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人儿旁边的中年男人不忍心看到孩子继续挨打,哪怕是不疼不痒的几下,谁叫小人儿哭得实在叫人揪心。

他上前制止,说话时有点紧张:“那个,同同同志,小孩还小,要不您先别打他了……那个,您您您看他都这么大了,您跟他讲道理,他其实能听懂。”

姚佳看了眼这人。真是个老实人,太紧张,说话都前后矛盾,小孩一会小一会大的。

陈洛汐停了手,小善善还有点记妈妈的仇,不肯给她抱。陈洛汐还要补份笔录,姚佳赶紧上去逗小家伙。

她看着善善一副委屈无助的小模样,就好像看到了小时候的自己一样。爸爸妈妈只疼姐姐,她像个小多余。那她这个小多余背着书包离家出走好了,结果被抓回去,还挨了一顿揍。他们只说她不懂事,父母难道还不够忙吗?为什么还要这么不听话到处乱走?他们谁也不问问她,她究竟是为什么要乱走。

就算她是个小孩子,她也是有思想的,可他们谁也没有把她的思想看得有多重要,只当是小孩子在胡闹。

姚佳抱住善善,把他抱进怀里。像是在抱抱小时候伤心委屈的自己。

万幸,或许感受到了她的共情力,软软的小朋友在她怀里安静下来,他怯怯地伸出两只小手,抱住了姚佳的脖子。

姚佳因为觉得自己并没有体会到过为人子女的幸福,所以一直以来,她都认为日后哪怕她结了婚,她也不会生孩子。但在善善抱住她脖子的那一瞬,像有什么温柔的电流通过她全身。她抱着怀里的小善善,有那么一瞬间她甚至有点想做妈妈了。

她轻拍着善善的后背安抚他,一扭头间,她看到孟星哲正站在派出所门外,举着手机和人视频。她想起来临出门前,孟星哲说在和朋友聊天。她想算了,由他去吧。

她抱起善善,等着陈洛汐和那个敦实男人做笔录。等待的时候,她了解了善善出走后的全过程。

原来那个敦实的男人没有看起来那么老,刚刚三十出头,甚至比陈洛汐还小半岁。他叫唐铭汇,晚上下班后在街上开网约车赚点外快,送完人的时候发现善善一个人站在马路边,身边没有大人。小人儿沿着马路一直走,他不放心,就开着慢车跟在后面,想看看是不是等下家长就会赶过来把孩子带走。

结果家长没等来,疑似坏人倒是等来了。有个半大老头举着块糖走上去要善善跟他走,唐铭汇一下就靠边停了车,冲过去把孩子抱起来,扯着那半大老头问他是孩子什么人。

两个人互相指责对方是人贩子,最后唐铭汇率先拿出手机报了警。半大老头一看他动了真章,立刻要走。唐铭汇抱着孩子不方便追,就拿手机把他的样子拍了照。

然后他带着善善到了派出所。

警察对唐铭汇和陈洛汐说:“最近我们确实在打击一伙拐卖小孩的罪犯,唐先生你提供的照片对我们后续案件的开展非常有利,谢谢你!”

陈洛汐也不绝口地说谢谢,谢谢救命恩人。

警察还对陈洛汐说:“您以后啊,就是再忙再累,也先把孩子看好了。您说您这么拼命上班赚钱是为了什么?不就是为了孩子吗,结果孩子都看丢了,您奋斗啊拼搏啊,还有什么意义?您说是不是!”

陈洛汐受教地点头,但也嗫嚅地解释说:“唉,我们公司的竞争太激烈了,我如果因为孩子分心太多,我的位置很快就会被其他人取代,我要是没了工作,就没办法养活我自己和孩子了!”

姚佳抱着善善,听着陈洛汐的话,心下动容。

女性在职场上打拼到结婚生子的年纪后,原来这么难。尤其陈洛汐还是个职场上的单亲妈妈。

做完笔录,一行人可以回家了。

临分别前,陈洛汐对唐铭汇又是一顿千恩万谢。

唐铭汇腼腆得连连摆手说不用客气不用客气。

善善从姚佳怀里挣脱下地,小人儿清楚大家要分别了,他跑到唐铭汇身边,仰着小脑袋糯糯地叫“叔叔”。

“谢谢叔叔,善善喜欢叔叔!”

唐铭汇像被小人儿给融化了似的,蹲下来,拍拍他的小脑袋,叮嘱他:“不能再乱跑了哈!”

