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电影?”

 

“嗯,按照发行商的说法是‘战后第一部娱乐电影’,拍了三个半个月呢,我是女主角。明天的发布会就是这个。”

 

“什么名字?”

 

“《白龙》。”

 

“什么时候上映?我去捧场。”

 

“捧场你肯定要的,你现在是高收入阶层了,要记得买很多的很多的票分发给小朋友哦。不过,”路依依蹦了一步窜上来又抱住了我的胳膊,“我请你去看预演!”

 

“没删节的原片?有没有激情床戏?”

 

路依依白了我一眼,但是笑成了眯眯眼。

 

上海影城。

 

《白龙》的海报已经完全刷好了,居然是部武侠片。海报上路依依的侧脸星光四射。路依依挽着我的胳膊走进去的时候没有任何阻拦,她一个响指就让影城的经理明白了她的来意,我们走过去,我听见背后的窃窃低语。

 

偌大的放映厅里只有我和路依依挨着坐,一人捧着一杯麦当劳的可乐。

 

阿尔法文明教会了人类制造战争武器,可是电影还是普通的电影,放映机的蓝光从背后而来,像是切割空间的利刃。我看着画面上的人影闪动,大致明白了这个故事是说一个男侠和一个女侠在茫茫人海中相遇,各自背负艰难困苦的使命,最后从敌人变成了爱人的故事。

 

“小妹!茫茫人海,我们真的还有再见的机会么?”男侠说。

 

“门前那树海棠花落尽的那个早晨我一定会回来!”女侠说。

 

“那我现在就去把树弄倒……”男侠做无赖状。

 

“那就不准了……”女侠做娇羞状。

 

……

 

“说起来你要找我比我要找你容易,这些年你都没找我……”路依依忽然说。

 

我扭头看着她,她却没有看我,只是盯着银幕轻轻吸着可乐。

 

我沉默了一会儿:“那双带白色毛边的靴子,其实我买了的,前些天他们把原来的宿舍打开了,靴子还在那里。”

 

“早都不流行了啊。”她瞪大那双依旧漂亮的眼睛。

 

然后她笑了,眼睛弯成眯眯眼:“不过我还是要!”

 

她伸手拉着我的袖子摇晃,像是漫不经心的。

 

我心里动了动,忽然有个又像是恶搞又像是冲动的念头,我想说你嫁给我吧,过了那么多年,终于和平了。你现在很有名了,可是还没有结婚,我是一个少将,我可以参加最高的军事决策会议,我的名字经常出现在报纸上,我也许是军队高级将领中唯一一个未婚的,而如今是军官当红的世界,真是门当户对。

 

嗯,门当户对,听起来蛮好的。

 

“战争开始的时候我记得《金刚》刚上了不久,我们这个镜头是模仿里面金刚扛着女孩奔跑的那幕戏。”她吸了一口可乐说。

 

“是么?那只猴子。”

 

我就着银幕的微光中凝视着她,她唇上的亮片妆忽闪忽闪。这么多年过去了,还是女孩的唇,干净得像是花在盛开。对我还是诱惑的,我必须承认。我想如果我现在去吻她,她是会闪避还是拥抱我?

 

“是不是又在自作多情了?”我想。

 

我拿出手机在黑暗里看着那面泛蓝光的屏幕。

 

晚安……你睡得好么?是不是会做一些可笑的梦?你在想什么?你看什么书?你是不是又失眠了?不要喝太多茶,晚上会睡不着。这个夏天真是寂静……我插的花已经谢了,可是你并没有来看。

 

我摇了摇头,想把什么东西从脑袋里甩出去,可是那些声音还缠绕在我的耳边,绵绵密密,像是一张网。

 

事到如今,是不是还会很偶然地想到我?

 

嘴角是不是有点笑容?

 

这个夏天来得很晚……

 

你害怕么?

 

“看!看!那个是男主角!”路依依忽然指着银幕说。

 

“那个秃头,啊不是,瘌痢头的那个?”我收回了漫无边际的神思。

 

“别瞎说啊,我可不跟瘌痢头配戏,主角是后面那个很白面的啊,对对,就是那个!腻得跟块小糖果似的那个啊!”路依依吐吐舌头。

 

我凝视着微光中这个其实已经不小可是依然很小丫头的女人的侧脸。依依,你是知道我在看你么?你等着我对你说什么么?你真是一个很好的女孩,那么聪明。我的嘴角轻轻带起一丝笑。

 

“要我去弄点爆米花么?”我最后说。

 

