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再细看细思,瞧韩姑娘这三位朋友一看就是大户人家出身的,莫不是什么她们几家需要给府里的下人买些成药?可瞧她们的打扮也不像是丫鬟什么的……

无论究竟是为何,这似乎会是笔大生意。

利老板心里很快有了决议,笑眯眯地说:“胡师傅今儿在,我这就派人去请他过来。”

伙计听命而去,不一会儿就领来了一个五十来岁的老者,他看来头顶略秃,身材精瘦,虽然年纪不轻了,但一双眼睛仍旧明亮有神。

那胡师傅抱了抱拳,简洁地问道:“主家,你可有什么吩咐?”

利老板笑呵呵地说道:“老胡,这几位客人想与你说几句话。”

胡师傅仿佛这才注意到南宫玥几人,看了过来,南宫玥闻了闻,突然说了五个字:“知柏地黄丸。”

胡师傅眼睛一亮,目光集中到南宫玥身上,眼神中有一丝敬重,道:“夫人是医者,还是制药师傅?”他刚才确实是在知柏地黄丸,地黄丸分为数种,常见的就有六味地黄丸、杞菊地黄丸、知柏地黄丸等,杞菊地黄丸与六味地黄丸用药大致相同,只是多了知母和黄柏,这位夫人只是闻到自己身上沾染的些许药味,就能一语中的,似乎是个行家。

此人目光纯净,虽然寥寥几语,南宫玥对他印象还不错,微微一笑,说道:“我是习医之人,对制药只是略懂些而已。”

利老板是个眼尖的,感觉似乎是有戏,便示意婆子呈上了一匣子药丸,“这位夫人,我们胡师傅新制的知柏地黄丸,你且看看。”

匣子还带着余热,那一匣子黑褐色的药丸,药香扑鼻,只是闻这药香,看这药丸的成色,南宫玥已经确定这位胡师傅制药的本事确实是顶尖的,也难怪助利家药铺蒸蒸日上。

南宫玥沉吟一下,向一旁的画眉微微颌首,画眉立刻拿出了一张方子来。

南宫玥道:“利老板,胡师傅,请依着这张方子制一千颗药丸,一百颗装一瓶,我三日后来取,可否?”这张解暑药的方子是南宫玥惯用的,新方子还在调整中,自然不能贸然制药。

胡师傅从画眉手里接过了方子,飞快地浏览了一遍,心中已经有数了,对着利老板微微点头。利老板就爽利地拍桌应了道:“没问题。”

交付了定金后,南宫玥她们也没久留,立即告辞了。

她们走后,胡师傅又看起那张方子来喃喃道:“依这方子所制的应该是解暑药,也不知道是谁写的,实在是妙!比咱们寻常用的藿香正气丸减了些许半夏的分量,加大了紫苏叶和白芷,性温了许多,老人小孩体弱者也适宜。”顿了顿后,胡师傅道,“主家,不如等下回那位小夫人来了,我们问问她这方子能不能让我们用吧?”

利老板在听到“解暑药”时就有些心不在焉了,想了又想忍不住道:“老胡啊,你说刚才那几位夫人和姑娘是什么人物啊?又不是开医馆的,却采购如此大量的解暑药……”他突然想到了什么,霍地站起身来,连正在研究方子的胡师傅都杯惊动,狐疑地看了过去。

利老板艰难地咽了咽口水,缓缓地说道:“老胡啊,你听没听说前些日子城里都在传咱们王府的世子妃和大姑娘在北城门那里施茶又施药?……施的还正是解暑药。”利老板紧张地又咽了一下口水,刚才那位小夫人气度为不凡,不会就是世子妃吧?那还有两位姑娘中的一位岂不是王府的大姑娘?

利老板腿一软,又坐回了后头的圈椅上,如今想起自己在第一次见到世子妃和萧大姑娘时竟然敢大放阙词,真是不要命了啊!

“老胡啊,”利老板后怕地说道,“世子妃她们大人有大量,应该不会跟我这种小人物计较吧?”

胡师傅一头雾水地看着自家老板,根本不知道对方是在说什么,只听明白了刚才那位小夫人估计是世子妃。他心里有一丝讶异,没想到世子妃居然还精通医术!

南宫玥也料到他们多半会猜到自己的身份,但并不在意,镇南王府之名本身就带着一种威慑,尤其在这南疆之地。

出了药铺后,南宫玥打算先回趟林宅,一方面,她想与外祖父再商量一下那张新方子,另一方面,还也把韩绮霞送回去。

没想到马车刚驰到中正街上,坐在车辕上的画眉突然欣喜地说道:“少夫人,大姑娘,奴婢看到傅三公子了。”

她的声音传入车厢,让姑娘们都不禁一喜,她雀跃地凑到了窗边,挑开帘子往外看去,果然前方正有几人策马而来,领头的那个再熟悉不过,正是傅云鹤。

傅云雁迫不及待地叫停了马车,挑帘下去,对着前方的傅云鹤大力地招了招手:“三哥!”完全不在意自己的举止吸引了多少路人的目光。

傅云鹤循声看了过来,清澈乌黑的眼眸在灼热的眼光下熠熠生辉,脸上露出了灿烂的笑靥。

他对着身后随行的兵士说了几句,便往南宫玥她们的马车过来了。南宫玥几个都透过窗子跟他招了招手,算是打了招呼。

傅云雁有好多问题想问傅云鹤,但此刻这人来人往的中正街显然不是什么合适的场所。

傅云鹤笑了,率性地说道:“相逢不如偶遇,六娘,大嫂,霞表妹,还有霏妹妹,走,我请你们吃饭去!”

傅云雁忙不迭抚掌道:“阿玥,霞表妹,阿霏,你们可别跟我三哥客气。”

傅云雁又上了马车,一行人一起调转方向去了踏云酒楼。

马车在酒楼门前停下,小二一看到马上的傅云鹤,立刻殷勤地笑了,招呼道:“傅三公子,您好些日子没来了,请请请。”他说话的同时,南宫玥等人也在丫鬟的搀扶下陆续下车。

南宫玥、萧霏和傅云雁之前随萧奕来过一次踏云酒楼,因此小二也是认识她们几个的,对着一干贵客是小心翼翼、毕恭毕敬。

唯有突兀的韩绮霞引来他好奇的眼神,瞧这位姑娘的衣着打扮肤色,不像是有身份的府邸出来的姑娘啊!可是这姑娘偏偏又与世子妃、萧大姑娘极为熟络,小二哥也不敢小觑。

比小二的表情更复杂的是傅云鹤,自从当初韩绮霞在骆越城外与他们分道扬镳后,他就再也没见过她,虽然上次六娘到开连城的时候,也曾悄悄与她提起过霞表妹的近况,却不如亲眼所见显得有震撼力。若非是韩绮霞与南宫玥几人在一起,他几乎是不敢认她了,一头乌黑的辫子,一身简练的青色衣裙,身上没有戴一点饰品,曾经如玉的肌肤也被晒成了小麦色……

可是她却还是那么坦然,没有因此就躲避他的视线,甚至笑容比以前更为灿烂自信。这还是他那个曾经温婉端庄,却带着些怯懦的霞表妹吗?