善善扑进他怀里抱着他,忽然说:“善善想让叔叔当爸爸!”

陈洛汐立刻面红耳赤,把小人儿从唐铭汇怀里挖出来,直说抱歉抱歉,小孩不懂事乱说话。

唐铭汇也面红耳赤说了再见,开车离开。

派出所离宿舍很近,路途太短叫不到车,三个大人带一个小孩准备步行回去。

启程时孟星哲说:“早知道就让刚刚那位唐师傅先开车把我们捎回去好了。”

“……”姚佳想说你可真会算计,果然是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

“我又不是不付钱。”好像听到她心声,孟星哲说。

善善还在跟打他屁股的妈妈闹脾气,不肯让妈妈牵手也不给妈妈抱。陈洛汐着急,一急就躁,差点又要扬手打屁股。

姚佳赶紧蹲下说:“善善让姐姐抱好不好?”

善善迈动小短腿跑进她怀里。

姚佳把孩子抱起来,三个人一起往回走。陈洛汐一直不住嘴地道谢和道歉,说谢谢姚佳和孟星哲帮忙找孩子,又说实在不好意思耽误他们休息了。

姚佳抱着善善走了几步,胳膊就开始发酸。她低估了小人儿骨肉扎实的体重。

陈洛汐看出来她抱不动了,想接手,善善却趴在姚佳怀里,死活抱着她脖子和妈妈闹别扭,不肯给妈妈抱。

姚佳看了看身边的孟星哲。一米八多的大高个,两手空空,悠闲自得,走得也太洒脱自在了。

她跟善善说:“那让哥哥抱你一会儿好不好?”

善善没说话,姚佳当成他是在回答“好”。

孟星哲一听说要让他抱小孩,立刻脸色都变了。

“别给我,我最受不……”他想说他最受不了小熊孩子,但想到孩子妈妈还在跟前,后面的话生生地憋住了。

姚佳才不听他的,他越说不行的事,她就越愿意去做。

她把善善直接过渡给孟星哲,孟星哲有点手慌脚乱地接过孩子。善善小人儿倒不抗拒他,直接趴在他肩膀上,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小脸一歪,倚着他的肩膀就闭上了眼。他两只小手一只手搂住了孟星哲的脖子,另一只手还攥着姚佳的一根手指不肯松。他歪在孟星哲肩膀上睡着了,小嘴巴微微张着,呼吸间都是孩童的甜香,好像把都市的夜晚都睡得安详温柔起来。

孟星哲浑身都僵硬了,路都变得不太会走,上半身更是动都不动。他和姚佳两个人被小人儿像给绑在了一起似的,得同进同退才行。

一旁陈洛汐不住地表示过意不去:“唉,这小坏蛋生我气呢,不肯让我抱。真是麻烦你们了!”

姚佳连说着没关系。

蓦地她感受到抱着孩子的孟星哲脚步一停。

她被小人儿扯着手指,也只好跟着停下来。

她扭头去看孟星哲,他脸上正挂着一副生不如死的表情。

“?”姚佳问:“你怎么了?”

孟星哲僵得好像自己正被什么化学药水从肩膀开始浸润,一点点变成大石头。

姚佳转动视线到他肩膀上。

原来是善善侧枕在他肩上,微张着小嘴在流口水。口水已经浸透了衬衫,正在入侵孟星哲的皮肤。

姚佳憋笑。

孟星哲狠狠剜了她一眼,眼神中是满满的牢骚。他觉得这个晚上的自己实在太不像他自己了!

他放着自己公司的技术瓶颈不解决,大半夜屁颠屁颠帮人找孩子!这简直太不像他了,要知道在他的世界里,没有什么比自己的利益更重要。外部事件也远没有公司利润来得重要。

可他现在,居然放下公司利益帮人找了一宿的孩子,找到了连回程的车也不能搭一下!现在更好,连小皮猴都得他来抱。不仅抱,还得由着他流口水给自己洗澡。

他一个月前就算穷尽一辈子的想象力,也不会想象得到,一个月后的自己居然能活得这么凄惨这么糙。

一旁陈洛汐的心情好像好转了不少,都能对着姚佳和孟星哲的眉来眼去打趣了。

“如果别人不知道,还会以为善善是你们俩的孩子呢!”

姚佳脚下一滑差点摔倒。

孟星哲更是脱口而出:“陈姐你可别误会,她男朋友可不是我!”

