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云萝清明不少,按了按眉心,道:“快三更了吧?这么晚了,只要她们人没事,应该不会报去莲福苑里,可这事体瞒不过的,明儿个一早,祖父、祖母就都知道了。”

“就是如此的,姑娘,明日请安时,您可留心些。”锦灵提醒道。

杜云萝颔首,沉吟道:“等天一亮,你就去清晖园里报一声,也让母亲和大姐有个数。”

锦灵应了,又伺候杜云萝躺下,落了幔帐,拿着烛台去歇了。

杜云萝的瞌睡全醒了,这会儿压根睡不着,脑海里全是锦灵的话。

中元放灯,从前还是去过一两回的。

那河面上一盏接着一盏的荷花灯顺着缓缓的水流而下,分明不刺目耀眼的光芒,因着河灯铺面了河面,照亮了河水与两岸,别人说,这光芒会引着流连在世间的魂魄往阴川去,是他们的引路灯。

伤感中带着希望,世人亦喜爱着河灯盏盏的美景,每一年都不愿意错过。

对杜云萝来说,她记忆里的中元放灯,就是人挤人。

往年,也不是没有出过一不小心就落水的事体,别说是体弱的姑娘家,健硕的大汉也会因脚滑或拥挤而摔下水去。

可烧了衣服头发,杜云萝还是头一回听说。

不过,回想起那拥挤的场面,河灯里的蜡烛烧到了边上的人,也是说得通的。

只是,这是对寻常百姓而言的。

京郊那水面宽广,官宦人家又官宦人家放灯的地方,寻常百姓很少会越过去冲撞了贵人。

况且京中官宦勋贵世家多如牛毛,自个儿都不够地方站的,怎么还会混入其他人。

杜云瑛和杜云诺放灯,身边跟满了丫鬟婆子,外头又有一群小厮护着,真要论起来,就算有人不小心,烧到的也应该是丫鬟婆子,而非主子。

除非,当时还有旁人就在她们身边。

能近身的,肯定是哪家府上的贵女了吧。

杜云萝想了许久,直到脑子里迷糊了才闭上了眼睛。

翌日一早,锦灵就依着吩咐去清晖园里报信了。

锦蕊进来伺候,见杜云萝眼中有不少红丝,道:“昨夜里太吵了些,闹得姑娘睡得不踏实,晚些奴婢会教训她们的。”

梳头净面,亏得是年轻,皮肤底子好,眼下拿粉遮了遮,青色就看不太出来了。

锦蕊松了口气,道:“要是叫老太太和太太瞧出来了,可要心疼的。姑娘,昨儿个锦灵值夜的,可是她没伺候好?说起来奴婢一早就没见到她,她去哪儿躲懒了?”

“我使她去清晖园里,”杜云萝对镜照了照,道,“昨夜里锦灵已经训过了。”

锦蕊一愣,眸子闪过厉色,道:“果真是把姑娘吵醒了?真真可恶!”

“吵醒了也好,我提前知道了,也免得今日去触霉头。”杜云萝说完,示意锦蕊弯下腰,凑到她耳边,道,“安丰院和水芙苑里,你可有相熟的?仔细去打听打听。”

听杜云萝把事体一说,锦蕊不禁睁大了眼睛,愣怔了半晌,才咽了口水点了头。

第57章 打听(二更)

莲福苑里,歇在内室床上的杜公甫还未起。

夏老太太怕热,又贪凉,这几日都是歇在西梢间的凉榻上,外头一天亮,她就睁开了眼睛。

兰芝伺候夏老太太梳洗。

夏老太太坐在桌前,慢条斯理地饮了一盏温茶,道:“昨儿个,他们是什么时辰回来的?怎么也没人来报一声。”

兰芝笑着道:“几位爷与姑娘具是晓事知礼的,定是按着老太太的嘱咐,早些回来了,没有来报,一定是惦记着老太太与老太爷的身子骨,不敢打搅。”

夏老太太轻哼了一声。

兰芝请了给夏老太太梳头的郑家娘子进来,自个儿转身退了出去,快步走到门房上,压着声儿道:“去二门上问话的人回来没有?这都什么时辰了!”

