调戏了一把之后,他刷的与一下红了脸,眼睛转来转去的,就是有些不敢去看青衣。

青衣见黑三郎羞的别扭起来了,只得松开了手暗自嘀咕道,果然黑三郎一变回少年郎的模样,性子就跟着青涩骄傲起来了。如

今不过是被她捏了一下脸,他就这般面红羞涩起来,真叫人忍不住想要继续逗逗他。

不过物极必反,她可还记得黑三郎以往恼羞成怒后是什么光景呢!为避免被他反扑,她只得可惜的收手了。

“对了,刚才我听高师傅说,娃娃的魂魄跑出去了?”青衣适时转移话题道,“照着书呆子那瞻前不顾后的爱管闲事的性子,别是要闹出什么乱子吧?”

“那小女娃娃的确是出去了,我半道儿瞧见她跟了一队鬼魂同行。”一提及旁人,黑三郎平日里那种漫不经心的冷酷模样便又显现了出来,他不自觉顺着青衣的手臂滑下去,改而抓了青衣的手笑道,“不过你不必担心,那小女娃娃的魂魄走不远,不消天亮,她便自个儿回来了。”

“不是说子时一过,鬼路就开了么?”青衣担忧道,“要是娃娃跟着那队鬼魂儿一道儿走了鬼路,去了三途河怎么办?”

“虽然通过鬼路,人%妖鬼怪皆可抵达三途河,但三途河又岂是那么容易过的?但凡是要去三途河的鬼魂,无一例外都是要赶去投胎。厉鬼过不了河,冤孽债深的也过不了河。”黑三郎慢悠悠的解释道,“那个娃娃三魂七魄只跑出去两魂三魄,余下的都被那对老夫妇关在了那个人偶上,魂魄不全,她是走不了鬼路的。”

青衣闻言总是是松了一口气:“如此就好。那个娃娃确实太可怜了些,死后去不得轮回,只能日日在外头徘徊…”

说着她不自觉又看了一眼素兮,说道命苦,素兮比起那娃娃,更苦上千百倍了。

第154章

钱旺醒过来后,发现正四仰八叉的躺在地上。

他的上空是一望无垠的夜空,天边的那轮明月依旧是那样黯淡无光。四周的树丛野草也仿佛变得清晰起来了。

熄灭的灯笼此刻就躺在他的脑袋边上,当他偏过头来时,他就去清晰的看到暗黄发脆的灯面上歪歪扭扭的画了几根黑红的藤蔓。

一眨不眨的盯着灯笼内部的骨架看了半响之后,他脑中一闪,终于记起了昏倒前所看到的情景。

“呀——”惊恐非常的钱旺当下尖叫一声,一个骨碌就从地上弹了起来,紧跟着他头也不敢回,闭紧了眼睛就往客栈的放下冲去。

都道危机时刻,最能激发人的潜能,钱旺平日里倒是个五体不勤的主儿,如今一到性命攸关的时候,他竟像是吃了什么大力丸强身丹一般,不但身轻如燕,就连续狂奔一刻钟,都不带喘口粗气。

好不容易跑回到熟悉的地方,眼瞧着客栈就不远处了,他这才停下了喘了口气了。

只是在钱旺昏倒的期间,子时早已过去了,如今的钱旺,也只能干对着紧闭不开的大门瞪眼而已。

钱旺唯恐那些个鬼魂追上来,当即想也不想的扑到大门前猛敲起门来。

“开门啊!开门啊!”钱旺声嘶力竭的叫喊道,“快开门啊!王二哥,铁柱啊!快开开门啊!”

但饶是钱旺喊破了嗓子,也并无一人出来为他开门,倒是惊起了不少野兽游魂的吼叫声。

钱旺被此起彼伏的兽吼声弄得心里直发紧,他恐慌的在蜷缩在客栈的大门前,开始不断警惕的环顾四周。

夏日从未如此刻般森冷,他死死环抱住自己的身体,只觉自己从内到外的散发出一股寒气,连心口都是冷的,那种冷意只透入骨髓里去,叫他止不住的颤抖起来。

“我——我还不想死啊——”钱旺哆嗦着摸了摸自己的怀里,待发现自己搏命捡回来的银子并不在怀里的时候,他顿时苦了脸,颇有些失魂落魄的叨叨道,“早知如此,我何苦…唉,我的老娘哟,您可要保佑你的儿子,或者回去孝敬您呐——”

胡乱的念叨几句之后,终于定下神来的他又吸溜了一下鼻子,闷声闷气的嘀咕道:“看起来老子胆子还算大的,吓得这么着,也没滴猫尿呢!赶明儿脱了险,可得跟王府里的小翠儿好好说道说道…”

