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诚反问她:“爱不爱吃火锅?”
谢青一愣,点点头,他便笑起来:“那就去吃火锅吧,我突然想吃。”
她下午还要写稿,中午去吃火锅好像有点浪费时间。
但看看陆诚脸上的疲色…
好吧,他心情不好,听他的。
不过,她问了目的地的大概地址,默默用手机叫了个代驾。
到车边告诉陆诚,他笑出声:“我没那么累…”
谢青扭头,神情诚恳:“‘道路千万条,安全第一条’①。”
陆诚噎声,绷了两秒,喷笑得更厉害了。
代驾到得很快,上车按照导航直奔谢青定位的地方。
是崇文门一带的一家购物中心,谢青没来过崇文门,但到了之后发现,她对陆诚挑的这家火锅店倒不陌生。
是湊湊,连锁的,这两年好像很火。
这个时间段来吃饭的人不多,店员给他们找了张宽敞的桌子。两个人各自翻菜单,服务员上前让先点锅底,陆诚便跟她说:“你挑。”
谢青:“都行。”
陆诚想起第一次请她吃饭的事,幽幽摇头:“你跟朋友出门吃饭真的不挨揍么?”
谢青悻悻,“花胶鸡?”
于是不辣的一半要了花胶鸡,辣的那一半,陆诚看了看她,告诉服务员:“要台式麻辣吧。”
湊湊的辣锅一共两种,一种台式,一种川式。其实对谢青来说,川式的也没有多辣,台式的辣味更是聊胜于无,但来北京的这大半年她习惯了照顾其他人的口味,所以台式就台式吧。
等其他菜也点好,两个人轮流去弄酱料。
湖南吃火锅什么也不蘸,但谢青到北京后爱上了麻酱。考虑到锅底不够辣,她又调了不少辣油进去。
过了会儿陆诚也端着酱料碗回来…她看到他的酱上摞着小山一般的小米椒。
谢青低眼涮肉片,抬眼就是他的小米椒山。几片肉涮好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问:“我们为什么叫台式锅?”
陆诚浅怔,道:“我怕你吃不了辣。”
谢青:“我是湖南的。”
陆诚哑然:“我…小时候在四川。”
两个人对脸无语了半晌,陆诚轻咳,起身,又去调料台端了两碗小米椒回来。
两碗小米椒全扣进辣锅,煮了会儿,再涮出的肉片都是通红的,终于达到了他们的口味要求。
大快朵颐,酣畅淋漓。陆诚点的菜荤素搭配得宜,还给谢青叫了杯招牌的大红袍珍珠奶茶,谢青吃得很是舒适:“陆总还挺会吃。”
“那是你能吃辣。”陆诚正在辣锅里涮着鸭肠,“朋友都不太敢跟我一起涮锅。”
常是他们爱吃的辣度他吃不爽,他吃爽了他们就崩溃了。
谢青感同身受地一点头:“我也是。”
陆诚的目光从她面上无声划过。
斟字酌句,他半开玩笑般地开口:“那以后咱们可以一起出来解馋。”
谢青笑了声作为回应,没有说行,但也没有说不停大概是把这句话当做了随口客套。
陆诚抿了抿唇,拿起漏勺,从辣锅里捞出鸭血和豆腐放到她碗里。
这家店的鸭血和豆腐是免费送的,只要点辣锅都有,还可以无限添加,关键是味道很不错。
谢青一边用左手把披肩发撩到而后,一边颔首去咬。她没看陆诚,陆诚却在看她。
他心里憋气地觉得,自己越来越完蛋了。
她吃个鸭血他都觉得好看。
然而她一点都没有察觉。更惨的是,考虑到她的清冷和无情,他还不敢贸然让她察觉。
她不是会喜欢那种不明不暗的模糊感情的人,他需要在一个合适的契机跟她完全挑明。
什么叫“合适”?当然是她能欣然接受他带来的爱情的时候。
在她一门心思享受事业上升的时候,显然不合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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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谢青按时去鲁迅文学院报到。
鲁院就在北京,两个校区,录取通知书上写的是八里庄那个老校区。
老校区的院子里有好几棵树,基本是银杏和泡桐,没有鲁迅先生笔下令人深刻的枣树。
也没有瓜田和猹。
为了让她维持“神秘”,陆诚事先跟鲁院打了个招呼,不提“诚书文化的神秘人”这个title。鲁院方面也没必要在这种问题上较劲,于是在签到名单上,一串笔名中的一个“谢青”看起来格外朴实。
签到后领取了房卡和课程表等几样东西,老师顺便告诉她“对面的小房子是餐厅”和“明天下午开学典礼”。
谢青点点头道了谢,拎着箱子上楼找自己的房间。
八里庄校区不大,除了餐厅外,从教室到卧室再到办公室都在一个楼里。
女作者们的房间这回都安排在了三楼,在房门上贴着大家的真名。
谢青看着门上的名字一间间找过去,但还没找到自己的,就先停住了脚。
旁边的门上,写着“柳瑾”。
她知道这是流锦的真名。
略作踌躇,谢青上前敲门。
里面响起一句“稍等,来啦!”,接着是穿着拖鞋小跑的声响。门很快打开,二十多岁的女孩子化着漂亮的妆,好奇地打量她:“你是…”
电梯门响了声,又有人往这边来。谢青把玉篱两个字噎住,拿起手机给流锦发微信:“鲁院?312房间?”
