宴菲抬眸看向她,撕心裂肺的痛哭之声几乎响彻了这世外桃源般的天地,如此哀痛,如此悲伤。

不知过了多久,宴菲梨花带泪的脸庞绽出一抹笑颜:“谢谢你,让我再见到我哥哥。”说罢,她将手指向一旁,一道白光铺成的小径蓦地出现,“顺着这条小径走,尽头就是你想去的地方。”

青汐回眸看了她一眼,刚欲道谢,却倏地一惊,立即抓住她高高抬起的手,沉声道:“为什么要自毁元神?”

她默然地望向繁花的尽头道:“我哥哥已经不在了,我留在这里做什么呢?”

青汐望着她那双沉郁忧伤的美眸半晌,垂眸从袖中缓缓取出碧灵,轻叹了一声:“宴菲,我可以帮你入轮回,带着这一世的记忆,也许你终可以找到你的哥哥,你就不想再见到他吗?”

似乎被这一句话触动,宴菲极慢极慢地转过双眸,原本木然的双眸终于有了些许生气,她涩然地开口道:“你是说,我还可以找到哥哥吗?真的可以?”

“嗯,你相信我。”

华遥不知何时出现在她身旁,倏地一下按住了她的手,“你要用九天梵经打开通往黄泉之路?”他的眼中尽是不赞同,“不行,太耗损身体了。”

“可是,只有我能帮她。”九天梵经是上古经文,没有上古族群的血统是无论如何都不能开启此经。就算他想帮她,也不行。

华遥的脸色极难得地变了变,道:“你一定要这么做?”

“你也说了只是损耗身体,又不会死,”她的语气尽可能轻松地道,“你放心,多喝几碗鸡汤就补回来了。”

华遥注视了她半晌,知道她已作了决定就不会轻易更改,终究移开了手道:“记住,不舒服立即停下来。”

“嗯。”青汐将碧灵重新放到唇边,上古之音回荡在梨树林中,天际边倏地出现了一道金色的光,一直延伸至宴菲脚下,那是通往冥界之路。宴菲的身体在金色的光芒中渐渐变得透明,青汐看到她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虽然听不见了,但她知道她说的是什么。

“青汐,我从未见过你这样的姑娘。”华遥的声音在她耳畔低低响起。

青汐缓缓转过头,看向他笑:“喔?我是怎样的姑娘?”刚说完,一口鲜血便蓦地涌出喉咙,再也不能抑制地顺着她的唇角流下。她的身躯蓦地一软,在倒下去前,整个人已被华遥腾空抱起。

他没有回答她,只轻声道:“青汐,我会带你出去,跟我说话,不要闭上眼睛。”

青汐此刻的脸色已经灰白到了极致,她极轻地笑了一声,看向他道:“子瞻,你…是不是觉得我会死?”

华遥一路以轻功掠过,在空中划出一条极美的弧度,“没有,你只是受了点伤,怎么会死。”

“你说得对,我怎么会死呢,你不知道,我还有很多事都没做。”她抬眼瞥向他道,“子瞻,其实我之前,一直很疑惑。”

“喔?疑惑什么?”

“疑惑你会不会你会不会是真的,疑惑你会不会并不是我意识中的人。”

华遥低头看她,良久:“假如真的是我呢?”

“你会武功,还会上古之术,你没必要骗我对不对,”青汐摇了摇头,“所以你怎么会是真的呢?”

华遥的心微微一颤,没有说话。

“芜辛从前告诉我,不能轻易地相信一个人,尤其是比自己聪明之人。我以前不信,可是后来发生的一切都证明他是对的,”青汐轻笑了一声,眼皮越来越重,“而我是错的…”

眼前出现一道白色的光晕,华遥看了青汐一眼,声音较平常低了许多:“青汐撑住!”说罢,他便纵身一跃,那道白色的光晕从他们的身后渐渐消失。

半柱香后,华遥睁开眼睛,灰蒙昏暗的旷野中老藤树依旧,孤月依旧。

他们终于出来了。

谷神医

郑恪一看到华遥醒了,素来冷酷的面容终于露出如释重负的神情。

华遥垂眸看向怀中之人,探了探她的额头,掏出丹药喂她服下,随后扫了他一眼:“你怎么也进来了?”