守门的胡婆子赔笑着道:“姑娘,人已经是跑着去了,您再等等。”

兰芝无奈摇了摇头。

昨夜里不是她当值,因而早早就歇了,今日大早起来,才晓得昨夜苗氏那儿没有使人来报过,她不由就纳闷了。

按规矩,从前姑娘们从府外回来,定是会有人来莲福苑里报一声的,便是夜里不好惊动老太爷与老太太,门房上是肯定会有消息的。

中元放灯,回来得再晚,到府里也顶多二更过半、三更之前,守门的婆子前半夜都是不睡的,苗氏清楚规矩,怎么会忽略了。

兰芝心中犯嘀咕,可转念一想,没来报信也好,起码,肯定没出什么大事,要不然,便是四更天,也不敢瞒着夏老太太的。

只是,兰芝心底里,隐约还是觉得不妥当。

顾忌着苗氏的计较性子,她没有贸然使人去水芙苑和安丰院里打听,而是直接去了二门。

兰芝不能离开夏老太太身边太久,沉声道:“有消息了便赶紧告诉我,我先进去伺候了。”

入了正屋里,那份紧张和难以言明的不安被完完全全掩饰起来,兰芝笑盈盈走到夏老太太身边,道:“娘子今日梳的这个头可真显气质,戴上那条青松石蜀锦回字纹的抹额,配上那珐琅托底嵌翡翠的领扣,当真是精神奕奕。”

夏老太太哈哈大笑,对着镜子前后照了照:“你这张嘴啊,都比烟翠的手都巧了。我这都长出白头发了,你还说我精神奕奕。”

郑家娘子从前在夏老太太身边做丫鬟时,名字唤作烟翠,后来许给了郑家,因着梳头手艺好,这些年老太太也离不了她。

几人说笑了几句,兰芝心中存着事,多少有些惴惴。

夏老太太敏锐,瞧在了眼里:“怎么了?”

兰芝一怔,笑道:“奴婢是在想,不知老太爷醒了没有,这个时候,该起身了。”

“他身边不缺伺候的,”夏老太太摆了摆手,道,“你扶我去东稍间吧,再过会儿,那一个个都该来了。”

兰芝应了。

扶着夏老太太出了西梢间,经过中屋时,兰芝瞥见竹帘被挑开来了些,外头一张慌乱的脸闪过,正是那胡婆子,她心中一紧,入了东稍间,服侍夏老太太坐到罗汉床上,便寻了个由头出来了。

“可问来了?”兰芝急切道。

胡婆子青着一张脸,一把拽住了兰芝的手腕:“姑娘,二门上说,昨日几位爷与姑娘们是二更时入的府。”

“虽说不早,但也不至于不来报一声呀。”兰芝嘀咕道。

“哎呦那也要有胆子来报呀。”胡婆子跺脚。

兰芝的心漏跳了一下,沉下脸去:“快说说明白。”

“听说、听说的,打翻了河灯,三姑娘的袖子烧了,四姑娘的头发烧…”胡婆子说了一半,突然哎呦大叫一声,低下头看着那被兰芝反扣住捏得紧紧的手腕,痛得眼泪水直冒,“姑娘,好姑娘,可轻些。”

兰芝颤抖着放开了,深呼吸了几口:“你确定?”

“是、是这么说的。”胡婆子垂下头去,暗暗揉了揉手腕。

兰芝抬手在额头上用力拍了两下,既然传出这样的话来,不管真假,夏老太太跟前是不能瞒着的了。

东稍间里,夏老太太笑着与郑家娘子说着话,见兰芝绷着脸进来,不禁多看了她两眼。

“老太太,”兰芝垂首,道,“昨夜里,没有人来门房上报信,奴婢觉得奇怪,使人去二门上问了,二门上说,说…”

“说什么?”夏老太太的笑容凝住了,她微微坐直了身体,一字一字问道。

“河灯打翻了,三姑娘烧了袖子,四姑娘烧了头发。”兰芝颤着声道。

咚咚!

