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后便笑道:“皇上,您别生气了。看今儿天气晴好,臣妾叫人准备了不少风筝,妹妹们今儿个穿得都轻便,难得出来,不如让妹妹们都松乏松乏,放放风筝也好。”

夏侯辰这时才放松了脸皮,点头应了。

我巴不得离这张冰脸越远越好,忙起身从发放风筝的小太监手里拿了一支蝴蝶风筝去放。

众妃嫔有意在夏侯辰面前表现,有的还带了私藏的夺目出色的风筝来,比如说极长极巨大的千足蜈蚣风筝、沙燕风筝、画有西厢记图案、富贵牡丹、五福捧寿的风筝等,色彩鲜炎努令人赏心悦目。而且从绘制的笔法来看,笔触细腻多变,形象夸张而逼真,当真是人人使尽了浑身解数。像我这样毫无准备领着普通蝴蝶风筝的倒有几位,便是后面跟来的那几位了。来这千寿山,是昨天中午时分才通知下去的,她们准备得如此充分,果然个个都财大势大不容小瞧。

只是我这个发起人,反而寒酸得落在了人家的后头了。

被夏侯辰这顿排头一吃,我更感觉我这宠争得不够尽力,仿佛没使尽吃奶的力气一般,不禁略感有些惭愧。我与他有协议的,目的就是让皇后吃味,把枪头指向我,看来我得再卖力点儿才行。

正思索着,却听草地上传来阵阵喝彩,却原来是皇后的风筝正扶摇直上。那是一只巨大的彩凤,从地上望去,只见七彩的羽毛,青色的凤爪,仰首直冲云霄,仿若真鸟一般。

我暗想,既有彩凤,必也准备了金龙,皇后对夏候辰倒真是下足了本钱。

果不其然,不一会儿,真龙便也直冲上天,与彩凤比翼双飞,嬉戏起舞。看来这一次皇后得了头彩,去了一些前两次被我尽赢的丧气吧。

知道这一次不可能再抢她的风头,我便有些无聊起来。四下望了望,想找个地方静静,却见宁惜文手里也拿了一只普通的蝴蝶风筝,神色羡慕地仰望着天空中飞舞的那一龙一凤。我总感觉宁惜文此次出来,似有心事。她对我怨意已久,见她独自站于一隅,我却不能上前询问,只得在僻静之处暗暗打量。

皇上皇后的龙凤风筝先是自己放着,过了一会儿便交到了宫婢手上。两人坐在草坪上言谈甚欢。

放风筝时略有小风,此刻的风却吹得逐渐大了起来,忽然间一阵强风吹来,把天上的大小风筝吹得左右摇摆不定。那龙凤风筝本来体积就大,被风一吹更难操控,拉得下面的宫婢几乎脱手,幸得又增添了几名宫婢拉着,才没有脱手而去,却使得那龙凤风筝在天上打起架来。本来两风筝相距便近,现在绳子绕在了一起,眼看便要坠地,一众宫婢急得失声惊呼。

我暗暗好笑,心想这下可好了,天上龙凤明斗,地上凤龙暗斗,倒也应景。

却见宁惜文不知何时舍了自己手里的风筝,迎上去,帮宫婢们解开在天上缠绕的风筝。我心中暗暗称奇,宁惜文开始便独坐一隅,这时候去凑什么热闹?

风越吹风大,天上的风筝便越缠越紧。眼看龙凤挤成了一团,虽有宫婢们出死力拉着线,线断也是迟早的事。皇后好不容易得了个头彩,想不到老天爷不帮助,到头来又让她见了个不吉之兆,也不知她心里是不是堵得慌。

皇后与皇上此时自然也顾不得在地上相谈欢了,都站起身来指挥宫婢。只可惜遇此情况,神仙也难救,只能舍了一只救另外一只。只听得啪的一声,凤形风筝扯断了线远走高飞了,龙形风筝没了牵绊,独自高高在上飞舞。围着它的,自然是一些小型的雀鹰蝴蝶之类的,倒重现一片祥和。我心想,怎么会这么巧的,断的是凤形风筝而非龙形的?

