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元祯寻思客人大半是一群女子,有姊妹嫂子们招待,男的也有六叔,并不是非自己不可。于是天还未亮他便借口有事坐船去了历城。谁知顾凝却被向柔接去了桃园,他只好又骑马往回赶,跟在马车后头进了桃源。

一路上两人倒也随意,有一句没一句地说着话,城内路平很快到了家门口。邻居马大婶正提着鱼篓子回来,看见顾凝和楚元祯下了车,热络地上前招呼,恰好茗雨茗香两个出来迎接,马大婶便送了他们几条鱼。

老爹在家里就着茴香豆喝小酒,见姑爷来,便请他同饮,让茗雨去拿酒杯。顾凝见老爹喝得有六分醉,便以还没吃饭为借口,说先吃饭。

顾凝亲自去厨房帮忙,让茗雨去问姑爷喜欢吃什么菜,茗雨随口道,“不是喜欢吃炸茄盒吗?”

顾凝倒不记得他喜欢,隐约反而记得他不喜欢吃,茗雨不问她更不肯去,便去菜园里摘了两个茄子。茗雨动作麻利,很快切碎了韭菜和肉丁,又搅和了面糊糊,打入一个鸡蛋,又用长竹筷子夹着茄盒在面糊糊里滚过。然后放在顾凝手边让她亲自做。

顾凝鲜少做菜,但是做的菜式有酒楼风味,原因就是前世她不会做饭,后来自己失去嗅觉没了赖以生存的本领,感慨自己除了调香一无所长。所以重生之后,她努力地学习生存本领,洗衣做饭,绣花调香,读书种菜,都学了个差不多。

翁婿两个相谈甚欢,吃着炸得酥软香脆的茄盒,赞不绝口。

顾凝冷眼看着他们,从前父亲骂楚元祯别有用心,如今他又亲自撮合了这段姻缘,倒真不知道是福是祸了。

楚元祯手里握着酒盅起眼看向顾凝,见她面有所思的样子,不禁笑着招呼她过来一起吃。

饭后老爹去午睡,楚元祯跟顾凝几个在东厢说话。

顾凝捧出自己的钱匣子,把那张银票还给他。

楚元祯愣了一下,随即垂眸苦笑,手指按住银票推回去,“阿凝--”

顾凝慢慢地合上钱匣子,“你虽然管着生意,但是一分银子都要有去处。再说银子赚了也不是你的。我如今不缺钱,还给你吧。”

楚元祯修长的手指点着银票,起眼凝视着她,片刻笑了笑,很是无奈地叹了口气。顾凝见他没收起来,便让茗雨替他收了。

楚元祯没说话。

他明白她的意思,只是点破了会让自己的心很难受。他知道她的脆弱也知道她的坚强,更知道她决绝的时候,可以不顾一切。

他只是不清楚,如今她离自己是更远还是近一点。

清亮的眸子里黯淡一闪即逝,他又笑起来,“让茗雨这两天置办些礼物,我们要去拜访一下亲戚。”

茗雨笑着把银票收起来,道,“姑爷,我这就去,还有特别的吩咐吗?”

楚元祯笑了笑,“王夫人家丰厚一点,其次大舅和二叔家,其他的照例就好!”

茗雨想了想,立刻跑出去喊了茗香一起。

顾凝见茗雨没泡茶,只得去厨房起火用炉子烧水,把今年的新茶泡了一壶,回屋却不见了楚元祯。去正屋看了眼没人,听见后院大白鹅嘎嘎叫,便知道是楚元祯过去。

她快步去了后院,楚元祯撩起衣摆正在用辘轳汲水,然后摆弄那架已经坏掉很久的小水车。那架小水车还是顾凝小时候母亲请人做的,顾冲和王允修也摆弄过,但是两人都不擅木匠活,也没修好只能作罢。因为有辘轳汲水也方便,浇园子一点不累,她也不想花钱请人修,便一直扔在那里。

她阻止道:“坏了很久,算了吧。”

