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忽然有人幽幽道,“铃娘子,到底是怎么死的?”

这话一出,便如冷水入热油,沸腾的怒骂声立时平息,众人面面相觑,大多人都露出凛然畏惧神情,呐呐不敢言。

还是那个一开始遇见文臻的少女,半晌怒声道:“怎么死的?难道真是玉娘刺死的?玉娘和铃娘关系最好,怎么可能为争个凤袍绣艺第一就杀了铃娘?”

一开始说话的那个冷面绣娘立即反驳,“不是她是谁?刀还能自己跑她手上?玉娘素来就是个善妒的你们不知道?”

又是一阵沉默,良久之后,一个少女低低道:“我怀疑这事和凤袍有关…”话没说完就被另一个人捂住了嘴。

那个脸色蜡黄的妇人沉默一阵道:“到底怎么回事,大概也只有玉娘知道。咱们捆了这几个人在这鼎泰楼,只求一个自由身和换回玉娘,但现在看来…”

众人神色都暗淡下来。

文臻听了这许久,大概也明白了事情的经过,所谓的争风不存在,抢凤袍制作权也不存在,想抢的是那三个绣坊主,但这些绣娘却不积极。她们被盘剥得厉害,凤袍绣制又繁琐,要求又高,压力又大,钱还不多给一分,皇后也不会因为穿了凤袍满意就召她们去天京,于她们半分好处都没,她们干嘛要为此争得要死要活?

但是和绣坊主签了死契,只好去参与,然后在竞争过程中,有绣娘发现了问题,看样子被杀人灭口,出手的人顺手拖了另一个绣娘做替罪羊,其余绣娘深感恐惧,便闹起来,一开始还只是和绣坊主之间的纷争,但可能受到了威胁,再加上往日积怨,早就不堪剥削,干脆团结起来,拼死为自己争取一回。

绣坊是当地支柱产业,现在所有重要绣娘齐聚于此,一旦全部被杀,当地整个产业都要瘫痪,官府应该不想看见这种事情发生。

但如果不烧掉契书,获得自由,这些绣娘应该就会被关进绣坊,劳作到死。

文臻回头扫了一眼,看见这些绣娘脸上的茫然,她们在恐惧和愤怒驱使下,一时冲动做下了大事,却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走,不知道下一步迈入的是地狱还是深渊。

文臻却知道此刻三千铁甲正在快速行进,月色下黑甲如移动的一大片乌云。

知道唐羡之已经抵达漳县,如果凤袍真的有问题,如果这事背后真的有唐家的意志,那么唐家绝不会在乎区区上百绣娘的性命,也不会在乎直接砍断漳县的支柱产业。

知道门阀的作风和决心,只以大局和利益为重,人命不过是贵人唇齿间的谈笑,指间轻轻翻过的账簿数字。

文臻手下不慢,心里却在想,那个袖娘呢?唐羡之说过她叫方袖客,她在里头扮演了什么角色?

楼梯上方袖客在说话,每个人都对她态度亲切,隐含几分尊敬。方袖客也十分随和自然,和你搭讪一句,和她调笑一声,显见得十分熟稔。

文臻渐渐听出来,方袖客在本地有产业,就是这酒楼隔壁的青楼的老板娘,之前比试中绣娘惨死,其余绣娘遭到生命威胁,被莫名人士追杀,惊吓之下到处乱蹿,是在场的方袖客把人聚拢,带到她的青楼里,又把青楼大开四敞,使那些莫名出现的人士无法趁乱行凶,救了很多绣娘的命。之后绣庄庄主和官府要和绣娘谈判安抚,绣娘们出于对她的依赖信任,也选择了这家酒楼,果然在谈判的时候官府出了幺蛾子,假意同意作废契书,放绣娘们自由,要大家举杯庆贺,想要在酒中下药将她们迷昏,又是被方袖客叫破,当即便大打出手,天针庄主惊慌下失足坠楼,事情演变得不可收拾之后,众人不得不铤而走险,扣留县丞和两位庄主,和官府僵持上了。

文臻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也想不到医学大师的孙女会跑到别的城池做青楼的老板娘,古代也这么开放了吗?这位还是黄花呢。

方袖客对唐羡之十分有兴趣,这些绣庄其实也是唐家暗中控制的产业,那么她的立场真的是帮这些绣娘的吗?