不由暗暗打量对皇上忠心耿耿的康大为。据闻他身手甚好,我虽从未见过,但我上次跟踪夏侯辰便是被他捉了出来,想必传闻是真的。

却见他袖了双手立于一旁,老老实实的样子。

凤形风筝既断,宫婢们便站立不稳向后倒退。恰好宁惜文站在她们的身后,被她们一撞,便跌了个滚地葫芦。只听得惊叫连连,中夹杂几声惊呼,特别的刺耳。我一听是宁惜文的声音,忙走过去查看。拨开人群,却见宁惜文躺在地上呼痛不止。我见她以手护着腹部,心中一沉,想她该不是…

宫婢们忙扶起了宁惜文。皇后看来与我一般想法,忙叫了御医过来确诊。我暗叫不妙,心想宁惜文脑子坏了吗?在胎象未稳之时,便在大庭广众之下公布了此事?

可我却无法阻止,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御医向皇上恭喜,看着皇后亲切地挽了她的手臂,让她注意休息,小心身体,还向皇上奏请把她所住的地方换到离昭纯宫近的清韵阁。自然又引得人人羡慕,赞扬不已。

夏侯辰自是大为高兴,当即晋了她的妃位,成为贵人。其他妃嫔道贺声不断。我见眼前满眼的喜乐融融,心下却一片悲凉。皇后春秋正盛,未产嫡子之前,若肯接受他人产子,倒也奇了。

前几朝倒有先例,低等妃嫔产子,为保其性命,可以过继给皇后。但如今皇上正全力钳制时家势力,朝堂内外几成水火,怎容皇后坐大?只怕日后斗争一起,皇后便成水中沉木。再说了,有前朝上官太后的先例,皇后对不是自己亲生的儿子会不存一份戒心吗?孩子的亲生母亲尚在,宫内人多口杂,难免不会被别有用心的人教坏了,到了最后,调转枪头对准自己。

我左思右想,总是感觉宁惜文这个孩子来得不是时候,一个不慎,恐怕母子两人的性命都威问题。可看见她刚刚拼了命护着的模样,我便知道她是多么期望有一个孩子。

后宫的女人谁不期望有一个孩子,谁不希望能母凭子贵呢?

山坡之上的阳光照射下来,将绿草的叶面反射出一层绒绒金光。我站在离她几步远的地方,见她含羞带笑的脸,情深款款地望了一眼满脸俱是喜色的夏候辰,又回头向关切问候她的皇后称谢,唯独没望的,却是我这个姐姐。素灵虽为我披上了大氅,我却感觉浑身冰凉刺骨。

回宫之后,我便叫粟娘时时注意清韵阁的情况,但我也知道,自己理会不了那么多。宁惜文与我刚开始时一样,将皇后当成了靠山。只不过我比宁惜文清醒,再加上我在宫内呆的时间长,熟知尚宫局一切,自己留了一手,现在想想宁惜文的秉性,只怕是砧板上的鱼肉。

去了千寿山一趟,反惹得夏候辰无理由地不痛快起来,一连两个星期都没往我这边来。我倒有些着急了。因着宁惜文的事,我要向他讨个便利,找个借口将宁惜文的住处搬离清韵阁,最好搬到我的昭祥阁。由我照看着,总能想办法保住了她腹里的孩子。

素灵见我几日都神不守舍的,便打趣道:“娘娘,您莫不是想着皇上了?娘娘如今身份高贵,皇上不来,您也可以去看看他呀?”

我脑中一亮,心想自己是急糊涂了,怎么把这碴儿给忘了?看来自己争宠的道行还不够深厚,其他妃嫔常做的事,我怎么连想都想不起来?

我便叫素灵给我收拾打扮,准备去夏侯辰的朝阳殿一趟。素灵见我听了她的建议,兴致勃勃地取了一件粉红色底有团纹的曳地长裙,颜色鲜嫩得像花儿初绽。我一看便感觉这件衣服太过鲜嫩了,正想摇头叫她换过,回头一想,我这次去,是有求于夏侯辰的,怎么也得把他哄高兴了,把上次的事件不动声色地揭了过去才是。这种颜色不正是他喜欢的吗?庆美人就是因为喜欢穿鲜嫩的颜色,才在一众妃嫔中脱颖而出的!

