据说蝴蝶在理论上并不拥有幼体时期的记忆。

他真希望她醒过来时,也能忘了以前的事情。

立在沙发旁边静静看了她一会儿,他转身进了厨房。

洗菜切菜,他打算等她醒来之后先把她喂饱,然后再给她多提一点建议。

比如:“在大结局时让女主遇到一份爱情,你觉得怎么样?”

如果你找不到感觉,我还可以帮你模拟一下。

第42章 chapter 42

葡萄酒的酒劲儿有限,谢青在梦醒之间迷糊了不久, 清醒回来。

看看身上盖着的薄被, 她迟缓地想起陆诚把被子拿给她的过程。又看看窗外,天已经黑了。

大概是顾及到她在睡觉, 偌大的客厅里只有角落中的一盏落地灯亮着,蕴着一团暖黄的光。

谢青撑坐起来,揉着太阳穴让大脑缓劲, 开始思索陆诚给她盖完被子之后去了哪里的问题。

——没想出来, 只记得被子落在身上的感觉很软, 她好像下意识地裹住被子就倒下去了。

然后, 她依稀听到一些属于厨房的声音。

离得有些距离,不算很清晰, 但能听出是那种炒菜时独有的呲啦声响。

谢青站起来, 顺着声音找过去。

推开与客厅隔了一个楼道的磨砂质半透明玻璃门, 眼前豁然开朗。

宽敞的厨房灯火通明。

谢青好生让眼睛适应了一下光线才看清眼前:整间厨房都是黑白两种颜色, 看起来干净简约。正当中的黑色大理石台面用来放食材,四周围靠着墙,满是炉灶、烤箱、微波炉之类的大设备,足以满足大多料理的烹饪需求。

陆诚正站在燃气灶前, 背对着她,不知在做什么。

颀长清隽的背影在柴米油盐的氛围中有了难得的烟火气息,烟火气息又好像因为他的存在而变得清新脱俗。

酒精残存的劲力令谢青一时愣在了这样的氛围里, 过了一会儿, 他大约察觉到了目光的存在, 迟疑着回了下头,旋即一笑:“醒了?”

一秒回神,谢青状似从容地走向他:“在做饭吗?我帮你。”

她说着走过去,到灶台边一看,有两道菜已经炒好了,锅里汤看起来也已炖得差不多,旁边的盘子里放着还没做的食材,但也都已经切丝切片,分门别类地摆在一起。

只有一个碗里还盛着三个没打开的鸡蛋。

谢青便端起碗来打鸡蛋,陆诚没说什么,尝了一口汤,又加了点盐。

谢青边打鸡蛋边道:“你平常也自己做饭?”

陆诚看了她一眼,拧开胡椒瓶:“不然呢?”

她说:“我以为你会请人来做。”

“家里就我一个人。”陆诚轻声啧嘴,认认真真解释,“但也我不一定哪天在家。闲的时候很闲,忙起来可能连续加班一个月,请个人来做饭,几点开始做?”

“哦…”谢青接受这个说法,点点头,又道,“那也可以叫外卖嘛。”

“在公司就常吃外卖,回家还吃?”他说着扫了眼她手里的碗,看鸡蛋打得差不多了,就伸手接了过去。

鸡蛋倒进汤里,在筷子的搅动下迅速变成蛋花,清香和牛肉的香味一起热腾腾地涌出,谢青脱口而出:“好香!”

陆诚微微挑眉,直接盛出一碗递给她:“尝尝咸淡。”

说是尝咸淡,碗里却盛得满满的。谢青接过来吹热气,他忽地笑了声。

“怎么了?”她看他,他翻了翻锅里正小火慢炖的糖醋排骨:“我突然在想…”

他卖关子地顿声,谢青蹙眉追问:“什么?”

他嗤地一声,眼底满是笑意地看过来:“你对我有多少霸道总裁的脑补啊?”