傅云鹤从她身上仿佛感受到了一种置之死地而后生的力量,他也笑了,迎上她的笑意盈盈的双眸。

“几位客官这边请!”小二殷勤地将他们一行人迎到了二楼最好的雅座中。

众人随意点了些菜后,小二先给他们上了些热茶点心,就机敏地退下了。

傅云雁已经忍了许久,终于迫不及待地问坐在她右手边的傅云鹤:“三哥,你怎么突然回骆越城了?”傅云鹤驻守在开连城已经一个多月了,选在南凉和南疆军交战的时候回来,莫不是……

傅云雁心跳加快了一拍,心中有种说不出的滋味。虽然说早在当初傅云鹤跟随萧奕来南疆的时候,她就知道傅云鹤很有可能会再次上战场,可是事到临头,又忍不住心生一种复杂的感觉,一方面她羡慕三哥可以征战沙场,为大裕杀敌,但另一方面又不禁担忧他的安危,担心此去一别就是永别。

她飞快地看了南宫玥一眼,阿玥也是一样吧,哪怕她表现得再洒脱,也一样会担心阿奕吧!但是阿玥却那么努力地成为阿奕的后盾,在后方努力为他和出征的南疆军去尽一份力量。

有妻如此,是阿奕的福气!

有友如此,亦是自己的福气!

傅云雁若有所思地笑了,嘴角又勾起了一抹洒脱的微笑。

傅云鹤敏锐地感受到妹妹身上的微妙变化,看了她一眼后,简明扼要地答道:“六娘,我前几日得了大哥的调令,就即刻赶回来了,应该还会在骆越城待上几日。”傅云鹤说得含糊,没有说原因。

傅云雁明白傅云鹤此行应该是有什么任务,但是事关军机,她也不好再追问什么。

南宫玥微微垂眸,她知道的比傅云雁多一点,心里已经猜到傅云鹤此行来骆越城十有八九是在等那批连弩,待连弩制好后应该就会押着一起送到战场上。

这时,小二在门外叩响了雅座的房门,跟着一溜热腾腾的菜肴便一一上桌了。

傅云鹤笑眯眯地招呼道:“大家别客气,都多吃点!”说着,他看向了坐在傅云雁另一边的韩绮霞,“霞表妹,尤其是你,来了南疆后,清瘦了好多。”

“鹤表哥,我如今吃得可比以前多多了,你别看我瘦了,但是精干了。”韩绮霞笑道,令傅云鹤又是一阵诧异,霞表妹好似比以前活泼了许多!

仿佛在验证他心里的想法,只见韩绮霞捧起了跟前的茶杯,爽利地说道:“鹤表哥,我以茶代酒敬你一杯,等你大胜归来,再请我、玥妹妹还有霏妹妹来此用膳!”

傅云鹤怔了怔,拍着胸膛应下了,心里不知道第几次的感慨:霞表妹真是太不一样了。

这一顿午膳吃得畅快,用过午膳,傅云鹤和南宫玥她们先把韩绮霞送回了林宅,因着傅云鹤还要赶回去向咏阳大长公主请安,南宫玥便没有再久留,只和外祖父约好明日再来,就与众人就一起回了碧霄堂。

“鹤哥儿!”

咏阳见到傅云鹤很是高兴,笑得眼角、嘴角堆出了深深的笑纹。

众人一一给咏阳见了礼,咏阳对着傅云鹤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然后拉着他的手,仿佛他六七岁时一般,谆谆叮嘱道:“鹤哥儿,别的祖母也不与你多说,须严记不可贪功冒进。”

不用问,咏阳就猜到了傅云鹤这次回骆越城定然需要奔赴战场,她心里说不忧心,那是假的。可是傅家不能永远依靠在她的荫萌下,傅云鹤想要有所作为,就必须用军功去挣得属于他自己的荣耀。

咏阳虽是妇道人家,但是作为一个曾经叱咤沙场的将领,她比谁都要懂这个道理。

一时间,客院的堂屋中,气氛有些凝重。

“祖母,我会记住您的话的。”傅云鹤一脸慎重地说道。

咏阳欣慰地一笑,话锋一转道:“鹤哥儿,玥儿,我和六娘打算十日后启程回王都了。”能在她们启程前再见傅云鹤一面,对咏阳而言,也算是意外的惊喜了。

“咏阳祖母……”南宫玥双目微瞠,嘴唇动了动,心里不免有些不舍。

“玥儿,本来多留几日也无妨,但是……”咏阳笑吟吟地看了傅云雁一眼,“六娘的婚期将近,也该回去准备准备了。”

说到婚期,连傅云雁脸上都不由染上一抹飞红,但很快她就又变得落落大方,笑道:“下一次阿玥你见到我的时候,可就要改口了!”

她一点都不害臊的言行逗得姑娘们都掩嘴笑了,而傅云鹤却是连连摇头,那表情仿佛在说,我怎么会有这么一个妹妹!所幸以后,这就是阿昕的烦恼了!

堂屋内的气氛又因为傅云雁的三言两语变得轻松愉快了起来。

南宫玥想了想后,提议道:“咏阳祖母,不如这几日,我和霏姐儿带您在骆越城四处走走如何?”

南宫玥这么一提,萧霏立刻想到了什么,嘴角勾起一抹浅笑,兴致勃勃地说道:“大嫂,我知道有个地方咏阳祖母和六娘一定喜欢!”她顿了顿,说道,“过两日就是骆越城一年一次的马市了,在马市里会有不少马场的人赶来卖马,还会由马会的人举行一个相马的活动,很是热闹。”

听到“相马”二字,傅云雁顿时眼睛一亮,乌瞳熠熠生辉,好奇地问道:“怎么相法?”

咏阳也看了过来,眼中露出一丝兴味。

萧霏理了理思绪,解释道:“马会的人会把各家马场提供的数百匹马儿圈围起来,由相马者在围栏外相马,凡是挑中后,就要以一百两银子买下,好坏不论。不过,每年马会的人都会在其中混一两匹极品马,去年,有人得了一匹汗血宝马,前年有人相到了一匹照夜玉狮子。”像汗血宝马和照夜玉狮子这样的极品宝马,当然不是区区一百两可以买到的,甚至是千金难求,因此这一年一度的马市也吸引了不少投机取巧的人前去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因此一飞冲天。

“这倒是有些意思。”咏阳笑道。

傅云雁忙不迭地往咏阳那边凑了凑,“祖母,那我们不如一起去看看吧?一定会很好玩的!”

