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下有些濡湿,仔细看是那个假易勒石流出的血,浸润地板,然后文臻眼睁睁看见有一批红色的虫狂奔而来,奔着那血流的方向,奔得太快,眼看要撞上那黑色的火药弹。

文臻眼疾手快,将那颗火药弹捞起,眼看那批毒虫哗啦啦涌出来,爬向那摊鲜血,又一匕首将那些虫子压死。

她后背出了一层白毛汗。

还有一层算计!

就算轻手轻脚不碰地板也不行,对方算准这屋子里一定会见血,而这血会引诱底下的毒虫,毒虫奔血而来,过快的速度会撞上火药弹,直接引爆,而爆了一个,就会爆了其余所有。

这心思之毒,简直可怕。

文臻高度紧张,根本没听见上头发生了什么,但感觉上头已经有了动静。

忽然那个影子护卫将她一推!

第两百二十一章 舍身相救

随即“嗤”地一声,忽然一截明亮的剑尖,从床上插下!

剑尖离文臻鼻尖只有三寸!

文臻想也不想,抬手抓住了剑尖!

剑尖一旦戳破了地板,激发了火药弹,所有人都会死!

剧痛袭来,文臻咬牙,另一只手兜住自己衣襟,接住了剑身上流下的自己的血。

对面的影子护卫已经呆了,没明白文臻这是要干什么。

文臻抓住剑尖,缓慢地向上送。

持剑人忽然猛地一抽剑。

极薄的剑尖从文臻掌心一刷而过,痛得她也浑身一抽,咬牙将血肉模糊的手掌在衣裳上狠狠一压,止住鲜血。

与此同时,她猛地出拳,啪地一声,床板裂开。

床板裂开时,她一脚将假易勒石的尸身蹬了出去,正撞向站在床前的唐羡之。

床板裂开,唐羡之注意力自然在床上,不妨最后文臻还是从床底出来的,他猝不及防被假易勒石撞到腿面,又转向防备地下,向后急退,结果看见跳出来的是文臻,顿时一怔,再一看见她满手血,神情顿时十分复杂,但紧接着影子护卫便纵出,一条软剑抽向他,唐羡之随手拨开,又退一步。