方袖客和唐羡之什么关系?唐羡之明知道这里有乱,依旧不急不忙,似乎什么动作都没有,是不是因为他安排的棋子早已落子了?

所以方袖客没有叫破她?

因为她觉得,两人的立场是一样的?

文臻进来是为了找人的,但此刻,她有些犹豫了。

这种眼看人一步步陷入深渊的感觉不大好啊。

但现在方袖客先入为主,已经获得了绣娘的信任,她一个莫名出现的人,要想推翻众人对方袖客的信任,实在难度好比让燕绥穿不对称的衣服。

正想着,方袖客对她招了招手,道:“小厨娘,你炒两个新鲜的菜,配上饭和汤,跟我去给客人送饭。”

文臻正中下怀,急忙弄好,用托盘装了上来,其余人一拥而入厨房,各自找自己喜欢吃的。

文臻跟着方袖客后面,看她衣袖飘飞,衣领宽大,前露胸口后露脖颈,低低的后领露出半朵艳红色标记,不知道是胎记还是装饰,看上去像花的形状,实打实的青楼老鸨的打扮,走路姿态也风摆新荷,袅袅婷婷,想起看见她在秀水街摆摊的一身流浪气的小摊贩模样,心想真是个COS大神。

两人上了二楼,穿过大堂,走到一个狭窄的拐角,文臻想着差不多了。

果然方袖客停下脚步。

她转身,黑暗里目光亮得像只小野猫,唇角笑意流荡,忽然伸手来捏文臻的脸,“他让你来的?”

文臻状似无意偏偏头,便躲过这不知好意恶意的一捏,心想果然如此。

便也笑道:“看样子已经不需要我了,袖娘。”

方袖客撇撇嘴,“他还是不信我呗。”

文臻闲闲靠着栏杆,道:“袖娘打算怎么办?”

方袖客回头看楼下,道:“说到底也是一群可怜人。其实唐家无意盘剥过甚,毕竟那样的世家也需要名声。是这绣坊庄主和当地官府勾结可恶。中间不知道揩了多少油水去。公子的意思,原本要我查清楚到底官府和坊主都做了些什么,顺便看看哪些绣娘知道了那件事。知道那件事的自然要清理掉,不知道的,便留她们一命。”

文臻心想那件事?哪件事?和皇后凤袍有关吗?

便笑道:“看样子你已经有数了。”

“所以他让你来干嘛?”方袖客斜睨她,“就这么不放心我?因为我问了那几句话,就觉得我会因妒生恨?”

“怎么会呢。你是那么大气的人儿。”文臻甜蜜蜜地笑,“唐公子怕你孤身在里面有失,让我来照拂一下。”

“他舍得?”方袖客笑,“你们都未婚夫妻了,怎么还称呼这么生疏?”

“不然呢?当你面称呼我家夫君,或者羡之亲亲?”文臻白她一眼,“我这不是怕刺激你嘛。”

方袖客便笑,又伸手来捏她脸,笑道:“现在终于有点明白何以公子会看上你了。”

文臻这回没躲,露一脸坦荡笑容。

她素来擅长与人打交道,有种天生的亲切又不过于亲昵的态度,能让人自然放下心防,觉得可信赖喜爱,她靠这样的技能,上至皇宫下至草莽,无往不利,对付一个区区方袖客,自然也不在话下。

果然这一捏之后,方袖客态度又亲近几分,倚着栏杆看着楼下,叹口气道:“那个月娘,应该是知道几分的。秋娘子,就是那个皮肤有点黄的妇人,可能也知道一些。但现在问题是,秋娘子审慎多疑,应该不会随便泄露。月娘却是个敏感胆小的性子,平日里嘴也碎,很可能已经给人透过风,还可能不止一人。”她转头,看着文臻,道,“刚才公子已经给了我指示,说这群绣娘中有人应该有问题,为免带来麻烦,让我把这群绣娘都一起灭口。”

文臻心中一跳,面上神色不变,只皱眉道:“全部灭口难度太大。牵连也大,公子想好如何善后了么?”

