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婉娘谢了坐,笑道:“小姐请我来,可有何事?”

沫儿心道:还以为真是生意好犒劳我们呢,原来却是借花献佛!

公孙玉容双颊泛红,扭捏了一下,说道:“确是有事,等下儿你就知道了。”

拉了铃儿,叫了酒保上菜。

然后盯着沫儿看了半晌,叫道:“这个就是那日的哑巴小厮?”

沫儿忍住怒气回道:“公孙小姐,在下不是哑巴。”

婉娘兀自笑个不停。

公孙玉容过来拉了沫儿的手,前后左右细细打量了半日,奇道:“那日的扁脸小蛤蟆变成个如此俊俏的小生,闻香榭的香粉果真有如此奇效?”

沫儿皱着眉,恨不得立刻发作,文清拉拉他的衣袖,在旁边答道:“回公孙小姐,那日他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中毒了,才导致五官变形。”

公孙玉容在沫儿的脸上捏了几捏,笑道:“婉娘,不如你把这个小厮卖给我罢?”

沫儿顿时怒目而视,骂人的话儿已经到了嘴边,生生地咽了下去。文清也紧张地看着婉娘,唯恐婉娘点头。

婉娘笑道:“一个小厮值什么,小姐若想要只管领去。”朝沫儿一挤眼睛,又正色道,“但只怕公孙大人生气。”

公孙玉容脸色沉了下来,撅嘴道:“还是算了。我爹爹现在一见我就发脾气,要是看我领个小厮回去,更恨不得要打死我了。”气鼓鼓回位上坐下。

酒保道:“凉菜齐了。”躬身退推出。原来洛阳水席共设24道菜,包括8个冷盘、4个大件、8个中件、 4个压桌菜,冷热、荤素、甜咸、酸辣兼而有之。上菜顺序极为考究,先上8个冷盘作为下酒菜,每碟是荤素三拼,一共16样;待客人酒过三巡再上热菜。

沫儿盯着菜肴,也顾不得生气了。婉娘道:“公孙小姐,今天还有无他人?”

公孙玉容推开窗,朝外张望了一番,道:“哦,没有其他人了,让你的两个伙计都坐下吧。小虎小豹,你们也坐吧。”

她的丫鬟竟然叫小虎小豹。

沫儿坐下,不管三七二十一狼吞虎咽起来。文清刚开始还有些不好意思,后见公孙玉容和婉娘只顾喝酒聊天,哪有功夫注意他们,便和沫儿一起大嚼起来,小虎小豹在旁边看着他们的吃相偷笑不止。

这间天字一号房,正对着滨水南路,将洛水及天津桥的行人景色一览无余。公孙玉容与婉娘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渐渐显得心不在焉。婉娘知她有事,并不询问。

转眼间热菜已经上了七八个,牡丹燕菜、料子凤翅、鲍汁海参、水汆丸子、焦炸如意骨、圆满如意汤、八宝如意饭等,都好过沫儿文清两个了。

(三)

公孙玉容几乎不曾动过筷子,后来索性站起身来,倚靠在窗口。过了一会儿,只听外面马蹄由远至近,公孙玉容急道:“来了!婉娘快来看!”

沫儿和文清已经吃了个肚儿溜圆,便也围过来看。

一个白衣少年郎骑着一匹白马悠然而行。少年有二十多岁,着一件优质华文锦白色襦袍,腰系同色玉带,上面随随便便地系了一块玉佩,眼若寒星,眉如墨画,嘴角微动似笑非笑;白马浑身上下不染一点杂色,高大英武,更增加了少年的神骏。

公孙玉容一眼不眨地盯着那人从远到近,再目送他走远;小虎小豹和公孙玉容保持一个姿势;似乎连婉娘也看呆了。隔壁几个房间显然也有女眷在做同样的事情,不时发出阵阵惊叹声。

沫儿见公孙玉容的所谓有事就是这个看这个人,觉得无趣,拉了文清重新回到座位上,挑了自己喜欢的燕菜慢慢地品。

直到那少年再也看不见了,公孙玉容才把探出窗外的身子收了回来。回头看看婉娘,道:“我求你的事情就是他。”

