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名:综琼瑶—善气迎人

作者:风流书呆

章节:共89章,最新章节:浮云

备注:

现代贵公子穿成倒霉催的克善世子,为了生存,努力扭转留给帝王的坏印象,努力上进,努力奋斗,结果一不小心,形象扭转太过,掰弯帝王的故事。

扫雷:本文有天雷,有狗血,有金手指

主角因为种种原因,对剧情完全不了解

主角受,帝王攻

☆、初至

午夜时分,B市某医院重症监护病房外,一群衣着华贵的男女老少三三两两聚在一起低声交谈,嗡嗡的谈话声糅杂在一起,在空旷的走廊上回荡,使得本该保持寂静的医院显得特别嘈杂,奇怪的是,却无一个医护人员前来阻止。

这群人有的面露期待,有的兴奋,有的焦虑,表情各异,但无一例外的都每隔几分钟看向重症监护室紧闭的房门。

“咔哒”一声,房门从里面打开。开门的声音很小,比起走廊里的热闹,很容易让人忽略,但等待的众人耳朵上都仿佛安装了声纳系统般,几乎是在声音传来的同时都立刻停止了彼此间的交流。走廊里刹那间静的诡异,众人全都转向房门,眼神灼灼的看向从房里走出来的医生。

医生被众人的视线灼烧着,握住门把的手僵住,肩膀不自然的瑟缩了一下。片刻的失神后,他艰难的轻启嘴唇:“抱歉,林先生因心脏衰竭,已于临晨一点五十八分停止呼吸,没有抢救的可能了。各位请节哀。”

随着他的话落,走廊里哄的一声炸开了锅,尖叫声,争吵声,怒骂声,声声震荡在狭小的空间里,继而沸腾了整个医院,唯独哀恸的哭泣声奇异的缺失了。医生怔怔的看着面前这些失态到犹如群魔乱舞的人群,再回头看看孤零零躺在病床上,无人来顾,面容安详的死者,生生打了个冷颤。

医院里整层楼的异常响动隐隐传来,医院大门外一群拿着录制设备,面容焦虑,被十几个穿着黑色西服,体型彪壮的保镖拦阻在医院大门口的记者躁动起来,纷纷试图突破保镖的拦阻闯进医院。

因一个人的离世,这个夜晚显得尤其混乱。

次日,C国最富权威报纸的头版头条用整个版面刊登了这样一条新闻:【林氏现任总裁林子奇于今日临晨一点五十八分离世,享年25岁。】

【林子奇,百年望族林氏的第29代嫡孙,2003年之前因先天性心脏病,一直居住英国疗养,之前从未涉足任何商业事务。2003年,林子奇之父林海涛全面整改林氏集团投资结构,主战金融业。当年,受美国次贷危机波及,林氏集团遭受重创,一夜间负债上百亿,陷入破产边缘,林海涛不堪重负,于2003年9月7号跳楼自杀身亡,林氏集团股票当日跌停。林子奇在这个时刻突然回国,从自己异母弟弟手上接过林氏集团掌控权,不过两月,以雷霆手段稳定了林氏股票价格,在他控股之下,本到了强弩之末的林氏集团,仅仅用了两年时间又恢复了往日辉煌,现今,其荣光比之林氏最巅峰时刻更甚。

林子奇一生多次受到C国元首接见,并随行访问多个国家,是C国顶级商业代表团的灵魂人物。他的商业才能和礼仪风度频频受到各国元首赞誉,英国女皇更是授予他英国荣誉市民的称号,称其为当代最具风范的优雅贵公子。

他的离世无疑是C国商界的重大损失,对林氏集团而言,更是一个致命打击。今日开盘,林氏集团股票已经下滑40%,到现在还没有止跌的趋势,林氏内部更是陷入了分裂,目前林氏各派系人员争执不休,还没有一个人站出来宣布接管林氏。如此一个超级商业帝国,在失去了它最英明的帝王之后会陷入怎样的境地?本报将不间断的对此进行跟踪报道,敬请关注。】