“推给当地官府和绣坊坊主便是。反正他们也该死。巧得很,”方袖客满不在乎地道,“其中一个绣坊坊主,私下还和季家有点勾连。”

文臻恍然,心想这就难怪了。三大门阀相互之间倾轧颇烈,这其中想必也有朝廷的手段,保不准这事儿背后本就有季家的手笔,那么唐家反扑也不奇怪。

季家煽动勾结坊主,导致绣娘闹事,轻可让唐家织造蒙受损失,重可以为唐家带来麻烦。

那凤袍到底是怎么回事,是季家手笔还是唐家的?

她试探地道:“想不到凤袍的事情居然会被发现。”

方袖客忽然回头看她,目光深深,看得她心头一跳,面上却一派自如,赶紧补救了一句,“可见什么事都自有端倪。”

方袖客看了她一眼,掉转头去,道:“凤袍的事情,我也不清楚怎么回事。但我觉得,唐家要出手,总不会拿自己旗下的绣坊来做。”

文臻想也是如此。但不敢多说,只一脸足可应付万事的了然的笑。

这时候拐角那边的雅间有声音。方袖客恍然道:“哎呀,差点忘了正事。来来来。”

急忙拉着文臻去那雅间,门一开,她笑吟吟对里面道:“饿了吧,给你送饭来了。”

屋内的人转头,已经做好心理准备的文臻,在看见他的那一刻,心底还是涌上浓浓惊诧。

一句话险些脱口而出。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

司空昱。

先前一星灯火之下,她看见的窗前的脸,正是司空昱的。

所以她无论如何都要进来,她还有问题要问司空昱呢。

屋里点了灯,用帘子密密遮了,司空昱看见她一脸惊讶,文臻对他笑了笑,也略带惊讶地问好。

她想过要不要遮掩行迹,后来想她作为宫中御厨,朝廷官员,认识司空昱是应该的,装作不认识才可能引发怀疑。

她之前就想过了,不管什么人都要吃饭,厨子身份是最容易打进去的,果然,现在,就有机会给司空昱送饭了。

她和司空昱寒暄了几句,问他为何会在这里,司空昱道天机府学习的人,也会有各种出外任务进行训练,漳县这边出了事,他就被派来查看。酒楼说合的时候他也在,作为两边的中立人看着,闹出事情之后,他没有帮官府那边,反而出手救了一个险些被推下楼的绣娘,所以得到了招待,但众绣娘不能确定他的立场,不肯让他离开,要他留在此地,他正好也想查清楚一些事情,便留了下来。

文臻心里想问他君珂的事情,但方袖客在一边,不好开口,正想着怎么问,忽然底下有人在唤方袖客,“袖娘!袖娘!刘老贼刚才差点逃跑!”

随即又有人更惊慌地叫,“袖娘,袖娘,我们好像又被人包围了,对方好像是郡尉府的士兵!”