这丫头,就知道玩……傅云鹤眼角抽搐了一下,忍不住在心里为南宫昕掬了一把同情泪。

姑娘们三言两语就定下了后日的行程。

咏阳含笑着和乐融融的几人,眼中的笑意越来越浓,然后对傅云鹤道:“鹤哥儿,你既然来了碧霄堂,还是过去王府那边给王爷请个安吧。”镇南王是傅云鹤的长辈,又是王府之主,更是南疆军的最高主帅,无论是哪一重身份,傅云鹤都该过去一趟请安。

南宫玥含笑道:“咏阳祖母,我先让画眉去外书房那边通报一声,看看父王是否有空见阿鹤。”

咏阳点了点头,画眉便领命而去,穿过碧霄堂侧边的小门,去了王府那边的外书房。

“桔梗姐姐!”画眉亲热地对着一个着青莲色云纹妆花褙子的丫鬟福了福,这丫鬟是王爷书房伺候里的大丫鬟桔梗。

画眉条理分明地道明了来意,桔梗却是面露迟疑之色,最后还是说道:“画眉妹妹,你且在这里候上一候,我去请示王爷。”

桔梗转身进屋,才挑帘,就听到一个女音气呼呼地说着:“……弟弟,世子妃那些个绵里藏针的话分明就是在故意羞辱我和兰姐儿啊!我和兰姐儿好心想做点善事,却落个这样的下场,是何道理!这个世子妃真真是目无尊长,不把我这个姑母放在眼里!你可要好好教训教训她才行。”

眼看着乔大夫人滔滔不绝地又是抱怨又是告状,桔梗只得垂首静立在一旁,等待合适的时机。

镇南王被乔大夫人尖锐的声音嘀咕得头都痛了,明明是霏姐儿不想收侄女的银子,可是乔大夫人非要扯到世子妃身上,女人哪,果然是八竿子打不着的事也可以扯上关系,鸡毛蒜皮的小事都可以扩大成目无尊长什么的。

真是麻烦极了!

第455章-讨好(2017/3/31 9:13:00)

乔大夫人还在愤愤地念个不停。

若是旁人,镇南王早就发作了,偏偏乔大夫人是长姐,只能勉强耐下性子,好声好气地说道:“大姐,照本王看,世子妃贤惠明理,堪为佳妇。是不是大姐你和世子妃之前有些许误会,以致大姐心里有了偏见?其实,大姐,本王觉得世子妃也没说错,王府真不缺五百两银子,让侄女儿拿这银子买珠花戴吧。”

镇南王觉得自己实在是深明大义。

乔大夫人却是傻住了,眨了眨眼,完全没想到得来的是镇南王这番说辞,镇南王之前不是还对世子妃很是不喜吗?怎么才几天就好似变天了?难道说镇南王亲自给世子妃主持笄礼不是为了给咏阳大长公主面子,而是在给世子妃做脸面?!

还有那五百两银子,她当然知道王府不缺银子,可她说的是五百两银子的事吗?明明是在说世子妃目无尊长!

乔大夫人气得一口气梗在胸口,脑中一片空白。

见此,桔梗上前一步,见缝插针地禀道:“禀王爷,傅三公子现在人正在碧霄堂,世子妃派人过来请示王爷,不知道王爷有没有空见见傅三公子?”

傅三公子?

镇南王愣了一下,点了点头道:“你去请傅三公子过来吧。”

桔梗应了一声,垂首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只听到乔大夫人略显激动地说道:“弟弟,傅三公子是不是就是咏阳大长公主的嫡孙?”

镇南王微微颔首,感觉长姐这一问似乎并非是无的放矢,挑眉看着对方。

乔大夫人的眼中透着一丝急切,“弟弟,那你可知道傅三公子可有定下亲事?”

大姐自然不会无缘无故问傅云鹤的亲事……镇南王捋了捋胡须,微微眯眼看着乔大夫人,难道说,“大姐你是想把兰姐儿……”

乔大夫人也没打算瞒着镇南王,或者说,这件亲事若是要成,还是需要镇南王的一臂之力。她直言不讳地点头,笑得眯了眼:“弟弟,我家兰姐儿如今也到了说亲的年纪,这傅三公子岂不是一个大好的人选。”

南疆这些所谓的高门大户,她看过来瞧过去的,根本就没人配得上她的兰姐儿。傅三公子就不同了,出身好,门第佳,得圣宠,又有军功在身,简直再适合不过了!

镇南王若有所思,傅云鹤和乔若兰年岁合适,只是乔家的门楣可比不上咏阳大长公主府啊……但咏阳大长公主素来开明,若两个孩子合适的话,她应该也不会拒绝才对。

见镇南王意有所动,乔大夫人趁热打铁地提议道:“弟弟,待会傅三公子来了,我就躲在屏风后悄悄地看上一看,你觉得可好?”

镇南王有些犹豫,傅云鹤来拜见自己,论私,可以说是晚辈来给长辈请安;但论公,也可说是军中下属来拜见长官,男人谈论公事时,女子躲在一边偷听,实在是有些不太妥当。

乔大夫人见镇南王面露为难之色,火气一下子又上来了,声音不自觉地拔高:“弟弟,这么一件小事,难道你也不肯答应我?!”

他这个大姐还是这般暴脾气……镇南王满头大汗,勉强点头同意了:“大姐,你可要小心点……”别让人给发现了。

乔大夫人总算展颜,等有人来禀说傅三公子到了,她忙提着裙子,避到了那架黑漆牙雕走百病的屏风后,屏息静待。

不一会儿,就有一阵挑帘声传来,跟着是步履声,以及年轻人清朗阳光的声音:“小侄见过王爷!”

乔大夫人小心翼翼地探出眼,借着对方俯首行礼的时机飞快地瞟了一眼,嘴角微扬,心里很是欢喜:一表人才,玉树临风,与自己的女儿站在一起,真真是郎才女貌,好似那金童玉女下凡一般。一时间,乔大夫人颇有一种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顺眼的心情,真是恨不得立刻就把婚事给定下。

镇南王飞快地往屏风的方向看了一眼,见乔大夫人躲得好好的,心下微松,抬了抬手道:“免礼。”

镇南王自认做的不着痕迹,却不知道一直注意着他的傅云鹤早就注意到了他的异状,傅云鹤勾唇笑了,在抬眼时也朝屏风的方向扫了一下。

朦胧的屏风后隐隐能看到一团黑影,果然,后面藏了什么人吧。

“鹤哥儿,快坐吧。”镇南王亲热地招呼道,越想越觉得傅云鹤能做自己的侄女婿,那也委实不错。

“多谢王爷。”傅云鹤不客气地在窗边的圈椅上坐了下来。

镇南王说道:“鹤哥儿,你这一趟开连城之行如何?”

傅云鹤笑眯眯地说道:“回王爷,经过这一年多的休养生息,开连城已经焕然一新,流亡的百姓都重新回到故土,安居乐业。”

“如此甚好。”镇南王笑着捋须。

总算萧奕这逆子虽占去了开连城,但也没太胡闹,不枉自己平日里的一番教导。

镇南王心情甚好地说道:“鹤哥儿,你既回了骆越城,今晚就由本王亲自给你接风吧!”

