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夏握住她的手,用拇指在掌心轻轻捏了三下:“有这个数了,很不错了。”

方梦长长地松了口气,梁夏拍拍她肩膀,小声说:“下一局就换佳宜上来吧,你好好休息。”

方梦“嗯”了一声,声音太轻,怕她听不到,赶紧又点了点头。

太阳光撒在身上,全是夏日灼热的气息。

第七局比赛开始,方梦终于被换了下去,飞扬之梦所有的左打都有股松了口气的感觉,当即就把那两名坐了冷板凳的主力左打换了回去。

方梦迟早要被换下去,他们早就知道的,但是直到春天安排孔佳宜去牛棚热身,这个希望才变得真实可触摸起来。

让他们觉得匪夷所思的是春天休息区的那些男队员,女队员在场上挥洒汗水,他们居然干脆穿上了运动外套,专心致志地做起了拉拉队。

记者的镜头开始越来越多的扫射到了他们那边,当然,更多则留给了场上春天清一色的女队员,和飞扬之梦主教练那张阴郁的脸。

今天的春天棒球队,确实有所不同,只启用女球员不说,居然还在这样的情况下连续领先了六局。

媒体提到梁夏,提到当年的“魏冬”,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闯入男性职业竞技赛场的女球员”,她是特例,她是特殊的。

她的成功,她最终被驱逐的下场,全部都是津津热道的热点话题。梁夏这个名字,一直是作为一个异类被单独拎出来的。

她的各种男性化表现帮助她赢得了成功,而她一旦回归女性,遭遇的便只剩下失败。

而今天,她不再是一个人,首发球员九人,从17岁到28岁,清一色的女性。短发的,长发的;美丽的,平凡的;大方开朗的,内向羞涩的…她们站到了同样作为职业球队的飞扬之梦对面,她们似乎也并没有多么的逊色。

电子大屏幕上的数字清晰地记录着比赛进程,整整两小时三十七分钟过去了,春天仍旧保持着领先。

这支纯女性球员的队伍,无声无息地向着“男人的棒球场”这个口号发起了挑战。

女人真的应当滚出棒球场吗?

假如有足够多优秀的女性选手,应当做的难道是驱赶,而不是为她们开辟另一个合适的赛场吗?

孔佳宜上场,让一部分对方梦那刁钻球路不胜其扰的左打球员长出了一口气,也让仍旧留在场上的二线右打十分难堪。

下手投球也并不是那么好打的,这位职业垒球手的基本功显然是很扎实的,居然还冷不丁就换投球姿势,简直比刚才的左投还要烦人。

李智毅被换下去之后,梁夏的粘打战术也开始了,韩颂很无奈,除了保送,实在找不到更好的解决方案。

可保送次数多了,对士气影响也是很大的。

梁夏虽然曾经是黑镰的首发,人家最出名的地方是在蹲捕和战术统筹,击球方面可没给哪支职业球队造成过这么大的压力。

就连宋飞也不得不承认,他们似乎真的有点看走眼了。

第八局上半,孔佳宜投出的伸卡球被宋飞打出了一个三分本垒打,比分终于反超,全场欢呼雷动。

方梦坐在简清身边,拿毛巾盖着头,一声不吭地看着大屏幕上的分数。简清瞥了她一眼,有些焦躁地拿笔在本子上胡乱地划着。

孟小运又在敲那根已经弯了的助威棒了,沙哑的声音和助威棒挥动的哗啦声混淆在一起:“哎呀,被反超了!不然把我换上去吧!志扬跑得没我快啊!”

张小春没理他,但在梁夏等人因为换场而回到休息区时,也憋不住把为了表决心表支持穿上的外套又脱了下来,露出身上的春天球服。

“梁夏,把美女先换下来吧。”

赵美女一身臭汗,这时也知道形势,倒是没抱怨,只拿眼睛去看梁夏。

梁夏低头解着护具,解开了左腿的,又去解右腿的,额头的汗水沿着鼻梁往下,在鼻头凝聚,最后滴落到忙碌的手腕上。

“不用——美女,用不用?”