燕绥都没出手,只站在唐羡之斜侧面,逼他只能直线往后,这几步急退,唐羡之便已经撞到了进门的石门。

他撞到石门的那一霎,石门忽然翻转,那一道缩进墙壁里的迷宫石板以比原先快很多的速度出现。

文臻一看那水晶板下面因为过快的速度,飞速打开的凹槽和不住滚动的钢珠,心便狂跳起来。

她明白了燕绥的全部计划。

燕绥今晚探易勒石果然只是障眼法,他一路留下了漏洞,引唐羡之跟进来。毕竟,不擅机关的唐羡之要想最方便地进来,只能利用他。

而燕绥也等着他,特意在每一处都留下了漏洞,在林中时他曾背对密林,其实就是给唐羡之混入的时机。

燕绥入水底通道时,拖着的那具尸首很可能不是真的尸首,是唐羡之安排混入的手下。

燕绥故意给唐羡之一路利用,直到进这间屋子,他解除了迷宫炸药之后,在进门的时候收了那迷宫,却改动了机关。

唐羡之不能跟燕绥太紧,后一步进来的时候,自然不知道这里曾有迷宫过,就算知道,也会认为机关必然已经被燕绥解决了。

唐羡之跟进来,因为要面对燕绥和文臻两人,他虽自信,也不敢托大,这屋子中只有一个门户,为了方便逃脱,他必须要把石门留下一条缝隙,方便翻转。

而燕绥改动机关,是靠石门拖拽之力来影响迷宫的滑出速度,继而使钢珠和火药弹碰撞引发爆炸。

他躺上床,文臻躲入床下,床下还埋伏了一个影子护卫,不是为了刺杀唐羡之,唐羡之无比谨慎,既然有备而来,不会随意靠近任何物体和人。

但谨慎,有时候也是弱点。

强者就是善于利用对手的任何弱点。

唐羡之谨慎,就不得不同时防着床上和床下,燕绥趁机便可以将唐羡之往门那里逼,唐羡之撞上半掩的门,震动引起机关联动,连带迷宫迅速滑出,引发碰撞乃至爆炸。

这个计划,为了体现真实,为了不让文臻卷进去,他没有明说。

所以文臻以手抓剑,从床底冲出,误打误撞令唐羡之更加分神,从而更快更猛的撞上石门,只能说是天意。

但是天意很搞笑。地板之下竟然还藏了布满了整个房间的升级版炸药迷宫。

所以这一着绝对能搞死唐羡之,但也能同时搞死所有人。

文臻冲出来的时候,一眼看见唐羡之手臂血迹殷然,竟然先前已经受了伤,她百忙中瞥一眼完好的燕绥,松一口气,来不及多想,站在燕绥和唐羡之的中间,大喊一声:“所有人有伤的堵住伤口!燕绥,收住迷宫!”

燕绥一怔,随即道:“来不及了!”

文臻大叫:“地板下也是炸弹迷宫!还有毒虫!”

只这一句,那两人便已经明白什么意思,齐齐脸色一变。

文臻心急如焚,整个房间随时会爆,本来还有一个门,以燕绥的机关之术可以开门冲出去,但是燕绥用来算计了唐羡之,现在那个门也要爆了,谁过去几乎谁死。

怎么办?

她抬头,却看见燕绥和唐羡之交换了一个眼色。

她一呆,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唐羡之忽然大喊一声,“拿到了!”

声音极响,传遍丹崖居。

然后文臻就看见门外人影一闪。

燕绥同时动了,一手抓住她,一把抓住那人,将他拖过来,抵住了滑出的迷宫。

那人身侧留下了一条极窄的缝隙。

迷宫板被逼停,水晶板下的钢珠一阵稀里哗啦乱响。

燕绥停也不停,将那人的头,狠狠撞在迷宫的水晶板上,啪嚓一声,那一层水晶板应声碎裂。

那人的身子整个趴在板上,额头上鲜血狂喷,将大部分火药弹濡湿,但还是有一部分火药弹立即爆炸。

轰然声响里,燕绥猛地一推,将文臻推出了那条窄缝。

他用了全力,文臻的身子如石子飚出,啪地一声穿过丹崖居上方透气的长窗,撞破长窗。

被推出前一霎,文臻看见燕绥身后,唐羡之竟然没有乘虚而入,而是抵住了向后翻开的石门。

看见迷宫被引爆后,被炸死的那个人挡住了大部分的爆炸。但血肉溅了那两人一身,溅了满屋子都是。

仿佛看见那一霎地下毒虫的狂欢,如黑云卷过地板下的迷宫,飞快进击,撞上滚动的火药弹…

看见爆炸瞬间起,黑云浓烟滚滚而升,遮住了那几人的身形,一阵接一阵的巨响如霹雳,在不大的空间里碰撞狂哮,火焰如妖花瞬间升腾,将她模糊的视线烧没。

她在心中迷迷糊糊地想,上次,他也是这样将她推出的…

然后带给她和他,至今未能完全消解的伤害…

这是要将命运再循环一次吗?

天意可不可以不要总这般无情,总以白眼看世间,吝啬赐予那些她和他想要的最简单的人生?

燕绥。

这一次。

你一定要好好的。

噗通一声。

她坠入了冰冷的湖水中。

丹崖居之上的暴戾烟火,照亮了整个夜空。

易家大院骚动渐剧。

这一晚,传灯长老,掌馈长老,求文长老在花田楼,新仇旧怨,齐齐爆发,大打出手,最后求文长老断腿,掌馈长老内伤,传灯长老死了很多手下,实力大减。

而次日就是长老堂选举新长老的日子。

这一晚,段夫人一夜未眠。

这一晚,易秀鼎回去后便没能再出门,被诉说心神不宁的易云岑拉着下了一夜的棋,局局输。

而易云岑却雄风大振,纵横捭阖,抱着他的套娃,喜笑颜开。

这一晚,平云夫人被从丹崖居驱逐走之后,便抱着她家的囡囡不肯放开,天快亮的时候她听见那分外剧烈的爆炸声,眼底涌现奇异的神情,半晌,将头埋在了女儿的一头乱发里。

而唐慕之站在她内室的窗前,看着那一边的黑雾和烟云,一边扎束着衣带,一边沉沉地对身后的人道:“你等的机会,可能等不到了。”