方袖客站起,说一声“不要慌!”,也来不及和文臻司空昱打招呼,便蹬蹬蹬地下去了。

文臻得了机会,立即便问司空昱,“你给我写的信——”

未等她问完,门忽然砰一声被撞开,一个冷面妇人带着几个满身江湖气的汉子站在门口,道:“这位姑娘,袖娘请你下去。”

文臻心想这不是已经说开了吗,怎么忽然又这么戒备了,但此刻已经不能再问,只得扼腕地起身,跟着那群人下楼。

那群人将她夹在中间,文臻走着走着,忽然发觉不对。

这不是她先前上来的楼梯。

这酒楼有两侧楼梯,这是另一面的楼梯,因为比较偏僻,人比较少。

文臻走着走着,听着木板楼梯咯噔咯噔之声空洞,没来由地便觉得心下不安,转过拐角时候,看见底下不少绣娘,有些是先前吃过她饭的,有些不是,人人仰着脸,面无表情地看着她。

那眼神动作,看得她心中一寒,几乎就要转身逃走,但身后也被人堵得死死的。

文臻察觉不妙,正在思考着到底用什么办法来解决,是战是逃,忽然一个女声尖利地道:“她不是什么可怜的小厨娘,她一来,郡尉的兵就来了,她一定是奸细,杀了她——”

“嚓。”身后轻微拔刀之声。

文臻一个翻身便跃上栏杆。

她原本是打算冲上楼拉住司空昱逃走,让司空昱保护她,但这一站在高处,她忽然看见半开的后门的一段院墙外,出现了一个人影。

那人影高颀,光线昏暗看不清脸。

但对于文臻来说,闭着眼睛也能认出是燕绥。

心中一边想哦买葛还是给追上了一边大喊哦买葛追得好!

嘴上已经爆发式叫了出来,“爹!”

第一百零一章 喜当后爹

这一声爹惊天动地,震得她身后拔刀的江湖汉子一阵发傻,震得底下所有人张大嘴巴。

也震得墙上人晃了晃。

文臻想此刻燕绥心里一定日了狗。

日了狗的燕绥,在那墙头一晃之后,居然伸手从怀里掏出一个东西,往脸上一抹。

文臻瞧着隐约是个人皮面具,顿时心花怒放,心想以后再也不吐槽殿下幼稚傻逼了。

多智近妖没白吹!

这就反应过来了!

“爹!”她惊惶地在栏杆上一滑,嗤地往下滑,一边乱七八糟地大叫,“您怎么来了?哎我这就回家,我给您烧了好菜,正要带回家给您…您喝酒了没?别打我!别打我!”

瞬间接收到巨大信息量的宜王殿下,又晃了晃。

敢情不仅喜当爹,还得当个打女儿酒鬼爹?

打女儿正合我意喜闻乐见,但酒鬼是个什么鬼?

总被女朋友坑的宜王殿下在墙头上又晃了晃,这时候总不可能临时掏出酒来,他又不爱喝酒。

但是,没有什么问题是宜王殿下解决不了的!

砰一声,燕绥跌下了围墙,听起来就很像个喝醉酒的爹。

文臻一边毫无愧色地想这是被气的吧被气的吧?一边慌乱地跌入人群,这时候大家正在惊疑意外中,本来接到袖娘的暗中命令,说这个厨娘是假的,混进来的,要撵走她,又有人说撵走她不保险,不如杀人灭口,众人忧心自己的安全,便也默许了,没想到忽然来了这一出,一时都下意识散开。

文臻落地,心中松一口气,心中犹豫是趁机向外冲还是冲回去把那句话问完,人影一闪,燕绥已经进来了。

他弯腰缩背,已经成了一个佝偻的老头子,连假胡子都惟妙惟肖。

他一进来,就重重咳嗽一声,谁也没看,抓住不孝女文臻就往外拖。

文臻先前拿他做道具心安理得,此刻真看见他人了,又心虚了,竟是不敢和他就这么出去,屁股死命赖在地下,哭喊:“爹爹我错了啊,爹爹你原谅我,爹爹我没办法啊,我的钱押在厨房啊,我交不了差啊。爹爹你别生气,马上我去做几个菜,偷瓶好酒,就回家伺候你去!”

