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说,宁可负天下人,也不会负我所爱。

尽管心中明白,可是却再也没有什么比得上听她亲口道来。

秦峥低首,也想起自己所说的话,不由脸上微烫,别过头去,低声道:“我也说了,我不是我爹,不会那般负了自己。所以若是你——”

秦峥还未曾说完,路放却正色道:“此生此世,我若有半分负你,便让我千刀万剐而死,死后永世不得翻身。”

秦峥听了这话,却是从未听过的,不由身形微僵。

路放低叹,伸手拉住她的手,四手相挽,温声道:“秦峥,我知道你的心结,所以我从来不曾怪你半分。即使你永远不会如我爱你那般爱我,我也无悔。只是……我听到你那样说,心里真得很欢喜,你知道吗?”

秦峥抬头,迎向他的视线,却觉他黑眸中有着让人心颤的炽热。

她忍不住放开他的手,抬手轻轻捧住他坚毅而泛着柔情的脸颊,她仰首凑过去,轻柔地吻上他的唇:“对不起……我一直很对不起你……”她在他唇边缱绻地辗转,轻柔地低喃:“现在我必须一次一次的告诉你,我真得爱你,从很早的时候就爱你了……”

说到这里,她微愣了下,唇边挽起一抹苦笑:“只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你确实该生我的气……”

路放抬起有力的大手,覆在她的后脑,迫使她将这个吻加深。他黑眸颜色渐渐变深,喘息也渐渐急促。

他在唇舌交缠中,低柔而含糊地道:“我的秦峥……你这么笨,我怎么会生你的气……”

不过,他的声音因为两唇紧紧相贴,抵死交融,却几乎是没发出一般……

两个人如此激烈地吻了一阵后,终于倒地是秦峥先恢复了理智,拍了拍路放的肩膀:“咳,咱们明日还得打仗,况且你身上有伤。”

路放因胸口有伤,连搂着她都不能,只好压抑下急促的喘息,粗噶地道:“好。”

平静下来后,路放垂着眸子,挽着秦峥的手,却是想着该如何和她说起这件事的真相。

良久,

他终于凝重地,试探着开口道:“秦峥,你想过他们为何要劫持绽儿吗?”

第 177 章

谁知道秦峥却坚定地摇头,眸中冷静淡定:“我不想知道。我只知道,你会抢回绽儿。”

路放在心中无声地叹了口气:“好,我明白了。”

如果可以,他也希望这件事是永远的一个秘密。

想着这个时,路放重新穿衣,却摸到暗袋中有个物事,于是拿出,却是一个指甲盖大小的,黑色的薄片,不知道是何材质所造。

此时这物事上已经染上了红色的痕迹,他交给秦峥道:“岳父的砂锅在和高璋对峙时被无意中射破,后来我曾见砂锅碎片中有此异物,便拾了回来。”

只是当时他一剑刺死高璋,高璋之血留在这碎片中,把这个黑色异物也染了半红,却是擦拭不掉。

秦峥接过来,蹙了下眉,却是想起昔日在西野,段青曾经打听的一个东西。

于是心下疑惑,便说起此事。

想来也是怪,这个物事被熔炼到了砂锅中,经历了多少次烧灼,也不曾坏。

路放听到秦峥说起这个,却是想起那一日段青对自己所说,难不成这个便是能助她回到过去的东西?

路放盯着那物事片刻,终于还是将段青昔日所言说出。

秦峥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你什么时候和她单独见过?”

路放倒是眸中有一丝狼狈,笑了下道:“这个你倒不必问了,只是这物事,到底要不要给她?”

秦峥倒是不在意的,淡道:“她既要,那就给她吧,本来也是她的东西。”

——————

第二日,路家军三万精兵赶至,将凤凰城围了一个水泄不通。

秦峥和路放骑在战马上,并排而立,盯着那百年凤凰城的旗子飘扬。

凤凰城的人们也都被惊到了,他们以为战争已经远去,安定的日子即将持续数百年,谁知道转瞬间烟火再起,而且这次兵临城下之人还是昔日的解困恩人。

人们无法猜测发生了什么事,只能暗中叹息感慨。

当太阳升起的时候,凤凰城的城墙上站了老老少少数人。

其中有七位最为引人注意的,那就是七个须发皆白的老人。

七个老人家已经很多年没有出过他们的禅房了,如今乍然出来,还一下子走到了城墙上,这个消息不胫而走,瞬间让这凤凰城爆炸开来。

很久很久前,曾有人占卜天相,说是凤凰城在这十年内将有灭顶之灾。后来恰逢乱世,西邻的炎国大乱,又有南蛮军长驱直入攻入凤凰城,他们一直以为此事应了此劫。

如今,看着眼前这般情景,明明太平之时,却有昔日恩人路家军骤然发难,三万精兵凭空而至,更有七位长老登上城墙。

一时之间,人们心惊胆战。

也许预言之中所说的灭顶之灾,原是指的今日之难?而非当年南蛮军围城?