她身后的人嗤地一笑,道:“未必。”

这一晚,易燕吾在自己的院子的小楼上,就着那烟花灿烂,微笑着喝了这段时间以来的第一壶酒。

冬夜的湖水冰凉。

像一瞬间拥抱了一怀冰。

文臻在缓缓向下沉落,却并没有晕去。

从高处坠落的冲击力能够致死,所以她在半空中就努力调整了身形,入水轻巧。

手上的伤被水冲开,淡红血流如丝带在身侧逶迤,刺痛反而令人更加清醒。

毕竟是从高处坠落,她一时还挣扎不起,她闭上眼,好一会儿缓过来,感受到后背的刺痛,好像又有针要碎了。

但此时也顾不得,她准备凫上去,去救燕绥。

谁知一睁眼,她发觉眼前的情景变了。

水没了,眼前是一片冰晶之色,她甚至能看见面前冰晶上结着的六角形美丽霜花。

而身体彻骨之寒,上下浮沉。

隔着冰层,隐约可见淡蓝水波。

她反应过来,她还在水里,却被人凝成了一大块冰!

有异能者在附近!在这水里!

她想转头查看,但是周身已经被冰桎梏,只有脸部有空腔,极细微的留了一条通道,供她呼吸之用。

在水里本就很冷,所以被冻成冰第一时间并不觉得,但很快她就感觉到那种浑身如被冰针刺着的入髓的痛,而被冻在冰里,她还在不住下沉。

这令她心里发冷——这是要在水底让她死得无声无息吗?

燕绥逃生出来发现他拼死让出的生机,最后变成这样的结局,他要怎么接受?

但她随即觉得不是这样的。异能总归耗费更多精力,对方真要杀她,完全可以趁她落水撞得晕头晕脑的那一刻下手。

既然如此,她放下心来,又闭上了眼睛。

休养生息最重要。

身体是革命的本钱。

不去想燕绥后面如何,也不去思考困在冰里的窒息和恐惧感,忘却身周外物,专心练功。

她想要在这紧促的时间里,以最小的损失,把那根要碎的针先碎掉。省得关键时刻碎裂带来行动不便。

她的后背紧紧抵着冰块,按照易铭当初给的法门,运气一遍遍往那处尖锐疼痛地猛冲。

冻在冰中时间久了就会麻木,血液流速降低,能适当减缓爆裂那一刻内里的耗损,经脉的伤害,以及减轻痛苦。

受伤之后选择冰敷往往也是这个道理。

出手的人想必也没想到,文臻竟然能在这种心态下,被冰困住后,还能利用这样的劣势为自己寻求机会。

无他,经历过生死,熬过这命运交煎,才能在一切噩运之前不堕心志。

哪怕沦为沧海蜉蝣,也必能在巨浪之前寻得生的罅隙。

被冰封住的人始终安静没有动作,甚至没有寻求解脱,让暗中出手的人非常讶异,也让他原本想看文臻绝望挣扎的心思落了空。

他有些悻悻地咕哝,“这女人死人一个啊,怎么都没动静的?”