这公孙玉容的父亲公孙不二是个千牛卫大将军,脾气暴躁,上面有三个儿子,管教得十分严格。近四十岁时老妻生了这个女儿,便独独对这个女儿娇纵异常,哪怕要天上的月亮也想办法摘下来给她玩。等这公孙小姐长到十几岁,便天不怕地不怕,整天骑马射箭,斗酒打架,一刻也不得安宁,毫无小女儿之态。好在虽然胆大妄为了些,但心地还算善良,也不曾捅出什么大漏子来,加上大唐民风豪放,是以众人提起也只是一笑,并无人觉得有伤大雅,其父也不多管。

眼见公孙小姐将到及笄之年,公孙不二才觉得如此下去不妥,近一年来管得逐渐严了起来,并苦口婆心劝道:“你这个样子,哪家的王孙贵族能看上你?”公孙小姐这才学着描红妆、做女工。但对老父提出,要找夫君,定要找自己看上眼的,那些媒妁之言、父母之命等等皆要让位于这个。

半月前,公孙玉容在谪仙楼吃饭,无意中遇到了骑白马的这位公子经过。公孙玉容一见钟情,打听到他每天中午从此经过,竟包了谪仙楼天字一号房,每日中午就等着一睹芳容。

公孙玉容低声道:“我这辈子只想嫁给他为妻。”

婉娘道:“小姐可了解这人家世怎么样?”

公孙玉容道:“你道我是那种扭扭捏捏的人吗?我早就打听过了。他叫元浩,是礼部侍郎元婴秋家的二公子。每日上午到前面济世塾学习半日,准备秋闱大试,所以每天这个时间都从这个窗口经过。”

婉娘道:“听起来家世也门当户对。”

说罢笑道:“公孙小姐,这个我倒可以出个主意:你回家去告诉爹娘,找个媒人来说合一下,此事定成。”

公孙玉容顿足道:“我当然也想到这个了!我回家后就告诉了我娘,我爹就托了人侧面和元侍郎说了,哪知元侍郎说,他家二公子已经定了亲了。前些年他外放在外,家里困难,就将二公子寄养在乡下,二公子就看上了乡下附近一家的女儿。说是要等秋闱大试过了,就要办婚事呢。”

婉娘沉吟道:“既是这样,只怕这事就无望了。小姐貌若天仙,又家世丰硕,何不另择他人?”

公孙玉容捶着桌面,哭道:“你怎么和我爹说的一个样?哼,别人哪怕是潘安来了我也不要,我就要他。可是我爹听了这话,竟然暴怒,要不是我改口说这事算了,他都不肯让我出门呢!”一时哭得十分伤心。“从小到大,爹爹从没有如此对我呢。”

婉娘苦笑道:“那这个事婉娘就无能为力了。”

“不,”公孙玉容求道:“我今日找你来,就是求你这件事上帮我。我听几位朋友说过你的香粉与众不同,有一种可以让另一个人着迷的,是不是?”

婉娘叹道:“小姐难道不知,强扭的瓜不甜?”

公孙玉容道:“我不管,我想要这种香粉。”

婉娘道:“这种香粉倒是有,但都是…都是用于婚后小夫妻调节关系的,如今元二公子已有婚配,这怎么行呢?”

公孙玉容嘟起嘴巴,面现愠色:“不行,我就要你帮我制作香粉。也许元公子本来就不喜欢那家女儿,正好喜欢我呢?不试一试怎么知道?”

看公孙玉容一脸的固执,婉娘明白再说下去也是白费,便笑道:“小姐既如此说,婉娘就姑且帮小姐一次,但是要提前说好,这迎蝶粉的质地我可以保证,但最终效果如何,婉娘可就不敢做任何承诺了。”

公孙玉容眉开眼笑:“这个自然,只要婉娘替我做了这个香粉,成与不成,我自己认了。”转脸道:“小豹,把玉壶儿拿来。”

小豹从身后的包裹里拿出一个青玉小壶来。说是小壶,实际上只是个壶状的玉雕,壶身扁平,在上面位置顺势雕了一个圆形的壶嘴儿,壶肩处有两条玉龙,看雕工、质地并无起眼之处,但奇在壶身中间裹着一汪水,水里面有两条小鱼儿,一指来长,一条青色,一条红色,在水中来回游动。

最后一道滚蛋汤已经上了,沫儿和文清什么也吃不下,仰脚八叉地坐在椅子。看到小壶里有两条小鱼儿,强忍着饱胀凑过来看。

公孙玉容道:“这个玩意儿是我爹一次执行公务时在突厥见到的,便买了送给我玩儿,一直陪了我十年了。我把这个送给你做定金,如何?”