七个老人家,颤巍巍地站在城墙上,远远望着那河对岸的秦峥。

他们抚着胡须叹了口气,最后终于一个道:“怪不得我以前看这秦峥就颇有些我凤凰城何家风骨,却原来根本是我们何家的骨肉啊!”

另一个却是翻了翻白眼道:“什么秦峥!难道不应该叫何峥吗?”

此言一出,众人纷纷点头:“对,当然是叫何峥。其实何峥这个名字还挺好听的。”

何笑今日没敢让段青出面,因为他怕七个长老怨怪的目光会齐齐射向段青。

此时的何笑听了几位长老的话,轻咳了声,道:“她未必肯认。”

这话一出,七个长老顿时炸了锅。

“我何家子孙从来没有敢背祖忘宗的!”

“凤凰城少城主的位置,天下谁人不向往!”

“她若是不认,我们就扣住阿绽,让阿绽当我们的继承人。”

何笑听了,越发的无奈。他深感,今日之事,不能善了。

就在他想着该如何让秦峥接受这件事而不至于闹出什么乱子的时候,却听到一旁的长老竟然放开了嗓子,大声喊道:“秦峥,你听着,你其实不姓秦,你应该姓何!”

秦峥耳朵也是极好使的,此时听到这话隐隐传来,脸色微变,冷道:“胡说八道!”

那长老人虽然来了,耳朵却比秦峥还灵敏,听到秦峥的不敬之意,不由怒了:“何峥,你难道不知道,你是何笑的亲生女儿!你生来便该是我凤凰城的少城主,是血统最为纯正的何家继承人!”

秦峥听得这个,却是面无表情,沉声斥道:“一派胡言!你们既没有子嗣,自让何笑去生,何必抢我儿子!”

路放听的这话,知道今日此事必然被捅破,当下牵住秦峥的手道:“峥儿,你冷静一下。”

可是秦峥此时却根本没办法冷静,她甩开路放的手,反手取下背上的摄月弓,瞬时,弓如满月,那离弦之箭便骤然射向了城墙上。

城墙上,众人脸色一变,倒有金衣卫士待要去拦,却见那箭竟然堪堪射向了那飘扬的百年凤凰旗。

箭过,那旗子就被穿了一个洞,煞是狼狈。

长老见此,不由气煞,怒指着秦峥道:“孽子!你不但背祖忘宗,竟然还干下这等忤逆之事。”

秦峥冷目深沉,又取了一箭搭在弓上,沉声道:“你若再鼓噪,我便射你!”

何笑见此,知道不能让秦峥再这样意气用事下去,只好道:“秦峥,你确实是我和段青之女。你若不信,自有胎记为证。我百年凤凰城的嫡传子嗣,在肩背之处皆有一个胎记。”

秦峥闻言,握弓的手发抖,弓几乎不能握,不过她依旧咬牙道:“胡说八道,我不信!”

一旁路放,忽然身形一跃,跳到了秦峥马上,从她背后将她抱住,低缓而温柔地道:“秦峥,你心里当明白,他们说得是真的。”

秦峥咬牙,眸中陡然流出泪来:“路放,难道连你也骗我……”

路放抬手,粗粝的手指为她擦拭泪水,低叹一声道:“如果可以,我真想骗你一辈子。”

他醇厚的声音带着怜惜,在她耳边低声道:“可是秦峥,有些事,我们不能逃避一辈子。”

秦峥泪越发流得急了,嘶哑地道:“如果他们说得是真的,那我爹呢!我爹又算什么!”

如果一切是真的,那么和她相依为命的爹,那就是一个可怜的笑话。

用毕生所有的心血,拉扯大了自己心爱的女人和其他男人生下的孩子。

用毕生所有的情感,去追忆一个根本不属于自己的女人。

如果秦峥承认自己是何笑的女儿,就等于让她从情感上背叛了秦一人。

可是没有人比路放更明白,秦一人在秦峥心中的地位。

那是曾经连自己都无法比拟的重要。

路放用有力的臂膀环抱住她:“如果你不想承认,那也没关系,那我们就永远不去承认。”

路放搂着秦峥,望着远处那个带了洞的凤凰城百年旗子的目光冷沉。

良久,他淡声下令道:“攻城。”

第 178 章

虽然这一次三万路家军来得匆忙,此次前来又是威慑为主,并没有带投石机等攻城之物,于是路家军连夜自附近砍伐了柳树扎成木筏试图过河,又有轻功高强的将士两三个人结队,互相攀附为支点,试图过江。