殿下我错了啊,殿下你原谅我,殿下我没办法,我的前程和银子都押在你爹那里啊,不去婚一回我交不了差啊。殿下你别生气,我去和唐羡之忽悠一阵子,占点便宜,咱们还能好好说话。

燕绥垂下眼看她,那丫头居然是真哭,哭得涕泪横流,真是难看。

手上却没松,冷冷哼一声,拖着她就走。

文臻仰头正对上他眸子,漆黑深沉,星光遥远,一时心中一紧,恍惚里觉得竟没看过他这样的眼神,他看别人睥睨冷淡,写满愚蠢的人类,看自己星光摇动,丽日飞水,都是令人心喜而迷离的眼神。

然而此刻她忽然觉得这目光深而远,藏无数难言,一时心中一紧,差点连台词都忘记了。

从许婚开始,到被骗上船遭受磨难,到随唐羡之一路奔海,她始终处于一波又一波的变故之中,心间也始终微微疼痛,来不及也不想思考他的想法,此刻才终于肯抽出一点脑髓,想想他此刻感受——好像是女朋友和别的男人私奔去结婚了?

这么想好像有点惨呢。

随即她又觉得不对,什么女朋友?他表白过吗?她接受过吗?

别说媒妁之言,连关系都还没确定,也没见他为了她在人前特意表露心情,也没见他在皇帝和德妃面前表示过非她不娶,也没听他亲口说过一句我喜欢你,甚至求指婚还是唐羡之先一步。

唯一送过的礼物就是毒药,踩过她头,困过她罐子。

在许婚之前他还刚刚虐待伤害过她。

上了微博就是千夫所指的渣!

她私奔又咋了?

和别人结婚又咋了?

姑娘我理直气壮好吗?

现在就是不乐意这么粗鲁地被你拽走好吗?

我还要问司空昱问题,我还要救这群绣娘,想要搞清楚某些人想做什么,顺便皇帝面前再立一功呢!

忽然便赌上了气,她一边抵抗着他,一边哭着向那些纷纷避开的绣娘求救,“姐姐们救救我,爹爹拽我回家一定会打死我的!姐姐们救救我!”

那些绣娘本来都是普通女子,软弱善良的居多,之前有人要违背袖娘的意志,要杀她,就有很多人不乐意,觉得便算可疑,逐出就是了,何必杀伤人命,只是坚持要杀人的绣娘身边有江湖人士,大家都害怕,便不敢多事。

如今却见那传说中的“酒鬼爹”真的出现了,一切表现都符合那小厨娘的自述,又见文臻明明有机会就这么走,却不敢走,还要留下来向绣娘求救,可见平日被打得很惨,这下疑虑更去了许多,看她哭得可怜,顿时起了怜悯之心,便有先前那个最早接纳文臻的少女挺身而出,护在文臻身前,大声道:“我就说她是个可怜厨娘,人家明明就没撒谎!你们不要造恶业,没得招惹来灾祸!”

她一出来,便有更多人附和,纷纷道怪可怜见的。好端端地为什么要杀人云云。

那带着江湖人士的冷面绣娘神情微变,文臻对她看了一眼,把她的脸记在心里,她记得好像先前有人喊这个绣娘花娘。

此时文臻已经被燕绥哧溜哧溜拖到门边,文臻哭,“爹啊你放了我吧!”

燕绥爹眼里直冒蓝光——给气的,他这几十年就没演过戏,会演也不屑演,就这么一群歪瓜裂枣还手无缚鸡之力的绣娘,凭什么要他配合演戏?

一巴掌都打死算完。

但一低头,看见某人眼泪汪汪又暗含威胁的眸子,便知道真一巴掌打死他就算完了。

一边想这只黑芝麻馅蛋糕儿是怎么能把“楚楚可怜”和“彪悍威胁”两种表情同时在眼睛里做出来的?一边怒道:“说好的菜呢?菜在哪里!”

文臻:…特么的你真是个吃货!

“押的银子什么的不用管,爹补给你,跟爹回去,爹不打你。”

不要理我父皇的交易,我会保你,跟我回去,咱们之前的事就一笔勾销。

文臻:…说得好像我欠你一样。

还有,一口一个爹这么顺溜!