婉娘仔细观察了小鱼儿,才笑道:“那婉娘就不客气了。只是这迎蝶香制作要费些功夫,要十天后才能做好。”

公孙玉容喜滋滋道:“十天后,我亲自去取。”

婉娘拱手道:“既如此,婉娘就先告辞了。你瞧瞧我这两个没出息的小厮。”

公孙玉容哈哈大笑。沫儿和文清抱着肚子,相互搀扶同公孙玉容三人告辞,十分狼狈。

回到闻香榭,已经末时。婉娘声称,文清和沫儿要消一下食,指挥他们将一大包蔷薇籽儿,细细地研磨了;又吩咐黄三去街上买三十斤牛肉。

文清脾气好,只管闷着头干活,沫儿却埋怨了半天:“小气鬼!大财迷!”

直到傍晚,蔷薇粉才磨好。婉娘伸着懒腰从楼上下来,叫了文清,神神秘秘地说道:“文清,我们去后园看看你的花。”

沫儿一听,定要跟去,并一溜烟地跑到前面,想去看看到底血莲是不是要等文清到了才开。

走进一看,血莲犹如被晒蔫了一般,花瓣蜷缩着拢在一起,叶子也卷了起来,毫无生气。哪知等后面传来文清和婉娘的说话声,血莲竟然好似听到了一般,突然抖动了一下,接着叶子慢慢张开,花瓣也缓缓地挺起来了。

等他们走到,那朵血莲已经完全开了,而且花朵儿正对着文清。沫儿在旁边看得嘴巴大张,口水都快流出来了,又惊奇又羡慕。

婉娘笑道:“文清,你和你的朋友说一下,我想借它点东西。”

沫儿料想婉娘不会无缘无故来看文清的血莲,肯定是要用血莲做那个所谓的“迎蝶粉”。文清睁大眼睛,磕磕巴巴地说道:“用…用多少?”

婉娘笑道:“你放心,不会伤到你的朋友的。我就要点它的花粉,其他不要。”

文清长出了一口气,用脸摩挲着血莲的花瓣,喃喃地说:“好花儿,我想借你一点花粉。不要怕,我轻轻地,不会弄疼你的。”

那血莲轻轻摇晃,像是点头一般。

婉娘递给文清一个小瓶子,文清把瓶子伸到花心,轻轻抖动中间的黄色花蕊,花粉扑簌簌落在瓶子里。

婉娘笑道:“够了!”

文清把小瓶子给了婉娘,将食指往嘴边一送,用力一咬,然后将食指放进花中。血顺着花瓣流入花蕊,然后瞬间不见。

文清动作极快,婉娘和沫儿在一旁根本来不及阻止。

等手指上的血不流了,文清忍住疼道:“走吧。”

这一举动倒让沫儿第一次对文清刮目相看。

上次吃了谪仙楼的水席,文清和沫儿一连两天都没有吃饭。婉娘抚掌笑道:“可替闻香榭省了伙食了!下次再有这种好事,我还带了你们俩去,不说别的,单单吃的就已经够本了!”

沫儿知婉娘奚落他们,便朝婉娘吐舌头。文清却傻傻笑着连连点头。

但现在过去了五六天,每日里还不住地忙活,肚子里的油水早就消耗尽了,沫儿便又惦记起那天的丰盛来,后悔当日吃得少了。而且明明每天婉娘都交代黄三买三十斤肉的,吃饭的时候却一点儿油腥都不见。

婉娘不知道忙些什么,一连两天都不在家。黄三今天忙着淘胭脂,顾不上去买菜,晚饭就只有自己种的青菜和凉馒头。沫儿悄悄对文清道:“这几天我天天见三哥早上去买肉,怎么我们都没吃到?”

文清道:“不知道,我没注意。”

沫儿道:“这样,明天早上,我们等三哥买肉回来了,跟着他去看看他把肉放哪里了——肯定不会是用肉来做香粉罢?”

见文清踟躇,沫儿道:“这有什么?我们就是去看看罢了!”