正常人一睁眼被忽然冰封不吓疯也得哭叫啊,毕竟深水之中本就令人心生压力恐惧,再被桎梏,那样的精神压力之下,他以前见过许多人直接就崩溃了。

无奈之下,他不得不招招手,有人上前,用绳子拽住那人形冰块,顺着湖水流向往前游。

冰块渐渐地被往上拎去,毕竟在水底没有氧气。

丹崖居上方的黑烟红火已经渐渐散去,幽蓝的湖水被月光半映,倒映着丹崖居上明灭的点点红焰,像一对互相眨眼的鬼魅。

湖水阴影处水色沉黑,冒出一点惨白的冰块,光泽幽亮。

并没有人注意,那点惨白之色,便在红焰和黑水之间,一沉一浮,顺水而去。

文臻再醒过来的时候,发现自己置身于一处颇为华丽的屋舍内,看那摆设装饰,水晶琳琅,香粉旖旎,明显是大户人家女子闺房。

她不急着起身,先细细看了四周情形。

一个艳妆女子坐在她身侧,脸对着外面。

衣着首饰倒也算华丽,透着股精心搭配撑起来的讲究,却并不是当年新款,也并不新。

她正小心地拨香炉里的灰,好让那块比较名贵的香燃得慢一点。

文臻将四周打量完了,又检查了一下自己,确定自己身上尖锐的物事,包括簪子都被搜走了,才发出一点声响。

听见她的响动,回过头来,对她凝视了半晌,笑道:“姑娘你醒了?”

不等文臻说话,她又坐近了些,喜滋滋地道:“今晚我去城外灵姑庵烧香,回来得迟了一些,路过青石溪时,看见你趴在水边,身上还有冰块碎片,我吓了一跳,还以为你是死人呢,万幸还有一口气,就把你救回来了。”她亲切地握住文臻的手,用手指搓着她冰冷僵硬的手指,唏嘘道,“瞧,火盆子生了这许久,你还冻着!你好好一个小姑娘,怎么这么夜了会到那山中的溪水边去?”

文臻一垂眼,顿时来个泫然欲泣,低声道:“我…我也是想去拜访灵姑庵的,不想第一次去,在山中迷了路,然后便遇见一群登徒子,对我欲行非礼,我挣脱欲逃,其中一人还会些奇术,以冰雪将我冻住,我双膝挪动难当,落崖坠入溪水,哎,都是美貌惹的祸…”

那女子脸皮抽了抽,咳嗽一声道:“你既然也是去上香,该有亲人随从才是。你且告诉我你是哪家人,我送你回去。不过大夫说你受了伤,不宜挪动,所以最好你且在我这里休养,你的亲人随从定然在心急如焚地寻访你,你告诉我他们的特征,或者给我个信物,我帮你去把人找着。”

文臻不答,环顾四周,女子又咳嗽一声,有点赧然地道:“不瞒你说,这里是寻蝶院,是青楼,你一个大家小姐,想必呆不惯这种地方,也会嫌我们这种女子肮脏…要么我还是送你回去罢。”

文臻急忙道:“无妨。仗义每多屠狗辈,风尘未必少英杰。我蒙姐姐搭救,怎么会嫌弃姐姐。”

那女子喜笑颜开,拍了拍她的手,亲昵地道:“姑娘真是有见识!”亲手端过一碗药,道:“再放就凉了,来,喝了就好啦。”

文臻接过碗,痛快地一口气喝了,那女子更加欢喜。文臻放下药碗,叹息道:“可惜我当时奔逃,身上物件,都在林中遗落,并没有什么可以证明或者召唤他人的信物。”

那女子并不意外地点点头,却听文臻道:“但我家倒是住在城中,就在胭脂市后头西水胡同里,倒数第二家,墙头上有三色梅花的便是。”

那女子怔了怔,喜道:“既然你家住在城里,我且打发人去通报一声。你便在我这里安心养伤。”

文臻点头,软软道谢,看她端着药碗匆匆出去,半晌,唇角一勾。

第两百二十二章 算人者人恒算之

过了一会有步声走近,似要经过窗前,文臻偏转脸,闭上眼睛。

那步声走到窗下不远便停住,随即一阵安静,文臻心中默数,过了一会,步声往房间来。

门帘响动,门口的侍女低声在请安,随即那人进门来,并没有立即上前,站在原地久久不动。

文臻一直在假寐,好一会儿才似乎感觉到什么,慢慢睁开眼。

那人站在当地,微微偏头,几分欣赏几分轻蔑地看着那少女长长的睫毛微微扇动,扬起一个美妙的弧度,流转的眸光漾着晶莹的水气,一睁开眼就像开启了一场三春花飞蝶也俏的美梦。