而就在这先锋队之后,两排军士手握劲弩,路一袁一声令下,顿时箭如雨下,纷纷落在城墙上。何笑见此情景,只能命人勉强迎战,却是并不愿打,只以抵抗不伤性命为要。可是路家军知道二皇子被凤凰城劫持,昔日盟友忽然倒戈,却是来势汹汹。尽管没有攻城工具,却依旧是飞蛾扑火一般攻向城墙。

如此攻打了半日功夫,打得天昏地暗,却因双方倒也都不想彻底撕破脸,于是竟然也没亡故,只是个别将士挂了彩。

路放见此情景,便命大家稍事休息,晌午之后继续攻城。

这是一个持久战,攻不下来没关系,关键是打得姿势和态度。

一日攻不下来,那就继续攻,左右自己的儿子在凤凰城也不会受了委屈。

这时候就看谁先服软,谁服软了,大家才能坐下来好好谈。

谈好了,可以当亲戚,谈不好,那就继续打。

如此断断续续打了三日,凤凰城的人有些绷不住了。

他们绷不住的原因不光是外面强敌临境,而是凤凰城那里那个哭闹不休的路绽。

原来这路绽初时乍离开了皇宫,又经历了这么一番刀光剑影,尚且觉得好玩。后来一路来到了这凤凰城,被一群人围住好生逗乐,特别是那几个白胡子老头儿,很是好玩,他洒泡尿都能逗得他们胡子一翘一翘地乐个半响。他动动小手扯扯胡子对方不但不恼,反而要夸他有力气。

路绽小娃被这么奉承了几日后,终于有些受不住了。

他朦胧中想念着时常和自己抓架互挠的小哥哥,也想念母后父皇……

于是他瘪瘪嘴,委屈地看着周围,开始哭了,哭得气沉丹田,声响震天。

于是这一日,凤凰城外正商量着该怎么给这帮人一个厉害的路放和秦峥,迎接来了七位长老。

七位长老须发皆白,连衣服都是白色的,如果不是其中一位身上竟然带着一点尿味儿,还真是个飘飘欲仙。

七个老头子求见秦峥,路放和秦峥对视一眼,于是便让这七个人进了营帐。

这七个人进了营帐后,先是再次用异样的目光打量了一番秦峥,最后终于开门见山地说:“何峥,我们今日来的目的,就是要说服你,你要认祖归宗。”

说完这个,他们看向路放,又提出了要求:“你们不是生了两个吗?那个路冉就给你当皇太子吧,我们不抢,但是路绽必须改姓何。”

秦峥这几日情绪一直不佳,此时见了这七个老人,若不是路放从旁握着她的手,怕是直接就要拿弓了。又听得他们这一番理所当然的话,更是几乎无言以对,不由冷笑一声道:“我的父亲是秦一人,我姓秦。”

七个之中最年长的长老审视着秦峥,不敢苟同地摇头道:“你能否认,你的身上有一个凤凰城的胎记吗?此胎记出生时极淡,及年长逐渐为十字,后逐渐化为凤凰展翅之姿。而且此事你可以亲口问问你的母亲段青,看看你到底是谁家的骨血!”

秦峥想起自己和父亲多年来的相依为命,心中越发凄冷,冷目扫过他们几人,郑重地道:“在我三岁时,因重病,险些送了性命。我父亲日夜守护,寸步不离,又用祖上所传金铲变卖了银子来给我延请名医治病。”

她垂眸,扯出一个无奈的笑:“在我五岁的时候,我们所寄居之处遭遇火灾,我和父亲险险逃得一命,身上几乎分文没有,一路上风餐露宿,受尽苦楚。”

路放闻听,握住秦峥的手不着痕迹地轻轻揉捏着她微颤的食指。

秦峥感觉到他的安抚,抬手对他轻笑了下,又继续道:“后来我们去了敦阳,在敦阳,父亲一个人操劳着食店的买卖,日夜劳累,可是即使这样,他为了怕委屈到我,却从未想过续弦。”

秦峥回忆起过往的一幕幕,眸中泛起温柔和怀念,语音也变得柔和:“我八岁便留在食店中,和父亲一起操劳。我本是敦阳市井商户女,姓秦,是秦一人唯一的女儿,和凤凰城没有任何关系。”

秦峥抬眸,疏冷地望着这几个老人,道:“从我记事前,秦一人就是我的父亲,他养大了我,也教会了许多东西。我秦峥是一个非常现实的人,不要和我谈什么血缘。谁把我养大,谁对我好,谁就是我的父亲。”

想起何笑,她微顿了下,道:“自我认识何笑以来,他确实也对我不错,可是他对我的好,全因为我是段青的女儿,而不是因为我是秦峥。”

几个长老听了,面上沉重,其中一个忽然冷嗤一声,道:“你以为秦一人养大你,不是因为你是段青的女儿吗?”