印着醒目血色大字消息的报纸被报刊亭摊主向上放着,层层铺开,路人眼目掠过,纷纷驻足购买,不到一个小时就已经脱销。世人纷纷对这个惊才绝艳的人物的过早离世唏嘘不已。

21世纪的C国失去了它年青一代中流砥柱中的一员,18世纪,异时空的清朝却迎来了一个崭新的灵魂。

一间古色古香,门窗紧闭的房间里,雕花木大床边的案几上,檀香灼烧后形成的青色烟雾正丝丝缕缕从焚香炉里溢出,悠悠闲闲在空中转几个弯儿,慢慢消散,在似有若无的烟丝熏蒸下,整个房间浓烈的药味和烟幕带着异国风情的甜腻香味融合成一股极其怪异的气味,令人闻之欲呕。

“嗯”,一声微弱的低吟在紧闭的床帐里响起,随后一阵悉悉索索布料摩擦的声音传出,床帐被一只苍白消瘦的小手掀开。

这是什么地方?林子奇左手扶着雕花紫檀木大床的床头艰难坐起,右手掀开淡蓝色纱帐,快速扫视一下屋内的摆设,脑海里不由自主浮现这样的疑问。

他不是因为心脏衰竭死了吗?这里明显不是医院,家里也没有装饰成这样的房间,还有,这古怪的气味到底是怎么回事?

千百个疑问在头脑里回转,在难闻的气味熏蒸之下,林子奇觉得现在思考这些问题很有些难度。忍受不住,他皱眉,举起右手放在鼻下稍稍遮掩气味。

一只惨白瘦弱的小手在他眼前一闪而过,置于他鼻端不动了。眸光闪烁一下,他将手放下,摊开在眼前,指挥着这只手掌上下翻转一下,五指收拢成拳又放开,如此反复多次后,林子奇睁大眼,太阳穴剧烈的抽痛几下,这根本不是他原来的手!

一阵尖锐的疼痛从脑袋里爆开,视网膜上不断闪现银色花火,身体犹如被放置在岩溶上蒸烤,林子奇撑着雕花大床的左手抽搐一下,陡然不受他控制的松开,瘦弱的身体因为失去支撑,重新倒进床榻间。

躺在松软的被褥里,林子奇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尽力调节着自己的呼吸,不让自己因疼痛而失去意识。因为患有先天性心脏病,他比任何人都更加知道如何在身体即将崩溃的情况下保持清醒,因为,眼睑一旦合上,就有可能再也睁不开了。虽然身体孱弱,但是,他一生都是强者,总能让自己活的更好更恣意,轻言生死从不是他的风格。

脑袋的刺痛和身体的麻痹显然不能和心脏病突发时的剧烈绞痛相提并论。此刻,林子奇虽然咬着牙忍耐,浑身也如过了雨般被汗水侵染了个遍,但是呼吸已经慢慢舒缓下来,紧皱的眉宇也渐渐松开。不过一刻钟,疼痛如潮水般,来的汹涌,退的干脆。

“时光倒退,借尸还魂?”刺痛过后,接收到一段段莫名记忆的林子奇挑起眉缓缓坐起,低声呢喃。

这是一个因为感染伤害,不幸过世的12岁少年的身体。少年本身的身份既高贵又低贱。高贵是因为他是当朝三大异姓王之一端王的儿子,低贱是因为他只是一个庶子,其母只是端王身边一个身份低微的侍婢,因为姿容艳丽无双而被宠幸,生下他不到三月就因生产耗损过度而死。

端王?异姓王?从记忆中知道现在当政的皇帝是乾隆后,林子奇陷入了深深的疑惑。清朝自雍正后再无异姓王是众所周知的。现在这个端王是怎么冒出来的?而且除了端王还有齐王,硕王两个异姓王,真是十足的怪异!