他的眼神也不禁荡漾起来,从冬一霎到了春。

文臻张开眼,却只看见一个狰狞的面具,和面具下露出的难掩色欲的眸光。

她微微皱眉,适时地露出警惕的神色,下意识伸手摸武器,手却在空中一顿。

那人低低地笑起来,唇角一撇十分讥诮。

先前冻住她时,她就已经无法反抗,他这里经验最丰富的护卫和大夫也都看过,确认她体内部分经脉碎裂,现在连动根手指都困难。

却依旧没说什么,又打量她一阵,才手按在刀柄上,缓缓上前来。

文臻数着他的步伐。

那人直奔榻前,看文臻始终没动,试探地伸手一摸文臻的脸,另一只手依旧放在刀柄上。

文臻一偏头,让开他的咸猪手,见她没有更多动作,那人眼底爆出兴奋之色,又上前一步,倾身来抓文臻的手。

文臻咬牙,拼命后缩。一副厌恶又无法阻止的情状。男子越发神情轻松,眼睛却盯着她,怕她有任何动作。

他一倾身,撩动帐帘,头顶帐子金钩晃动,金钩上,一点液体状的东西被摇晃得松散,一点细细的银丝慢慢垂下。

眼看就要抵达他的天灵盖。

忽然砰一声,门被大力推开,一条影子风一般卷进来,还没进门哭叫声已经尖利入耳:“杀千刀的!你骗我!你竟然骗我!”

男子霍然转身。

那点银丝坠落,落在床榻边。

文臻心中大叫懊恼——看来西水胡同离这里太近了!

倒便宜这家伙躲过一劫。

冲进来的正是先前那艳妆女子,此刻妆容散乱,钗横鬓斜,刚进门尖尖十指就往男子脸上挠,“好你呀你个十五爷!骗我说只爱我一个,已经为我散了所有的相好,那西水胡同里那个贱人是谁?啊?纳三纳四由得你,你为什么还要勾搭我那个死对头?啊?还让她纵到我脸上来,骂我不知自量年老色衰,把满屋子的首饰金银砸我脸上,上次我和你要的那个天青梅花瓶也在她那,气死老娘了…”

她一边骂一边挠,那男子狼狈躲闪,又要躲她的尖牙利爪,又要防着面具别掉,连连怒喝,两人从床边厮打到窗前,再从窗前厮打到床边,女子气力终究不如男子,那女子被怒火上头的男子猛地一搡,搡到床边,那女子也是泼悍,被搡出来也死死抓住男子衣袖,那一搡力道极大,女子向后跌出,太阳穴正对着尖锐的床角。

女子也发觉不对,惨叫:“拉住我!”

男子下意识伸手去拉,手却似乎被什么不存在的东西一推,手臂摆荡开去,看上去像他不仅不拉还推了一把一样,女子愕然睁大眼睛,心中恨极,抓紧了他衣袖,也拼命把他一拽。

她叫得破了音:“要死一起死!”

刚刚做了手脚的文臻,终于等到出手时机,一把接住了女子的肩,滴溜溜的将她一转,转离了床角并转出半圈,她还拖着男子,正好把他带到了床边,男子猝不及防,噗通一下跪在床边,额头重重撞在床榻边沿,正在刚才那银丝滴落的位置。

然后他就跪着不动了。

看上去像在给文臻磕头赔罪一样。

文臻唇角一扯,悄声道:“啊呀呀,真不好意思。”

随即她慌张地转头看那女子,惊道:“哎呀!你把他砸晕了!”

那女子傻在那里,急忙上前扶起那男子,也顾不得什么了,一把脱掉面具。

果然是易修年那张苍白刻薄的脸。

女子又拍又打,连声呼唤,奈何中了文臻的招,哪那么容易醒。

文臻更加惊慌:“哎呀,你把他弄死了!”