第二天一早,果然黄三又去买了一大块牛肉回来了。沫儿装作去看那些胭脂膏子怎么样了,蹲在地上,却用眼睛的余光关注着黄三的举动。

黄三将肉在砧板上切成巴掌大的块儿,拾到篮子里,又打开房门放了进去。

沫儿心道:“难道做腊肉?”想想也不是,现在这个时候做腊肉岂不要全都臭掉了?心下更加疑惑。

沫儿朝文清使个眼色,文清在蒸房那边叫道:“三哥,这些花瓣要烂掉了,怎么办?”沫儿拖了黄三的胳膊告诉他文清叫他。

见黄三走了,沫儿趁机探头往黄三的房间里瞧。房子较大,中间用一堵墙隔着;较小的这边,也就是现在沫儿一眼可以看到的这间,对着门放了一张床,床头放了一个柜子。刚切好的肉放在里墙的一个小门旁边。

什么也看不出来。沫儿有些失望,正准备走开,却听到里屋里啪的一声,像是有人拍了下手。接着又一连几阵拍手声。难道黄三的里屋关着一个人?

见黄三回来了,沫儿赶紧走开。

沫儿问:“文清,你去没去过三哥的里屋?”

文清茫然道:“里屋?好像是有个里屋。但一直关着的,我从没看里面。怎么啦?

沫儿皱眉道:“我觉得里面关的有东西。说不定是个人。”

文清道:“不可能,如果是个人的话,怎么会被关着里面?”

沫儿道:“那要不就是个动物。说不定里面养了一只大老虎呢,这些肉就是给它吃的。”

文清挠头道:“如果是大老虎,我从小长大都没见喂过,岂不老早就饿死了?就这几日三哥才买了肉呢。”

沫儿一想也有道理。

两个人猜了半日,也不知道里面到底是什么东西。文清道:“等婉娘回来问一下不就得了?”

沫儿却道:“那样有什么好玩?当然是自己去搞清楚。”

次日早上,沫儿起了个大早,悄悄下楼叫了文清起来,两人躲在门后面,看黄三出门了,便溜了出来,准备去探个究竟。

黄三的房间虚掩着,里间的小门并没有锁,只是栓了门栓。

文清隔着门栓的缝隙王里面瞧,却什么也瞧不见。

文清拉拉他的衣服,迟疑道:“要不我们不要看了罢,婉娘既然没告诉我们,自然是不想我们知道。”

沫儿怒道:“你就会打退堂鼓!我就去看一下,会有什么?你怕里面有宝贝被我偷了不成?你就在门口放风,我一个人进去。”

文清无奈,走到门口,又回头道:“看到果子之类的可别再尝了。”

沫儿道:“知道了知道了!我就打开一个口子看一下。”说着便轻轻拉开了门栓。

门栓还没拉开,只听里面噼里啪啦想起了拍手声,仿佛欢迎沫儿进去似的,把他吓了一跳。

沫儿定了定神,看文清就站在一丈开外,鼓起勇气哗啦一下拉开了门栓。

门内黑乎乎的,连个窗子也没有。沫儿正努力睁大眼睛,想尽快适应黑暗。用力嗅了一下,屋子里并没有动物的腥臭味或者人的气味,倒好像进入了树林里,一股酸腐的树木味。

沫儿伸手摸索着往前走,突然一只柔软的小手拉住了他的手臂往里扯,沫儿一惊,尖声大叫:“文清,文清!”急忙向后退去,哪知背后也竟然好像有好多手在推着他一般,并快速绕着他的身体游走,很快两只脚都被缠上了。所幸沫儿的眼睛慢慢适应了黑暗,这才看到屋里竟然种着一棵柳树,柔软的枝条全部涌向了这边,一下子将自己缠住了。沫儿突然意识到什么,大叫:“不要过来!”

已经晚了,文清已经冲了进来,摸索着在他身后了。那些缠着沫儿的枝条和那些犹如蛇吐着信子一样朝他涌过来的枝条啪啪地相互击打着,迅速分出了一半去缠文清。文清使劲儿挣扎,还不住问:“沫儿,你在哪儿?”

沫儿这时连话也不敢说了:一个枝条正昂着头,在他的脸前晃来绕去,他要是一张嘴,只怕那个枝条就进了他的嘴巴里了。

这时文清也能看见了,就见沫儿在自己前面,被缠的像个粽子一样,正侧着头使劲儿朝自己皱眉挤眼。想伸手去救他,却发现越是挣扎缠的越紧,只有一动不动。

这可怎么办?沫儿急得满头大汗。都怪自己好奇心重,非要偷偷来看,连累文清也跟着遭殃。

树枝缠的越来越紧,但好在沫儿脸前的那条终于自行走开了。沫儿低声到:“文清,你身上带的有刀没有?”