很快从这个历史偏差中矫回心思,林子奇轻易接受了自己如今借尸还魂的处境。前世因为身体的缘故,他整日幽居,整日研读经史子集,对佛教,藏教也颇为崇信,认为神鬼之说并不是子虚乌有,如今借尸还魂不就是一个很好的证明吗?而且,他心脏不好,本就该保持淡然的心性,否则寿数不长,因此,对林子奇而言,泰山崩于顶而面不改色并不是什么狂妄的虚言。

“莫非我上上辈子造了什么孽,老天如此捉弄我。上一世是家族危难,这一世直接就让我家破人亡。”闭眼将所有记忆尽数浏览分析,林子奇摇头苦笑。

端王已经因为平息民乱而殉国,端王一家唯一逃出生天的就是他和他的嫡姐新月格格。从记忆中翻找出自己同新月格格自得救后的一系列举动,在皇宫中与帝王太后的应对,林子奇嘴角挂上一抹讽刺的微笑。

这个异母姐姐和他上一世那些异母兄弟还真是像,一样的不知所谓。堂堂正黄旗出生的王府格格,却哭着喊着要由一个奴才抚养,而且还立志报恩,在这个将军府里伏低做小,真是没有一点贵族气质可言。报恩?报什么恩?在帝王面前不说还保君恩,反倒去感激一个奴才,简直不知死活。

从来习惯了高人一等的优雅贵公子想起她的所作所为,大病后苍白的小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黑。

对林子奇而言,活着不重要,活的好,活的恣意才是最重要的。变故已经发生,虽然匪夷所思了一点,但是对心性坚韧比之金刚钻也不逊色的林公子而言,却没有丝毫影响。眼下最紧要的不是惊异,慌张。心性紊乱对他改善现在的情况一点好处也无。眼下首先要考虑的,应该是如何活下去,活的好。

端王府已灭,端王旧部因镇守不利早查办的查办,革职的革职,查特里氏100年前就只剩下端王这一支,对林子奇,也就是现在的查特里·克善而言,他已经失去了生存的所有依仗,要在这个阶级地位分明的封建社会活下去,依他特权阶级的高贵出生来说是很容易的事,但要活的好,却着实不易。

眼下,摆在他面前最简单的一条路便是:不做任何改变,顺其自然的过日子。这样,就算他什么也不做,到了这个身体年满14,可以独立了,皇室一样会给他一笔银子建府,再让他袭了端郡王的爵位。这条路看似平安顺遂,实则危机暗藏。不说端王府灭的蹊跷,单看帝后二人面见姐弟两后微妙的态度,也许等不到世子袭爵,两人就要遭皇家厌弃。没了皇室庇护,无权无势空有头衔的端郡王在世勋贵族们的眼里什么也不是。到时,数不清的算计,利用,践踏就会纷沓而来,稍有差池,抄家夺爵都有可能。而没了异姓王爵,也许正合了帝王心意吧。

但危机中同时也蕴涵了转机,他还有另一条路可走,那就是完全依附住帝王,适时展露头角,博得帝王青睐。在家破人亡的情况下,眼下他能依靠的,可以依靠的只有皇室。如果他才华出众,得了帝王青眼,继而重用,做一个实至名归的郡王完全有可能。因为,他现在有两个最大的优势:年幼、失怙。年幼表示他还有培养调·教的空间,失怙表示他除了依附帝王没有别的出路。这两条都保证了他未来对帝王的忠心。历来孤臣,纯臣最得帝王重用,走这条路未尝不是一个机会。只有爬到高处才能保证他在这捧高踩低的冷酷社会不被践踏,而他林子奇重活两辈子,绝不是让人践踏的。

敛目,右手摩挲着下巴,林子奇脑中各种考量翻转。分析完自己这个身体的境遇,制定好未来行事计划,他很想不顾往日的优雅形象,向老天比一个中指。

若让他早来半月,他一定会阻止新月格格出现在皇宫面见皇后。正是因为她的死缠烂打,哭诉哀求才让皇后同意他们姐弟出宫居住,由他他拉·努达海将军照顾。远离最高统治者,由一个奴才收养,让人怎么看怎么觉得这是皇室对查特里一族,对端王的厌弃。民乱本就是端王治下不严吏治腐败导致,他以身殉国实际上非但无功,反而是一种赎罪。

皇室开始时能不计较,意图收养姐弟俩,已经是天大的恩赐,奈何这个新月格格不领情,生生将皇室的庇护推拒出去。皇室对查特里氏这最后两名成员会如何看?印象定然不会很好就是了。若不是满清历来对“兴灭继绝”的传统看的尤为重,对不知好歹的姐弟俩就算不满,也加以特别照拂,眼下这两人才不至于非常落魄。