恐惧是能传染的,那女子也慌乱起来,哭道:“我…我不是有意的…我只是被那小桃红气了一场撒气而已…以前也经常闹一闹…他…他这次怎么…”

文臻心想易修年真看不出来,还是个抖M呢。

“怎么办…怎么办…”女子急得团团转,“他醒过来会打死我的…”

“他醒不过来你也会被打死。”文臻阴恻恻地提醒她。

女子傻了半晌,忽然一咬牙,推开易修年,撕下一截绸缎床帘,开始疯狂地拉抽屉,开箱笼,将里头的金银器物哗啦啦往绸缎里倒。

这竟是要卷款私逃的节奏。

也正在文臻的算计中。

文臻冷眼看她收拾,易修年还真是小气,这女子闺房中大件摆设值钱,却带不走,其余首饰等物,除了一两件镀金的,大多都是银制铜制等物,根本不值钱。

她拢着袖子看了一阵,幽幽叹口气,道:“这位姐姐,看来你的这位爷,不怎么大方啊。”

这句话击中了那女子痛处,她愤恨地停了手,道:“这一毛不拔铁公鸡!如果不是没有钱,老娘早一脚蹬了他!”

文臻笑眯眯地从怀中摸出一块黑色木牌把玩:“姐姐,你跟了他多少年了?”

“三年了!到现在金钗儿都没攒几根!”女子一眼看见那木牌,忽然一怔,随即便扑过来,伸手要夺,“你这牌儿哪来的?”

“能哪来的?方才这位爷给我的啊,他不仅给我这个,还说只要我愿意,南市那里三进的院子随便我挑呢。”文臻一缩手,笑眯眯气死人不赔命,“姐姐你说你跟他三年都没几根金钗?我瞧这位爷明明很大方啊。这男人啊,都这样,看脸给钱,你说是不是?”

那女子瞅她一眼,嘴一撇,回头看易修年,半晌,磨牙冷笑:“老娘现在后悔了,刚才就该直接摔死你!”

文臻递出木牌,“给。”

女子诧然看她。

“我有条件。这牌子可以调动易修年名下店铺和小厮是不是?我给了你,你用这牌子能弄到多少钱是你的事,而你找出这屋子里软筋散的解药给我,并且帮我传一个命令,命易修年那些店铺里的掌柜,带上这一年来的账本和储存的金银,立即来十五爷这里,十五爷要提前查账。谁若不来,明年的掌柜正好换人。”

女子犹疑地看着她,想是也发觉了哪里不对,伸出的手反而缩回来了。

“你已经弄伤了易修年,坏了他的事,他醒来后你没好结果。所以你已经打算走,既然要走,多弄点钱不更好?至于后续会发生什么,你都走了,你管那么多?你假传命令弄走易修年的打手小厮,将来可能追捕你的人手不是也没了?有了钱,没了危险,你仔细想想,这是不是一笔上算买卖?”

谆谆善诱的文臻,从头发丝到脚趾尖,都散发着诚恳良善之光。

这木牌还是易修年第一次见她,看上了她,自己送过来的,文臻把他揍了一顿,牌子却没还,如今老实不客气地用上了。

那女子想了一阵,一咬牙,接过木牌,指了指易修年:“解药我不知道在哪,但我知道他重要的物事喜欢放在自己身上。”

她又问文臻:“你不怕我拿了钱,就不管你的事了?”

“我怕什么呢?”文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去店铺弄钱,你不怕被人发现追出来?把这些人调走本就是你的希望,你没道理不去做。”

女子冷哼一声,想了想道:“他们要把你留在这里,诱惑你的朋友来救你,他们在整个宅子里都布置了埋伏。”

“围城打援嘛。所以我不走,我就在这里,大家玩一玩。”

“那我怎么出去?院子里都是他的人,我刚出过门,马上又出去会被拦阻。”

“放心,我有办法送你出去。”

女子瞅她一眼,并不肯信地摇摇头。

这里到处是人,就算她能出去,这些细软怎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带出去?

但此刻那少女的神情,不知怎的就让她抱了希望。

她继续整理她的鸡零狗碎,一根铜钗都不放过,还用簪子撬床头镶嵌的青玉。

干着活,她忽然犹豫了一下,又问:“你早就知道我们的身份了吧?这都是你设计的吧?”