文清道:“没带。就是带了也没用,手被缠上了!”

沫儿道:“都怨我。再坚持一会儿,等三哥回来就好了,他肯定知道怎么治这颗柳树。”

正说着,沫儿突然闻到有一种酸酸的味道,手腕上黏糊糊的。文清道:“哪里流出些粘东西?”

沫儿和文清面面相觑,不知道如何是好。

这时只听到外面有响动,像是在砧板上躲东西的声音。沫儿道:“三哥回来了!”

文清大叫:“三哥!三哥!快来救我们!”文清突然放大声,那些树枝犹如受了惊一样扭作一团,缠的愈加紧了。

沫儿叹口气道:“三哥听不见。”

手脚裸露的部分开始感觉有些蜇蜇痒痒的不舒服。文清大惊,低声道:“我们不会化成脓水吧?”

沫儿支着耳朵听外面的动静,只盼着黄三赶快来。

听外面黄三已经切好了肉,又拖拖哒哒地去了远处,淘房的水哗啦啦地响了一阵,脚步声才往这边走过来——其实就一会儿功夫,文清和沫儿却觉得似乎过了半天那么长。

终于黄三推开房门进来了。似乎在换鞋子,悉悉索索过了一会儿,突然“啊”地一声大叫,显然是看到里屋的门开了,接着便听到他飞快地跑了出去,又跑着回来。

“啪”,一大块牛肉丢了进来。一些枝条卷曲着伸过去,把肉卷了起来,紧紧裹住。牛肉不断地丢进来,缠着沫儿的枝条也不断减少。

沫儿和文清终于从那些枝条中挣了出来,浑身上下挂满了绿乎乎的粘液。黄三慌忙打了水给他们俩冲洗。

婉娘刚巧回来,一看这情形,笑道:“这是怎么了,站在院子里冲澡哪?”

黄三“啊啊呀呀”地打了一阵手势,婉娘笑弯了腰:“这定是沫儿的主意!早知道就不用买肉了,直接将你们两个喂了奠柳算了!”

沫儿和文清灰溜溜地一声不响。待到把周身上下都冲干净了,才发现手腕脚腕等皮肤裸露的地方都已发红,有些地方还起了水泡,又痒又痛。

婉娘拿出一瓶花露给他们搽了,道:“沫儿就是不学好,这有什么好奇的?还偷偷去看。幸亏奠柳已经喂了这么多天,分泌的粘液毒性不大,否则的话,只怕黄三救出来也只剩一堆骨头了!”说得他们两个毛骨悚然。闻香榭的花露果然与众不同,搽上片刻,水泡便不见了,只是还有些红。

沫儿好奇地问:“这是什么柳树?”

婉娘道:“它只是长得像柳树,实际上比柳树可凶猛多了。这种树我们中原哪会有?原是爪哇岛的,我前年费了好大劲才搞来养在家里的,叫做奠柳。”

原来这种奠柳是吃人树的一种,看起来和柳树差不多,但不能见阳光,一见阳光就会自己化成水。而且它有着长长的休眠期,就像冬天动物冬眠了一样,不吃不动;仅在夏初时节苏醒。种着虽然有些危险,但它的汁液却是极名贵的药材。

文清郑重地对沫儿道:“以后可不要随便吃或者摸东西了,太危险了!”

沫儿道:“哼,你养这么个吓人的玩意儿做什么?不会是想害了人毁尸灭迹吧?”

婉娘笑道:“哦哟,这都被你猜到了。你可要小心,哪天得罪了我,我就让黄三拿你去喂了它。”

文清紧张道:“婉娘,那怎么行?”

沫儿怒目而视,婉娘却哈哈大笑。

吃过早饭,婉娘道:“文清沫儿,今天我们去拜访一个人。可能有好东西吃哦,去不去?”

沫儿道:“去就去,有什么不敢去?”

三人换了衣服,文清去套车,婉娘收拾了一包质地一般的胭脂水粉带着。

车越走越远,竟然出了定鼎门,过了大半天时间,车在一个小村庄处停了下来。

村口的槐树下开了一家茶馆。婉娘一行在茶馆简单吃了一碗面,把车子寄存在茶馆,文清背了胭脂水粉往村里走去——原来要做走村串巷的货郎。

文清不解道:“我们闻香榭的胭脂水粉,哪还要需要跑来乡下来卖?”