傅云鹤抱拳道:“小侄多谢王爷!”

又说了一会儿话,傅云鹤便起身告辞了,在走过那架屏风时,不着痕迹地朝屏风下方瞟了一眼,一双黑底绣牡丹花的绣花鞋映入他的眼帘,他眉头挑了挑,嘴角勾起一抹浅笑。

原来这屏风后躲的还是一个女人。

傅云鹤若无其事地离开了外书房,又在桔梗的陪同下回了云离院。

桔梗其实是特意来见南宫玥的,她上前给咏阳等人行礼后,就对南宫玥禀道:“世子妃,王爷打算今晚给傅三公子办一个接风宴,让奴婢给世子妃传话。”

南宫玥点了点头,就把那桔梗打发了。

待桔梗走远,傅云鹤忽然意味深长地对着众人说了一句:“我今日方知王爷还真是不拘小节之人。”嘴角勾出一抹似笑非笑。

他这分明是话里有话。

南宫玥、萧霏和傅云雁互相看了看,傅云雁急切地说道:“三哥,你就别卖关子了!”

反正这里也没外人,傅云鹤就直言了:“刚才我去外书房见王爷的时候,发现书房里的一架屏风后藏着一个女人。”

“荒唐。”咏阳紧紧地蹙起了眉头。她原本只觉得镇南王有些糊涂,没想到竟然还是一个沉迷女色、不知轻重之人。居然在外书房藏了一个女人,实在是公私不分……

南宫玥沉吟一下,心里觉得有些奇怪,对着一旁的画眉悄声吩咐了一句。

画眉去的快,回来的也快,不到一炷香功夫就回来禀道:“世子妃,大姑奶奶今日来了王府求见王爷,刚才已经回去了。”她口中的大姑奶奶说的正是乔大夫人。

一时间,屋子里的众人又是面面相觑。如此看来,屏风后的女人就是乔大夫人了,可是乔大夫人为什么要躲在屏风后呢?

南宫玥眸光一闪,若有所思,莫不是……

“难道这个乔大夫人相中三哥了?”傅云雁脱口而出道,众人的目光都齐刷刷地朝她看去,然后又不由得看向了傅云鹤。

咏阳在一旁慢悠悠地喝着茶,以乔家的门第与他们公主府结亲绝对算是高攀了,按照俗语说“低头娶媳妇”,她也不在意傅云鹤娶个门第低点的,但是首先姑娘家的品性要看,否则娶回一个搅家精,真是要祸害子孙三代。想起那一日笄礼上乔若兰的言行举止,咏阳眸色微沉。

傅云鹤眉头扬了扬,委实有些意外。他眨了眨眼,笑嘻嘻地问道:“六娘,你在骆越城这么久了,应该见过乔大夫人家的姑娘吧?长得如何?漂亮不漂亮?”

傅云雁无语地瞪了回去,“漂亮能当饭吃吗?”

傅云雁短短一句话似乎完全没回答到点上,但是傅云鹤却从中听出了两层意思,第一,乔大姑娘长得还不错;第二,品性似乎有待观察。

傅云鹤叹了口气,原来是朵烂桃花啊,他的萎靡只是一瞬,转念一想,又得意地挺了挺胸,笑嘻嘻地摸着自己的脸叹道:“哎,像我这般英俊潇洒、出类拔萃、人见人爱的,也难怪走到哪里都会被人惦记!”

看着三哥不正经的样子,傅云雁的眼角抽了一下,自我安慰道:再不靠谱也是自己的亲哥,乔若兰那样的哪配当自己的嫂子!

南宫玥和萧霏却是相视而笑,堂屋中的气氛轻松欢快,仿佛又回到了在王都的时候,一群亲近的亲友在一起言笑晏晏,说话逗趣。

南宫玥不由朝外面的天空看了一眼,也不知道怡姐姐、希姐姐他们现在可好。

南宫玥和萧霏又陪着咏阳说了会话,就先退下了。晚上要给傅云鹤办接风宴,南宫玥还有不少事情需要吩咐下去,萧霏则是自告奋勇地给她去打下手。

这个接风宴就设在王府的弄玉厅,除了小方氏被禁足外,王府各房的主子基本上都来了,男子一桌,女眷两桌,摆了三桌的席面。人虽然不多,但是傅云鹤为人开朗健谈,这一顿接风宴也吃得很是热闹,引得镇南王不时大笑……

最后,傅云鹤在镇南王的盛情邀请下,暂住在了王府。

南宫玥忙使人在外院给他给收拾出了一个偏僻些的院子。

镇南王看得很是满意,暗暗心想:王府果然还是需要一个女主人啊!

宴席直到月上柳梢头,方才散去。

南宫玥回了碧霄堂,沐浴更衣后,便从书房里拿了一本账册出来,随后便斜靠在了美人榻上,慢慢翻看着。

这账册是傍晚时分,百卉拿回来的,申承业根据自己的吩咐所做的明历三年的天水庄账册。

南宫玥仔细的一一翻过,在每一条账目旁,申承业还依据当地县志做了一些批注,这批注显然是专门为了给自己看的,十分清晰明了。南宫玥可以肯定的是,这账做得要比小方氏的漂亮许多。

就算是“假账”,也得做得天衣无缝,若是一眼就让人瞧出破绽,反而不美了。

待到看完账册,南宫玥打了个哈欠,在屋里伺候的鹊儿忙端来了一杯清水,有些无奈地说道:“世子妃,您该歇了。”

“什么时辰了?”

“都快五更了。”

南宫玥看了一眼窗外,已近夏日,天亮的越来越早了,天边已泛起了朦胧的白光……

……

……

五更的王都,天同样才蒙蒙亮,但就已经骚动了起来,不止是那些贩夫走卒为了营生忙碌,连那些王公大臣都已经在值房里等着上早朝了。

大臣们一个个都有些睡眼惺忪,按照大裕的规矩,三品以上的官员才有资格上早朝,此处的大臣自然都是勋贵大臣中的顶尖人物,人人羡煞。但是那些普通百姓又岂知他们为了早朝每日四更末就要起身,只为了赶着卯时上朝。除了过年和每十日一次地休沐外,是日日如此,无一例外。

文武百官日日同殿上朝,彼此间自然是十分相熟,可是偌大的值房内,却是泾渭分明。文官武将,世家寒门……分成数个阵营,互不往来。

官员们一边随意地与身旁之人闲聊着最近的朝事,一边喝着热茶提神,这时,又是一个着石青色朝服的身影信步走进值房。

只见对方二十出头,俊美儒雅,闲适从容,仿若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斯文书生,却穿上了武臣的朝服,看着矛盾突兀,可对于在场的人而言,又理所当然。

谁都知道他乃是将门之后。

安逸侯官语白!