“怎么会呢。”文臻答,“不过你又何必想这许多,你只需要仔细想想,最后的结果,是不是比你在这个小宅子里等着人小气吧啦地施舍,一辈子过着扣扣索索又无法自由的生活要好?”

结果好,便好了。

现在走投无路,又遇上一条看起来不错的路,无论谁都必须这样选择。

文臻笑了笑。

反正无论什么路,都是她安排走上的路。

她刚刚醒来,就认出了这里是易修年的外宅所在。

窗纸都是深色的,这是易家人的习惯。

案几上一罐燕窝,罐子上有易家的铭记。

屋子整体布局有种华丽中暗藏的俗气和寒酸,和易家大院总体的风格不符,所以这不是易家。

李石头纸条曾说过一句。

“易修年经常会拿大宅的补品送给外宅的女人们。”

由此可见,易修年此人,又小气又贪便宜又爱撑面子,这屋子符合他的风格。

这里想必就是易修年的外宅,在水下对她下手的就是这家伙。

之前得知这个消息时候,她就已经嘱咐英文等人查一下易修年还有哪些外室。

大房固然容不下外室,外室之间更彼此水火不容。毕竟同行相忌。

果然便用上了。

引诱外室去撕逼,她趁机“勾引”易修年。

她猜到易修年上头的易燕吾,应该会想围城打援,利用她来引诱她的帮手自投罗网,所以会告诫易修年不要招惹她,那么她只好自己开窗展示美貌了。

果然色鬼没扛住,进来了。

本来要弄倒易修年挟持他的,结果小妾发现了竞争对手并惨遭铩羽,将这怒气发泄在花心的男人身上。

她也便将计就计,设计了一出“醋坛子母老虎打伤金主”事件。

这种女人,看得见钱,担不住事。情与恩在她们眼底,不抵白银一锭。

她们也敢于火中取栗,前提还是为了钱。

更何况易秀年的吝啬,早已积蓄了她一肚子的怨气。

至此,一切皆如文臻所想。

她下了床,从易修年身上搜出了几管药物,换成寻常人自然无法辨别真伪,容易出错,但在她这里,这不是问题。

解药服了下去,她出了口气。

这次碎针之后,她发现她明明中了毒,但内力全无情况下,依旧能靠拳意出拳。

她学的这一门奇怪功夫,已经进步到可以不需要内力而依旧有八成效果。

这是易修年始料未及的,所以他才敢走到文臻面前。

气力完全恢复后,她换上易修年衣服和他一样的发型,戴上他的面具。

女子已经准备好包袱,看着她的动作,吸一口气,心想这女人果然厉害,明显没中毒啊。

她更加不敢轻举妄动,还建议文臻:“个子不够,我给你找双高跷来,以前我们玩过这个。”

她找了双高跷,文臻绑上,将最后的身高短板也找齐。

然后两人相携着出去,外头的人其实已经习惯了两人经常打闹,易修年向来自诩是个有情趣的人。哄女人比较有耐心。

他的随从看见两人出来,主子低头哄着三娘子,三娘子怒气已经不见,浅笑低嗔,又是平时情状。

随从护卫们心里都笑一声,转开目光。

听见主子哑声道:“好啦好啦,没有的事儿,哪,拿着,去买珠子去,你上次不是说想要画宝坊的明月珰嘛…”

说着拎起一个巨大的包袱,笑道:“拿这个去换…”

护卫们眼光避得更开,看着地面的眼神更加鄙薄。

旁支就是旁支,没一分豪门子弟的教养和风范。

口口声声说自己是未来易家主人,未来易家主人总是偷偷拿大宅的器物出去当换钱也是够了。

因着避嫌,也因着轻蔑,护卫们都没多看,由着文臻坦然拎着细软,把卷款私逃的三娘子送出门。

三娘子挎着包袱跨出门的那一刻,心中满满都是不可思议。

这一个时辰真是一生中最神奇的一个时辰,人生在这里竟然忽转了一个巨大的弯。

这个弯转得如此急,好几次她以为自己栽了。

未想到最后还真能带着金银从容出这门。

这让她对接下来的空手套白狼充满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