“爹啊你每次都是这么说的可是你每次都还打我呜呜呜…”

我信了你的邪。把我捆回去的人是谁?好容易我又误打误撞到了漳县,遇到司空昱我可以找到君珂,我现在跟你回去我有病啊?

燕绥吸一口气,有点艰难地道:“那是爹以前酒喝多了,爹今天没喝酒…”

上次的事是我不对,我今天不和你计较。

文臻:…我听错了吗?还是密码破解能力出现差错?为什么我感觉他在道歉?

他会道歉?

德高望重如果在场会怀疑他家主子被附身了吧?

“爹啊那你等一等,我去弄几个菜给你吃,家里没菜了呀…”

那俺们各退一步,你也别拖我走,让我把事情办完之后再商量。

“家里有蛋糕!”某人的耐心已经告罄,一把拽起她就走。

别再出什么幺蛾子,这里不是久留之地!

文臻才不理他。

“啊啊啊爹啊放过我吧我会对你孝顺的啊…”

她扒着门框哭着对众人伸出双手,活像一个即将被恶大叔拉去强的无辜少女,那少女热血上涌,上前拉住她,还对其余绣娘道:“还不帮一把。大家都是落难人,她给她爹做的菜都被我们吃了,我们有什么脸站着看?她这个后爹一看就不是好东西,回去一定会打死她的!”

燕绥:…

好嘛,不仅是爹,还是后爹。

那个鱼唇的丫头是用哪一只眼睛看出本王不是好东西的?

就这眼神还当绣娘?

一群女人围了上来,文臻心花怒放。

燕绥怎么也不肯做出和一群女人拔河抢女人的事情的。

下一瞬燕绥松了手。

文臻趁着人声轰乱,飞快地低声道:“你把这些绣娘都带走,我就…”

燕绥哪里肯理她,伸手要来抓她,文臻忽然借着他的力,向前一栽,看上去就像燕绥用力将她拽到他怀里一样,文臻撞入他怀里,唇正贴在他下颌上。

燕绥一怔。

所有绣娘一呆。

文臻大哭,“啊啊啊爹啊你不能再这样侮辱我了啊…”

那个“再”字加重音,宛如炸弹一般炸翻包括燕绥在内的一群人。

刹那间所有人张大嘴,脑海里滚滚涌过无数狼心狗肺后爹欺辱继女的传说。

传说都是传说,这种事在现代都令人发指,更不要说古代,有一瞬间绣娘们简直被劈傻了。

燕绥大抵是要被气傻了。

以至于他原本已经再次触及文臻衣袖的手都顿住了。

文臻趁着大家都被她的骚操作弄傻那一瞬,一边大喊“爹爹你可不能伤害她们不然我永远不见你”,一边三两步奔上楼梯,一把抓住已经闻声赶过来查看的司空昱的手。

司空昱下意识就要甩脱她,却听她低声迅速地道:“不想被燕绥打死快点带我走!”

而此时底下已经乱成一团,绣娘们反应过来发生什么事之后,纷纷义愤填膺上前要拦住渣爹,燕绥当然可以一掌把这些女人都拍死,偏偏他不能拍死,也不愿意和女人纠缠,也不愿意后退,只得衣袖连飞,将这些女人都送出了后墙。

后墙处本有德高望重等接着,看着一个女人飞出来了,以为是文臻,结果接到手一看,不认识。

再接一个,也不认识。

德高望重:…?

发生了什么?

殿下你在干什么?

你失心疯了看谁都是文姑娘了吗?

也就在文臻拖走司空昱,逼燕绥接走绣娘的同时,酒楼前方,黑压压的郡尉地方营士兵里三层外三层外围了整个酒楼。

在那些全副武装的地方士兵队列之前,一个青面人面色冷凝,道:“朝廷命官怎可由一群低贱绣娘扣押?不过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堂堂男儿何以畏缩至此?甲一队,上房。乙一乙二,自左右两侧窗户攻入,丙一丙二,自后墙攻入,其余人以火箭押阵!”