一时间,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他身上,值房内寂静无声,仿佛时间在这一刻停滞了。

众人虽然都不动声色,但心中却起了一片惊涛骇浪般,都不敢置信官语白居然会出现在这里。

当年为了弥补官家满门被抄,皇帝封了官语白为二等军侯,世袭三代,看似殊荣,可是这安逸侯却不过是一个虚衔,没有军权没有实权,说来也不过是皇帝因为当年的冤案对朝臣对百姓要有个交代罢了。

到现在,也不过是三年多而已,只是短短的这么几年,官语白居然出现在了这里,这也代表着官家又进入了大裕权力的核心。

这些年来,皇帝对官语白日渐看重,时不时地招进宫中询问他对朝事的见解……这点点滴滴,众臣也是看在眼里,如今再细细思来,又有一种既出人意料却又在情理之中的感觉。

不知不觉中,皇帝对官语白的信任竟然到了这个地步!

只是转瞬间,众臣已经是心思百转,那些心思灵活的人更是迅速地权衡利弊,决定以后要与官语白交好。一个山羊胡的中年官员放下手中的茶盅,正要招呼官语白,却听小太监略显尖锐的声音在值房外响起:“大皇子驾到!”

话音未落,一个着金黄色蟒袍的青年大步走入值房中,众臣忙起身行礼,齐声道:“参见大皇子殿下!”

大皇子韩凌朝环视众臣,含笑地挥了挥手道:“众位免礼!”跟着,他的目光便落在了官语白身上,眼中闪过一丝意外,然后便是一阵眸光闪烁。

与众臣一样,韩凌朝也同样意识到了官语白如今在皇帝心目中的位置,尤其是考虑到官家灭门一事,才更显得这份荣宠很不简单。

官语白是否如传闻中那般足智多谋,算无遗策,韩凌朝暂且不管,如今官语白既如此得父皇宠信,只要能把他拉到自己这边,自己定然可以如虎添翼!

韩凌朝心中有了决议,上前几步走到官语白跟前,故作熟络地打招呼:“原来是官侯爷啊。”

“殿下。”官语白再次作揖,态度温和,却又透着淡淡的疏离。

韩凌朝不在意官语白的冷淡,笑着又道:“父皇一向与本宫说,官侯爷学识不凡,对人对事常有独到的见解。官侯爷,不如与本宫到窗边小叙片刻如何!”

韩凌朝指的方向是他平日里惯常坐的位置。

皇帝有嫡子,且春秋鼎盛,虽还未立太子,但臣子还是观望的态度,除了少数几个因着姻亲,或者想投机搏那从龙之功外,大多也还未站队。官语白今日第一次来值房,若是就坐到大皇子那边去,弄不好就被人视作其想投向大皇子。

众臣也都听出了韩凌朝颇有赶鸭子上架的意味,有的避开了视线,并不想为此事得罪大皇子;也有的犹豫着不知道要不要帮一把以示好官语白。

官语白淡淡的笑了,温文儒雅,却是没有丝毫的为难之色。

“官侯爷!”一个低沉的男音突然从门口的方向传来,“官侯爷今日也来上早朝?”

一句话令得其他官员表情各异,有的暗恼自己晚了一步,有的心中嘲讽那人愚蠢,也有的打算观望……当众人循声看去,发现声音的主人竟然是刚刚走进值房的南宫秦后,四周再次静了一静。

南宫秦此人也算是出了名的刚直严正了,从不结党营私,也不是任人惟亲之辈。

看南宫秦望向官语白的眼神中透着一丝敬意,众臣大概也就明白了,南宫秦如此,约莫也是出于对官家满门英灵的敬重吧。

“南宫大人!”官语白含笑地看向了南宫秦。

韩凌朝微微眯眼,看着南宫秦这个程咬金,心中不悦,却不敢发作。

就在此时,小太监再次唱报道:“二皇子殿下驾到!”

一瞬间,所有的目光再一次齐刷刷地看向了门口,二皇子韩凌观嘴角含笑,闲适地走了进来。

众臣再次作揖行礼,韩凌观看到官语白时先是眼睛一亮,随后他的目光在韩凌朝、官语白和南宫秦身上扫过,敏锐地感受到气氛有些怪异,却是没说什么,只是笑眯眯地与韩凌朝抱了抱拳:“大皇兄。”

可是韩凌朝却是面无表情,皮笑肉不笑地叫了声:“二皇弟!”

韩凌观心里也懒得应付这个兄长,跟着就看向了官语白,含笑地投其所好道:“官侯爷,久闻侯爷棋艺不凡,本宫最近偶得了一副前朝的白瑶玄玉棋,不知道哪日有幸与侯爷对弈一局?”

《围棋赋》里曰:“子则白瑶玄玉。”白瑶玄玉那可是棋子中的上上品,多少棋痴梦想要收藏一副而不得。

官语白嘴角挂着一抹清浅的笑,道:“若是有机会,臣可要与殿下讨教一番。”

韩凌观态度甚佳的说道:“侯爷肯赐教,观实在荣幸之极。”

一旁的韩凌朝听得整张脸都阴沉了下来,盯着韩凌观咬牙切齿,心道:什么对弈?!二皇弟是要以这副白瑶玄玉棋讨好官语白吧!

韩凌朝额角青筋直跳,一时间新仇旧恨一起上。

第456章-时机

大皇子心中暗恨。

这些日子来,他过得是如履薄冰,太后的病明明当初已经蒙混过去了,可父皇近日却是对他连连训斥,就连个好脸色都没有,他打听后才知道,父皇也不知听谁说的,太后不是生病是中毒,而且还是他下的毒。想到这里,韩凌朝就一阵胆战心惊,还好父皇应该没有证据,不然自己只怕要和三皇弟一样了!

父皇总不会无缘无故就怀疑上自己,可韩凌朝思来想去,也想不出来到底是谁干的,直到有人告诉他他的二皇弟并不像表面看起来这般与世无争,他才恍然大悟。

也是,一旦自己和三皇弟倒了,再除掉五皇弟,二皇弟可不就顺理成章的成为了胜利者?

这么一想,自从三皇弟被圈禁后,二皇弟也不像从前那般掩饰锋芒了,现在竟然还公然的想要和自己争官语白!?

韩凌朝冷冷地看着韩凌观,强行克制住冲动,冷哼一声,拂袖而去。

韩凌观脸上始终挂着漫不经心的笑意,他这个大皇兄为人还是如此没有气量,官语白是有才之人,有能之臣,若是想得他的辅佐,自然要摆出三顾茅庐的耐性。总不至于因为他大皇兄想要招揽官语白,就要别人“孔融让梨”?大皇兄如此狭隘的气量,还想登上那至尊之位,真是不自量力!