姚佳不遑多让:“陈姐你想多了,我可不是他的猎艳目标,他其实对你们宿舍的路芳菲有点意思。哎呀,对了,说起来我刚刚应该让路芳菲来,也算是给你制造机会了!怪不得你一直拉着个脸,我就说你到底不高兴个啥呢?哎我真是个猪脑子!”

孟星哲被她这顿猛如虎的神分析搞得直翻白眼,有宿舍外的人在他又不能太展示真我使劲喷她。最后他只能愤愤喷一句:“你可不就是个猪脑子!”

陈洛汐在旁边看他们斗嘴个不停,笑着摇摇头,一副越来越看不懂现在年轻人的样子。

几个人在楼梯口做了分别,孟星哲把睡着的小人儿交接给陈洛汐,大家轻声地互道了一声晚安。陈洛汐再一次表示感谢和表达歉意。

姚佳回到宿舍,把孩子安好的消息告诉给田华生,一直担心的田华生放下心,回房间睡觉。

佟雨墨的房间静悄悄,应该是已经睡了。姚佳想也没必要敲她的门告诉她一声,孩子找到了,不用担心。因为她看起来确实也不太担心。

姚佳飞快去洗了个澡。洗好后从卫生间出来,她一边擦头发一边途经孟星哲房间门口时,听到孟星哲的声音从没有关好的门缝里向外溢。

“我今晚真的有事。”

“冷静,我们大家彼此冷静一下,好吗?”

“能不能不要说散就散?再给我一点时间可以吗?我们凑在一起不容易,不能因为一点小困难说分就分了,对吗?”

“熬过这一关,我们的未来是美好光明的,对不对?那么好,我们现在一起来解决问题。”

……

姚佳听得胆战心惊。

她快步走回自己房间,门关上了,心还在怦怦跳。

她是吃到了什么惊天大瓜!

孟星哲有女朋友?!

今晚他是和女朋友在解决什么困难吧?

但中途因为去找孩子,耽误了?

然后现在,他的女朋友要和他闹分手?!

姚佳一拳捶在床上。

她想孟星哲这个王八蛋,有女朋友还到处请小姐姐吃饭,简直是个人渣!

******

孟星哲熬了个夜。所幸的是,瓶颈问题找到了突破口。没有人要走了,孟星哲宣布散会,让大家去睡。

贝洛南还留在线上,和他聊了起来。

贝洛南问他:“你刚才急匆匆地干嘛去了?”

孟星哲说:“我去找小孩了。”

他把同事家小孩走丢的事说了一遍。

贝洛南直摇头叹:“这还真不像你能干的事。”

顿了顿他又问:“今天差点有人就要离职了,你如果因为出去找小孩而无法挽回这件事,你会后悔吗?”

孟星哲想到小东西歪在他肩膀上睡着的样子,口水流透了他的衬衫。

“我不后悔。”他对贝洛南说,“我抱着那个小东西,他流口水在我肩膀上,他是软的,热的,活的。抱着他的时候,我感受到他是一条鲜活的小生命。活,不比什么都有价值吗?”

他到现在才真正意识到,做出去找小孩的决定,对他来说有怎样的意义。虽然开会很重要,但生命更重要。

当他听到姚佳说,如果小孩落在陌生的坏人手里,他得多恐惧、多渴望获救?如果他等不来救他的人,他又得多绝望?

恐惧,渴望获救,绝望。这几个字重重敲打了他。这都是他曾经经历过的,他也曾经刻意遗忘掉它们,然后去做一个精致的利己主义者,彻底的享乐主义者——他曾经被关在黑暗里,绝望地以为自己要死了。那时候他是因为帮了别人,才落下这种结局。于是他发誓再也不要帮人。

可是如果今天他没有出去找孩子,万一孩子被拐走了,就算公司有的救,他内心恐怕也再得不到自我救赎。他会从此真的做成一个冷血的成功商人,没有对生命的负疚感,只有利益得失。

所以在去找孩子和继续开会之间选择前者,后悔吗?