秦峥目光坦然迎视那人,漠声道:“我父亲待我如何,还轮不到外人来置喙。”

而那为首长老见秦峥这般,忽然意识到,秦峥怕是不会轻易认这门亲的,当下不由将目光转向路放。

他轻咳了声:“大渊的皇帝,大渊这几年来,连年征战,国库空虚,百姓困苦,皇帝应该比谁都清楚吧?”

路放听此开端,便知道他接下来要说什么,便云淡风轻地道:“便是国穷民苦,那又如何?我堂堂大渊皇子,总不能改作他姓。”

这为首长老被这么一呛,顿时有些不悦,不过还是强自忍下:“可是即便把绽儿过继给凤凰城,难道不是于大渊有百利而无一害吗?一则免去了皇室双生子可能带来的祸端,二则如此一来,凤凰城和大渊同气连枝,必当互相扶持。”

路放点首,笑了下:“好一个同气连枝互相扶持。昔日朕为求密书而不得不签下的文书,至今记忆犹新。”

几个长老听到这话,不由想起当日他们刁难路放一事,不由脸红。

同时心中也是恼恨,怎么当时就没想到这一茬呢,最最需要这三本书的当然是娶了凤凰城何家女人的男人了!

于是那为首的长老忙上前道:“陛下放心,那个文书,老朽已经带来,从此后此事一笔勾销。”说着这话时,却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来,赫然正是昔日路放忍辱签下的那条约。

当下那长老拿在手中,带着老皮的手将那一张纸撕成碎片。

路放倒也不拦,却是淡道:“长老,你撕或是不撕,都和朕无关。朕却会一直记着,这是朕辛苦得来的皇子,是朕和朕的皇后掌上至宝,绝对不可能轻易送与他人。”

几位长老还待说什么,可是秦峥却忽然起身,对路放道:“我去看下飞龙将军,准备午后继续攻城。”

路放点头,笑了下道:“好。”

几个长老顿时变色……

——————

到了这日傍晚时分,何笑和段青出现在了路家军的营帐,何笑的怀中抱着路绽。

路绽看起来很不高兴,撅着嘴儿,小手胡乱扯着何笑的头发。

何笑抱着路绽,望向走过来的秦峥,眸中千思万绪。

秦峥连看都不曾看他,径自要接过路绽。

路绽终于见了母后,手舞足蹈,两个小肥腿儿乱踢着,就要扑向秦峥。

秦峥将他抱了一个满怀。

秦峥紧紧抱着路绽,感觉到那软糯的小东西依恋地趴在自己的肩头,为母的柔情在胸臆间荡漾,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她几乎说不出话。

何笑望着此时的秦峥,恍然记起在那十里铺的小店中第一次看到从后厨走出来的秦峥的情景,一时竟有恍如隔世之感,低叹一声,喃喃地道:“秦峥,是我对你不住。”

一直都知道秦峥的存在,这么多年来也大致知道她和秦一人如何相依为命艰难求生,可是却从未想过去照顾她,一直到秦一人病重后那封最后托付的信函。

想起秦一人最后所言“望你能视她为女,代我和段青行父辈之职”,不由痛心疾首,这秦一人,明知秦峥的真实身份,却说什么代他行父辈之职!

段青凝视着许久不见的秦峥,竟不知该说什么。

良久,她也只能低叹一声:“我说过,是我对不起你。”

一直,从来,都不曾尽过母亲的责任,如今更是眼看着这场闹剧发生而无能为力。

秦峥抬眸,眸中疏冷,淡声道:“你们对不起的不是我。”她顿了下,道:“你们对不起的是我爹。”

说完这个,她就不再看何笑和段青,而是低首凝视着自己的儿子。

路绽趴在自己母后的怀中,依赖地用小脑袋蹭了蹭后,便开始口中咿呀着,用手去摸秦峥的脸颊。

段青从旁望着眼前的这一幕,却见昔日眉眼冷漠到几乎没有温度的秦峥,却是以着春水融化一般的柔软温和来望着自己的儿子。眼底眉梢都是爱意。

这个世上有那么一种爱,原本是不求回报,虽死不悔,愿意为它付出一切,愿意为它熬成白头的。

那就是父母对子女的爱。

这种爱,足以让一个冰冷的女人化为世上最慈爱的母亲。

怔怔地看着这一幕,段青的心仿佛在这一瞬间被千万根针扎着一般。

浑身冰冷,无处不在的疼痛向她袭来。

对于一个女人来说,世间最为悲哀,也许莫过于一辈子都无法拥有自己的孩子。

可是如果一个女人拥有了自己的孩子,却莫名地错过了她的成长,又眼睁睁地看着她离自己远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