四周的众臣不过这须臾,就看了一场好戏,表情各异。

自从三位皇子陆续离宫开府以后,众臣对这他们也有了更深一步的了解。大皇子性情冲动,不成大气;二皇子与人为善,朝中上下的风评一向不错;而三皇子虽曾被圈禁,但近日皇帝对他的态度也渐渐软和,似有了翻身的机会。

这些年来,大皇子和三皇子总有些小动作,众臣也都看在眼里,心中暗暗有些不屑,中宫既有嫡子,皇帝又春秋鼎盛,他们争得这般闹腾,只会触怒圣颜。唯独二皇子素来不掺和争权之事,安安份份的办差,倒是得了不少老臣的一致称赞。

这不,二皇子宁愿得罪兄长也要为官侯爷解围,果真是风光霁月之人,将来必为贤王!

几位朝臣交换了一下眼色,眼中露出了赞赏。

官语白的唇边挂着清浅的笑意,应南宫秦所请,与他一同坐到一旁。

官语白才饮了一口茶,就陆续有人过来与他搭话,很快就连韩凌观也顺势坐了过来,含笑着提议道:“侯爷,明日休沐,本宫邀了于大师去府中对弈,不如侯爷也一起来,我们三人手谈几局,以棋会友如何?”韩凌观笑着提议道。

官语白放下手上的茶盅,嘴角微扬,“可是国子监的于大师?”

见官语白饶有兴致,韩凌观知道自己选对话题,点了点头:“正是于丰扬大师。不知侯爷可还记得锦心会上于大师的三局残局?”

“臣自是记得。”官语白微微颔首,优雅淡然。

韩凌观接着道:“于大师乃是本宫在棋艺上的启蒙老师,锦心会上的第三局谓之无名,于大师曾费神三日三夜,都想不出破解棋局的方法,之后又花费数月与棋友斟酌,亦是不得法,这才拿到锦心会上,想看看是否有什么绝世奇才能将之破解。多亏侯爷让他如愿以偿。”

官语白不疾不徐地说道:“于大师至情至性,能有幸与于大师手谈一局实在是臣的荣幸。”

韩凌观心中一喜,忙道:“那就一言为定。”

坐在一旁的韩凌朝一脸阴霾的看着他们,好不容易才忍住没有发作。

这时,一个小内侍进来恭敬地禀道:“殿下,各位大人,到了上早朝的时候。”

值房内的说话声立刻就停止了,韩凌观起身向官语白做了一个“请”的动作,很是谦逊。

官语白淡淡一笑,回应道:“殿下请。”

众人也已经纷纷站了起来,一起朝金銮殿走去。

官语白的位置相当靠前,站定后,正好是卯时,一个内侍尖锐的唱报声紧接着响起:“皇上驾到!”身着明黄色龙袍的皇帝升了御座,大马金刀地坐下俯视众臣,众臣则下跪直呼万岁。

例行的礼节后,臣子们这才纷纷站起身来,其中有臣子在起身的同时不着痕迹地瞥了皇帝身旁的刘公公一眼,想知道皇帝今日圣心如何。

刘公公对着对方含笑地微微点了下头,那臣子便心中有数了,心下释然,看来今日圣心大悦。

果然,下一瞬就听皇帝含笑的声音自上方的御座响起:“怀仁,给他们都读读镇南王世子送来的奏折!”

刘公公应了一声,接过了小内侍递来的奏折,慢悠悠地打开。

垂首的百官都是怔了一怔,没想到时隔数月又听到了镇南王世子的名字,不过既然皇帝语含笑意,想必南疆那边传来的应该是好消息。

南宫秦双眼一亮,凝神聆听着。

刘公公以内侍特有的悠长语调念起了折子:“镇南王世子萧奕奏称:承蒙皇上隆恩,臣已安然抵达南疆,与开连城会百越使臣……”折子上言辞凿凿地说了他如何对着百越使臣昭显泱泱大裕的威仪,逼得使臣落荒而逃,百越如缩头乌龟,不敢再大放阙词,折子的最后萧奕大义凛然地表达了“泱泱大裕岂惧百越蛮夷之地”,并恭维地表示自己所为“皆叠蒙圣恩多方教导”云云的。

这折子皇帝虽然已经看过好几遍了,但随着刘公公的诵读,他依然听的是心舒体泰,脸上的笑意越来越浓,龙心大悦,只觉得自己让萧奕回南疆以震百越的决议真是再圣明不过。瞧瞧,萧奕回去后,百越就乖驯如羊羔了,再不敢随意叫嚣什么开战了。

听这折子的意思,看来大裕是不会再次与百越开战了,百官闻言也是暗暗松了口气,心里放下了一块巨石。

见皇帝高兴,就有大臣很有眼色地出列道:“皇上慧眼识珠,知人善用,心系天下,镇南王世子英雄盖世,实乃我大裕之福,南疆之福!”

紧跟着,又有一个臣子也出列赞颂道:“皇上圣明,是社稷之福!蛮夷惧我堂堂大裕之威,必不敢来犯……”

一时间,金銮殿上一派君臣和乐,其乐融融。

皇帝志得意满地俯视众臣,朗声又道:“今百越之事既然已经平息,朕自当封赏有功之臣。安逸侯官语白上前听封!”

众大臣都是若有所思,难怪皇帝特意把官语白叫上朝来,原来是打算要封赏他。百官都是凝神听着,想看看皇帝对于官家如今到底是何态度。

官语白大步走到了殿中,听封:“臣在!”

皇帝显然是早就有了腹案,一鼓作气地说道:“安逸侯官语白足智多谋,忠心耿耿,多次为朝廷立功,自掌理藩院以来,与百越议和诸事皆处理妥当,甚得朕心,特此封你为都察院右都御史。……理藩院暂时还由你管着。”

“谢主隆恩!”官语白谢恩后,站起身来又回到了队列中。

金銮殿上站成两排的文武百官心中几乎快要炸开了锅,却因为此刻还在早朝中,都只能勉强压抑着心头的震惊。

虽然安逸侯这段时间一直管着理藩院,但是当初的由头也只是因为皇帝恼了三皇子韩凌赋,才让安逸侯暂代了理藩院的差事,甚至没让他在理藩院领个头衔,让人不得不怀疑是否百越之事了结后,皇帝又会把他闲置起来。

可是今日皇帝封了官语白为右都御史,这可是正二品,还是个实差,上朝议事更是理所当然。

很显然,这代表皇帝是真的要重用官语白了!

哪怕官家满门只剩下了官语白一个,官家还是要再次复起了。

韩凌观更是目光灼灼地看着官语白,此人能从一个阶下囚一步步地走到如今地位,绝非侥幸,他的谋略可见一斑,对于此等有能耐之人,花费再多的心思都是值得的,一定会让他心甘情愿地辅佐自己!

朝上风起云涌,唯独官语白云淡风清,他安静地站立着,等待着……

御座上,皇帝心情甚好地继续说道:“近日,百越新王奎琅又一次向朕求公主下降和亲,此事已讨论了甚久,不知众卿现在可有提议?”