楚元祯从水车后头看了她一眼,笑道,“以前跟父亲和李大掌柜在京城的时候,我们自己也有一片菜园子,那个水车跟这个差不多。做的时候我在场,看了个**不离十,要是有工具重新做一根轴,再把一些小地方修修补补就能用了。”

看到她眸中掩饰不住的惊讶,楚元祯笑起来,“我本来就不是四体不勤五谷不分的大少爷,就算不经商,回家种地也能养活你的。”

顾凝微微垂了眼,笑了笑,“你要是能做,那里倒有几根樟木,我去借木匠工具来。”

楚元祯洗了洗手,把衣摆放下,走向她,“我与你同去。”

等去椅子儿家借了木匠工具回来,楚元祯脱了细薄轻软的苎麻衫,顾凝找了块干净的粗布帮他裹在腰上。

他干活顾凝也不好意思回屋里去,便把针线活拿来菜园做,又洗了一盆红润油亮的大樱桃放在一旁的石桌上。

开始她还能专心地做针线,后来忍不住偷看他,从没想到他还能做木匠活,修长白皙的手指握住锯子倒是有板有眼。

晶莹的汗水从浓黑的眉毛留下挂在弯翘浓密的睫毛上,随着他胳膊拉锯的动作不断地滴落下去,然后顺着下颌的曲线跌落在他弯曲的腿上。

楚元祯感觉到她的目光,撩起粗布擦了擦脸,转首看向她,顾凝忙掏出自己的帕子,走过去递给他。

楚元祯看了看自己手上的木屑,摇了摇头。

顾凝只好将帕子放在井水里绞了抬手帮他擦汗,冰凉的帕子触到滚烫的肌肤,鲜明的对比让楚元祯握锯的手抖了一下,差点把木头锯坏。

他索性停了手里的活,闭了眼请她帮自己擦汗。

等睁开眼的时候却见顾凝额头上细汗密密麻麻,不禁笑了笑,转身继续干活。

月牙从西天梧桐树梢露出一线清辉的时候,楚元祯终于修好了水车。

为了浇菜方便,菜园子里挖着纵横交错的水沟,只要一头浇水,会慢慢地流淌进去,虽然不是很高效,却也便宜。

看着缓缓转动的水车,顾凝眼底泛着星光,情不自禁地跑过去接水。实际这水车在菜园子里根本没多大用处。当初后院内有一处喷泉,水车很是方便,只是如今早已不喷水,水车便也没了用处,说起来不过是成全顾凝纪念母亲的心愿。

茗雨和茗香去大街的铺子定了礼物,雇了脚夫送回家。让茗香收拾礼书,她自己挎了菜篮子去后院择菜。

当茗雨进来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副鸳鸯戏水的场景,风灯影里,顾凝脸颊如海棠花般娇艳,神采飞扬,她从水车上撩了水往楚元祯身上泼,他则蹲在水沟里朝顾凝撩水,两人玩得不亦乐乎。

茗雨掩唇偷笑,也不打扰他们,悄悄地去后面摘扁豆和黄瓜,又拔了两把苋菜,想不惊动二人溜出去,结果顾凝听见动静,“鹅子出来偷菜吃了!”

茗雨实在忍不住,抱着菜篮子哈哈大笑,把顾凝窘得直瞪她。

夜里顾凝还生怕父亲多事,好在他酒足饭饱,跟楚元祯下了一会棋便睡了,顾凝便很自然地安排楚元祯睡顾冲的房间。

第二日一早,楚元祯收拾了礼物,又去街上雇了一顶凉轿,携顾凝去拜访王夫人。

王夫人家离顾凝家大半个时辰的脚程,坐落在城南繁华而又风景秀丽之地,花木扶疏,粉墙黛瓦掩映其间。自从老县太爷死后,王夫人将他未生育的小妾都打发掉,只留两个生了女儿的姨娘在家。如今她也不住原来的正院,反而住在花园的敞轩里,平日由两个姨娘陪着诵诵经,说说话,打发时间。