手机一响,流锦拿起来看,下一秒,谢青被张牙舞爪地扑住:“我的天呐!!!”
在网络作者里,这种情况太常见了。在网上情比金坚惺惺相惜的两位作者,很有可能在现实中根本没见过面。
也正因此,难得的“线下面基”会显得更有趣。有时十几个妹子一起凑个短途旅行,一起吃一起住一起玩,相当愉快!
她被流锦拖进屋里,流锦一边跳一边叫:“《诉风月》唔——”
她一把捂住她的嘴。
“别在这儿说,不然大家都知道我是‘神秘人’啦!”谢青压着声音。
“嗯对,行——”流锦平复情绪,正正色,“那我怎么称呼你?玉篱肯定也不能说,叫老伏?”
“咝!”谢青捶她一拳,“叫青青!”
“哈哈哈哈哈行,青青青青!”流锦咂咂嘴,“唉真讨厌,还得隐姓埋名的,不然就你这热度,拿出来啪啪啪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谢青不懂了,“我为什么要抽传统作家嘴巴子?”
流锦扯了下嘴角,冷笑。
谢青迷茫看她,她又一声冷笑。而后清清嗓子,给谢青做科普。
流锦说,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的纷争由来已久。
在很多人的概念里,“传统作家”这四个字意味着清高、严谨、老派、权威。但很大程度上,这个印象的存在是因为大多数人会接触到的传统作家都是业界名家。
实际上传统作家和网络作家一样,一样有很多人、一样有许多籍籍无名、一样作品同样有好有坏,观点更各不相同。
对于网络文学的看法上,传统作家圈就有许许多多不同的观点。
文学名家们大多相对包容,有些持保留态度,有些认为网络文学的存在象征着文学的百花齐放。
但另一些人,在看法上常没有这样正面。
比如有的人站在学术角度认为网络文学没有深度。流锦说:“有一部分人觉得咱没深度。哎,这一点我是认的,但讲道理,文学也不能全奔深度去啊。上学上班的读者想看点爽文缓解压力,这也没错啊。”
这就跟快餐一样,你可以说它不如其他正经餐饮类别有营养,但你不能否认它有存在的道理。
另外也有一些人,对网络文学的不满可能与利益有一点点关系。
早年有文学领域的博主做过科普,说早些年,中国的文学圈是个“圈”,是个封闭的圈。
想要当作家的人,要么是“文二代”,出自,要么是拜大家为师。在前辈的带领下结识杂志社或出版社,连载、出版,或多或少要靠那么一点人情。
凭借本身的天赋自己打出一片天的自然也有,但是从比例上说,占比不大。
网络文学的诞生,打破了这道厚厚的壁垒。
网文平台是公开的,注册一个笔名连五分钟都不需要。好像在一夜之间,任何一个人只要能把中国话说利索,就都能发表小说了。大家各自写各自的故事,凭自己的本事吸引读者。管你是何方大师的学生,故事不好看,就是打不过别人。
谁都能当作家了,一些铁律无形中被融化。
借助互联网产业的飞速发展,这个产业蒸蒸日上。
传统文学领域很大程度上离不开出版业,电子阅读本身对出版业造成了巨大的冲击,出版商又要追求利润,很多公司无可避免地开始向网络文学出版上转型。曾经的“主流文学圈”,在市场上的声音越来越小。
就算是网络文学圈内部,也不得不承认,自己的存在确实压缩了传统文学的生存空间。
这些观点原本都可以达成共识,至于后来两方为什么会掐起来,大约是因为在任何一个领域都会有那么一小撮人名不见经传、却又自问怀才不遇吧。
这一小撮人最容易变得刻薄,又往往声音很大,总能迅速激化矛盾。
这一小撮人,常常长篇大论地声讨网络文学低俗没深度,最后中心思想收在感叹我国药丸、奉劝大家多看有深度的作品上。
说得好像如果没了网络文学读者便都会去看他们一样,选择性忽视即便在传统文学圈内也有很多人在力压他们的事实。
最初的时候,网络作家们并不反驳这些抨击,因为很多问题确实客观存在。
可是,每年都要被这么长篇大论地嘲讽三五回谁受得了?