将目前所处的主客观环境,条条款款都分析了个透,林子奇蹙眉:看来这一世和前世一样,他都别想过的轻松。但是,让他得过且过,浑浑噩噩度日,却是绝不可能的。林子奇是什么人?百年望族林氏的嫡系子孙,含着金汤勺出生,本人又学识渊博,惊才绝艳,这样的人,注定是要站到高处的,让他顶着个落魄贵族的头衔,在京城里含混度日,低人一等,比杀了他还难受!恢复王爵,这是必须的。

不过,万幸,此生这个身体却是健康的,虽然经过一场大病还有些虚弱,但经过调养,完全恢复元气只是时间问题。身体是革命的本钱,有了一个健康的身体,林子奇觉得自己不会过的比上一世差。

右手置于胸前,感受着心脏平稳的跳动,他嘴角浮起一抹皎洁如明月般的微笑。此生,我林子奇就是查特里·克善了。(下文就称克善了)

☆、探病

没有经过什么惨烈的心理挣扎,克善就接受了自己的新身份。不管此世千般不好,万般艰难,只要有一颗健康的心脏,对他来说足矣。

心神完全放松下来的他靠倒在枕头上长长舒了口气。

正在这时,“吱嘎”一声,门被人从外面推开,一个穿着素色衣服,做婢子打扮,十六七岁的清秀丫头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跨过门槛,她习惯性的朝房间放置大床的方向看去,猝然对上一双漆黑发亮如寒星般的眸子,她停下步伐,呆滞了几秒,手里的铜盆也因太过惊讶而失手掉到地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世子醒了!格格!世子醒了!”,完全没有上来查看克善身体状况的打算,婢子尖叫着,转身飞快的跑出去,一系列动作极其快速。

克善看着泼了一地,还冒着白色雾气的热水和翻到的铜盆,讽刺一笑。这就是陪同他们姐弟俩一起逃难出来的两个下人之一的云娃。另外还有一个高大的侍卫,莽古泰,如今没有守在门外,定是在这个身体的姐姐,新月格格那里。

平日克善在端王府就无甚地位,这跟来的两个下人心里的主子只有新月,而无克善。从云娃现在这下意识的反应就可看出。世子大病醒来,她发现的第一时间不是上前伺候或召唤太医查看,而是赶去同格格通报,这样的下人,真是对主子尽职过了头!

而新月格格,作为端王最宠爱的嫡女,平时眼里哪里有他这个庶弟?若不是这场大变,为了给端王留下一条血脉,再加上她自诩的善良,这个庶弟怕是永远也入不了她的眼。

讪然一笑,克善心下颇为自嘲。看来历经两世,他都没有什么亲缘,家人之间的关系还是如此凉薄,这也许就是生在大家族的悲哀吧。

“克善,克善,你醒了?”克善刚收起嘴角的一抹讽笑,一名身穿白色华贵素服,镶嵌银蓝色丁香花纹缂丝边旗袍的美丽少女嘴里急切的询问着,匆匆穿过花园,朝房门疾奔过来。云娃在她身边伴着,虚悬着双手前后护着跑动,生怕她因太过匆忙而摔倒,态度殷勤备至。

“新月,慢点,不急,小心摔着。云娃不会骗你。”一名身材高大威猛,长相周正的中年男子在她身后紧跟而来,脚不停步间还不忘满脸心疼的嘱咐。

看着朝敞开的房门气势汹汹奔来的几人,克善皱起眉头,太吵了!

“克善,你真的醒了?我不是做梦吧?太好了!真是太好了!上天保佑,它果然听见了我的祷告!昨天太医说你不行了,我都快被吓死了!”少女一看见坐起身,表情淡漠的看着他们的瘦弱小孩,瞬间就热泪盈眶,两三步奔到床边坐下,一把搂住他嘤嘤哭泣,边哭边含糊的谢天谢地。

被少女猛然抱住,闻着扑鼻而来的浓烈脂粉香气,克善眉头皱的更紧,并不因她的“真情流露”而感动半分。如果没有记错,他此次大病是九死一生的,这个姐姐如果真的关心他,怎得不见彻夜守候?不见形容憔悴?竟还有心思涂脂擦粉?吓着怕是真的,毕竟他没了,端王府也就彻底没了,这个少女就失去了赖以生存的最后依仗。