今夜遭此一劫,钱旺也想明白了,此次回家之后,他就再也不出去走商了。哪怕是守着家里那间破铺子改作其他买卖生意,抑或是跟铁柱一样做个庄稼人地里刨食,也比这样披星戴月风吹日晒一不小心就撞鬼的日子强多啦。

“旱灾就旱灾呗,哪能旱上个三五年啊,大不了我带了老娘和小翠儿去别的地方讨生活去。”钱旺一面嘀咕一面下定了决心,等天亮了,他就央了王得福陪他去将他那袋子银子捡回来,然后回家乡求娶小翠儿。

“虽然当聘礼还少了些,但足够将小翠儿赎出来就够了。”钱旺忍不住叹气道,“但愿小翠儿别嫌我穷就好…”

如此这般的打算了半天,钱旺终于觉得自己的未来又有了奔头。

他心中一定,自然也就忘了紧张和害怕了。再者瞧着归西的月亮,想来天很快就该亮了。

谁知他正欢喜的时候,就听见一个空灵的孩童声音近在咫尺的说道:“叔叔你怎么也回来了啊?你也跟圆圆一样,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吗?”

钱旺登时身子一僵,只觉脑袋沉甸甸的,险些有些抬不起头来。他战战兢兢的转过眼珠偷瞄了一下身侧,待瞧见一双穿了小红鞋子的小小的脚虚浮在地上之后,他登时眼珠子一翻,却愣是没厥过去。

“叔叔你这是要变戏法吗?”娃娃笑嘻嘻的在边上拍手道,“嘻嘻嘻,叔叔你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了!真好玩!”

钱旺叫娃娃这通嬉笑弄得是上不上下不下的,既惊慌又愤怒,他着实想不通自己害怕的模样哪里可笑了?

心中气恼不过的钱旺嚯的一下抬起头直视娃娃道:“女娃娃你既然已经死了,就赶紧投胎去吧?做什么非要缠着我呢?我上有八十岁老母,至今尚未娶妻——”

还不等钱旺说完,原本笑盈盈的娃娃忽然脸色一变,接着他便听见一道嘹亮的鸡啼声划破天际。

顷刻间周围徘徊不止的野兽齐齐退去,而娃娃则是哭着叫道:“我要回家啊,我要回家,娘娘——先生——圆圆想回家啊——”

钱旺没料到那鬼娃娃竟然冷不丁就哭了,且听着她一声声的叫着娘娘什么的,着实有些可怜。

钱旺虽然并不算得一个好人,但他也没坏到眼睁睁瞧着一个小娃娃一直哭。他搜空了言语,开始斟酌说些什么劝慰一下娃娃。

谁知他才张口说了一个你字,他身后的大门吱呀一声就被人打开了。

钱旺大喜,一时间也不管娃娃了,探头就预备往客栈里钻去。

不曾想开门的人竟是昨夜那个颇吓人的黑衣少年郎。

“咦?”黑三郎大刺刺的将门板一推,却是将准备进门的钱旺直接挡在了门外。然后他笑嘻嘻的将钱旺从头到脚的看了一遍,然后才不冷不热道,“你如今身无长物,魂无所依,就不能进我们客栈了,我劝你趁着日头还未出来,赶紧找个阴凉地方躲躲吧!”

钱旺一听这话,整个人都有些懵了,什么叫他不能进客栈?他虽然丢了银子,但他还有货物啊!再不济,他的同伴也可以周济他一二,怎么这个少年郎一开口,就说他好似已经死了似的,什么魂儿啊,躲太阳啊…

“小二哥你莫要欺我无大财。”钱旺咬牙鼓足了气势叫嚣道,“都道开门迎客,你们做客栈生意的,怎么能将客人往外赶?还不快快让开门,让我进去!不然我以后逢人就说,你们客栈里不干净,闹鬼!看以后还有人敢来光顾不!”

黑三郎眼也不眨的抱着胳膊听钱旺说完,接着嘴角一扯,却是皮笑肉不笑道:“哦,你去说啊!只怕没人会搭理你吧?”

钱旺从未见识过黑三郎这般嚣张又恶劣的小二,当下气的是七窍生烟。正当两人对峙之时,那女娃娃却是化作缕轻烟袅袅的从半开的门缝里飘了进去。

探头张望的钱旺眼瞧着那轻烟直往二楼飘去,且他眼尖,一瞧着那个青衣美人儿端了一面铜镜朝他们走来,他便猛地朝门里一撞,口里更是大声嚷嚷道:“这位小娘子你快评评理!这个小二哥好生无礼,竟是要恐吓赶跑我这客人,我——”

“呀——”冷不丁冒出个青面獠牙的恶鬼,青衣顿时吓了一大跳,她原是预备将铜镜交给黑三郎磨一磨,早起梳妆时总觉得镜面有些花了。这会儿见有恶鬼突袭,她手头唯有个铜镜可以做武器,当下想也不想就将铜镜拍在了那鬼魂的头顶上。