兰芝循声望去,一眼瞅见了杜公甫平日里把玩的揉手核桃滚到了桌角边,她缩了缩脖子,怯怯抬头,对上从内室里出来的杜公甫的眼睛。

夏老太太重重捶了罗汉床板,喝道:“去,都把人给我叫来!”

杜云萝进莲福苑时,正好遇见几个婆子匆匆而去,她心知定是夏老太太知道事体了。

虽说,昨日祸事与她无关,但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在气头上,还是夹着尾巴好,免得引火上身。

杜云萝没有径直进去,在院门外等了杜云茹和甄氏。

甄氏已经从锦灵那儿听说了,拉着杜云萝道:“亏得你们两个没有去,不然,真要吓死母亲了。倒是云荻,牵扯在里头,哎!”

对于杜云荻,杜云萝反而没那么担心。

再过五六日,杜云荻就要回书院去了,杜公甫骂也好罚也好,也就这几日工夫。

至于打,杜云荻不可能带伤回去,杜公甫就算要打,也不会下狠手的。

宽慰了甄氏几句,母女三人一道进去。

东稍间里,静得可怕,杜公甫和夏老太太坐在罗汉床上,阴着脸不说话。

等了两刻钟,苗氏领着杜云瑛来了。

粗粗一眼看去,杜云瑛上下都没有不妥当的,可杜云萝眼尖,杜云瑛收在袖口里的手指分明泛着红。

苗氏抿了抿唇,福身要说话,只唤了“老太爷”,就叫夏老太太冷冷一眼给打断了,只能硬着头皮站在一旁。

廖氏和杜云诺进来,夏老太太看着与平日里发型全然不同的杜云诺,厉声喝道:“跪下!”

杜云诺本就慌乱不安,闻声哪里还站得住,扑通跪在地上。

杜云瑛自知逃不过,干脆也跪倒在地。

等苗氏和廖氏一并跪了,甄氏也不好坐着,想到杜云荻,她便也跪下了。

第58章 经过

甄氏都跪下了,杜云茹和杜云萝也不好坐在那儿当木头,对视了一眼,规规矩矩跪在了甄氏身后。

夏老太太的视线从杜云萝头上那两朵绢花上扫过,面无表情,也没有叫起。

如此架势,一屋子的人心中越发没有底了。

苗氏偏头叹息,连八竿子打不着的心肝肝杜云萝都陪着罚跪了,她们其他人还能逃得过?

丫鬟婆子们具是通透人,噤声屏气,蹑手蹑脚地跪了。

东稍间里,除了端坐在罗汉床上的那两位,其余人都跪着。

杜云琅三兄弟得了消息,自不敢托大,一道往莲福苑里来。

里头如此气氛,打帘的小丫鬟苦着一张脸不敢报,兄弟几个不为难她,自顾自在正屋前的回廊上跪了。

这一跪便是小半个时辰,直到西洋钟打了点,杜公甫才清了清嗓子。

夏老太太会意,端起茶盏,抿了一口已经凉透了的茶,淡淡道:“起来,把事体说说明白。兰芝,你让云琅他们进来吧。”

兰芝爬起来,赶忙出去唤人。

杜云萝起来后,与杜云茹一道扶起了甄氏,久跪下来,膝盖又酸又痛,可当着杜公甫和夏老太太的面,谁也不敢揉,只能咬牙忍着,依着辈分坐的坐、站的站。

苗氏提心吊胆了一整夜,根本没有睡踏实,一来就跪了小半个时辰,整个人都有些晕乎乎的。

她按了按眉心,道:“老太爷、老太太,昨日是…”