心下暗嗤一声,他对新月的作态极其看不上眼。

幸好林公子在现代的时候从不看言情肥皂剧,如果知道这个新月格格不但在幼弟生死不明的时候涂脂抹粉,还兼带谈情说爱,估摸他这会儿就不只看不上眼这样简单了。

“克善,醒了就好,快叫你姐姐别哭了。昨天太医说你快撑不过去了,你姐姐担心的一夜没睡,激动过了会受不了的。”站在一旁的中年男子,也就是姐弟两的救命恩人努达海将军本是微笑的看着他们拥抱,直到看见克善表情淡漠,对新月不理不睬,而新月情绪越加失控,啼哭不止,终于忍不住心疼的开口劝慰。不过,这劝慰的对象是不是弄错了?

病的快死的人到底是谁?克善看着哭的上气不接下气的女人陷入了深深的困惑。

微微侧头看了发话的努达海一眼,虽然觉得他此刻的情态有些异样,克善却不想深究,对他的话无一丝回应。不是他不想让这个女人闭嘴,实在是他刚刚醒来,又经过了一阵心理调节,和脑力劳动,再没有多余的精神来应付这个不着调的姐姐。她要抱,要哭,要表现姐弟情深,就随她去吧。

但是,骤然感到脖颈间一阵温热的湿意滑过,哪怕再如何无力,克善也忍耐不了了。这人竟然将眼泪滴落在他身上?太脏了!

“别哭了!起开!云娃,给我拿湿帕子来擦脖子。”伸手推开少女,洁癖严重的他沉声下令。

“啊?”云娃呆住了。世子应该是让我拿帕子来给格格擦泪,不是擦自己脖子吧?我刚才一定是听错了。踌躇着,她没有动作。

“克善,怎么了?”心思纤细敏感的新月从他语气中感到了一丝厌恶,瞪大眼睛,诧异的看向他,手劲儿不自觉的放松,任少年轻易将她推开。

“云娃,要我再吩咐第二遍吗?”没有回应新月的疑问,克善拧着眉头看向一旁的云娃,语气轻柔,但那如寒星般的眸子告诉云娃,世子这问话,跟轻柔一点边都沾不上。

“不,不用,云娃这就去。”云娃在少年眼神看来的时候,心里紧了一紧,忙转身出去,不一会儿就带着一盆水和湿帕子进来。

抬手阻止了云娃要伺候自己的动作,克善接过帕子,将脖子上沾染的眼泪擦净。将帕子洗洗,又连擦了三遍,他紧皱的眉头才松开。若不是这个身体伤寒还没好全,他真想即刻沐浴,彻底清洗一番。

在克善自顾擦拭脖子的时候,新月只眼巴巴的看着,几次想要开口,见克善不善的脸色,又闭上了嘴。至于努达海,他满眼都是新月,克善的异样他一点没有察觉。

“世子身体好了,怎么一副不高兴的样子?是谁惹到你了?”云娃是个大胆爽利的性子,替温吞的新月出头惯了,此刻见自家主子欲言又止的难受劲儿,终于按耐不住的出口询问。

这是一个婢女对主子说话的口气?克善眼神锐利的扫过云娃,云娃在这上位者独有的眼神威压下噤若寒蝉,默默退至一边。世子醒来,好像有哪里不同了。她隐隐想到。

新月坐在床沿上,不自在的挪动了一下,也不敢直视这样的克善。努达海终于察觉到了异样,忙走上来,双手搭在新月的肩膀上摩挲几下算作安慰,又俯身直视克善,亲切的开口:“克善这是刚醒过来,脑子还没完全清醒呢,一点起床气这是难免,小克善,是不是?”