婉娘笑道:“现在天气不冷不热,我带你们出来郊游来啦。”

午后的天气已有几分炎热。婉娘不知从哪里搞到一个小拨浪鼓儿,让文清摇着。沫儿跟在后面。

走到一排村舍前,房前屋后都种了高大挺拔的杨树。一群村妇坐在树下的荫凉里,一边聊天,一边纳鞋底。

婉娘道:“沫儿,你来吆喝,要是今天我们的胭脂水粉全部都卖了,我出钱给你们俩每人做一套新衣服如何?——你要是不会就算了。”

今天的衣服都已经被腐蚀坏了,一拉就破。沫儿白她一眼:“你不用激我,这个还能难倒我?在城里乞讨时,我唱的可是最好的。”

便拿了拨浪鼓儿,朝几个村妇鞠了一躬,道:“各位大娘婶子姑娘姐姐们,小的前几日去城里进了一批胭脂水粉,质地上乘,要不要都可以来看一下。”

然后手脚麻利地把包裹在打开,唱道:“快来瞧啊快来看,胭脂水粉送到您家门前。这里的种类真是全,眉黛青,花钿黄,胭脂水粉透着亮。你要是搽了我的粉儿,蝴蝶都不好意思扇翅膀;你要是用了我的香儿,蜜蜂都来采蜜忙…”

几个年纪大的村妇笑了起来,其中一个走过来,道:“好机灵的娃儿!我看看都有什么?”

文清和婉娘连忙把各种各样的瓶瓶罐罐摆了出来。沫儿道:“大娘您看您,五官端正皮肤好,贴个花黄少不了。”年纪大的村妇打开一个盒子,掂起一片花黄看了看,笑道:“果真做的挺精细的,这个我买了。”

其他的村妇围了上来。沫儿对一位看起来比较年轻的妇人唱道:“这位娘子年龄好,眉眼精细嘴巴小,用了胭脂增妖娆。”那妇人忍住笑,果真挑了一盒胭脂。沫儿对一位十五六岁的姑娘唱道:“这位姐姐正年少,用这花露刚刚好。”文清在旁边佩服得五体投地。

一会儿功夫,包裹里的东西就卖掉了一大半,每个村妇都挑了不止一样东西。沫儿面露得色,向婉娘望去,却见婉娘心不在焉,东张西望,似乎在等什么人。

那些村妇买完了胭脂水粉,便重新坐下做女工。婉娘笑道:“大娘,我这里还有一些花露和胭脂,原是一家女儿托我带的,怎么这次没见她来买呢?”

年纪大的那位道:“不知你说的是哪个?”

婉娘笑道:“只知道她的夫君是神都礼部侍郎家的公子,等秋后便要出阁的,不知叫什么名字。”

大娘道:“噢,你说的是卢家的丫头吧。她家就在这旁边。”走到旁边一户人家门口,扯着嗓子叫:“二丫二丫!”

说罢嘟囔着道:“也不知这卢家哪柱香烧对了,礼部侍郎竟然看上了卢家的丫头,还来求了几次!”又是羡慕又是愤愤不平。

“三娘干嘛呢?大呼小叫的。”一位十六七岁的姑娘粗声粗气地答着,开了门走了出来,在门口站住,打了一个扯天扯地的大哈欠。

大娘道:“是不是你定的胭脂水粉?人家送上门来了。你快去看看。”

那个二丫长得方面大耳,粗手大脚,指甲缝里都是黑泥,一身粗布衣服满是油渍。看了婉娘他们一眼,傻呵呵道:“我哪用过这劳什子!他们记错了罢!”

大娘道:“不是也不要紧,你还不赶紧买点去?马上要出阁的人了,这副样子,就不怕元公子悔婚?”

一众村妇都笑了起来。二丫大咧咧道:“懒得和你们鬼扯,我下田了!”说罢从院子里拿过一个锄头,扛在肩上,径自去了。

婉娘沫儿和大娘们道了别,顺原路回到茶馆,赶了车回城。

婉娘在后面轻笑道:“现在这事好玩了。”

文清道:“怎么了?”

沫儿道:“好奇怪。”

文清奇道:“什么好奇怪?”

婉娘道:“文清,如果要你选,公孙小姐和卢姑娘,你选哪个做老婆?”

文清羞红了脸:“这个…我还小呢。”

婉娘道:“就是个比方罢了,你说,你会选哪个?”

文清道:“那…当然是公孙小姐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