“主上进入这阵中这么久都没出来,我担心发生什么事。”

郑恪一直是作为华遥的隐卫而存在,这次主上不让他一同进去,心中本就担忧,在加上久等不到人,他终于按耐不住进来了。结果他刚一进来就看到主上半蹲在地上,一动不动,怀中还抱着那位主上说不是长安公主的姑娘。他当下大惊,立即探了探两人的鼻息,结果呼吸都很平稳,但怎么都叫不醒。他又不敢擅自做主将他们带出阵中,只能守在他们身旁等着,幸好没出什么大事。

“走吧。”华遥抱起青汐走了几步,忽地瞥向不远处那株老藤树,顿时驻足静立。

郑恪也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心中疑惑,难道这株树有什么蹊跷么?这时半空中倏地出现数道明艳的火焰,一字排开。

郑恪当即明白是主上在用意念操纵上古之术,也顾不上分寸,急道:“主上,神龙锁的威力非同一般,谷神医说您不能…”

话还没说完,那些火焰就像离弦的箭一样,纷纷射向那株巨大的老藤树,老藤树顷刻间在大火中噼里啪啦地烧了起来。通灵玉向来是制服厉鬼冤魂的重要神器,收过的鬼魂无数,阴气极重,忌火,尤其是这样的三味真火。一被火烧,树中就断断续续地传来鬼哭狼嚎般的惨叫声。

“这棵树是通灵玉的化形,焚烧半柱香后它会重现原形,届时你取回来给我。”华遥声音犹在风中,人却转瞬间就消失不见了,只留下一脸愕然的郑恪。

出阵后,华遥便交代陵远驾马车去他们在此地的一处别院。

到了别院后,他直接抱着青汐往后院的寝居走去,并嘱咐不许其他人进来。陵远看出主上是要为薛太尉疗伤,忽地想起谷神医今日到此,便禀告说不如让他过来瞧瞧,华遥还没发话,便听到一道咋咋呼呼像看热闹的声音响起,“呦,华大公子哪里弄来了个这么俊逸的美男子?什么时候养成了这个癖好啊?”

说话之人是位年轻公子,肤色极白,容貌俊美,一身嫩绿长袍将他原本就张扬的气质衬得更加风骚。

陵远脸色冷了冷,道:“谷神医,你别仗着自己医术高明,就这样对我们主上说话!太放肆了!”

谷渊然一下乐了,一边磕着瓜子,一边睨向陵远冷得快结冰的脸道:“哟,你主上还没发话,你倒是先不乐意啦?”说罢,“噌”地一下从石桌上跳下来,脸一个劲地往前凑道,“来来来,你咬我啊!”

陵远虽然知道谷渊然向来就这么我行我素,张扬外露,但这么泼妇的架势还是第一次见,一时间竟词穷了。

“陵远,你先下去吧。”华遥瞥了谷渊然一眼,淡淡道,“你进来。”

陵远本就对谷渊然这种不按套路出牌的人无可奈何,见主上发命令了,立即逃也似的大踏步走了。

华遥将青汐安置在卧榻之上,便让他诊脉。谷渊然的手指刚搭在青汐的脉搏上,就语带遗憾地道:“女的,我还以为有好戏看呢,唉。”

华遥懒得搭理他,淡淡道:“你怎么跑到齐梁国来了?又被清瑶追得没处躲了?”

谷渊然一听到清瑶两个字,立马警惕地弹了起来,道:“大晚上的,你别讲鬼故事好么?我会被她追得没处躲,真是天大的笑话!”

华遥皮笑肉不笑地看向他,慢条斯理地道:“是么,好久没见过她了,正好邀她过来做做客。”

谷渊然脸色倏地一变,双手卷起袖子插在腰上,就是噼里啪啦的一顿撒泼似的大斥道:“兰澈,好你个过河拆桥的家伙!你也不想想,你被神龙锁弄得要死不活的,是谁把你从阎王殿硬抢回来的,你现在就翻脸不认人了?你还有没有良心啊?简直太丧心病狂了!”