脑子不清楚?这说的是你吗?当着一室人的面与一个贵为格格的未婚少女勾肩搭背!这两人之间未免亲密太过了!心里轻嘲,克善垂眸,直接无视了努达海故作调皮的问话。

对这群人本就不熟悉,自然不想搭理。他从来没想在这些人面前伪装以前那个懦弱无能的克善来应付。自己不说,任谁也猜不到这具身体早已换了一个灵魂,他们觉得奇怪又能如何?不过,这身体很有必要再招个医生来看看。

想罢,克善看向努达海,淡淡吩咐:“努达海将军,劳烦你请太医过来,让他再给本世子看看病情。”这群人,来了这么久,一直废话不停,说是关心,却完全没想过招太医来看,竟然要他这个病人自己开口。

“啊,是是是!看我糊涂!一时高兴就忘了克善这会儿虽然醒了,却还病着呢!努达海,快去叫太医过来!”听了克善的话,新月自以为找到弟弟态度反常的根源,病着,脾气自然大点,心情立马放松了,站起身,扯着努达海的衣袖,一叠声的催促他快去叫太医。

一边的云娃忧虑的神色也好了,转身准备出去叫人。

“不用了,太医我带过来了。雁姬见过世子,见过格格。”一名穿着雍容华贵,相貌端庄而不失艳丽的中年妇女出现在门口,朗声说道。她两手小心的扶着一名老太太,身后跟着两名十七八岁,打扮贵气的男女和一干仆妇。踱步到房间正中,她放开搀扶老人的手,优雅的行了个福礼。

“老生见过世子,见过格格。”待她礼毕,老人也跟着弯腰行礼。身后一众仆妇跟着效仿,只除了那两名少年少女。他们微微俯低身子做做样子,脸上表情不以为然。

“快,快起来,不是说了很多遍了吗?见了我不用行礼!拿我当家人就好,你们这样,我心里惶恐极了!”克善还未发话,新月就已经边劝服着,边急慌慌的走过去,扶起老太太,又径直走到老太太身后将行礼慢了半拍,连腰还未来得及弯下的少男少女拉扯起来。

“格格,这如何使得?奴才见了主子行礼这是规矩。”雁姬见新月的作态,皱眉,温言回道。

“哎~~格格既然吩咐了,我们照办就是。”听见雁姬口吐‘奴才’二字,老太太眉头微不可见的皱了皱,继而开口发话。

和新月站在一处的两名男女忙认同的点头。新月水灵的大眼定定看着老太太,一副非常感动的样子。

“雁姬,格格和世子都是心胸宽大,不拘小节的人,是你着相了!在这府里只有家人,没有奴才和主子!”努达海走过去扶住雁姬的肩膀,温柔的宽慰。

雁姬紧皱的眉头没有半点放松。一家子都如此不清不楚,只她一人明白有何用?再争辩下去只能惹的他们嫌弃,还是世子的身体重要。想罢,她挣开努达海搭在她肩膀上的双手,走到床前,又再次屈身行礼才毕恭毕敬的开口:“世子醒来一切安好?为保险起见,可否让太医再给您探一次脉?他如今就在门外等候传召。”

克善见这一群人一进来,没有首先上来问候自己病情,反倒惺惺作态,你一句我一句的演上了,正膈应的慌,此刻见了雁姬明丽的脸和眼中真切的关怀,心里的阴霾这才散了一点。微微点头道:“让他进来吧。”

这他他拉府众人如此尊卑不分,是如何在阶级分明的满清幸存下来,还爬到高位的?满府上下,除了雁姬,竟没有一个明白人。克善脑子里不断思考着这个深奥的问题。

在现代,林氏家族极其守旧,仍然沿袭了等级,嫡庶分明的传统,他从小习惯了处于特权阶级应享受到的待遇,乍然见了这混乱的一家子,还真是不习惯,也弄不明白。

见克善应了,雁姬微微一笑,挥手示意身边的嬷嬷去叫太医进来。

不一会儿,一名留着山羊胡子的老太医背着一个大大的医药箱进来,雁姬起身站到一旁,让开位置给太医诊治。

老太医恭恭敬敬的给克善行了个礼,然后坐在床边的凳子上开始诊脉。新月忙上前站到太医身后雁姬旁边,努达海自然跟着,随后一群人围拢过来。

克善见黑压压一群人将他和太医团团围着,如猴子般被人观赏,脸黑了黑。

“请世子静心。”感觉脉象乱了几瞬,太医轻声开口提醒。

“你们都退下。只太医和雁姬留下。”左手揉揉紧皱的眉头,克善冷冷开口。

“克善,为什么让我出去?”新月觉得弟弟的要求实在是匪夷所思。这个弟弟自逃难出来,向来是离不开她的,为何要在这个时候赶她走?赶她走就算了,为何独独留下雁姬?