我没内涵、我没深度,我把自己定位在娱乐产业上而已。你天天把我骂得误国误民堪比毒|贩,我写个小说有这么罪大恶极吗?!
矛盾就这样慢慢凛冽了起来,网络互嘲是常有的,各大作协里线下开会,有时会把争端体现得更明显。
在读者接触不到的世界里,双方针尖对麦芒。都是文人,拼着词汇量开尽嘲讽。
流锦就在报到的时候被嘲讽了。
谢青这才知道,现下网络作家和传统作家都在开班。网络作家班为期一个月,从今天开始;传统作家班为期三个月,已经过去了一个半月。
流锦在拉着箱子进鲁院的时候,正碰上几位传统作家出去吃饭回来,一位人过中年的女作家用并不低的音量说:“哟这是网络作家开班了哦——嗤,网络作家也算作家?写的都是些什么东西。②”
所以流锦现在一脑门子火气没处撒。
谢青嗤笑,劝她:“算了,文人相轻呗,别生气,又不一起上课,平常应该也见不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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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星期后,诚书文化,总裁办公室的电话被打爆。
其实这种情况已经持续了一阵子,打进来的基本都是影视方,想要购买或者合作开发《诉风月》的影视版权。有好几家都在慢慢谈着,对比条件和价格,最后挑出几家优质的备选,其余的推掉。
但前几天,《诉风月》再次加印,打进来的电话一下子陡然间更多了。
从白鹅到菠萝,各大赫赫有名的平台都说想找个时间请陆诚吃饭,显然是想在饭桌上谈版权。
无奈谢青去了鲁院,陆诚觉得诚书文化只是代理方,不便在这种事上直接替谢青拿主意,便全都推掉。
一来二去,自然引人不满。某家业界数一数二的大厂再次被拒后,委婉表达了不满:“陆总,您这样就不合适了。价格也好条件也好,我们见面都可以谈,您这样避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
话里说着“是觉得我们诚意不够?”其实是在指陆诚诚意不够。
陆诚深呼吸,笑笑:“何总,不是我躲着您,我们作为代理方,在这种事上得尊重作者。”
“你报价啊。”对方说。
陆诚道:“不全是价格的事。作品是作者的作品,得让作者拿主意,回头她有空了再细谈。”
作者愿不愿意卖给这家、在演员编剧方面有没有要求,都要考虑到。诚然业界大多数平台都不会做到那么细,钱到手最重要,但顾及这些细节的也有。
比如玉江文学城,据说玉江在谈影视合同的时候,如果作者很讨厌哪个编剧或演员,可以列到合同里,要求影视公司绝对不许用,用了得赔钱。
在陆诚看来,作者应该得到这样的尊重。
对方重重地吁了口气,又问:“那作者最近在忙什么啊?什么时候有空啊?”
“培训呢,得一个月。”陆诚道。
那边重复了一遍:“培训?一个月?”顿了一声,又问,“网文方面的培训吗?”
“对。”
“行吧,那回头再说。”对方的语气忽而轻松,和气地道了声再见,就挂了电话。
放下电话,陆诚心情复杂地揉着太阳穴缓了会儿。
等谢青培训结束,把影视的事告诉她,她估计就要懵了。
他要措辞一下回头怎么跟她说。
不知不觉,他很幼稚地在脑子里做起了情景模拟。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你猜。”
不行不行,太俗了。
“谢青,我给你谈了一下影视。”
“多少钱?”
“三环两套大户型学区房全款。”
不行,也不行,她要是不了解北京的房价,他就玩砸了。
陆诚陷入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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鲁迅文学院。
第一个星期的课不多,但在这一个星期里,谢青深刻体验了一轮两个文学领域的不对付。
矛盾最激烈的就是今天,因为今天鲁院组织大家逛了B大,重点参观文学系。
不单是参观,还请一位研究当代文学的教授讲了课,这位女士慈眉善目、风度翩翩地提出了自己的观点:“我认为网路文学就是当代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