从前王夫人一直跟她说没有男人的院子,越大越是阴森,如死水一般。顾凝倒没觉得,大公子常年在外面鬼混从不着家,她乐得清闲,读书绣花,陪着王夫人下棋抄经,日子过得悠闲而安静。

一旦离开,再重回故地,顾凝有一种与赎回自家院子截然不同的感觉,一种深沉的,没有希望的,阴郁而又沉闷的气息在心头弥漫。

她不知道自己如何会有这样的感觉,曾经她也想过在此老死,其实也没什么不好。如今遽然发现其实是心境不同。从前她有一种心如枯槁之感,如今…

她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楚元祯,咬了咬唇。

早有小厮进院子通报,王夫人领着丫鬟婆子们等在花园门口,一脸的欣喜,见顾凝来竟然迫不及待地迎了两步。

楚元祯和顾凝忙上前行礼,王夫人急忙扶起他们,拉住顾凝的手,慨叹道:“你都有些日子没来看我,这以后跟姑爷去了惠州,怕是一年里头难得一两回了!”

顾凝看她面有悴色,知道是为王允修的亲事担忧,自己也不好说什么,遂笑道:“母亲多虑了,王家在惠州也有宅子,您要是烦了,去那里住。阿凝自然要勤去侍奉的。”

王夫人叹了口气,看着楚元祯道,“我可没那么好的福气了。你有婆婆祖母要侍奉,现在想想,倒是让我羡慕。哎!”

想想若是当初不将她嫁出去,留在家里与自己作伴,再给允修娶一房门当户对的亲事,自己现在的日子,定然也是顺风顺水的。

顾凝以为她挂念王允修,劝慰道,“母亲也不必担忧,二哥在苏州好得紧,如今生意顺了手,稳赚不赔的,虽然不是日进斗金,可也很是如意。”

王夫人点了点头,笑道,“但愿吧,我们去花厅喝茶说话!”

花厅还如从前摆设,一丝未变,那些摆设甚至还是顾凝和王允修一起挑选的,墙壁上的山水写意画是她十八岁生日那年他为她画的。虽然他只字未提,只是那高山流水,落花远去,孤舟蓑笠翁,却是顾凝最喜欢的。

王夫人让人上了香茶细点,亲切地与他们话家常,问了楚元祯平日忙不忙之类,又问了楚家老太太和大爷夫人等可好,让他多多抽时间陪陪顾凝。楚元祯自一一回了。

两盏茶之后,王夫人让茗香领着楚元祯随意逛逛,她和顾凝说说体己话。

只剩下两人独处,王夫人脸色忧色更重,叹息道,“允修真让我担心,给他送了许多女儿家的画像让他选,他这个不中意那个不中意,又说想经商两年锻炼一下去参加科举。”

顾凝也知道如今朝廷放宽了限制,经商的家庭如果有人通过科举成绩斐然者,并不会被拒绝,商人也没那么低贱了,所以现在很多王公贵胄都悄悄做生意。

只是对于王允修的亲事,她却毫无权力指手画脚,以往也只能顺着王夫人劝劝他,可他眼中那种浓郁深沉的忧伤让她几乎不敢面对。

王夫人拍着顾凝的手,缓缓道,“阿凝,你是个好姑娘,当初是我们耽误了你。如今你能嫁给楚三郎,也算是天赐缘分。你帮帮你二哥吧。”

顾凝柔声道,“母亲,只要您的吩咐,阿凝莫不遵从。”

王夫人笑了笑,“我听说京城的董家小姐在惠州游玩?还去楚家做客!”

顾凝颔首,“前两日有过一面之缘。”

王夫人哦了一声,面露喜色,颇为感兴趣道,“你觉得她如何?与你二哥可相衬?”