赵美女这才抬手擦了把汗,摇头。

于是,又上场了。

这一次,朱璇终于找到了抽打的机会,成功上垒,对方投手频频牵制,却也没能阻止她盗垒的脚步,比赛接近结束,飞扬之梦的顾虑也少了,没有再次选择保送她。

粘打的话,消耗投手的同时也消耗你自己,我们还有投手可以更换,你们有合适的捕手可以更换?

梁夏果然也没再选择粘打,老老实实地挥棒击出,为自己争取到了上垒的机会。

离开职业赛之后,她的安打率和上垒率倒是稳步上升的,不知是逆境中被激发了潜能,还是对手水平太差。

对手们当然不愿意承认自己水平不好,于是纷纷表示,女人的忍耐力和柔韧性真的很可怕啊!

简直就是踩不死的小强,有在下水道安家的潜能!

一三垒有人,无人出局,好不容易比分占优势的飞扬之梦再一次紧绷起来,幸好第五棒张霍芸的运气和球技都没有那么好。

她上场的次数虽然不少,但从来没有担任过第五棒这样靠前的位置,春天并不是一个可以用卧虎藏龙来形容的球队,没有担任过,自然不可能是保存实力,而只是实力还未到这个程度而已。

张霍芸打出的外野高飞球被接杀,朱璇和梁夏在球落入手套的瞬间开始了双盗垒。春天的左外野手将球传给了游击手宋飞,宋飞接球,传向三垒手。

朱璇被触杀,梁夏成功上垒。

二人出局,二垒有人。

文倩灵上场打击,韩颂有些别扭地瞄了一眼二垒上的梁夏——她在这个位置,是很容易看到他打出的引导暗号的——他不得不调整姿势,遮掩自己的手势。

梁夏的注意力似乎并不在他这里,十分突然地往三垒方向迈了一大步,引得投手立马跟猫被踩了尾巴一样,一个牵制球飞快地投了过去。

她那没踩实的一脚自然又迅速收回,扑回二垒。

韩颂打出的暗号,是一个位置偏低的指叉球,文倩灵没有挥棒,眼睁睁看着球在本垒板前下坠,变成了坏球。

第二球,改投了曲线球。

球出手的瞬间,梁夏开跑,文倩灵改挥棒为短打触击,打出了个不疾不徐地滚地球。

又是打带跑!

球只滚了几下就挺了下来,其他守备人员离球都还很远,韩颂忍不住冲前几步去捡球。沙土飞扬,他抄起白色小球朝着已经踩上垒包的三垒手扔去。

梁夏离垒包已经很近了,居然并没有开始滑垒,这股自信叫韩颂隐约觉得可能要拦不住了,但还是尽力地将球传出。

“上垒!”

司垒裁判的判决十分果断——这也是理所当然的,梁夏踩上垒包的时候,球还在半空中飞驰。

但是,她并没有停下来。

球还在半空,她踩过垒包,已经直朝着韩颂身后的本垒冲来了。

这是…要盗本垒?!

韩颂下意识的想要进行蹲捕截杀,可是手里和手套上都是空的,球还在半空!

“传球!”他只得一边从梁夏的跑垒动线上走开,一边冲着三垒手大吼。

三垒手也早被梁夏这行云流水般的跑垒动作惊到了,在刚才那种形势下,不滑垒,直接踩过垒包盗本垒…算过球的飞行速度?预料到球一定到得比自己晚?

韩颂那一吼让他回神,接住白球,奋力朝着本垒方向传来。

这一刻,春天棒球队的几位觉得自己的心简直就要从嘴巴里跳了出来了。

观众席的大多人数人在吼什么,他们没有听到;飞扬之梦的教练冲到休息区门口大吼什么,他们也没有听到;甚至文倩灵成功上到一垒然后朝着二垒再次开始进发了,他们也没有留意到。

他们只看到韩颂接到了球,只看到韩颂蹲回到了本垒板上,只看到梁夏开始滑垒,脚尖朝着韩颂凌厉地铲了过去。

韩颂持球的手几乎同时触碰到了她的小腿,本垒板后的主审裁判已经做出了出局的双手拉弓姿势,韩颂的身体却没能保持住平衡,他的身体因为梁夏滑垒的冲撞惯性而摇晃着倒了下去,球从手中滑脱。

全场寂静。

“跑垒员上垒。”主审裁判拉弓的手终于没能张开。

巨大的电子屏幕上,5:5的比分清晰地显示着。

作者有话要说:说了要停更了!到底为什么啦!