如此一想,我便任她为我打扮。素灵手艺极巧,打扮起人来极费心思。宫中鲜嫩的美人众多,我总以为我的年纪偏大,穿不起这么鲜嫩的颜色,可经她的手一扮,再画上烟霞的眼影,整个人便有了一种既鲜嫩可口却又将人拒人于千里之外的诱惑。

素灵自己也怔住了,道:“娘娘,您看看,穿这件衣服正好衬得上您呢。”

我对着镜子想,如此装扮,不是明摆着自己送上门去任君品尝吗?在腹中对自己苦笑,既是有了这种打算,又何必矫情?

来到朝阳殿外,经过层层通传,才得到一个答复,说皇上正批阅奏章,叫我暂时在门外守着。我在门外踱了两个来回,却隐隐听见殿内传来女子嬉笑的声音,心想他这奏章批得可真热闹。看来今天并不是来见他的好时候。于是我便告知通传的太监,说我没什么事,只是来看看皇上。皇上既然有事,那我也就不打扰了。

通传太监道:“那娘娘您等一会儿,奴才通知了皇上您再走?”

我见这小太监也甚是可怜,跑来跑去累得额头都是汗,便笑着答应了。

又过了一小会儿,我在殿外又踱了个来回,却见康大为亲自出来了,向我行了礼,“娘娘,皇上这会儿正休息着呢,请您进去。”

我侧耳听了听殿内,还是听见隐约有女子说话的声音。我所求之事不欲被人知道,更不方便其他妃嫔在场,便向康大为道:“康总管,还是别了。皇上今儿个看起来确实不便,本妃还是改日再来吧。”说完便回身向殿外走。看来今后来见夏侯辰,得事先打探清楚他身边有没有人,方不方便才行。

正待出殿门,却听夏候辰在我身后道:“既要见胱努等不到一会儿就走了,你的诚心也太少了吧?”

我忙转身向他行了大礼,果见他身边站着一位入宫没多久的选侍,约摸记得是姓杨的。那杨选侍忙向我行了大礼,笑道:“娘娘,皇上喜欢臣妾做的果汤,臣妾便每日炖了送过来。正要回住处,不想娘娘便来了。”

我心想我又没叫你解释,你不必解释得如此清楚的。夏侯辰的兴趣我比你清楚,荒唐起来连佛堂都敢做,何况是他自己的朝阳殿?我便只微微地笑着,并不答她的话。

她便向皇上和我行了礼,告辞了。

夏侯辰当下领头向朝阳殿走去,我手提了裙摆跟着。原本我与他的关系已经融化了的,经过千寿山一游,仿佛又结了冰,也不知他今日怎么对我。

不行,得先把他这个大冰块融化了才是。想想他以前很是受用我的娇嗔,我便对着他的背影叫了一声:“皇上,您别走得太快,臣妾跟不上…”

长廊有太监守着,听得我的叫声,有些就微露了笑意。夏候辰却没理我,反而加快了脚步,几步便转过长廊不见了。

我只得提了裙摆小碎步地跟上去。原来我并不觉得朝阳殿外的长廊多么的长,可今儿个怎么感觉这么长呢?

作为一国之君,夏候辰脾气也太大了一点儿,受不得半点儿委屈,他怎么当一国之君啊?

我一路腹诽着走进了朝阳殿,见他早在书桌后坐着了,手里还拿了本奏章在看。我被晾在大殿中央,进也不是,退也不是,颇是尴尬。大殿里空空荡荡的,早就屏退了宫人,仅余我们两人。我鼓起勇气走到案桌之旁,低声问他:“皇上,朝堂上出了什么大事儿,要您如此勤勉?”

我也只是无话找话,随口问问,哪知换得他冷冰冰的一句:“朝堂上的事哪容你随便评论?妇人不得参政,你可记得?”

我被他一唬,忙下跪请罪,口里直称:“臣妾不敢。”

他那两道目光把我上下打量了个来回,道:“今儿个倒真打扮得与众不同,说,是不是有求于朕了?”

我最怕的就是他这种语气,直通通地揭穿你所有的目的,揭开所有华丽的表象,直指中心,让你事先排演好、思量好的话都没有办法说得出口。我们之间不是有协议吗?前段时间你也演戏,我也演戏,明明演得好好的,关系也融洽了呀?

怎么弄来弄去,一切又回到了原点呢?