之前带她去吃串,她就说以为他不会去那种馆子,觉得他“没有烟火气息”,现在又诧异于他会做饭。

谢青窘迫地滞了滞,“也没有…”

陆诚笑而不语,又拿了个小碟子出来,夹了块排骨放在碟子里掖给她:“再帮我尝尝。”

谢青又喝了口汤便放下碗,认真地品了下排骨的味道:“挺好的。”

他的厨艺真的挺好,虽然不能跟大厨比,但作为家常菜,吃起来很舒服。

家里家外都这么好的人,肯定有很多人喜欢。

谢青心情复杂。

吃完这一小块排骨,她开玩笑般地开口:“有钱有能力还会做饭,你怎么不交个女朋友?”

陆诚顿时心弦紧绷。

如果换个人问他,他大概会说“忙”、“没遇上合适的”,甚至可以说“暂时不考虑结婚”来搪塞。

但她问他,他莫名感觉这是个送命题。

借着尝味道,他拖延了 一下时间,搜肠刮肚地想了个打太极的答案:“你不也没交男朋友?”

谢青欲盖弥彰地耸了下肩:“说我干什么。”

他偷扫了一眼,又满不在意地笑问:“你喜欢什么样的?我帮你物色一下?”

我喜欢你这样的。

谢青深呼吸,淡声道:“不知道,随缘吧。”顿住声,她又斟酌着说,“大概在圈内找比较好?共同话题多。”

陆诚的心跳停了一拍。

——他算“圈内”吗?虽然不是作者,但也应该算吧。

又听到她平平静静地反问:“你呢?你喜欢什么样的?”

陆诚的目光微微一凌。

他知道自己刚才问她这样的问题是为套她的话,他想知道他符不符合她的标准。

现在她反过来也这样问,他不由恍惚,一时怀疑她和他是同样的目的。

他心底甚至掀起一阵狂喜,但看一看她,又尽力地压制回去。

她低眼继续喝着他刚才盛给她的西湖牛肉羹,神色淡然无比。

多半不是他想的那样。

至少…有可能是,但也有可能不是。

他不敢贸然探问。万一不是,他问出来就更糟糕了。

思量了半晌,他道:“随缘吧…非要说个标准,那我跟你的想法差不多。”

谢青抬抬眼皮:“圈内的?”

他含笑点头:“我觉得我跟女作家会很谈得来。”

谢青骤然心情一紧。

女作家,你看我怎么样?

这是涌到嘴边又被她硬咽回去的话。

接着她又想入非非——女作家,他不会就是在说她吧?

一闪念的工夫,她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不会的,不可能的。

她不够好,可他太好了。

不同于丁一帆和一生书,面对他们,她可以冷静地处理一切,但他好到让她阵脚大乱。

又过了十分钟,最后两道菜出锅,陆诚把菜盛出来,两个人一起端到餐厅去吃。

比之方才在厨房里有一茬没一茬的交谈,坐下来吃饭的过程反倒变得安静。他们相对而坐,谁都没说几句话,沉默得莫名又尴尬。

明明很熟悉的两个人突然诡异地找不到话题了。

陆诚有意识地努力过,但大脑似乎不太敢相信她正和他一起在家吃饭,能想到的话题无比干瘪:“好吃吗?”

她点头说好吃,他就接不上话了。

谢青也努力过,但这种突然而至的家庭化相处模式让她无所适从,她便下意识地想将话题往工作上扯,问他出版稿能不能晚一点交。

他说好的,他明天让编辑跟出版方谈,她说谢谢,就没了词。

吃完饭,谢青没有多留。因为喝了酒的关系,陆诚没法开车送她,给她叫了车。

他把她送到楼门口,她向他道谢,最后的话题还是落在工作上,她说她知道怎么写了。

他微笑着回说好的,不急,你慢慢写。

目送车子在夜色中缓缓驶离,陆诚长声舒气,回身进楼。

倏尔回神,差点抽自己一巴掌。

——他真的是个傻子!!!

他都跟她说了什么?

好像说了很多,其实又什么都没说出来。

最后他又跟她说什么“慢慢写”?