不,不后悔。他想这是他所做的选择中,最值得的一次。

“我想如果我今天为了开会而没有去找他,我就还是令我自己鄙弃的我,还是我最讨厌的那种人的我。”孟星哲对着镜头,告诉贝洛南。

他表情里有种从未有过的从容,平和,甚至一点释然。他眼神中隐隐透出一点坚毅。他看起来有不同往日般的帅气。因为那帅气已经不再浮于他的一副出众面容上,而融透在他的精气神里。

贝洛南笑着对他说:“我一开始想问你是不是为了姚小佳才决定出去找孩子的。现在看,想这么问是我肤浅了。”

顿了顿,他正色起来,说:“你其实在救赎你自己曾经受创伤的PTSD。”

“我现在很开心,”贝洛南通过视频看着孟星哲,一字一句说,“你的PTSD可能会痊愈,终有一天你会睡觉时不再需要点台灯。”

第39章 不想理他了

姚佳没睡好。她做了好多零零碎碎的梦, 这些梦其实是她零零碎碎情绪的投射。

她一会儿梦到一个看不清脸的女孩走过来问她:孟星哲真的是跟你们找小孩去了吗?他其实是去跟别的女人约会吃饭去了吧!

一会儿又梦到公司里那些漂亮的小姐姐们, 逐一坐在必胜客里和孟星哲吃外国大饼。

后来两个梦联通起来。看不清脸的女孩从质问的梦境里跑到必胜客的梦境里, 扯着孟星哲的衣服领子指着一二三四五个小姐姐, 像卡碟似的问了五次:她是谁?谁?谁?谁?谁?

她又转头猛地注视梦境里第三视角的姚佳, 像演员忽然瞪向镜头似的, 大声质问:谁让你借钱给他把妹用的?你这个出轨同谋犯、帮凶!

姚佳一下就被问醒了, 她睁着眼看着黑暗中的顶墙,觉得内心对那位看不清脸的女孩——也就是孟星哲女朋友的化身,有点愧疚。她借钱给孟星哲请小姐姐们吃饭, 确实是在为他的潜在出轨行为助纣为虐。

后来好不容易才昏昏沉沉地又睡过去。

第二天一早,姚佳起床时眼睛下边挂着两个黑眼圈,跟化了烟熏妆似的。上班前她在客厅里遇到孟星哲。

他眼睛下边居然也有一圈黑, 也是一副没睡好的样子。姚佳想这个渣不知道哄女朋友哄到了几点钟。

她没好气地讽刺了他一句:“看到你,我就好像看到了骑驴找马这个词。”

这边哄着女朋友, 那边还拼命撒网找各种白富美。真是人渣。

孟星哲一脸的“什么鬼”的表情。

“你睡醒了吗?说点能让人类能听懂的话。”

姚佳不想看他, 也不想理他, 独自走到门口低头专心换鞋。他除了一张好脸一副好身材简直是道德沦丧。而话说回来, 他也就是凭着这张好脸和这副好身材, 才敢恃俊行凶,以渣为荣。

她得和这种人划清道德界限才好。

“你到底怎么回事, 一大早吃阴阳药了?阴阳怪气的!”孟星哲一边跟过来换鞋一边问。

姚佳不理孟星哲, 兀自换好鞋后, 准备开门上班。

她刚把门打开, 一个小小身影就扑了过来, 一把抱住她的腿,然后小小人儿抱着她的腿挪了半圈儿,躲在她身后。

是小善善。糯糯的一声“姐姐”被他嘟囔出来,姚佳被小人儿叫得一颗心都软了起来。

她低头问:“怎么了善善?怎么一大早就来找姐姐?”

陈洛汐从对门冲出来,肩膀上挎着自己的单肩大包,包里有一堆报表文件,撑得包鼓鼓囊囊,拉锁都拉不上;她手里还拎着善善的小书包和小零食袋、小衣服。

她就这么大包小裹地跑过来,从姚佳身后一把把善善拽出来,一边手忙脚乱地给他套外套小衣服,一边嘴里还急急忙忙地念叨他:“善善你怎么了呢,怎么最近这么不听话?妈妈上班要迟到了!迟到要被罚钱的呀!善善听话,穿上衣服背上书包,我们去幼儿园了!”

善善扭搭着不肯乖乖穿衣服也不肯背书包,嘴里还带着哭音喊:“我不去幼儿园,我不去!”

陈洛汐着急了,语气不受控制地跟着坏起来:“善善,你乖一点好不好?妈妈又要迟到了!再迟到妈妈就没有工作了!你是要妈妈失业吗?妈妈失业了怎么养你?你爸爸又不管你,你让妈妈怎么办?善善你怎么这么不懂事啊!”