心里不平衡,新月水汪汪的大眼看向雁姬,眼泪要坠不坠,仿似受了天大的委屈。努达海单手环住新月的肩膀,转头怒视雁姬,雁姬盯着他放在新月肩头的手,皱眉,张口欲言却吐不出一个字。其他人面面相觑,还搞不清楚状况。

世子醒来,脾气好像变大了。这是众人的心声。

“叫你们退下没听到吗?”见众人不动,克善再次开口,语气里参杂着丝丝冰寒之气。由于声音陡然提高几度,话落,他不适的轻咳几声,脸上起了几丝病态的红晕。

这回众人分明感到了世子身上散发的不悦和威压。没想到这孱弱的瘦小身体里能爆发出如此慑人的能量,众人垂头回避他扫过的目光,脚步不自觉的退却,朝房门挪动。只新月仍然惨白着脸僵持在那里。

“格格还请先出去吧,世子有下官和夫人照看,必不会有事。人多,空气不流通,对世子的病情也有影响。”太医见世子动气引得咳嗽不止,连忙开口打圆场。

有了台阶下的新月终于撑不住,眼神怪异的看克善一眼,表情哀戚的被努达海扶出房门。

没有了围观的众人,克善安心闭眼,闲适的靠在身后的枕头上任太医把脉。

“如何?”一刻钟后,太医收手,克善睁眼,淡声询问。少年特有的温润嗓音在空旷的房间中回荡几圈,带着点点病中的沙哑,落入人耳中,凭的添了几分莫名动听的味道。

雁姬这时也稍稍上前,眼神关切的看向太医。伤寒不是小病,明明昨天太医还说了准备后事,今日却如此精神,不排除回光返照的可能。

“世子身体已经无碍。如今还有些虚弱,待我再开几幅补气培元的药方将养着,不出半月就大好了。”太医抚抚山羊胡,笑的很舒心。

“太好了!多谢太医!”雁姬明媚一笑,转身替克善掖掖被角,轻声道:“世子您先歇会儿,我带太医去外间开药方,再叫人给世子做些清淡的粥食补身。”

“多谢太医,有劳夫人。”对着雁姬明媚的笑脸,克善也扬起嘴角,优雅的颔首致谢,目送他们出去。

待两人走出房间关上房门,他重重软倒在床榻上,心里喟叹:这个身体没有其它毛病,很好!

☆、谢恩

他他拉将军府前院

一名身穿浅蓝色云纹织锦袍服,身形瘦弱的少年正坐在宽大的摇椅中,沐浴着初春温暖的日光,静静的翻看着一本书。他眉头舒展,表情安详,看到心悦处还会不自觉的牵起嘴角,笑容温润恬静。

“世子,这是格格给您做的栗子糕,刚出炉,还热着呢,您快尝尝。”云娃手里拿着一盘糕点,在院外定定的看了这样的少年好一会儿才上前奉食。

她态度谦卑,语气恭敬,作态与少年醒来那日截然不同。

自世子醒来,短短几日,众人都感觉到,这个少年不一样了。他看人不再躲躲闪闪,而是眼神如电,他态度不再唯唯诺诺,而是优雅庄严。面对这样的世子,所有人在他跟前时,都不约而同的保持恭敬谦卑的态度,就连他的亲姐姐新月,如今在他面前也是屏声息气居多。

“恩,放那儿吧。”少年听见云娃的声音,头也没抬,左手指指椅子旁边的矮机,继续看书。

“是。”云娃嘴唇蠕动两下,终是没再出声。现下,她再次深刻的感觉到世子的变化。醒来好几日,世子只每天关在院子里看书,练字。若是往常,世子听见格格亲自做糕点给他,还不欢喜的蹦起来,缠着自己要去看姐姐?哪像现在,对格格可有可无,轻慢的态度。原来,老人常说从生死难关过来的人,心性都会大变竟是真的。