钱旺被铜镜一砸,登时头疼欲裂起来,他下意识捂住脑袋惨叫一声,身形一矮,却是蹲伏在了地上。

“小娘子你——”暗觉祸不单行的钱旺十分气愤的抬头就要跟青衣理论,不曾想他才抬头,就瞧见青衣满目惊慌的举高了那铜镜,仿佛是准备再砸他一下子。钱旺哎了一声,下意识就瞧了那镜面一眼。

这一眼险些没把他的魂都惊散了。只见那略显模糊的镜面上映出了一张青白狰狞的脸,咋一眼望去,竟还是他的模样。

钱旺惊呆了,未等他再细看,那铜镜里忽然就闪出一道刺眼的白光来。

朝阳已在慢慢升起了。

被铜镜反射的日光所刺痛的钱旺不自觉抬袖挡住了脸,却是惨叫着飞窜入了树林之中。

“这是怎么回事?”青衣换了只手提铜镜,一面甩手腕一面疑惑道,“我从未见过哪个鬼魂敢明目张胆的闯客栈的!也不怕被困在这里投不了胎!”

“他那是脑子不清醒不晓得自己已经死了呢!”黑三郎随手就将青衣手里的铜镜接了过来,待将铜镜翻转一圈看过之后,他又甚是霸气的说道,“这铜镜不好用,我回头给你寻面好用的来。”

“不过是镜面花了而已。”青衣吃吃笑道,“你只消帮我磨一磨就好。若有什么好宝贝的话,就快些交给我销账,你欠的帐还没清呢!若是将来账房先生计较起来…我可还指着你撑腰呢,你还不快快想法子还债!”

“我便是没什么本事,难道连自家新妇的梳妆镜都弄不来吗?”黑三郎很是恼怒的沉了脸道,“你可知我是——”

“那你铜镜弄回来前,我可用什么东西梳妆呢”青衣微笑着牵了黑三郎的袖子摇了摇,貌若撒娇道,“再说了,我方才用它打鬼的时候,觉得还算趁手,你弄好宝贝来了,我心疼宝贝,指不定就舍不得拿去打鬼了。你便是要给我弄新镜子来,好歹先帮我磨亮了这面,到时候我爱用哪个就用哪个呗!”

黑三郎叫青衣摇袖子摇的心痒痒,他貌似无意的环顾一下四周,见无人在侧,他便飞快的踮脚在青衣的雪腮上啾了一口,紧跟着不等青衣反应过来,他就那样红着脸颊逃一般的跑出去了。

青衣下意识摸了摸微烫的脸,略显羞涩的兀自笑了起来。

总觉得这样的黑三郎,叫她很有些不好意思。

好不容易止住笑意,她便提了裙摆快步朝厨房跑去。

第155章

切得薄薄的参片随着滚沸的水上下翻滚不止,青衣守在边上,掐着时辰炖煮了两刻钟,待到那浓郁的人参的药香飘散开来,她便关了火将参汤倒出来。

清透微黄的参汤里除却参片,还有几颗红色饱满的枸杞,青衣随手放入一勺红糖,然后便端着往二楼去了。

那对老夫妇早已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的人了,这几日若非青衣日日熬了参汤给他们吊命,只怕这会儿,他们早已咽气了。

一到白日,二楼就显得清净起来。空守了一夜也没能抓到一个夜游的凡人,饥肠辘辘的妖怪们瞧着青衣的眼神就有些垂涎起来。

青衣面无表情的端着参汤径直从妖怪们身边走了过去,然后又在那对老夫妇的房门前站定。

似有若无的嘀咕声时隐时现的传出来,青衣熟稔的敲了敲门,紧跟着就有一人跑过来帮她开了房门。

开门的人是费书生,他看起来脸色甚是憔悴,一双眼睛满是血丝,一看就知道他定然是担惊受怕的熬了一夜。

“青衣,你来了。”费书生一宿未眠,只觉眼睛干涩发涨,他一面同青衣说话,一面就抬袖欲揉揉眼睛,但一瞧见自己衣袖上溅上的那几点暗红的血点,他又硬生生的将手放下了。

青衣也不多言,端了参汤就往里走,同时开口道:“他们现在进度如何?”

“小生也不知…”费书生略显踌躇的叹气道,“牲畜野兽放了一堆血了,小生单瞧他不停的折腾圆圆的肉身,却是一点效果都没瞧见。小生甚是担忧圆圆,死后仍是不得安宁,别是要耽误她投胎去罢?”