“昨日你跟着去了?”夏老太太直接抬声打断了苗氏的话。

苗氏低下头:“没有。”

“你既没有去,你能说明白什么?”夏老太太冷哼一声,目光在杜云瑛和杜云诺面上转了转,道,“你们两个自己说。”

杜云诺咬着下唇,眼中一片晶莹,张了张嘴,没吐出一个字来。

杜云瑛看在眼中,心道杜云诺若还是这般惶恐态度,只怕夏老太太又要发脾气了,她暗暗匀了匀气,道:“祖父、祖母,是这么一回事。我们到河边时,已经是人山人海了。

官家放灯的地方也有不少人,原本哥哥们是陪着我们的,可到了岸边,就遇见了好些人家的姐妹们都在,有不少都是熟人,就过去打了招呼。”

杜云瑛说到这里顿了顿,转眸看向杜云萝,杜云萝有些莫名,只听杜云瑛道:“安冉县主也在。”

安冉县主这四个字,让杜云萝下意识地蹙了眉头。

莫非,是安冉县主为难杜云瑛和杜云诺,以至于烧了河灯?

念头在脑海里划过,杜云萝自个儿就先否定了。

安冉县主好歹也是杜云诺的表姐,廖氏和廖姨娘多有走动,安冉县主再骄纵,也不至于去烧杜云诺的头发。

“她是县主,又是四婶娘的外甥女,我们便上前问了安,县主见了我们是不太高兴,后来…”

依杜云瑛的说法,安冉县主是和许多交好的贵女们一道去的,遇见了杜云诺与杜云瑛,她恼归恼,但还顾念着亲戚脸面,并没有为难她们,有两个与杜云诺熟悉的姑娘甚至邀请她们一起放河灯。

杜云诺没有拒绝,而杜云琅几兄弟又不能一直在姑娘们之间待着,便远远离开了些,只让婆子丫鬟们仔细照顾着。

而后,她们遇见了惠郡主。

惠郡主和安冉县主之间,素来是面和心不合的。

见杜云诺和安冉县主说了几句话,惠郡主掩唇直笑:“安冉姐姐真是大度,换作是我,可落不下这个脸。”

安冉县主是什么脾气,这般嘲弄的一句话落在耳朵里,气得浑身都发抖了。

对杜云诺,安冉县主要顾及廖姨娘的面子,但对惠郡主,她就没这么多讲究了,当即牙尖嘴利刺了过去。

两人吵嘴,哪个敢拦?又有胆儿肥的明着劝暗着推,一发不可收拾。

惠郡主扬手要打安冉县主,两人推挪时打翻了侍女手中的河灯,点燃了杜云诺那身葱绿地妆花纱长袄的交领。

杜云诺愣在那儿还没回神,身边的人一下子就尖叫着散开了,连那两个始作俑者都呆愣地站在那儿不动了。

眼瞅着杜云诺垂在后背上的头发都烧起来了,杜云瑛慌乱地扑了过去,挥着衣袖替杜云诺灭火,连手指烫着了都不觉得痛。

杜云瑛动了,杜家的丫鬟婆子们回过神来,手忙脚乱地帮着扑火,杜云诺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杜云琅兄弟听见动静,过来一看也傻了眼,怕这头发再烧下去要出大事体,他从怀中掏出小刀一把就将冒着烟的头发给割断了。

惊魂未定的杜云诺被扶回了马车,他们也无心再放灯,返程回府。

杜云瑛说完,整个人还是忍不住打了个寒噤,她垂眸看向自己还红着的手指,只觉得一股子痛楚又涌上心头。

昨夜里回来,苗氏就问过她,怎么就疯了似的冲过去灭火,她和杜云诺根本不是心连心的姐妹,又有这么多丫鬟婆子在,她何苦来哉。

杜云瑛一个字都没有答,她脑海中一片空白。

在见到杜云诺后颈领子烧起来的时候,她的脑海也是空白的。

根本没有想过什么,她只是本能地就扑了过去。

直到火灭了,她站在河边看着那群或惊恐或愣怔或冷漠的贵女时,她想,不管她和杜云诺暗地里关系如何,她们都姓杜,在这些人的面前,她不想叫她们看笑话。

夏老太太听杜云瑛说完,道:“云诺,是这么一回事吗?”