顾凝想起那张细白的鸭蛋脸,点了点头,“董小姐温柔娴淑,素有贤名,若能与二哥结缘,自是再好不过。”

王夫人喜道,“那你可要帮帮二哥了。董小姐那样的好女儿,定然很多人家想结亲。好在他们家财大势大,也并不需要用她结交什么权贵,听说她父母是允许她自己选夫婿的。”

这个顾凝倒是不清楚,虽然以前茗雨茗香也说一些董小姐林小姐的消息给她听,可她都没注意。

王夫人继续道,“如果有机会,你多跟她亲近亲近,套一下她的口风,探探她的兴趣,喜欢什么样类型的男子,要是有可能,让她也见一见你二哥。”

顾凝心底百般不愿意跟董小姐打交道,但是王夫人的托付她又无法拒绝,只得道,“只要有机会,我自然尽力,二哥是极好的人书,我们家又不差的。虽然父亲官职不高,可王家素有才名,又是望族后裔,自不会差的。”

王夫人笑道,“我也是这么想的,我们允修自然是极好的,配她董小姐也绰绰有余,所以才要你帮二哥探探董小姐口风,只要她有意思,或者你尽量让她对二哥有意思,我这心病啊,也就好了大半!”

第五章 圆房

,顾凝点了点头,柔声道,“我尽量试试。”

王夫人很高兴留下他们吃了饭,饭后聊天说最好回惠州之前都住在这里才好,她一个人闷得要死,还是和顾凝在一起的时候觉得舒坦。

顾凝自然不想住下,一时间没找到借口,正犹豫着楚元祯放下茶盏轻笑道,“多谢夫人盛情,不过惠州事务很是繁忙,老太太又想早点接阿凝回去,倒是不好多耽误。等安顿下来,如果夫人不忙,再让阿凝回来陪您说话。”