谢谢小翼妹子和i姐的地雷╭(╯3╰)╮~

还有1-2章就完结了,心里有点小激动啊喂

第八十四局、再见本垒打

两支队伍最终带着平分进入了最后一局。

春天的投手丘上再次更换了投手,王瑜与孔佳宜交换了位置。宋飞瞅着球场最高处的那个一看就年纪很小的女孩,眼皮不大安分地跳了跳。

这个时候,刻意换上左投?

飞扬之梦接下来的几名打者,分别是,左打、左打、右打、左打。王瑜试投了几球,球速一般,但是最后一个试投球的角度,果然如方梦一般刁钻。

宋飞十分想骂娘,教练也皱着眉头发愁,继续换人?

教练摇了摇头,这样被牵着鼻子跑一样频繁换将,未必就能得分。韩颂因为刚才的冲撞,正在被队医折腾着喷喷雾,只留给他们一个尴尬的背影。

王瑜的球路果然刁钻,一连两球都让击球员难以挥棒,飞扬之梦的教练手在前胸疯狂挪动,指令打得像快速抖动的聊天窗口。

这位左打还是被三振出局。

接着第二位,第三…第三位上场打击的是右打!

春天叫了暂停,再一次更换投手,二垒手文倩灵被换到了投手丘上…

一直到上半局结束,飞扬之梦也没能再拿到一分。

九局下半是春天棒球队进攻,假如春天再得分,将赢得比赛,哪怕没得分,也能成功进入加时赛。

简清又在那划来划去了:“进加时赛的话,我们的优势不大啊,我们…”

“谁说我们要进加时赛?”梁夏打断她,“我们马上就要赢了。”

简清愣了一下,又听她说:“新队名取好了吗?取好了就可以开始准备订做球服了——哦对了,钱得找孟小姐出。”

她这边说着,那边赵美女和王瑜已经戴好护帽,准备上场了。

孟小运又一次提出了换人,赵美女再得到梁夏的再一次嘉许眼神之后,恶狠狠地瞪了他一眼,大步朝着准备区走去。

王瑜上场打击。

“就差一分,真的不用换人?”简清有些不知所措,梁夏理理帽子朝外走去,临走前回头冲她一笑:“你觉得队名叫夏天怎么样?”话音刚落,外面的广播已经开始催促跑垒指导员就位了,她没再回头,快步往一、二垒附近的指导员区跑去。

投手上板,合手,投出。

白球划出漂亮的弧线,王瑜挥棒,落空。

第二球,落空。

第三球,触击滚地,她开始跑垒,出局。

赵美女上场,再一次三振出局。

二出局,垒上无人。

加时赛,加时赛的优势有多少?简清有些慌乱地翻开着手上的资料,密密麻麻的数据看得她头疼。

打加时赛的话,第四棒宋飞必定是要上场的,第五棒仍旧是个二线球员,韩颂似乎受伤被换下去了…

孟小运突然吼了一声:“志扬!好样的!”

简清抬头去看,就见王志扬正满身尘土地从地上起来,边上的一垒手也呸呸呸连吐了好几口沙子。

上…上垒了?

接着,就到春天的第二棒孔佳宜了。孔佳宜谨慎地选择了触击,在简清几乎碎碎念一样的默然祈祷中成功踏上一垒垒包。

等到朱璇上场,张小春都激动得把助威棒抠破了,简清也紧紧地攥住了手里的笔。哪怕投手一直投伸卡球吧,只要击出安打,下面还有梁夏啊!

梁夏坐在休息区,一动不动的看着场内,不知在想什么。

第一球,伸卡球;第二球,伸卡球。

朱璇最终还是谨慎地选择了触击,左打打出的滚地球靠近一垒附近,左打本身距离一垒也更近…

满垒!