华遥垂眸瞥了青汐一眼,又抬头看他,云淡风轻地道:“你认识我这么久应该知道,我有没有良心从来都是看心情。你若不将她医治妥当,我的心情一不好,随时都有可能没良心得丧心病狂,你要不要试试?”

以他对兰澈的了解,这种不要脸的事,他绝对做得出来!

在心里将他骂了个痛快后,谷渊然垂眸看了青汐一眼,懒懒地道:“一个死人你让我怎么医治?如果我没诊错,这美人的心窝子早就被捅烂了,现在还活着,不是用了什么邪术就是借尸还魂。这种情况不在我们医者诊治的范围内,我就是华佗在世也没法看诊啊。”

看华遥脸色不大好看,他连忙补充道:“不过她目前的情况嘛,就是损耗过度,晕过去了。气还在,死不了,躺个一天半天的,保证醒来。”说罢,从袖中掏出一瓶丹药,喂她吃下一粒后,有些心疼地道,“我的救命宝贝又少了一粒,真是…”

话还没说完,那瓶丹药便“腾”地一下到了华遥手中,他将一气呵成地丹药收在袖中后,慢悠悠地道:“这个我先替你收着,你回去再炼一瓶吧。”

谷渊然气得一下窜了起来,气急败坏地大声道:“混蛋,你知道这瓶宝贝所用的药材是什么吗?千金难求,千金难求懂么!你知道为了炼这么一小瓶花了我几年功夫么?赶紧还给我,不然本公子跟你拼命啊。”

谷渊然一边说一边朝华遥扑了过去,但是扑腾了半天,连他的一角衣袖都没碰到,气得在心里直骂他祖宗十八代。最后累得气喘吁吁,再也扑腾不动,他终于彻底放弃了,坐在墙角一边喘着大气,还一边恶狠狠地瞪着华遥道:“兰澈,你就是土匪强盗,就是卑鄙小人,就是厚颜无耻,就是没心没肺,就是…”

那边谷渊然骂得不带停的,这边华遥坐在桌边悠然地喝着茶,连眉毛都没动一下。

等他终于骂不动了消停下来,华遥才微微抬眸,瞟向他道:“要不要喝口茶休息一会儿,再继续?”

“…”谷渊然这下彻底无语了,刚走了过来打算喝口茶再接着骂,忽然看到华遥眉头皱了皱,脸色瞬间变得极为难看的样子。

谷渊然怔了一下,随即道:“你这跟我演的哪出苦情折子戏啊?为了弄走我这瓶宝贝,你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真是灭绝人性啊灭绝人性。”

一口黑血倏地顺着华遥的嘴角流了下来,谷渊然这才知道事情不妙,快速走过去摸了摸他的脉,有些发火地道:“谁让你催动内力,施上古之术的?你是真的想自寻死路啊?”说完,便要去扯华遥的衣袖,要去翻刚才被他收起来的那瓶丹药,被华遥一下挡开了,淡淡道:“我不用。”

谷渊然反应过来后,瞪大眼睛道:“你确定没被这位美人施了什么法迷了魂吗?都这个时候了,你还在想着把这瓶丹药都给她留着?”半晌后,无奈地摇了摇头道,“她的伤和你比起来,根本不值一提,你别等她醒来,你先去见阎王了。快点,拿出来!”

看华遥还是无动于衷地望着他,谷渊然“腾”地一下站了起来道:“你真的不想活了?”

这时,华遥的目光由他的脸飘到了他的衣袖处,他也跟着垂眸看了自己衣袖一眼,刚反应过来,就听着华遥不紧不慢地说:“你不是还藏着一瓶么?用你那瓶吧。”

“…”谷渊然的内心瞬间崩溃了,咬牙切齿地一字一顿道,“兰狐狸,兰妖怪,兰魔王,你简直不是人!”