青衣并未接话,从房门到内室不过几步路,三两句话间,她已然走进了内室。

内室一如昨日的悬挂了数只野兽,满溢的血气如有实质,叫青衣闻着胸口一阵发闷。

身着藏青色衣袍的老汉正眯了眼对着明亮的花灯穿针引线,他那张皱巴巴的老脸咋一眼瞧去,就像是老树的树皮一般。

青衣瞧着他手里越捻越长的半透明光线皱起了眉头,若她方才没有眼花,那根命线似乎在消散?

“咳咳咳——”正专心抽命线的老汉忽然俯头剧烈的咳嗽起来,他的手一抖,他手间的命线便彻底消失了。

“参汤来了。”青衣适时的将参汤送到了老汉跟前,同时冷声道,“你已经没有多少阳寿可以抽了,照你如今的情况,我便是再熬再多的参汤,也吊不住你的命。你还是早作打算,将娃娃的魂魄从这个人偶里放出来罢,不然等你们都一命呜呼了,她可就只能永生永世被困在这具皮囊里了。”

老汉好不容易止住咳嗽,他用力捂住自己的胸膛,一张脸涨的紫红,他直着脖子呼呼的喘着粗气,半响才艰难的开口道:“多谢小娘子…只是我家老婆婆…还等着与娃娃道别。老汉我一辈子没给她什么好日子过,如今临死之前,好歹要为她圆了那点子念想…”

“你们要如何我自然是管不着的,只是念着那孩子与书呆子和秀秀交好,白劝一句罢了。”青衣叹息道,“现在快快将参汤喝了养养元气吧。”

老汉颤巍巍的站起来接过参汤,先是自己灌了一半,然后又费力的挪到床榻边上,很是小心的将剩下的参汤给半昏半醒的老婆婆喂了下去。

费书生面带焦色的围着一动不动如同木偶一般的娃娃来回打转,待要开口催促老汉继续,一见那老汉甚是体贴的为老婆婆擦去溢出的参汤,他便有些开不了口了。

青衣被不停打转的费书生弄得头晕,忍了忍终于忍不住伸手抓住费书生的胳膊低声道:“镇静些,回头跟我去厨房,瞧着你这脸色,不灌些参汤,只怕明儿又要病了。”

“小生无碍,无碍。”费书生还道青衣关心他,当下十分感动,忙不迭作揖谢道,“多谢青衣关心——”

“我可不是关心你。”青衣没好气的松开手嘀咕道,“我是为蛛娘叫屈呢,你上回病了,可没少劳累她。”

“是是是,小生回头再行对蛛娘谢过。”费书生一脸愧疚的连连作揖道,“都是小生拖累你们了。”

青衣叫费书生弄得没了脾气,无奈的摇了摇头后,她复又去瞧娃娃。

只见娃娃小脸惨白,睁着一双无神的大眼睛,一动不动的坐在地上。青衣盯着她那双毫无生气的眼睛看了半天,却硬是没瞧出什么东西来。

黑三郎不是说她白天就回来了么?看这样子,分明只是具空壳。

那边老汉颇为费力的喂完了参汤,濒临死亡的老婆婆总算吊住了一口气,但青衣听着她那如同破旧的火箱一般呼嗤作响的喘息声,便忍不住觉得,她那样艰难的苟延残喘着,所受的折磨怕是比痛痛快快的去更重些。

转醒的老婆婆费力的偏转过眼珠子,咿咿叫着抬起了她那只满是褐斑的右手,直对着娃娃的方向抖个不停。

边上的老汉一把握住她的手,口中安慰道:“我知道,我知道,我马上就治好娃娃,老婆婆你莫要着急——”

“娃——”老婆婆浑浊不清的眼睛里默默淌下了一滴清泪,只一个字,就叫她又有些喘不上气来。于是她又抖搂着身子,抬起左手不停的指着自己呜呜的叫着。

“唉…我知道,我——知道…”向来隐忍的老汉终于忍不住落下泪来,他下意识避开青衣和费书生,将头转了过去,然后捂住脸无声的哭了起来。

一看到那老汉轻耸着肩膀老泪纵横,青衣便有些尴尬的回头与惊慌失措的费书生面面相觑起来。

亏得那老汉收敛的极快,不过是抖了几下肩膀,他马上就压住了悲伤,沉了一张脸抓住老婆婆的手抽起命线来。

那皎洁如银丝的命线被抽出来之后,原本就命悬一线的老婆婆的呼吸便变得越发微弱起来,到了最后,就完全只剩下了推动火箱一般沉闷而又短促的出气声了。

费书生下意识握紧了自己的手,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老汉。

青衣低头沉吟片刻,就取下房梁上的灯笼,走到老汉边上为他照明。

有了灯笼,老汉只觉视野一下子就亮堂了许多,他心中感激,面上却并未显现,只眯了眼全神贯注的摸着娃娃身上的裂隙处仔细修补起来。

一时间房间里只有老婆婆沉重的喘息声以及命线穿透皮肉的细碎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