陈洛汐说着说着,她自己的情绪也有点崩溃,手上动作不自觉地发了力,给善善穿外套和背书包时都带上了点强迫的蛮劲儿。

善善哇哇地大声哭起来。

他越哭,陈洛汐手上动作越快越用力。她情绪失控也要哭起来:“善善你给我抬起胳膊,不许闹别扭!”

姚佳在一旁看着干着急,劝着陈洛汐:“陈姐,你别着急,慢慢来、慢慢来!”

陈洛汐终于情绪失控,转头就冲姚佳说:“怎么慢慢来?没法慢慢来啊!再慢慢来我就迟到了!坤羽什么规矩你又不是不知道,它会管你是因为孩子闹腾迟到吗?它会考虑你是单亲妈妈不容易吗?才不会啊!迟到就是迟到!既然你早到不了那就找人把你换掉!”

说不上为什么,姚佳被陈洛汐的一番话说得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她想起她曾经和孟星哲的一场辩论——做企业难道不应该人性化管理吗?这样靠着冰冷无情的制度去约束员工使劲干活,一点转圜的余地都不留,是不是太无情了些。是,这样不讲情面的制度下,公司更能出效益,可是员工生活中的那些难言之隐就真的不值得考虑一下吗?

就没有什么两全其美的办法能把两方面都兼顾到吗?

这一边陈洛汐意识到自己失了态,赶紧稳定一下情绪,说了声抱歉。但马上她又在善善的哭声和抗拒去幼儿园的挣扎里再次失控。

她一边手上用力给善善背着书包,一边牢骚着对姚佳以及姚佳身后的孟星哲说:“姚佳,小孟,真的,你们单身真好,你们听陈姐的话,能别结婚就别结婚,能不要孩子就别生孩子!真的,生了孩子你就再也别想活得像人!”她惨淡地笑着把善善强迫性地抱起来,电梯也来不及等,冲进楼梯间开始用腿下楼。

楼梯间的铁门都合上了,姚佳还能听到善善在哭着喊不要去幼儿园。

姚佳被善善的哭叫声喊得心里发堵。

这个本该宁静的清晨被陈洛汐和善善的哭声诉苦声搅得兵荒马乱。

姚佳一时间怔在门口,心头涌起莫名伤感。善善的哭声仿佛穿过时空,和小时候的她重合了。

那时候她也是这样,因为某些原因不想去幼儿园。可是父母正忙,又得顾着姐姐,又得忙活公司的事情,她的小情绪就成了谁也想不起来迁就的微不足道的东西。可是她的小情绪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却是天大的事情啊。

他们谁也顾不上问她一问,她为什么不愿意去幼儿园,因为他们太忙,因为她太小了,他们觉得她是小孩子在无理取闹。

姚佳握起拳头。晚上她一定得把善善叫过来,好好安抚一下。他妈妈或许太忙,顾不上细致熨帖他受伤的小心灵。可是如果小孩子心灵上的伤不及时熨帖平整,那伤害产生的致郁因子说不准会跟着他一辈子的。

就像她一样。

身后蓦地传来孟星哲的声音:“你打算堵在门口多久?堵到咱们俩都迟到吗?”

听起来倒是没有什么不耐烦,好像就是一声带了点微微杠的提醒。

这对孟星哲这个杠王来说,已经是非常温和周到的讲话方式了。但姚佳想到他有了女朋友还要四处钓鱼的渣渣属性,就特别不愿意和他讲话,她连头都没回,一步迈出家门口,还顺手把大门关上了。

孟星哲一声叫唤被门隔断。

“你想毁我容吗?哎你这丫头片子今天是吃错药了吧?”

身后大门又被打开,孟星哲在她后面愤怒控诉。

姚佳不想跟他乘同一部电梯下楼。她也直接拐去楼梯间,启动人腿下楼梯。

孟星哲在她身后加强了他自己的推断:“哎,谁得罪你了么?这一大早的什么毛病?我看你就是吃错药了!”

姚佳脚步加快,把孟星哲和他的声音全都甩在身后。

******

打卡上班,姚佳坐在工位前深呼吸,把一早上各种纷纷扰扰的情绪吐纳出去,让自己尽量以最专业的姿态进入工作状态。

虽然她在做的这份工作,她未见得有多喜欢,它也处在其他所有岗位的鄙视链底端,但俗话说得好,干一行就得专一行。她既然在做着这份工作,就得有做这份工作的认真和姿态。

这是她工作一个月以来所学习和领悟到的事情。

吐纳完毕,她已经可以放下早上那对母子的哭声,以及隔壁孟星哲的存在感。

她戴上耳麦,打开机器,准备接入电话。

先接入的是位姓钱的女士。

钱女士在电话里义愤填膺,要求坤羽电器赔偿家里地板被泡的钱。

“我是在你们坤羽电器买的洗衣机,接洗衣机进水的水龙头当时是你们给安装的,现在水龙头坏了,喷的满屋子都是水,我们家实木地板都给泡了!你们必须陪我地板钱!”