“没事就退下。”克善在看书时向来不喜身边有人打扰,感觉到云娃放下糕点后久久不动,他抬头轻瞥一眼,开口遣退。

“啊,是。”世子的声音传来,云娃感觉脊背凉了一下,连忙眼观鼻鼻观心的躬身告退。

以后,再不能在世子面前走神了。退出院落,她心里暗暗警告自己。

“云娃,你不进去伺候克善,站在这里干嘛?”新月身后跟着莽古泰,缓步从后院走来,远远看见站在墙角发愣的婢女,奇怪的询问。

“回格格,世子正在看书,不喜旁人打搅,所以将我遣退了。”云娃回身,行礼禀告,直起腰时眼神含情的瞟向格格身后高大健壮的莽古泰,见他手里拿着几个精美的礼盒,又好奇的开口:“格格,莽古泰拿的是什么好东西?”

“太医回宫复命,皇上和皇后娘娘听说克善痊愈了,很高兴,特意赏赐的补品和药材。”新月柔柔一笑,神情显得很骄傲。

“是吗?贵人们对格格这样照拂,真是太好了。格格,咱们快进去送给世子,让他也高兴高兴。”云娃听了主子的话由衷的开心。没了父母亲族,有上头的宠爱,格格才能过上好日子。

“恩,进去吧。”新月听了云娃的话,脸上笑容加深,举步跨进院门。

“克善,快看,姐姐给你带了什么来?”看见坐在树下看书的少年,新月一脸明媚的笑容,语气轻快的开口。

闻声,克善皱眉,捏紧手里的书页,又很快松开,转头看向朝他走来的三人,眸子黑沉,没有答话,不知在想些什么。

对上弟弟漆黑如寒潭的双眸,新月微微拔高的欢快嗓音不自觉收拢,转成轻柔:“克善快歇歇,病才刚好,不急着用功读书。看,这是皇上和皇后娘娘赐给你的礼物,都是些很名贵的药材和补品,以后每日让云娃给你料理了,补补身子。”

宫里赏赐的?克善听了新月后几句话,终于直起身子,放下书册,表情转为认真。

看来上面还没有对这姐弟两完全厌弃。也是,端王殉国没有几日,对外还是功臣,如今多少双眼睛盯着皇上对功臣遗孤的态度,哪怕对两姐弟的作态再不满,皇上此时也不会表露出来。这样也好,趁着上位者的耐心还没被他们完全磨光,重新讨得皇上的青睐,继承王爵难度不是很大。他现在既然已经代替了这端王世子重生,这世子之位就必须名符其实。

看着一堆锦盒,克善摩挲着因生病而变得尖细的下巴,默默不言的思量一番,继而嘴角一勾:“莽古泰,将赏赐的东西放进库房。姐姐,明天你早点起来,好生装扮一下,随我进宫谢恩。云娃,现在就去神武门递明日进宫的牌子。”

“是!”世子自醒来后,威严日盛,此刻他开口下令,云娃和莽古泰莫敢不从,干脆的应下后分头行事了。

待两人走了有一会儿了,新月才反应过来,坐在弟弟身边的矮凳上,迟疑的开口:“进宫谢恩?克善,有必要吗?”

听见新月无知到极点的问话,克善额角抽了抽,嘴唇抿紧:“上有所赐,做奴才的岂可不知感恩?”口出‘奴才’二字,他心里没有一点不适,上一世他就知道如何调节自己适应环境,继而改变环境,这一世处境艰难,就更不会端着无谓的尊严行清高愚昧之事。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万一皇上和皇后娘娘不想见咱们呢?咱们这样上赶着,不好吧?”端王在荆州就是土皇帝,行事横行无忌,作为他最宠爱的嫡女,新月不但不通人情世故,还养成了一副不知天高地厚的性子。在她看来,皇家照顾他们,那是天经地义的,克善这样做,有些太过谄媚,她觉得有些难堪。

“只要我们感恩的心意到了就好,上面想不想见咱们,那是他们的意愿,不容人置喙。姐姐今后慎言。”侧首直视新月的双眼,克善语气严厉的警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