县令郡守脸色微变,连连劝阻,“王郡尉,不可,不可啊,姚县丞还在对方手里,这万一出了什么岔子…”

“姚县丞是朝廷命官,首应维护朝廷颜面,不惜此身!”那青面男子冷冰冰地道,“被一群妇人挟持?换我早就拔剑自刎,何颜活在世上,还要令同僚为此受制?”

“里头还有唐公子的未婚妻,朝廷光禄寺少卿文…”

“本官此举,正为了解救诸人!没见我甲乙丙三队已经先上房救人?”

郡尉县令齐齐苦笑。

是啊,派人了,但到底救不救,还不是看你心情。

火箭说是为了掩护,但火箭一发,姚县丞和文姑娘要是逃不出来,这位郡尉轻描淡写来个没来得及救,或者干脆推说之前已经给绣娘杀了,到时候火一烧一了百了,谁能说什么?

两人都神情不安地看向一边的唐羡之。

唐羡之站得稍远,一直看着那安静的酒楼,看见士兵包围酒楼也没动作,此时他的护卫正低声道:“这个王狩,是季家的门生,季家和姚家本就为了兵权的事情颇有龃龉,才不会顾惜姚县丞性命。属下瞧他也有心把今日之事闹大,毕竟绣坊都是我唐家门下,闹出事端都是咱们不是,您瞧,是不是先拦下王狩?”

“他不过想灭口罢了。”唐羡之淡淡道,“正好,我也想。”

顿了顿他道:“去一队人。接出姚县丞,那个花娘和文姑娘。记住,首要是文姑娘。”

护卫领命而去,黑夜里,无数黑影无声融入黑暗。

与此同时,那王郡尉冷声道:“射!”

文臻抓住司空昱便开始狂奔,一边奔一边问他,“你那天给我写信说找到了神眼少女…”

司空昱怔了一下,“什么?什么信?什么神眼少女?”

文臻一呆,这个答案再也料想不到,顿时惊得放开了司空昱的手,正在此时,眼前一亮,咻咻连响,一阵巨大的爆裂声传来,逼人的炙热扑面而至,身边司空昱猛喝,“小心!”

身体被猛然一击,跌到楼梯一角,她抬头,眼瞳里倒映无限烟火。

一柄巨大火箭穿越她刚才站立的地方,狠狠钉入板壁,酒楼主要是木质结构,顿时猛烈燃烧起来。

火团将她和司空昱隔开,她还想再问,刚才打出一掌救了她免于火烧的司空昱大声道,“小姚还被困住,我去救人!”一溜烟跑了。

文臻哎哎连声地喊,想要问个清楚,但火已经隔开了她和司空昱,也烧断了楼梯,别说追他,她现在想下楼梯看看那些绣娘怎样都不行了。

她只得向上冲,打算翻到没有火的地方逃走。还没冲两步,便撞上了方袖客,她身后还跟着一群绣娘。

文臻一看她就心中一突,心想官府已经发动了攻击,此时楼上是火箭重点招呼对象,已经没有了路,她这时候还带着人上楼干嘛?

灭口啊。

唐羡之给她的任务可不就是将这群成分不纯的绣娘都给灭口了,顺便推给官府和郡尉吗?

按说留下这群人才能更好地反击季家,但文臻总觉得事情没这么简单,凤袍的事情,唐家也未必干净,所以唐羡之才要这样借力打力地灭口。

文臻心中已经确定绣娘里的内奸是谁,那么眼前这群绣娘就是无辜的,如果没有碰见也就罢了,撞上了,再眼睁睁看着这一群花季少女无辜葬身火海,实在有点过不去。

现在也没别的办法,只有先处理了方袖客,然后把这群绣娘扔下楼梯交给燕绥。燕绥自然有办法让她们安静。

文臻想定,快步冲上前,大声道:“袖娘,前方都是火,没有路了,怎么办!”