他原本不是这样想的,他原本打算得很好。

他鼓足勇气向往前近一步,想用“我可以帮你模拟一下”作为试探。如果她答应,皆大欢喜;如果不答应,他打个岔当玩笑揭过去也不是不行。

可是一看见她,他就怂了。

怂得完全想不起来这个计划,怂得下意识地小心谨慎,不敢越雷池一步。

——不敢越雷池,却又偏偏说出了要帮她物色一下这种蠢话。

“妈的。”陆诚在电梯里咬着牙骂自己。

再这样下 去,他就要觉得自己配不上她了。

她是那样一个勇气十足的女孩子,他却这样畏首畏尾。

回到家,谢青失眠了一整夜。

很多作者都饱受失眠困扰,需要定期去安眠药的不在少数。

她倒没有那么严重,从来没吃过安眠药,只是一直在家里备着褪黑素,睡不着时偶尔吃一片,就可以安安稳稳地一觉睡到天亮。

但这天,褪黑素没能拯救她,吃两粒都无济于事。

她的脑子里热血沸腾,沸腾到连太阳穴都在跳,涌动的私心反反复复地在想,她和陆诚有没有一点可能?

她都去过他家里了,一起喝了酒,还歪在沙发上短暂地睡了一会儿。

这一切都令她窃喜。她原本对这件事不抱任何希望,心底一片死灰,但现在,一些星星点点的光火在死灰里复燃了。

她开始变得心存侥幸。

他是不是喜欢她?如果不是,有没有办法让他喜欢她?

她甚至生出想铤而走险的冲动——他们每天都能见到,如果她就直接走进他的办公室,对他说她喜欢他,会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春心萌动,甜美又磨人。

谢青在凌晨五点时放弃了睡觉。反正她也不需要打卡上班,诚书文化的办公室只是为了让她写稿的环境更舒适而已,本质上她还是个工作时间可以随心安排的自由职业者。

她爬起床,坐到写字台边去写稿子。

她的思路确实顺了。陆诚提供的思路很好,女主不需要原谅谁,也不非得和谁达成和解。

只需要跟自己和解就可以了。

她顺着陆诚的建议整理了一下大纲,让女主在进入大学后大杀四方,将最后的学生时光快乐而充实地度过,拿下奖学金、斩获各种大小奖项,最后拿到心仪的大公司的offer。

这份大纲理完,她感觉通体顺畅。原本所有让她难以下笔的卡点都消失无踪,女主不必再见不想见的人,不再参加任何老同学的同学聚会。

就和现在的她一样。

女主的人生,在数年的低落消沉之后,终于充满阳光。

就像现在的她一样。

但也有一点不一样。或者说,她觉得应该有一点不一样。

她正期待获得爱情,又惧于获得爱情,但她的女主可以无所畏惧。

初晨的阳光斜映进来,暖暖地在桌上印出一块金色。

谢青翻出一沓新的稿纸,列起了一份新的大纲。

她要写个番外,让女主获得一份爱情。

这个人要让她感到安全、要给她力量;要支持她的事业、要和她联手奋战;要让她在想起他时都开心、要让她在某些时候可以想起他就意乱情迷。

他还要能吃辣、会做饭,会在为女士开车门的时候挡一下门框,会在送独居的女孩子回家时在路边等到对方安全进门再离开。

她构思人设,构思得满脸通红。

因为那个人就活生生地在那里呀,她那么清楚是谁,如何自欺欺人地装作只是虚构?

他那么好。

她一直折服于文字的力量,但现下,她懊恼于自己不会画画。

如果她会画画,她就把他画下来。

或是色彩绚丽的油画,或是风格清新的铅笔画。

一笔笔描过他的眉眼,勾勒出他的笑容。然后夹进日记本里,要带锁的那种,在夜深人静时咔嗒一声将锁打开,也将心事打开,偷偷地看他。

但现在,她画不出来。

只能退而求其次地写他。

写他运筹帷幄,写他谈笑风生。把他写给她笔下的女主,借着故事回忆他带给她的一切美好,然后就藏起来,不给读者看,她自己留着偷偷地看。

都说少女心事总是诗,大概是因为她已经不是少女了吧,她觉得自己的心事像做贼。

一切都偷偷的。

真难过。

如果她能盗术精湛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