“嗯,如果他们有的话。”她点了点头。

 

后记 作者手记

 

谨以这篇小说回忆《超时空要塞》(《Macross》),并纪念那些兵荒马乱年代的爱情。

 

终于写完了这篇小说,原本计划用四万字结束后去飞赶《缥缈录III》,却因为一笔一笔地细写第一人称主角的心理活动而被抻到了浩浩荡荡的12万字,写到自己都不想写了,写到会质疑那种执着的感情是否真的有必要。

 

其实漫漫长的故事只是为了最后那五个字的短信,令人想起《EVA》里加持留在葛城电话里的留言,现代科技真是一个残酷的东西,可以留存一切,包括你想遗忘和想放弃的。

 

那天我对婉扬说我要尝试着写一篇科幻,婉扬不太赞同。她正负责杂志制作的流程,希望我再写一篇九州,最好还有如龙公子项空月出场,这样读者们会报以最热烈的掌声。可是我还是说我要写一篇科幻,一篇像《Macross》那样的科幻。我们的美术总监刘洋双目光华流溢,窜过来说谁这么牛,要写《Macross》那样的小说?我说我啊,刘洋说那好,我一定要画它的插图。

 

很多人说真正的好作品能经得住时间的淘洗,《Macross》大概算其中之一。我和刘洋并不是唯二的记得这个老动画片的人,刘洋搜索到不少关于这部动画的论坛。

 

周鸿一把WEB2.0标签到处贴的时候,我总是质疑Blog和分类论坛这种东西能否从网民口袋里真的套出真金白银来。世界上有人就是那么喜欢幻想,建一个论坛,让人家来发帖人家来阅读人家自动招朋唤友为你涨人气,再由人家来向你付钱……不过我看见那些Macross论坛的时候,心想这个东西至少可以让有同好的人聚集在一起,你发现世界上那么多人和你一样喜欢一个东西,即使是一部80年代初的老动画片,顿时间有五湖四海皆兄弟也的温暖感觉。

 

现在回忆起来真是有史诗的感觉,一笔一划都异常地真实——如果忽略譬如核反应堆怎么被装上V系列战斗机这样的技术细节的话。

 

毕竟是早期的片子,制片人还有时间用很淡的笔触去写一些细节,我看的是美版,如今记起来的已经不是那个浩浩荡荡的大太空时代,而是一些片断和凝固的画面,像明美在冲着澡瑞克在用他的飞机燃料煮鱼头,又比如福克弹着吉他渐渐死去,而那个叫做丽莎的女人从瑞克的房间里收拾出来,下雨了,她打开了伞……

 

应该是日式卡通的黄金时代吧?充满了朝气和阳光,连忧伤起来也是透明的,带着浪漫主义。而到了《EVA》,就像是黑铁的时代了,封闭的空间,一个人走在路上……或者根本没有路。即使第三新东京的阳光中也透着孤凉,这个城市无处不隐藏着对自己内心的拷问,地狱里传来的回声一再重复。

 

相比起来还是喜欢《Macross》。

 

偷懒了,连人物设计都是跟着原作(美版《Robotech》)走的:

 

江洋——瑞克?卡特尔

 

林澜——丽莎?希斯

 

路依依——林明美

 

潘翰田、曾煜——马科斯和本

 

路锦博——福克

 

……

 

很好玩,不过又不只是好玩,于是渐渐写得沉重了。总是觉得《Macross》是在怀念着什么,虽则是商业产品,可是写一些人一些感情,从容道来细腻真实。一篇好文章,总在匠气之外透着淡淡的锋芒,就像前些日子沈璎璎跟我说《缬罗》写得真是痛苦啊,两男一女的少年时,他们坐在帕帕尔河中的小舟上,少年怀抱的纸袋中装着稠密的蒲公英,一场风来吹落如雪。

 

有一些瞬间的存在从开始就是为了被缅怀,某一些笑容的绽放仅仅是为了被回忆。

 

池上听雷阶前看雨,花开千年人犹不老,终究只是年少时候的梦想。我喜欢美树本晴彦的画风,用色温暖而苍老,像是水洗风吹日晒之后、失色在时光里的老相片。

 

小说中用了很多熟悉的地名,比如锦沧文华酒店、中信泰富广场、恒隆广场、金茂大厦,都是为了好玩,也是为了纪念上海这个城市,我回国之后才熟悉这个中国最豪华的都市,虽则我也说不上很喜欢这里。

 

不过……

 