谁都知道,奎琅求和亲只是皇帝粉饰之词,不过没有人会说破。

只是百越已有新王登基,奎琅说到底只是个前途不明之人,自然谁也不会愿意和亲。

朝堂上为之一静,寂静无声。

皇帝笑容微敛,原本的大好心情一下子蒙上了一层尘埃,沉声道:“怎么?!这个人选很难决定吗?”

一旁的韩凌观却是嘴角微勾,他等今日这个机会等了许久了。

父皇在霞堂妹投湖后就一直没有重提和亲,他虽好不容易又物色到了一个合适的人选,也不好主动提起。

如今这样正好,若没有人愿意去和亲,那么一旦自己的人提出人选,父皇一定会同意……

“禀皇上!”一个声音打破了韩凌观的沉思,就见一大臣上前一步,躬身道:“臣以为奎琅乃是百越新王,身份不一般,宫中的三公主殿下正值适婚年龄,是为最佳人选。”

韩凌观面色一变,看了站在他前面的韩凌朝一眼。

三公主虽是叶婕妤之女,但前些年叶婕妤病故,三公主就被养在了李嫔名下,而李嫔正是韩凌朝的生母!看来这一次他的大皇兄倒是不蠢了,居然和自己打了一样的主意。

韩凌观想着,向斜对面的一个大臣使了一个眼色,那人立刻义正言辞地反驳道:“辛大人,奎琅虽是百越新王,可他在百越已然娶有正妻,怎么配得上我大裕的堂堂公主。”

皇帝的右手在御座的扶手上轻轻点动着,没有表态。

“李大人所言甚是,臣以为可在三品以上的大臣里选一个品貌俱佳的嫡女和亲即可。”一大臣在此时接口道,“苏大人之嫡次女贤良淑德、孝名远播,臣更是听闻,苏二姑娘曾在佛前发愿:望兵戈永息,礼让兴行,人民安乐,天下太平。白龙寺的了然大师赞她有慧根……选这样有佛性的姑娘和亲,相信定能化戾气为祥和,结大裕与百越百年之好。”

皇帝沉默了一会儿,问道:“苏卿的意思呢?”

翰林院掌院学士苏之敬上前一步,俯首作揖道:“皇上,为大裕和百越安宁,臣愿肝脑涂地!”

金銮殿上静了一静。

韩凌朝的脸色一下子就黑了。

苏家世代士林出生,甚是清贵,苏之敬的长女正是二皇子妃!

苏家愿以次女和亲,想必是他二皇弟的意思。

这件事,绝不能让!

韩凌朝看向李大人,微微点了点头,就见李大人出言驳斥道:“王大人此言差矣,历来和亲的人选多是公主,宗室亲王之女,即便是再不济,那也是与皇家有血缘关系的……”比如当年的明月郡主,“怎么能随便选个臣女替代?那岂不是显得皇上诚意不足……”

王大人毫不退缩地说道:“李大人,就算是臣女,也是我大裕名门贵女,皇上再收为义女,赐个公主封号……”

“就算是赐了公主封号,臣女依然没有皇家血脉……”

两人互不相让,渐渐又有几个大臣加入了舌战,争论不休,而大多数的人只是静观。

皇帝的眼中晦暗难辩,待到争论渐歇,他终于开口了,目光却是定在了官语白的身上,开口道:“官爱卿!”

“臣在!”官语白上前一步,应道。

“官爱卿,理藩院现由你主事,你以为这和亲的人选谁最为合适?”在众臣灼灼的目光中,皇帝缓缓地问道。

一瞬间,文武百官都悄悄地瞥着官语白,但官语白还是神色从容,说道:“敢问皇上,我大裕为何要与奎琅和亲?”

皇帝微微一怔,认真思索了起来,朝臣也有些窃窃私语,不知官语白此问用意何在。

官语白继续说道:“百越现今伪王当政,奎琅身为百越新王却无法回归故土,皇上仁善,以公主下降,并助其夺回王位。以大裕雄师,此事乃是誓在必得,只是,在夺回王位后,奎琅又当如何?”

皇帝思吟着点了点头。

他倒是还没有仔细想过这个问题,帮着奎琅夺下百越不难,难得是若奎琅届时回了百越,以他的狼子野心,恐怕会摆脱大裕的控制。

官语白从容地继续说道,“和亲公主是谁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百越如何才能真心归顺大裕。”

有大臣还想说话,被皇帝抬手阻止了,他若有所思的说道:“此事朕要好好想想。”

皇帝都如此说了,众臣也不敢再纠缠,唯唯应诺,各归各位地回到了队列中。

皇帝揉了揉眉心,给了刘公公一个眼色,刘公公便高声道了一句“有本启奏,无本退朝”,早朝就此结束,皇帝在百官的恭送中离去。

众臣的心绪都是久久无法平静,短短的一个早朝,却是波澜起伏。

韩凌朝给了韩凌观一个挑衅的眼神,甩袖离开了金銮殿。

韩凌观没有理会,和亲之事对他而言事关重大,得想想法子让父皇认定苏二姑娘才是最好的选择。

韩凌朝散朝后没有立刻回府,而是坐上一辆黑漆平顶马车,一路往太白酒楼而去。

等他在酒楼门口下了马车时,身上已经换下朝服,穿上了一袭蓝色锦袍,大步流星地走入酒楼,整个人看来神采飞扬,精神抖擞。

小二把他引到了三楼的雅座,一个小厮模样的少年用略显尖细的声音给他行礼:“见过大爷。”

跟着,少年便小心翼翼地推开了雅座的门,韩凌朝大步跨入,只见靠窗的桌子边,一个身着月白色锦袍的青年正在一边饮茶,一边赏景,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的指尖在细白青瓷的茶盅上徐徐转动,看来温润儒雅,令人不禁在心中赞叹好一个浊世佳公子。

“大皇兄!”青年注意到门口的动静,循声看来,点头致意。

韩凌朝大步走到青年的对面,也是倚窗而坐,说道:“三皇弟,二皇弟果然在打和亲的主意,好在咱们早已有所准备,不然今日就要被打个措手不及了!只是父皇还未下决断,咱们还得好好商议一下。”

青年,也就是韩凌赋淡淡一笑,说道:“皇兄请与我说说今日早朝之事……”

雅座中,风清气爽,茶香袅袅,只闻那两个男子一急一缓的声音交错着响起……

……

今日的早朝拖得稍稍有些久,官语白回到府里的时候,已是巳时过半。

小四端着一碗药膳进书房时,就看到他家公子已换了身月白色滚银边的常服背靠在太师椅上,似假寐又似在沉思什么……

听到推门声,官语白睁开双眼,朝小四看来,眉目舒展。

可小四却板着脸,快步把药膳端到了他跟前,眼巴巴地看着他用完,才算是松了一口气,面色稍缓。

“公子,”小四这才道,“萧世子的飞鸽传书到了。”说着,他便把一张薄如蝉翼的绢纸呈了上来。

官语白接过绢纸后展开,飞快地一览而过,嘴角微勾。

小四一直在观察官语白的一举一动,忍不住出出声问道:“公子,咱们是不是要去南疆了?”