这样的案例放在一个月以前,姚佳处理起来会有一点没头绪,也会被顾客的情绪牵动着,对方的暴躁会直接把她感染得也暴躁。但现在,她忽然发现自己好像打通了不知道哪条筋脉,居然可以把自己抽离在顾客的暴怒之外,冷静地对待和处理问题。

她想应该是之前一次次被批评、一次次被算计、一次次职场宫心计对她的触动,让她得到了无形的成长吧。

“钱女士您好,请您提供一下您的购买信息好吗?”姚佳心平气和地问。

她边问边试着用来电号码查询了一下,查到了一笔洗衣机的购买信息。但时间是……

钱女士正在电话里没好气地回答她:“都那么久了,我怎么记得清什么什么鬼东西的购买信息?我的洗衣机就是拿到中央去验证,它也是你们坤羽电器生产的,怎么你们是想赖账吗?”

姚佳有条有理地说:“钱女士您好,是这样的,我根据您的来电手机号查询到,您这台洗衣机是在三年前购买的。请问当时安装洗衣机的时候,水龙头是好用的吧?”

她特意没有问:“水龙头是不是好用?”这种既可以回答“好用”又可以回答“不好用”的双重选择问法,避免了有更多机会让顾客意识到她可以回答“不”;而是直用了“水龙头是好用的”这种心理暗示的问法。

钱女士顺着她的问题回答:“是,当时是好用的。”

姚佳握着耳麦微笑。

她飞快想了下,又问:“请问钱女士,您家的地板被泡是什么时候的事?”

钱女士没好气地说:“上个星期!虽然是上个星期,但我告诉你你别借口过去好久了给我推脱,我上个星期是工作太忙我才没来得及找你们我告诉你,现在我有的是时间跟你们死磕!你们要是不赔地板钱给我,我就去法院告你们!”

要在以前,姚佳一定已经被这位顾客带得动起了气。但她现在不但没有动气,思路还很清晰。

她先安抚钱女士的情绪,安抚得对方几乎都有些大意起来,然后她继续按照自己的理事逻辑问:“女士请问您后来修过水龙头吗?”

钱女士没好气:“没有。”

姚佳又问:“那您家里除了这一个水龙头,还有其他龙头可以接入洗衣机吗?”

钱女士说:“没有,就这一个!所以你们别想把事情推到其他水龙头上!”

姚佳说:“那钱女士,我帮您派个售后工单,让售后师傅上门帮您检测一下,您看可以吗?”

钱女士立刻说:“不可以!我没时间招待你们!再说你们的所谓检测,结论从来都是产品没什么毛病,我可不会上你们的当!今天你就得在电话里把赔偿我的事情立马给我解决了,少找各种方式推脱搪塞,我不接受任何其他处理方式!”

姚佳想了想,随后继续安抚她、甚至是麻痹她,然后又问:“钱女士,您先别生气,我先向您做个关于洗衣机功能方面的调查,我看了下您购买的这款洗衣机是带有烘干功能的,最近天气潮湿,请问这一个星期您洗完衣服有没有使用这项烘干功能?您对这个功能还满意吗?”

钱女士直接说:“用了,你们安的这个水龙头不怎么样,但烘干功能还是挺不错的。”

姚佳想,到这里,可以了。

她笑着说:“谢谢钱女士您对我们洗衣机产品的认可,然后我来理顺一下事情经过,麻烦您来确认一下。

“您三年前买了坤羽电器生产的洗衣机,配套使用的水龙头是坤羽电器一并为您安装的。

这个水龙头使用三年都没有什么问题,但在上星期出现了喷水现象,导致您家里地板被泡;

但在地板被泡后到您给我打电话之前的这一个星期里,您继续使用过洗衣机,因为您刚刚提到了,洗完衣服之后的烘干功能很好用;

而据您所说,您家里只有一个水龙头可以接洗衣机进水管。那也就是说,地板被泡后,您又正常使用了这个水龙头,通过这个水龙头向洗衣机里进水,洗了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