杜云诺垂着头,缓缓地点了两下。

廖氏掏出帕子按了按眼角,从袖口中取出一方锦帕,打开之后双手捧到夏老太太跟前:“这是昨日云琅割下来的云诺的头发,都带回来了。”

杜云萝看过去,乌黑的长发,在其中一端靠近顶部的地方,烧得又黄又干,甚至还有一股子焦味。

见了断发,杜云诺本能抬手去摸自己的后颈,摸到那短了一大截的头发,她咬着唇又要哭出来。

夏老太太示意廖氏把东西收好,道:“事情说完了,知道哪儿错了吗?”

杜云诺愕然抬头,分明,分明她和杜云瑛都是受害者,安冉县主和惠郡主动手,她们又有什么错处?

第59章 错处(二更)

不仅是杜云诺不明白,杜云瑛亦是一头雾水。

昨日之事,她来来回回反反复复地想,都觉得自己已经做得足够好了。

放河灯是经过长辈允许的,由兄长和一众仆妇们陪同前往,她们并非私自出行;在河边遇上安冉县主,只是巧合,于情于理,当时的场面下,她们都要过去问安的,几位贵女邀请她们放灯,答应下来亦是为了周全彼此面子,而兄长们此时是不适合再与她们一起的;惠郡主和安冉县主的争执,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谁也没想到,这两人一言不合竟然动起手来,以至于打翻了河灯。

出事之后,杜云瑛第一时间出手帮杜云诺,两人归家。

这经过再三推敲琢磨,杜云瑛都认为,没有什么可以挑剔的地方。

再来一次,她亦会如此行事。

真要论过错,分明是安冉县主和惠郡主错了,最后连累了她们姐妹两个。

杜云瑛这么想,也就这么说了:“神仙打架,我们两个是受了无妄之灾,祖母为何要说是我们的过错?安冉县主是四婶娘的外甥女,又是县主,我们岂能不理会不奉承?惠郡主讽刺县主,县主因为五妹妹和世子的婚事丢了颜面,可算起来,也是县主行事偏颇,又遇上了郡主那个与她争锋相对的人。”

牵扯到廖姨娘,廖氏垂着的眼帘动了动,心头滚过一股怨气。

安冉县主那脾气,连她这个当姨母的都只能受着,因为廖姨娘入了国公府,她们姐妹见面,她生生就落了一头,可再如此,那也是她的姐姐,廖氏不耐烦听旁人说姐姐坏话,再说了,国公府愿意宠着,旁人置喙什么呀。

杜云诺没有注意到嫡母的神色,她听了杜云瑛的一番话,分外认同。

夏老太太哼了一声:“神仙打架,你们两个也晓得那是神仙打架?为何其他府上的姑娘都平安无事,就你们两个倒了霉?云诺,会烧到你的领子,可见你当时就站在县主和郡主的身边吧?”

迎着夏老太太的目光,杜云诺下意识点了头,见祖母眸色沉沉,她脑海里嗡的一声,隐约察觉出不对劲来。

她当时,为何就会站在县主和郡主的身边?

安冉县主待她,就是面子上的事体,县主身边围满了想要奉承示好的人,杜云诺,从来插不进去。

她记得,当时场面一片混乱,她似是被推着挤着乱了方向,最后,她似乎看到了安冉县主饱含恶意的目光…

“县主和郡主的身边,不说丫鬟婆子,其他姑娘们就能围得满满当当的,什么时候轮到过你们两个?她们动手之时,人人都晓得是神仙打架了,聪明地往后躲开避开,就你们,傻乎乎地被推到了前头,当了那个倒霉鬼!”夏老太太怒气冲冲,用力在罗汉床上捶了一拳,“现在还告诉我,不知道错在哪里,当真可笑!错就错在你们不机灵不聪明不会审时度势不会明哲保身!但凡有一丁点聪明劲儿,当时就该躲得远远的,她们两个爱怎么吵怎么打,由着她们去!”