说话的间隙,华遥又呕出一口黑血来,脸上缓缓扬起一抹极轻极缓慢的笑,瞥向他道:“你总是这么不遗余力地夸奖我,我偶尔也会觉得你适可而止就好。”

“…”两瓶宝贝就这么没了,谷渊然的内心的纠结悔恨就甭提了,发自内心后悔自己当年年少无知,被他清雅无害的外表蒙蔽,才交了他这么个朋友。事已至此,也只能自认倒霉了。

谷渊然倒了一大杯茶水就往肚子里面灌,灌完又开始嘀咕道:“本来都快好了,被你这么一乱来,又要重头调养,你这不是自找罪受么?”顿了顿,又恶狠狠地警告道,“这期间不要再用武功了,记住了!否则大罗神仙都救不了你!”

华遥服下丹药后,精神好了许多,抬眸看向他,微微颔首道:“知道了,我就再用一次就好。”

谷渊然这次真的火了,冷道:“我讲了这么老半天,唾沫都快讲没了,你全把我的话当耳边风了?”

华遥走到青汐边上坐下,手掌覆在她的额头上,发出淡色的光芒,淡淡道:“她很聪明,有些事暂时想不透不代表永远想不透,想透了又难免多想,我不想冒这个险,有一段记忆她必须忘掉,我需要再为她重新编织一段新的记忆。”

谷渊然这次没有说话,觉得这才像他最初认识的兰澈,每个环节都算得无比精准,每一步都好像胜券在握,他的人生就像是一盘棋,可以动这盘棋子的人只有他自己。他移眸望向卧榻上的人,但是这位美人也不像是简单的人物吧,兰澈的心思已然明了,倒是这美人就未必了…

“还不走吗?”

谷渊然无语地看了华遥一眼,连骂人的力气都没了,掉头就走了。刚走出后院,就看到树荫下站着一个留着胡须的中年男子,不过不大看得清轮廓,但看样子似乎是专门在等他。

谷渊然此刻心情本就不好,操着手没好气地道:“你谁呀?站在树下跟一抹幽魂似的?不怕吓死人啊?”

那中年男子从树下走出来,模样正派而儒雅,客气地道:“您就是谷神医吧?亏您上次救了我们主上,我早就想登门…”

谷渊然一听,心里越发不耐烦了,“客气话就甭说了,遇到你们主上我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我认了。你还有要说的没有?没有我就回去睡觉了,明天一大早我就要赶紧离开这个晦气之地,简直太克我了,太克我了…”

中年男子听得云里雾里,但这谷神医不大想和他继续寒暄的意思他还是听明白了:“是这样的,我叫文筹,是穆华国的国…”看到他的脸上已是完全的不耐烦之色,立即进入正题道,“听说我们主上抱回来了个人,不知道这位姑娘年方几何,家住何处,家里有些什么人?还有…”

谷渊然一听,皱起眉头来,这盘问得这么仔细,是审犯人呢?

刚想问,文筹又道:“恕我冒昧,这事本不好问谷神医,但是我们主上的终身大事这些年简直成了压在我胸口的一块大石,让我夜不能寐,寝食难安…”

谷渊然算是听出来了,大笑道:“你说这么多废话做什么,不就是你们主上至今没婚娶,弄得你很愁么?”

文筹喜出望外:“谷神医太聪慧了,一听就听出来我的意思了,所以我才冒昧才向您打探一下…”

谷渊然灵感一闪,一个点子骤然浮上心头,坏笑道:“你们主上这次抱回来的是一个男的,确实是难得一见的美男子啊,看你们主上似乎还…挺喜欢的样子。你嘛,就不要去打扰他们了。”

文筹平日里保养得宜的脸霎时变得煞白,一副快要晕倒的样子,许久后才回过神来道:“你、你说什么?”

谷渊然人使完坏,人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哪里还找得到半点影子。

可言不可言

陷入昏迷中的青汐好像被什么梦魇困住,眉头微微皱起。

华遥侧躺在青汐身边,一手支着额,另一只手缓缓抬起,微凉的指腹轻轻按揉她的眉心。

“泽阙…”

华遥的手蓦地一僵,漂亮的双眸静静地凝视着卧榻上之人,浓密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一道阴影。

回忆倏地一下源源涌上心头,第三次了吧,听到这个名字。

第一次是在醉风亭,她握住他的手念了一首《上邪》,他正惊讶得说不出话来时,她的眼中似盈着一层薄薄的水雾,一眨不眨地凝视着他,声音那么轻那么浅:“泽阙,你是不是从来、从来都没喜欢过我?”

