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家伙看了半圈后,一手抓向了那只鎏金龟钮。

见状,镇南王心中一喜,眼睛都快发直了,心中暗道:金孙果然是有眼光!

谁想小萧煜却是一把抓起了放在那龟钮旁的一本古籍。

立刻就有一位中年夫人凑趣地说着吉利话:“小世孙抓了书,将来一定是个饱读诗书的!”

萧霏盯着小家伙手中的古籍,顿时喜笑颜开,心道:煜哥儿果然与自己投缘,一下子就挑中了自己为他准备的物件。

可是下一瞬,小家伙看了看古籍就随手放下了,又拿起了一把小巧精致的玉弓。

唐青鸿便笑着对镇南王道:“王爷,小世孙以后一定如王爷骁勇善战。”

其他将士也是连声附和,厅堂中一片洪亮的笑声。

镇南王正打算抱起金孙好好夸奖一番,却见小家伙又无趣地把那玉弓给丢下了。

于是,厅堂里众宾客的笑声又是尴尬地停了下来。

一旁的方老太爷和林净尘好笑地交换了一个眼神,他们平日里常陪着曾外孙玩耍,对于这小家伙的性子也有几分了解,小萧煜一直是个玩心重的小娃娃,好奇心也重的,平日里看到几乎看着什么新鲜有趣的东西,都要凑过去看一看,玩一玩。

此时也不例外。

接下来,就看那穿着红袄子的小肉团把什么酒令、葱、玉尺、元宝、玉笛等全都把玩了一遍,玩好就随手扔一边,以致众宾客的心也随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时起时伏,不时紧张地屏息。

南宫玥在一旁看着忍俊不禁地翘起了嘴角,她其实并不在意小家伙到底抓了什么,抓周也不过是一个图喜庆的仪式罢了。

最重要的是她的小宝贝满周岁了!

看着可爱的小萧煜,南宫玥的心如同灌了蜜糖般,眼神柔和得不可思议,仿佛那万千星辰映在了眼底。

忽然,一阵熟悉的鹰啼声传来,一头矫健的灰鹰“刷”地展翅飞进了厅堂里,在众人的头顶上飞掠而过,并朝下方的书案上丢下了一团黑色的毛球。

小灰微微振翅,对着小萧煜抛下了一个嫌弃的眼神,仿佛在说,你们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害它一阵好找!

跟着,它又展翅从另一头的窗户飞了出去。

“呱呱!”一只比麻雀大不了多少的小乌鸦晕乎乎地掉落在书案上,在数十道目光的注视下,毛绒绒的身子微微颤颤。

见状,原玉怡、蒋逸希和韩绮霞她们的心都提了起来。

糟糕!

她们也知道这几日小灰天天给小萧煜带鸟儿玩,小家伙最喜欢小灰给他的礼物了,接下来恐怕

仿佛在验证她们的担忧般,小萧煜毫不犹豫地丢掉了手中的将军盔,笑呵呵地鼓起掌来,一边兴奋地叫着“呱呱”,一边迫不及待地就朝那只可怜兮兮的小乌鸦伸出了小肉爪。

四周的气氛又是随之一变。

如果说小世孙在抓周时抓了一只乌鸦,那算是什么预示呢?!

宾客们都忍不住想着,每个人的表情都有些微妙。

而镇南王的整张脸都黑了下来,阴沉得几乎要滴出墨来,心道:这逆子不搞出点事情来就不甘心是不是!煜哥儿的周岁宴他人不在也就罢了,还要留着他的鹰在这里瞎捣乱!他的宝贝金孙怎么就偏偏摊上这么一个不靠谱的爹!

眼看着小家伙的胖手就要抓到那只小乌鸦,厅外传来一阵凌乱的脚步声,夹杂着小厮气喘吁吁的喊叫声:

“王爷!王爷,世子爷回来了!”

话落的同时,只见镇南王的脸色更难看了。

这逆子倒还知道回来!

镇南王咬牙切齿的想着,心头的怒火蹭蹭蹭地升腾而起,就像是赤红的岩浆般翻涌不已,越来越剧烈,似乎下一瞬就要像火山般爆发出来。

厅堂中的气氛再次变了,众宾客都是面面相觑。

世子爷已经离开南疆好几个月了吧?!连过年都没能赶回来,现在可总算是回来了!

众人心里皆是惊疑不定,有志一同地循声朝厅外看去。

一看宾客们都被转移了注意力,海棠眼明手快地出手,赶紧趁机把书案上的那只小乌鸦抓到了手里,藏在袖中,一切不过发生在弹指之间。

小萧煜一手抓空,傻眼了,慢吞吞地眨巴眨巴,跟着就委屈巴巴地看向了娘亲,想要告状,却发现娘亲根本就没在看自己。

不止是娘亲,厅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厅外。

外面有什么好看的?忘性大的小家伙一下子就忘记了小乌鸦,好奇地歪了歪脑袋,也伸长了脖子往外看。

后方传来一阵“扑棱扑棱”的振翅声。

灰鹰再次腾空而起,这一次,它没有进正厅,一边啼鸣着,一边从行素楼的上方飞翔过去,紧接着,另一道鹰啼声响起,一头身形小一点的白鹰从另一个方向飞来,双鹰好像在打招呼般在半空中绕着彼此盘旋