以前公司办公地点就在中信泰富广场,我午餐的时候常去下面那家麦当劳还有旁边的大昌烧味。前些天我翻箱子找出中心泰富广场员工餐厅的那张黄色饭卡,在灯光下翻动它,又有些怅然。一个地方呆久了就会让人留恋,并不为什么特殊的原因,只是想这也是我流过去的时光啊。

 

本文写作过程中我重读了茨威格的《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和叶芝的诗集,听着林海的《琵琶语》和莫文蔚的《FlowersofShanghai》,这也是文中林澜在北大28楼前清唱的那一首,原唱是雷光夏,台湾一个流浪的歌手,歌声飘忽得像是一个精灵。

 

谈到这些不是没有意义,《一封陌生女人的来信》和叶芝的故事都令我产生一些对于感情的惶恐。我有时候会嘲弄说谁谁是如此的闷骚,比如《来信》中的那个女人,爱了那么多年,始终没有勇气去尝试。可是世界上真有这样的人啊,他们受了那样的痛苦,又不能只用闷骚两个字来淡淡地推开。

 

让人想人内心的怯懦。

 

而叶芝……其实故事的诱因有两个,一是《Macross》,二是叶芝的诗,这一首被引用在小说的开头了。

 

爱尔兰诗人叶芝(WilliamButlerYeats)于1923年获诺贝尔文学奖。

 

《上海堡垒》引用的这首诗收录在1893年出版的诗集TheRose中,是叶芝为茅德?冈所写,他一生为茅德?冈写了无数的诗,以下这段是我随便搜来的简述:

 

1889年1月30日,二十三岁的叶芝第一次遇见了美丽的女演员茅德?冈,她时年二十二岁,是一位驻爱尔兰英军上校的女儿,不久前在她的父亲去世后继承了一大笔遗产。茅德?冈不仅美貌非凡,苗条动人,而且,她在感受到爱尔兰人民受到英裔欺压的悲惨状况之后,开始同情爱尔兰人民,毅然放弃了都柏林上流社会的社交生活而投身到争取爱尔兰民族独立的运动中来,并且成为领导人之一。这在叶芝的心目中对于茅德?冈平添了一轮特殊的光晕。

 

叶芝对茅德?冈一见钟情,而且一往情深,叶芝这样描写过他第一次见到茅德?冈的情形:“她伫立窗畔,身旁盛开着一大团苹果花;她光彩夺目,仿佛自身就是洒满了阳光的花瓣。”叶芝深深地爱恋着她,但又因为她在他的心目中形成的高贵形象而感到无望,年轻的叶芝觉得自己“不成熟和缺乏成就”,所以,尽管恋情煎熬着他,但他并未对她表白,一则是因为羞怯,一则是因为觉得她不可能嫁给一个穷学生。《当你老了》、《他希望得到天堂中的锦绣》、《白鸟》、《和解》、《反对无价值的称赞》……都是叶芝为茅德?冈写下的名篇。

听起来真是苦命仔的故事。

而诗人最大的悲剧是他后来又实在太荣耀。可惜他的荣耀已经于事无补,他的辉煌只能照亮他自己,照不到茅德?冈的额头。他站在诺贝尔领奖台上的时候说:“一度我也曾英俊像个少年,但那时我生涩的诗脆弱不堪,我的诗神也很苍老,现在我已苍老且患风湿,形体不值一顾,但我的缪思却年轻起来了,我甚至相信,她永恒地向青春的岁月前进,像使维登堡灵视所见的那些天使一样。”

可见文章憎命达,世界潜在的公平终不容你一双两好。

 

茅德?冈一直对叶芝若即若离,1891年7月,叶芝误解了她在给自己的一封信中传达的信息,以为她对自己做了爱情的暗示,立即兴冲冲地跑去第一次向茅德?冈求婚。她拒绝了,说她不能和他结婚,但希望和叶芝保持友谊。此后茅德?冈始终拒绝叶芝的追求。她在1903年嫁给了爱尔兰军官麦克布莱德少校,这场婚姻后来颇有波折,甚至出现了灾难,可她十分固执,即使在婚事完全失意时,依然拒绝叶芝的追求。尽管如此,叶芝对于她的爱慕终身不渝,因此,难以排解的痛苦充满了叶芝一生中的很长一段时间。

 

爱情无望的痛苦和不幸,促使叶芝写下很多针对茅德?冈的诗歌来,在数十年时光里,从各种各样的角度,茅德?冈不断激发叶芝的创作灵感,有时是激情的爱恋,有时是绝望的怨恨,更多的时候是爱和恨之间复杂的张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