第二次是在她在红月的幻境中受了伤,在淅淅沥沥的雨声中,他再次从她口中听到这个名字。

虽然并不知道她经历了什么,但他知道她的防备,她的害怕,她的脆弱全都因这个叫“泽阙”的人而起。这是她挥之不去的梦魇,也是她至今不能忘记的人。

华遥收回飘远的思绪,垂下双眸眸注视着她,声音几不可闻道:“你,就这么对他恋恋不忘?”

一室静谧无声,唯有窗外传来几许蝉鸣,几声蛙叫。他的唇角倏地勾起一抹自嘲似的笑,他这是在做什么呢?

他将手覆在她的额上片刻,又起身从木柜中拿出一条棉被覆在了她的身上后,才走出寝居。

此刻已近丑时,夜色深沉如墨,月色温柔如水。树影斑驳深处,华遥坐在藤椅上饮酒独酌。

半晌后,他的双眸淡淡地瞥了一眼不远处,道:“出来吧。”

文筹缓缓从树后走出来,行礼道:“主上,深夜打扰着实不该,不过老奴…”

华遥挑了挑眉,端着酒杯,斜睨向他:“既然知道不该,为何还来?我不是吩咐过陵远不许任何人打扰吗?”

文筹立即跪下道:“主上息怒,老奴虽知道不该来,但老奴不得不来,老奴…”他抬了抬眼,“…刚才和谷神医闲聊了两句,听说主上抱了个人回来?”

华遥示意他起身,道:“如何?你连这个也要管?”

“老奴惶恐,只是老奴听谷神医说主上抱回来的是个男子,”文筹站起来,摇了摇牙道,“老奴对此事也确实有点想法,不知当说还是不当说。”

华遥双眉挑了挑,嘴角抿了一抹笑出来,谷渊然是气疯了么?竟用这么无聊的法子报他拿了他两瓶药之仇。

他回过神,瞥了文筹一眼,说:“既然不知道当不当说,那就别说了。”

“不,老奴顿时想通了,有些话主上就算不爱听,但老奴还是要说!”文筹作出一副“豁出去”的表情,大义凛然道,“这些年主上一直清心寡欲,看得老奴心中着实着急,时常寝食难安,夜不能寐。今日老奴听说主上抱了个人回来了,心中简直兴喜若狂,原本以为是位美人,不曾想…唉,主上以后是要成就大业的,延绵子嗣之事是责无旁贷,可不能染上这种癖好啊…”

华遥垂眸喝了一口酒,慢条斯理地打断他道:“看来,文叔这些年为我倒是操碎了心啊。”

文筹心里想,可不是么,嘴上却说:“老奴为主上思虑本是分内之事,不敢居功,主上如是说真叫老奴惶恐,老奴只想劝主上趁早…”

华遥接口道:“你想说回头是岸还是迷途知返?”

文筹滑溜地接口道:“都是。”刚说完,立即察觉到不对,又道:“老奴不敢。”

华遥转了转酒杯,半晌后,似无意般提到:“文叔,令公子今年该满十六了吧,什么时候带来给…”

华遥话还没说完,文筹便猛地跪下,半哭腔道:“老奴膝下就这么一子,我们文家的血脉…”随即立即会意过来,转口说,“…其实老奴以为,有些癖好没有便罢了,要是真有了也没什么,这本就不由人控制的,只要主上不要太伤身体就好。老奴听陵远说,主上抱回来的是个难得一见的美男子,能跟在主上身边,真是他几世修来的福气啊。现在夜已深,就不打扰主上休息了,老奴告退。”

华遥看他欲拔腿就跑的样子,好看的眉微微向上挑了挑,面色略显遗憾道:“这就告退了?我还想和文叔多聊俩句…”顿了顿倾身向前道,“刚才我们好像聊到令公子…”

文筹吓得额头直冒冷汗,立即颤声道:“主上,老奴一路快马赶至齐梁国,已两日两夜不曾休息了,现在有些头重脚轻的,主上若没要紧事,可否改日再议?”原本他的脸就吓得有些泛白,此刻再配上精湛的演技,看起来还真有些欲晕厥之态。