我忙笑道:“皇上怎么会这么想?难道臣妾只有有求于您时才会来见您的吗?臣妾实是…”

他冷冷地一哼,让我把下半句“…实是思念皇上才来见皇上的”噎在了嘴里说不出来。

想想自己盛装打扮,穿了自己从不喜欢的颜色来讨好他,却得到这种结果,我心中不由暗自沮丧,心想难道他不需要我钳制皇后了?我快变成一颗弃子了?

如此一想,我心里头便发慌。他未叫我起身,我又不敢起,跪在地上,只觉地板冰凉,深感伴君当真如伴虎,更何况是一只喜怒无常的虎?

他冷冰冰地道:“起了吧,跪在那里给谁看啊?”

我这才起了身,望向他。他却又将那不知怎么重要的奏折拿在手里看了。这下我可不敢再问他什么,更不敢告辞了,唯有呆呆地站在书桌前傻等着。

好不容易等他看完了奏折,啪的一声合上了,我才道:“皇上,您好久没去臣妾的昭祥阁了。臣妾近几日叫工匠移了几棵含笑花栽在院子里,您不跟臣妾一起去看看?”

夏侯辰慢条斯理地把奏章放下了,又拿起另外一本,“唔”了一声,再不理我了。

我心想他这是同意了还是没同意啊?

我实是忍不住,于是再次轻声地问道:“皇上,您是去还是不去…呀?”

夏侯辰啪的一声把奏章拍在案桌之上,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传出老远,吓得我浑身一震,倒退了一步,差点儿踩上裙摆跌倒。好不容易稳住了身形,却听他怒声道:“朕知道了…”

张皇之下,却见他脸上隐现一丝笑意,终又恢复成冰块的模样,道:“朕自有安排,你回去候着吧!”

到最后,我也没弄明白他到底是来还是不来。

回到昭祥阁,我赶紧把这粉色的长裙脱了,叫素灵收在箱子里,眼不见为净。换下衣服后,我心中却有些发愁。如果不赶快行动,让皇后找到机会下了手,就来不及了。

可如今妹妹当我是仇人一般,要怎么才能化解她心中的结呢?我深深后悔当初不该因一念之差让大娘作了替死鬼,可当时我又能怎么样?大娘与娘亲本为亲姐妹,相貌本就相似,如果死的不是她,便是我的娘亲。没想到不过一时的怨恨.便招了无穷的后患。

到了傍晚,华灯初上,夏候辰没来,用了晚膳之后他也没来,我便不抱希望了。换上一件宽适的袍子,我便坐在桌前百无聊赖地描画起来。我心中想着宁惜文腹中的孩子,画来画去便画了一双小小的童鞋。望了望窗外,眼见月亮升到正空,应该快到三更天了,想来他不会来了,便叫道:“素灵,歇了罢。”

却没有听到素灵答应。我正想再叫,却感觉有一双手从我肩头伸了过去,拿起我画的那张图,道:“你想要一个孩子?”

听到那低醇柔和的声音,我才惊觉夏侯辰终是来了。这一瞬间,我忽地感觉自己仿佛在寒冷的冬季里从屋外走进了暖融融的屋内,浑身发热。我道:“皇上…”

他的眼眸在灯光的照射之下发出柔和的光芒,望着纸上那双小鞋的时候,连面孔都温柔了起来。不知道为什么,我的鼻孔却有些发酸,他终是来了。

他的目光从纸上移开,只道:“可如今却不是时候。”

我将他的话联系了起来,才忽地明白他的意思,不由面红耳赤,道:“皇上,臣妾也知道不是时候,只是皇上不是已经有了一个将要出世的孩儿吗?”

他凝目望着我,仿佛在探究我的表情:“可那不是你的。”

我低头道:“可那是臣妾妹妹的。”

他面孔冷了下来,“朕一早知道你求的,便是这件事。朕不会答应你的,不能让她再起疑心了。”

我浑身一抖,用不可思议的目光望着他。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居然用一个腹中胎儿的性命换取皇后的信任?他明知皇后不会放过它的!

我声音渐冷,“皇上,可那是你的亲生骨肉!”

他身躯一震,眼内散出幽幽的光,冷冷的,让人透心凉,“朕还会有许多的孩儿。”

我睁大了眼睛望着他,感觉刚刚拉近的距离因这几句话越来越远。他终是我不能了解的人。他比我狠得太多。我的算计不过是为了生存而已,而他的算计,却算尽了天下的人心。

我知道已不能求他。他能来,能对我解释这些,对他而言已是极限了。我望着案台上压着宣纸的镇台,只感觉那镇台边缘在我眼中已渐渐地模糊。

如果我现在有孕在身,结果会是什么?我不敢再想下去,原想自己和其他人相比,会特别一点儿,对他会有价值一点儿,原来一切不过是我的奢望而已。

我闭了闭眼,将泪水吞进了腹中,道:“皇上,天既已夜了,歇了吧?”