杜云瑛和杜云诺愣住了。

杜云萝亦愕然,她没想到夏老太太会说出这么一番话来。

这是心疼她们爱护她们的长辈才会说的话,夏老太太偏心也好,深沉也罢,毕竟是护犊子的。

甄氏悄悄扫了杜云荻一眼,悬着的心放下了,夏老太太如此说了,就不会狠狠罚了。

苗氏明白夏老太太说得在理,可一想到杜云瑛那受伤的手指就心疼的要命。

十指连心,连得不仅仅是杜云瑛的心,也是苗氏的心啊。

“老太太,”苗氏试探着问道,“那这事体就…回头景国公府与定王府…”

定王府就是惠郡主家中,惠郡主是妾室所出,但这位妾室与宫中得宠的那一位关系匪浅的,在王府里,便是王妃待她都客客气气的。

“怎么?你想兴师问罪?且不说国公府和定王府会不会使人上门,便是来了,我们也只能笑脸相迎!”夏老太太啐了一口,道,“忍不下这口气?也只有忍着!然后,让你们的丈夫、儿子、侄子一个个往上爬,等你们也成了神仙,你再把河灯泼回去,我不拦着。”

苗氏深吸了一口气。

屋子里鸦雀无声,良久,杜公甫揉着胸口重重咳了两声:“往后,杜家的荣耀,该由你们捧来给我,而不是靠着我这张老脸,在圣上、殿下跟前给你们贴金。”

杜云萝的身子微微晃了晃。

权势、地位,一层压一层,京城就是这样的地方,整个朝廷都是这样的地方。

前世,她没有为疼爱她呵护她的杜家谋得任何东西,而为那个算计了她一辈子,夺走了穆连潇生命、封号、一切的一切,最后鸠占鹊巢的二房上下得了一座贞节牌坊。

一生荣耀、一生桎梏!

至死都是压在她身上的一座山,每每回过头去,都恨不能亲手推倒了它!

这一次,她要为杜家做些什么。

杜公甫的一句话,似有千斤重,杜云琅三兄弟一字一字品味着,而后重重磕了头。

握紧了收在袖口中的手,杜云诺的眸中闪过一丝厉色,若是她没有看错,当时安冉县主的眼中真的是饱含了恶意的,那以她对县主的了解,侍女打翻河灯恐怕不是意外,而是县主故意的。

故意要拿她杜云诺出气,因为她是杜家的女儿,是让安冉县主颜面扫地的杜云萝的姐姐。

安冉县主不敢明着动手,见杜云诺被挤到她身边,干脆顺势行事,看起来是意外,谁又能拿她怎么样!

杜云诺狠狠咬住了后槽牙,夏老太太说得对,她也要往上爬,爬到比安冉县主、惠郡主更高的位置上,然后,把河灯泼回去!

用力地泼回去!

苗氏得了吩咐,再是满肚子怨气也只能忍了。

晌午时,景国公府使人送来了些点心膏药,巧舌如莲,推说是姑娘家置气,说得冠冕堂皇,实则没有一点儿愧疚和诚意。

苗氏堆着笑容送走了人,回头就重重把东西都砸了,暗自骂道:果真都是姓廖的,这两姐妹就没一个好东西!

而定王府那儿,始终没有半点消息,仿佛昨日河边纷争与杜家姐妹受伤根本没有发生过一样。

安华院里,杜云萝放下手中书卷,支着下巴想:惠郡主那种人,在对上官家姑娘时,怎么会晓得赔礼道歉四个字?至于安冉县主,要不是廖姨娘自掏腰包,景国公府都不会来人走这一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