华遥盯着他瞧了片刻,才意态阑珊地道:“看来文叔是真的乏了,那早点下去休息吧。”极短地停顿了下后,又好像想起什么似的,“喔,刚才说的令公子之事,文叔改日记得提醒我一下,我们再议。”

文筹立即装作没听到,飞快地退了下去,那速度简直像后面有猛虎在追。

华遥淡笑着收回目光,道:“郑恪。”

“属下在。”说罢,倏地现身,从怀中摸出通灵玉,交给华遥。

华遥收下通灵玉,道:“你让陵远去驿馆把她的师妹茯苓接过来,就说她师兄昏倒了,我们恰巧看到,就把她安顿在我们这里。”

“是。”

华遥停顿了一下,又道,“一会儿你飞鸽传书给清瑶,就说谷渊然在齐梁国皇都,她要是动作快,兴许还能赶得上。告诉她谢就不必了,下次有用得着她的时候,我定不会客气。”

郑恪大约知道谷神医和乐清瑶的事,心想谷神医这次肯定是得罪了主上。

他在心中叹了一声,谷神医…你还是自求多福了。

混混沌沌中,青汐做了一个梦。

梦中,她似乎在云潭谷捧着泽阙画的画,算着日子等他回来;之后,她又出现在孟国的宫殿里,正在教幼时的黎夙念诗;没多久,她又仿佛回到东灵谷,眼睁睁地黎夙一步步地走向她,面容冷酷地将刀子□□她的胸口;然后,华遥忽然出现…再然后,她就彻底醒来了,发现自己正躺在一个陌生的卧房。

她掀开被子走下卧榻,打开窗户,金灿灿的阳光蓦地泻了进来。

“师姐,你醒啦?”符苓走来,忙倒了一杯水,递给她。

青汐接过瓷杯,问:“我们怎么会在这里?”这里明显不是驿馆。

符苓将昨晚之事复述了一遍,又挠了挠头道:“不过师姐之前遇到什么事,我就不是很清楚了。”

青汐把昨晚之事在脑海中重新过了一遍,她先是遇到四大神兽阵,滕煜出现,然后遇到了冰妖雪姬两兄妹,她用内力冲破了他们寒冰锁,将他们两兄妹解决了,紧接着…她的意识吸入了通灵玉中,她在那里超度了宴菲,再然后她发现了通灵玉的化形就是那株老藤树,于是取走了通灵玉…

对,那通灵玉在哪里?

她立即伸手在衣袖中摸索了一通,果真摸出一块翠绿透亮的玉佩,她提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

这时,有侍女前来通传:“薛太尉,我家主人说您醒来后,请您去莲池的水榭用膳,他在那里等您。”

她只记得通灵玉到手前的事,但是后来怎么遇到华遥的…就完全不记得了,她正想去问问他。

青汐走进水榭,看到华遥正半倚在回廊边的栏杆上,手中时不时丢撒几颗鱼饵,引得池中的鲤鱼争先恐后地游过来。她蓦地记起,五百年前曾听闻伍侯得了个美人,据说此美人在湖边喂食鲤鱼的姿态极美,伍侯便命画师将其美态画入画中,后来伍国的世家小姐们便争相模仿,逐渐将喂食鲤鱼当做了一项比美之举。

今日看到华遥喂食鲤鱼,忽然想到是这一幕若是能被伍国的姑娘们看到,是不是要羞愧而死?

“昨夜睡得好么?”华遥将鱼饵放下,一旁的侍女立即将烫好的锦帕递上。

青汐走上前去道完谢后,如实道:“前面的事我倒是有印象,后来…发生什么事,我就有些记不得了。”其实她最疑惑的为什么华遥会发现她?难道他一直在跟踪她?但是她明明在阵法中,怎么会晕过去,他又怎么会带她回来?这明明说不通啊。

华遥擦拭完手后,伸手探向她的额头,微微一笑道:“看来确实没事了。”

青汐心下蓦地生出一种无比熟悉的感觉,为什么会觉得好像他们昨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