王夫人笑了笑,问了楚元祯一些京城的事情,董家的生意以及兄弟形容等等,楚元祯捡知道的能说的告诉了她。

饭后休息了一下,楚元祯便携了顾凝告辞。顾凝让茗香留下住两日,陪夫人说说话,茗香答应了。这里有她现成的衣物,也不必回去取,当日便住下。

告辞离开,王夫人依依不舍,送他们到了二门楼处,才拭了拭眼泪,挥手让他们走吧。

楚元祯见顾凝不说话,知道她心思重也不打扰,只扶她上了凉轿转道去拜访两位舅舅。茗雨跟在一旁偷眼看着他们,咬着唇想事情,一路也没说话。

大舅家的香铺是他们少年时候呆过的地方,那时候顾凝尤其喜欢呆在小香房里调香,调完了自己把方子写下来也不告诉别人,只一样样地试验。

当年大家都说楚元祯偷学王家的技艺,实际现在想想,楚元祯没有卖过王家曾经任何一书香,他不过是以王家学来的东西作为基础,进行了不止两段位的升华。

如果没有后来楚元祯的扶持,王家香铺只怕早就关门大吉了。毕竟只靠着几个方子,没有创新,是做不久生意的。

王家前头是铺子,后院住了家眷,二舅家没有铺子,在大舅家后面一条街上。当年老爷子死的时候,把铺子留给了大儿子,只分给二儿子一栋普通宅子和两百多亩地。

小伙计见了茗雨和楚元祯,立刻进去通报,大舅亲自出来迎接,让轿夫从角门进去,一直抬到二门地方顾凝下了轿。

王子恒出去跑货不在家,大舅便亲自招待这位外甥女婿兼自家财神爷。大舅妈带了儿媳妇亲自下厨,留他们吃晚饭。

楚元祯对大舅恭敬有礼,没半丝傲慢,听他们说留下吃饭,便也没拒绝。

二舅家因为和老爹吵架的事情,一直不怎么走动,过年的时候看到顾凝要去拜年,便假意不在家,顾凝也不强求。

今日大舅派人去请,二舅也没来,理由是下地看佃户们干农活了。

他们王家有个总庄户把式帮忙管着那些佃户,再说二舅于农活一窍不通,他去看个什么劲?顾凝自然知道,却也不点破。

大表嫂模样干净俏丽,说话也爽快利索,动作干练,天还没黑,便准备了一大桌子菜,又拿出家里窖藏的杏花村请楚元祯畅饮。

顾凝让茗雨回家给老爹做饭,大表嫂悄悄告诉她们已经让人给老爹送去了,不用管。

顾凝被大家劝着多饮了几盅,没一会儿面泛桃花,眼波明亮欲流,忙说自己不胜酒力,以免失礼起身告辞离席,跟舅妈和嫂子说话去。

大表嫂向来喜欢顾凝,每次见她都有说不完的话,拉着她去看自己做的绣书,“阿凝,你看我,怎么都绣不出那个韵味来。这是你送我的香囊荷包,我照这样子描,给你表哥看,他眼角一斜就知道哪个是你绣的。真是丢死人了!”

顾凝笑了笑,拿帕子擦了擦额头,又跟表嫂指了指不足。其实表嫂做针线活不赖,但是一向风风火火的,绣花也没那么多耐心,讲究疏密有致的时候,她一团针脚密密麻麻,将就满花不露地的时候,她又疏疏拉拉。

“表嫂,各人有自己的兴趣,你不喜欢针线就不要做了。你做的饭菜,可没几个人比得过呢,你帮着打理铺子的生意,连大舅都说不如你。若是没有你,大表哥可没那么轻省呢!”

大表嫂颔首道,“你说的也是,你哥也这么说。我不是想着怎么也亲手给他做点针线,免得他出门人家都吹嘘说这是内子做的什么什么,他却只能拿出母亲做的,妹子做的,丫头做的,你说我多丢人呀!”

顾凝和茗雨笑起来,茗雨脆声道,“表嫂,这有什么丢人的,他们的内子只会做女红,大表哥的内子可是什么都拿得起放得下,厉害着呢!”

几人笑起来,大表嫂又去拿了些首饰送顾凝,她自己戴的少,虽然顾凝戴得也少,但是她总觉得这个顾凝戴了好看,那个好看。

顾凝忙推辞了,说家里还有一堆呢,让她留着以后给女儿戴。

弯月爬上西山的时候,楚元祯他们告辞,大舅早给轿夫付了钱打发走了,又吩咐自己家的马车去送小夫妻。

夜里有点闷,看起来倒像是要下雨,顾凝喝了酒,这会觉得上头,昏昏沉沉地倚在车壁上休息。

楚元祯坐在她旁边,轻轻地摇着大舅送的紫竹骨水墨画的纸扇,给她一下下扇风。

到家的时候,顾凝竟然睡着,茗雨小声地跟车夫道谢,给了他一把赏钱打发他回去。

楚元祯抱着顾凝下了车,院门吱呀一声,她醒了过来,忙示意楚元祯放下她。

楚元祯却不肯放下她,继续往前走。

茗雨紧走几步,去东厢楼下外室麻溜地点了一根红烛,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便又去后院提水。

顾凝只好任由他将自己抱进房间,耳边是他急促的心跳,与他沉稳的脚步很不相称。可能是饮了酒的关系,顾凝的身体一阵阵的滚烫,软软的没了力气。不由得想到他这般坚持的用意,更觉心慌,不由得呼吸有些停滞,身体便越发软下去,窝在他的怀里。

突然起了风,窗子吱呀了两声,却被支住合不上,一阵大风卷开门,蜡烛晃了晃,一下子熄灭。

屋子里顿时黑漆漆的,连最初那点微弱的星月光芒也被夜风席卷一空,黑云压顶的感觉。

楚元祯抱着顾凝刚走到内室,顿时不敢走动,生怕磕到哪里。

顾凝低低道,“放下我吧。”楚元祯想了想她房间的摆设,道,“我送你过去吧,回头我去点灯。”他抱着她,至少不会被凳子之类磕到。

他小心翼翼地过去,一路上竟然真个没碰到什么,到了床前他声音里带着得意道,“如果我们是贫贱夫妻,家里没钱点灯,看来也不会有…啊!”