他一把抓住我的手腕,“你要明白,这个江山,朕得将它保了下去。你不知道,时家已成为第二个上官族,朕不能让他们如愿!”

我淡淡地道:“臣妾是一个妇人。皇上忘了?妇人是不能参政的。臣妾不懂得皇上的朝政大事…”我声音逐渐转冷,“可是时家的坐大,不是皇上一手造成的吗?”

他颓然退了两步,道:“朕有什么办法?如无时家的帮忙,朕早已死在了太后的手里。你要朕怎么办?”

他以时家来牵制上官一族,又做出了多少的妥协?答应立时凤芹为皇后,只是其中之一吧?可妥协一旦铸就,便再难以收拾,连自己的骨肉他都要妥协掉?

师媛媛的流产,最后不了了之,他一定知道谁是暗中黑手,但他依旧妥协了其实我比他又好得了多少?

我又凭什么指责于他?我原应该愤怒的,却只感觉悲凉。这繁华似锦的表象之下,撕开之后,只不过一堆糟粕罢了。

感觉自己的肩膀被他握住,他摇晃着我:“你为什么这种表情?对朕失望了吗?这才是你真正看朕的表情吧?恩…?”

我一使劲,挣开他的掌握,腰抵住了案台,道:“皇上,臣妾原就是这样的人,您不是知道吗?不是我善于作假,善于算计,您会召了我回来?大家都是同一类人,不是吗?”

我想笑,却又想孔努最后却只冷冷淡淡地说道。

他狠狠地笑了:“不错,大家都是同一类人!”

他一挥手,将案台上的物品全都扫落到地上,发出惊天动地的声音。康大为在外面问道:“皇上,出了什么事?”

他道:“守在外面,别叫人进来!”

康大为应了一声,再无声息。

他恶狠狠的样子叫我害怕,不由自主地抬手击打他的前脚抵住不让他靠近,可他的手臂却如铁臂一般,环绕住我的腰,让我动弹不得。我又听到了衣服撕裂的声音。感觉自己被放到了冰冷的案台之上,仰面朝天地看着屋顶的沥粉贴金莲瓣图案,被一波一波的侵入,心却如终于沉入水中的浮木,越来越下落。

他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了来,“宁雨柔,别忘了我们之间的协议。明天,朕与你还是皇帝与宠妃…”

他在我耳朵轻声地道:“朕劝你还是别自作主张,别坏了我们的协议。要知道皇后张开了陷阱等着你凑近呢。她并不是一个愚蠢女人,你妹妹给了她如此好的机会,让她可以考验你的心是不是真的这么狠,她怎么会不好好加以利用…

?”

屋顶金瓣莲的金光刺得我的眼睛生疼生疼。室内虽然暖意弥漫,我却只感觉到背部贴着冷冷的案台,寒彻入骨。他说得没错,如果我真与宁惜文接近,一定会让她借机发难。

我低声道:“皇上,您既知道我与您是一样的人,这一层您请放心…”

我倾听着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室内青烟冉冉而起,熏走一室的荒唐与靡乱,他总是让我略有希望之后,再给我致命的一击,让我的心略柔软之后又逐渐变硬。

之后几天,他虽常常来昭祥阁,在宫女面前与我情深款款,却再也没了前些日子以假为真的亲切氛围,在人前他对我的好,让我从骨子里感觉到冷,而在人后,我们则相对两无言,我却想,如此也好,他从未宠爱过我,将人前的假象剥去,反而让我更为清醒。

胭脂润面颊,惹得众人羡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宁惜文身子日渐笨重。听闻她得到了皇后悉心的照顾,更得到夏侯辰特颁的恩旨,赏赐被不断地送入清韵阁,一时之间风头无两。我知道妃嫔们私底下的议论,说我们姐妹俩的荣宠可比汉宫双飞燕。我却唯有暗暗苦笑。

春末夏至,草长莺飞,红墙碧瓦之间的绿树更为碧绿。身上穿的衣裳渐渐薄了起来。近几日西域小国高昌派史来访,夏候辰为彰显大国气势,一连几日在宫内设宴。高昌国盛产玫瑰,用玫瑰所制的胭脂行销整个西域,素有盛名。此次上京,高昌使者自是带了不少极好的玫瑰汁丝饼、胭脂等物。这些东西最得后宫妃嫔喜爱,我们每个宫里头都领了两盒。我一试用,高昌国的东西与本朝的果然不相同,颜色鲜艳异常,涂抹之后满颊甜香,也不知那里产的玫瑰有何不同?