她这么说也是提醒绣娘们,绣娘们神色却无异常,她心底一沉,觉得今天要搞死方袖客可能有难度。

方袖客则大声道:“我有办法,你快随我来!”

两人都在冲前,动作都很快,眼看着就要擦身撞上。

文臻忽然出手!

手一伸指尖青蓝,直接抹向方袖客脖子。

与此同时方袖客也出手!

一肘撞向文臻咽喉!

两人都心怀鬼胎,同时出手,再同时发现对方出手,一时之间谁也来不及撤回也来不及招架,眼看就要同归于尽。

再下一刻两人同时出另一只手,拼命架住了对方的手。

瞬间僵持,目光对视,各自平静无波,两个性格不同但同样狠辣决断的女子,一眼对视之后,各自一个转身,这回文臻一拳黏向方袖客背心,方袖客一爪抓向文臻头顶。

又是同时。

然后再齐齐撤招。

文臻顺势再一转,一脚踢向方袖客前心,靴尖乌光一闪。

方袖客双臂下沉,嚓一声,两肘尖各探出尺许寒光闪烁的利刃。

文臻这腿要碰实了,非断三截不可。

文臻一个翻身退开,靴尖乌光直射方袖客面门,逼得方袖客也退。

刹那间两人交手三招。

三招后方袖客笑道:“别碍事,我就不和你计较。”

文臻笑,“好。不过记得留下这些绣娘。”

方袖客摇摇头,叹息一声,她一声没叹完,手已经挥了出去。

咔咔一声响,她手臂忽然暴长,仔细看却不手臂长了,而是手臂忽然突出一截钢条,钢条上一个做工非常精妙的爪,那爪瞬间就到了文臻的面门,文臻已经能看见那东西上细密的无数机关。可以保证她无论做什么动作都可能逃不掉的机关。

但她的动作从来不会比谁慢,方袖客固然没有叹完就出手,她则是在说到绣娘两字时候,已经出手。

蓬一声,方袖客身后一簇原本要燃烧完毕的火焰忽然暴涨,火焰刹那由红转蓝,一眨眼便舔到了方袖客的后心。

又是一个平手。

两人都看着杀手到了对方和自己面前,同时皱眉怒道:“何必和这些无辜女人过不去!”

这话一出,两人都一呆。

幸亏两人都是绝慧人物,反应都快到惊人。

文臻猛地挥袖。

方袖客迅速按机关。

咔嚓一声,那精钢爪在离文臻睫毛零点零一寸之前停住。

文臻眨眨眼,甚至都能感觉到那钢铁的寒意已经渗入眼珠。

方袖客身后的蓝色火焰像遇见潮水般退去,将方袖客后心的衣服燎到了一大片。只差薄薄一层里衣便触及她肌肤。

两人都顾不得这个,又是对视一眼,异口同声。

“你是奸细?!”

楼上文臻和方袖客误会大了。

楼下燕绥已经将绣娘扔完,看见大火自然要飞身而上去找文臻。

却在此时楼上一声大喝,“接着!”

他头一抬,正看见司空昱和人缠斗,一边斗一边把腋下夹的一个人扔下楼。

火势变大,烟雾滚滚,他也看不清扔下来的人是谁。但刚才司空昱是和文臻一起走的,他自然认为这是文臻,等到伸手接住,低头一看。

姚太尉那个侄子!

燕绥随手一甩,把可怜的姚县丞差点又扔回了火中。

姚县丞被司空昱救出,就遇上不下两拨人的攻击,随即被抛下楼,被人接住惊魂未定刚要感谢人家,就遭遇了再次的摧残。

等他好容易从火中连滚带爬逃开,一回头看见刚才那个接他的老头子随手撕去面具挺起腰,火光里高颀玉立,侧脸精致。

姚县丞:…

难怪这么倒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