正得意间忘记床前的踏脚,脚磕了一下,身子往前摔出去,虽然很小心还是一下子将顾凝扑在了床上。

他滚烫的体温透过薄绡的夏衫份外明显,热气阵阵地包裹着顾凝,让她有些不知所措。她不是孩子知道会如何,两世为人,也知道做夫妻有些事情免不掉。只是一直觉得很是尴尬,不知道如何面对,所以索性想把一切都推给回楚家再说。那时候住在一起是自然而然的,自己也没借口再逃避什么。

黑夜遮掩着各自脸上的表情,互相看不见,楚元祯没有慌手慌脚地爬起来,而是撑起身体,于黑暗中望着身下的人,虽然看不清可不知道为什么,他又觉得很清楚。

现在的她就是那个曾经帮助过自己,淡淡的笑着,眼睛里隐藏着的慧黠光芒的女孩子,是那个母亲去世之后,悲伤得哭不出,深夜跑来找他倾诉却又一句话不肯说的少女。

他们之间那般曲折的路,他和她之间隔着的那些山山水水,沟沟坎坎,如今已经都不存在,她是他的妻子,是他要一生相伴的人。

为了自尊生存他不服输,为了爱情,他更加努力。当她在王家厅堂内面对着那副画卷,明亮的眸光黯淡下来的时候…

“…阿凝,”他轻声地开了口。

顾凝咬着唇,听到外室想起清浅的脚步声,然后“哒”的一声,想是茗雨提了水过来,片刻,门吱呀一声被人带了上去。

房间外面隐隐有雷声,风从窗子灌进来,吹拂着楚元祯的衣袖,轻轻地擦过她的脸颊。

他想说什么,表白心迹也好,安慰她也好,或者耍无赖也好,突然又觉得实际上一个字也说不出,她淡淡无波的神情一直在无言的表情她不想听什么解释…

蓦地,黑夜里顾凝低笑起来,“你不累吗?好热!”

她微颤的尾音却泄露了紧张的情绪,楚元祯笑了笑,俯首下去准确地捕捉到她的唇,柔软的带着杏花村的甘醇,还有樱桃的清甜…

一如梦里曾经无数次出现过的,如今终于有了真实的触觉和气息,黑白的画卷,被填满了绚烂的色彩,不再是梦…

日上三竿,昨夜一场好雨使得清晨凉爽得很,窗台一只小鸟叽叽喳喳地唱着,鼻端是幽幽栀子花的清香。

顾凝努力睁开眼睛,目光触及半垂的朦胧床纱之际,脑子里哄得一声,昨夜的一切便像刚刚结束一样清晰得印入脑海。他看似精瘦却结实强劲的身体在暗夜里更具压迫力,那种一点点却似永无休止的能量升腾让她想起来觉得可怕,若不是他肯体恤她,她…

顾凝浑身一阵燥热,忙起了床,身体酸疼得让她想哭,随即又不知道该怎么面对昨夜那般抵死纠缠的人,想起他后来抱她去洗浴那般羞愧的事情…

她忍着疼匆匆把内衫穿好,庆幸他不在床上,否则才更加让人抓狂。

门吱呀一声被人推开,顾凝忙下了床,茗雨笑嘻嘻地跑进来,怀里抱着一堆紫藤花,往顾凝的床上撒过去,欢快道:“恭喜姐姐。”

顾凝好不容易稳住的心腾得一下子烧起来,捡起一串紫藤花便和抽打茗雨,“好你个坏丫头,看我不收拾你!”

茗雨咯咯笑着躲开,“姐姐,二叔在呢!”

顾凝一听忙收起玩闹的表情,蹙眉道,“有什么事?”

茗雨摇摇头,“我不知道,他一大早便来了,姑爷怕他吵你休息,让他去后院喝茶了。”

顾凝忖思今日本来楚元祯也说去拜访二叔,他竟然亲自来,到不知什么事情,便让茗雨帮她梳头,过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