高昌国送给皇后的胭脂更是不同凡响,据闻采下来制作胭脂的花瓣经过严格筛选,全都是颜色浓炎努一般大小的,几千朵花采了下来,也不过收集了小小一个盘子的花瓣而已,再经密法制作,更是不同凡响。如此制作出来的一个小珐琅盒子的胭脂,只皇后一人独有。

我去昭纯宫请安之时,正值她拿了那精致的小盒子出来笑话高昌国人,“此等小国,也太小气了一点儿。大老远地来了,好的东西只拿一盒出来,让人眼巴巴地见了都不合得用。”

众妃嫔眼中皆露艳羡之色。我见皇后今日面容与往日果真不同,脸色如鸡蛋般白滑,隐隐透出一点红润,当真如初绽的玫瑰一般,便走了过来向她请安之后笑道:“高昌国人惯会识人,知道皇后娘娘身份高贵无比,才配得上这盒东西。

像我等身份之人,又哪能衬得起这种东西?”

笑罢便从其他妃嫔手里接过那珐琅制的小盒子,只见上面独雕一只展翅飞凤,手工精巧无比,便啧啧称宰藕“光看此盒子便知不几,其錾花工艺竟可比得上司制房顶级工匠所制的了。”

我再缓缓地揭开盒子,闻得一股似兰非兰的香气隐隐而来,不由一怔,又笑道:“如此香味,便远远地隔着,也仿佛浸入五脏六腑一般。和赏给我们的货色相比,果不相同。”

我脸上微露不平之色,却转眼笑颜如花。一眼瞟见宁惜文大腹便便地坐在一边,便道:“宁贵人可不凑巧,既怀了龙瑞,胭脂水粉可得慎用才好。”

宁惜文素面朝天,微微一笑,道:“多谢姐姐关心。”

皇后便接口道:“这是自然。本宫不知多紧张她这一胎呢,千叮咛万嘱咐的。她宫里头原来的胭脂水粉一概不用,但女人爱美,哪能阻止。本宫便叫御医专门配了含益母草的水粉,一应用具均有专人查检,自是不会再像师贵妃一般,让人钻了空子。”

她浅浅而笑,侃侃而谈,又换得众妃嫔齐声称赞。我望着独坐一隅的宁惜文,她的身边自然有皇后派的人专门侍候着。我们虽只隔了几张凳椅,却远如天涯。我不能上前问候,她也不欲我上前问候,儿时的亲切嬉笑已遥远得不可触及。

中途夏侯辰来到,满堂妃嫔自是在他面前各展娇媚。他特地问候了宁惜文,说听闻你近几日睡得不好,可是腹中孩儿闹腾的?

宁惜文含羞作答,说是经御医诊治,开了安胎药之后好了很多。

他便仔细地叮咛皇后,定要照料好宁贵人。

又审视宁惜文的面容气色,赞道:“脂粉虽清淡不显,可眉间梅状花钿却衬得爱妃容颜福润满泽…”

皇后笑道:“皇上这赞扬的话说得可真得趣儿。宁妹妹因身孕略胖了一点儿,皇上就赞她福润满泽,那臣妾近期瘦了,皇上便要赞臣妾形如飞燕了?”

众妃嫔皆掩嘴而笑,我自是跟着笑。我知道她暗指近日宫中流言,说我们一对姐妹是汉宫飞燕。夏候辰扫了场内一眼,眼光到处,笑声便停歇了下来。他看到我手里拿的胭脂盒,一眼便知是高昌国特地上贡给皇后的,便淡淡地道:“此等东西也好拿来传来传去的?经众人之手,弄脏了怎么办?”

我忙将手中的盒子递回给皇后身边的近身侍女,告罪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