飞扬之梦叫了暂停,不是捕手叫出的暂停,而是飞扬之梦主教练使用一局仅有一次的教练指导投手暂停。

更多的镜头和目光投向了梁夏,在这样的情况击出本垒打的话,这将是一支四分再见本垒打。(再见本垒打:棒球比赛里,进攻方在平手或落后的情况下,由该队打者击出的反败为胜且结束比赛的本垒打。)

是春天击出再见本垒打结束比赛,还是飞扬之梦守住最后的攻势,加时赛见分晓?

投手丘上,飞扬之梦的教练几乎和投手把头靠在一起在说话。

场内的胶着,让场外的观众也焦躁起来,飞扬之梦那边的啦啦队有人起头唱歌,稀稀拉拉地提不起多少精神。

记者们却忙碌地扛着长枪短炮在各处走动,甚至已经有人采访起了观众席上的球迷:“您对今天这些女球员的表现满意吗?”

“您觉得飞扬之梦的实力如何?”

无论胜负,这场比赛带来的话题性和争议性绝对是足够的。

暂停终于结束,春天的第四棒梁夏上场打击,有记者冲着场内大吼:“魏冬,来个四分本垒打!”

梁夏扭头冲那个方向笑笑,用口型回答:“一定。”

不过短短几步路,却仿佛有一个世纪那么长。张小春等人都屏住了呼吸等待,只有张霍芸兢兢业业地扛着球棒坐到了准备区。

投手丘的投手深吸了口气,警惕着可能出现的盗垒,三个垒包上的跑者看起来都挺蠢蠢欲动的,却都没有什么实际行动。

第一球投出,梁夏没有挥棒。

第二球,仍旧只是观察。

投手往三垒投了牵制球,王志扬迅速回垒,表情无辜地拍去手掌上的粉尘。

白球再一次朝着本垒方向飞去,梁夏挥棒,球高高飞起,撞上了护栏。

界外球!

赵美女急得跺脚:“都这个时候了,还打什么界外球!她自己都消耗不起了吧!”黄隆沙看了她一眼,有些犹豫着说:“你看那个球的位置,也可能…是紧张吧。”

紧…张?

大家面面相觑,界外球又一次被击出。

第三球,第四球,第五球…球击出的轨迹终于有了明显的改变,刺目的阳光让球路变得模糊,在越过护栏之后,猛然闯入了场外球迷的视野中。

本垒打,再见本垒打!

王志扬最先冲向本垒,飞扬之梦新换上的捕手有些发愣地退到了一边,让出本垒板的位置。

“上垒!”

“上垒!”

“上垒!”

张小春看着由远而近的梁夏,看着她扔下球棒,看着她如入无人之境一般地踏上一垒,踏过二垒…一如初见的那个下午,一路风尘,将垒包一个个踩在脚下,将起点变为终点后再次回归,迎接胜利。

他们,赢了!

孟小运最先冲入场内,但是本垒附近的女孩们已经搂成一团了,他再着急也只得张开手臂在外围扑那么一下。张小春矜持地维持着队长的身份,只扭头和黄隆沙拥抱庆祝了一下。

简清靠在轮椅上,拿笔激动地在资料上戳了两个洞。她身侧的方梦喃喃低语般出声:“夏天,夏天棒球队,夏天俱乐部吗?”

休息区外,是6月没有一丝乌云的蓝天。

夏天,真的要来了。

作者有话要说:

第八十五局、尾声

升入高三之后,王瑜几乎与所有的娱乐项目绝缘了。

只在每天晚饭前后,由王妈妈陪着看一看电视上的国内外新闻,至于电脑,查资料之外,已经很久没有碰过了。

晚饭十分丰盛,快炒的菠菜、炖的烂烂的猪蹄、新鲜的清蒸螃蟹、嫩嫩的金针菇炒虾仁、金黄色的家常豆腐…一家三口围坐着小圆桌,菜碟子层层叠叠,都要从桌边滑下去了。

王瑜有些不解:“今天怎么做怎么多菜?”

“考生餐嘛。”

王妈妈回答地飞快,王爸爸吃了两口饭,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被王妈妈踩了一脚,便也开始埋头苦吃。

王瑜不解,也没认真探究的意思——自从她课业紧张起来,妈妈越来越紧张了,紧张到有点神经质的地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