王都是个伤心地,小四本就觉得自家公子应该出去走走,尤其以后日日要上朝,公子体弱,若不能好好休息用膳,好不容易才调理好的身子又要虚亏了,还不如去南疆呢!

官语白微微颌首,眼中闪过一抹幽光,缓缓道:“就等一个时机。”

他缓缓起身,走到书房一角,那里挂着一副展开的舆图,那是一张绘制的非常详尽的南疆舆图。

官语白的目光悠然地在舆图上扫过,最后定格在了东南角上。

惠陵城,雁定城,永嘉城,登历城……

还有……南凉。

官语白微微眯眼,喃喃自语道:“看来百越的努哈尔是想摆脱阿奕的控制……”

官语白盯着舆图看了许久,抬手,修长的手指在上面不住地轻点着,眸光闪动。

小四侍立在一旁不敢打扰,直到见官语白转身走向书案,这才过去替他铺纸研磨。

过了一会儿,官语白搁下笔,待墨迹干后便折了起来,说道:“送去给阿奕。”

小四应了命正要出去,书房的门被叩响了,随后,一个穿着青色直襟的男子走了进来,向官语白躬身抱拳道:“公子,宫中刚传来消息,皇上和皇后召见了三公主,一柱香后,三公主神色晦暗地回了寝宫。”

“皇上应是拿定主意了。”官语白淡淡笑了,脸上不见一丝意外。

若是日后“帮”奎琅夺回了王位,放虎归山必然不可行,如此一来,只有让奎琅之子继位才是名正言顺之举,而奎琅在百越早有正妻嫡子,皇帝也不会想要为他人做嫁衣,而能保证百越能够永远掌控在大裕的手里,唯有让百越的新王拥有大裕的血脉,拥有他们韩家的血脉!

因而,对皇帝来说最合适的和亲人选唯有三公主。

官语白嘴角的笑意渐深,温声道:“时机到了。小四,准备行囊吧……”他的面上一派云淡风清,眼中却熠熠生辉,闪着一抹期待的光芒。

第457章-黑市

  当日,皇帝就下了明旨,册封三公主为和硕温熙公主,赐婚百越新王奎琅为王后,十日后完婚。

这个突如其来的旨意让整个王都都为之一惊。

早朝时,明明人选还未定下,以皇帝的优柔寡断,众臣都以为还会再拖上十天半个月,没想到,才不过短短几个时辰,就已是尘埃落定。

还在太白酒楼的韩凌朝和韩凌赋闻讯不由松了一口气,如此结果正和他们的意。

而韩凌观则把自己关在书房里整整一个时辰,随后就叫来了平阳侯以及数位幕僚。

至于住在五夷馆的百越使臣仿佛对此事并不在意,也是,于他们而言,无论和亲的人是谁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大裕是否愿意借兵……

内务府奉旨匆匆地操办起了三公主的婚事,皇帝则连夜召了内阁和兵部的数位大臣去御书房议事,就连官语白也被宣走了。

王都一阵风起云涌。

好在,千里之外的南疆还没有受到影响,尤其骆越城,依然一片详和。

南宫玥上午一如既往地料理完了碧霄堂的中馈琐事,刚用过午膳不久,就被镇南王叫去了内院的书房。

“父王!”

南宫玥福身行礼,书房里,除了镇南王外,侧妃卫氏居然也在,只见她着一件云霞翟文褙子,薄粉淡施,清丽中带着三分端庄,眉眼间却透着丝丝妩媚,也难怪自进王府后就一直深受镇南王的宠爱。

南宫玥不着痕迹地瞟了卫氏一眼,她身旁的丫鬟佩玉手中捧着一个十分眼熟的紫檀木匣子。

今儿一大早,南宫玥想着施药的事已经大致上了轨道,就命百卉把王府的对牌送还给了卫氏。

这对牌交出去才不过一个时辰,镇南王就派人把她请了过去。

想着,南宫玥的眸光闪了闪,得体地与卫氏互相见了礼。

待坐下后,她欠了欠身,恭声问道:“不知父王唤儿媳前来可是有什么吩咐?”

镇南王也不拐弯抹角,朗声道:“世子妃,你们母亲近日身子不佳……”说到这里,他忍不住干咳了一声,又道,“你来南疆也有两月,对王府的情况也该熟悉了,本王打算以后王府的中馈由你来接管,你意下如何?”

这个念头并非是镇南王一时兴起,自从咏阳大长公主来了南疆后,他就深切的觉得王府由一个侧妃来打理总有些不太方便,哪怕卫氏有着二品诰命,可侧妃终究是妾,总显得名不正言不顺。

这些日子来,他也细细地考察过了,世子妃还算是温良淑德,做事也有章法,碧霄堂那边也得得井井有条,就连萧奕那个逆子现在也没那么忤逆……娶妻要娶贤,此话看来不假。镇南王的心中也慢慢有了思量。

方才他回府后,卫氏特意来禀告说世子妃归还了对牌。见世子妃并不是揽权不放之人,镇南王终于有了决定,于是就命人把她叫了过来。

南宫玥站起身来,没有推脱,谦恭地福了福身:“儿媳定不负父王所托。”

南宫玥并不意外,王府内宅的情况如此微妙,只要自己不出错,这中馈终究是要交给她,只是早晚而已……

“好!好!”镇南王抚须笑了,而一旁的卫氏则是暗暗松了口气,心道:总算是把这烫手山芋给送出去了。这一年多来,她不求有功但求无过,哎,这王府的中馈虽然是个香饽饽,但是有世子妃在,她一个妾哪敢一直管着中馈之事……她女儿还小,将来还得靠世子和世子妃的。

卫氏飞快地向佩玉使了一个眼色,佩玉把手中的紫檀木匣子捧到了南宫玥身旁,打开匣子给南宫玥看了一眼,然后就恭敬地呈给了百卉。

画眉按捺不住心头的喜悦,心里很是为主子感到高兴,让世子妃执掌王府中馈那应该算是镇南王最大的肯定了。自此,世子妃在王府总算是站稳了脚跟。

既然说完了正事,镇南王也没多留南宫玥,挥了挥手就让她退下了。

至于南宫玥,一切才刚开始。

卫氏让人去吩咐了管事嬷嬷们全到日常理事的攸宁厅,并伴着南宫玥一同去了。

那些个管事嬷嬷都是人精,府里有一点风吹草动都瞒不过她们的耳目,世子妃要正式开始掌管王府的消息仿佛长了翅膀般,转瞬就传遍了王府。

一时间,真正是几家欢喜几家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