而正厅中的众人却没在看它们,他们的目光全都集中在双鹰的正下方,两个身形颀长的青年大步流星地朝这边走来,正是萧奕和官语白。

两人看来都是风尘仆仆,打扮非常随意,萧奕身着一件靛蓝色的衣袍,官语白身披一件艾青色的斗篷,并肩而来,一个鲜衣怒马潇洒如风,一个谦谦君子朗朗如月,众人皆移不开眼,以目光迎接这二人越走越近。

南宫玥亦然,她一眨不眨地看着萧奕一步步地朝她走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灿烂的笑靥,眼眶一酸,仿佛又看到了昔日那个初见时的少年,紫衣如霞,容光胜锦。

萧奕自然也在看她,明明旅途劳顿,却是容光焕发,阳光下那对分外潋滟的眸子里似乎只有她一人。

南宫玥的嘴角情不自禁地翘起,“阿奕”这两个字已经在唇边就要脱口而出,就感觉到自己的腰间一紧。

她下意识地回头,却见小萧煜不知何时爬到了她身旁,一手抓着她的衣裙,一手撑在书案上,可怜巴巴地仰首看着她。

“娘”

一瞬间,南宫玥被小家伙那湿漉漉的大眼看得心中都有些歉疚了

小萧煜这一声软绵绵的叫唤声就像一桶凉水浇在了镇南王怒火中烧的心头,让原本气得七窍生烟的镇南王一下子冷静了下来,现在可不是跟这逆子算账的好时机,今日最重要的还是他的宝贝金孙!

可不能因小失大,为了这不孝不慈的顽劣逆子,坏了乖孙的大日子!

镇南王深吸一口气,压抑着怒火,硬声道:“阿奕,你可回来了!正好,煜哥儿正在抓周呢!”说着,他看向了小萧煜,眼神才算柔和了一分。

四周静了一静,宾客们都傻眼了。

刚才镇南王火冒三丈的样子他们都有目共睹,本来以为王府如往昔般又将迎来一场父子大战,然后今日的抓周礼就会不欢而散,没想到镇南王竟然忍下了。

镇南王身旁的唐青鸿早就出离震惊了,早在正月初九那日他从镇南王手里接过了小世孙周岁礼的请柬时,唐青鸿已经想明白了:今时不同往日啊!

“父王。”萧奕对着镇南王随意地抱了抱拳,就算是见过礼了。

跟着,他笑吟吟的目光就落在了小肉团身上,小家伙的一只手还紧紧地抓着他娘亲的褙子。

四个月不见,他和阿玥的臭小子长大了不少,那双与自己极为相似的桃花眼一脸疑惑地看着自己,仿佛在说,你是谁啊?

萧奕的眸子熠熠生辉,大步上前,俯身在小肉团戴着虎头帽的头顶揉了揉,然后笑吟吟地对着南宫玥眨了眨眼,意味深长地笑道:“总算是赶上了!”说着,他就从腰间解下一把镶满五彩宝石的弯刀,放在了小家伙的身旁。

这把弯刀自然是萧奕送给小家伙抓周用的。

这时,跟在萧奕身后的官语白也不紧不慢地走入正厅中,无视众人带着狐疑揣测的目光,官语白还是一贯的从容镇定,如闲云野鹤般。

他拿出一本蓝色封皮的册子,把它放在了那把弯刀旁。

弯刀绚丽夺目,书册质朴无华。

这两者放在一起,无比突兀,却又透着一种诡异的和谐。

萧奕伸指在小家伙的眉心轻轻弹了一下,笑容更深,对着小家伙笑道:“臭小子,这是你义父专门给你手书的贺礼,喜不喜欢?”

小家伙也不知道听懂了没,黑葡萄般的大眼睛好奇地盯着弯刀和书册来回看着,他根本就没有发现他爹的一句话令得满堂的气氛变得更诡异了。

萧奕只说了一句话,但是这句话透露的信息未免也太多了!

小世孙竟然认了安逸侯为义父,安逸侯和世子爷之间的交情似乎远远超出他们所预料的,也就是说安逸侯这算是投效镇南王府了吗?!

众人或是震惊地审视着仍旧云淡风轻的官语白又或是目光落在了那本书册上,蓝色的封皮上写着四个大字:

官氏六韬。

官语白手书的官氏六韬!这个念头在厅堂中的不少将领心中掀起了一番惊涛骇浪。

这本书册莫不是官语白根据他多年行军作战记录的兵法总结?!

只要一想到这种可能性,那些将领都是心潮澎湃,血脉偾张。

官语白未及弱冠就在西疆战场上不知道经历过多少战役,战无不胜攻无不克,从无败绩,早就将名在外,老王爷当年就曾赞官语白此人必会成为一名百年难得一见的名将。

官语白所总结的兵法恐怕是这天下的武将都想一窥的宝物,而官语白竟然就轻描淡写地送给了小世孙?!

就在众人微妙而诡异的目光中,小萧煜笑呵呵地一手抓起弯刀的刀鞘,一手抓起那蓝皮书册都往自己的怀里兜,那霸道的小模样逗得南宫玥掩嘴笑了。

在众宾客忍俊不禁的笑声中,官语白亦是勾起一个清浅的微笑,满含笑意地看着小家伙的一举一动,乌黑的眸子温润似水。

“臭小子,总算你有点眼光!”

下一瞬,萧奕毫不避讳地一把抱起了小家伙,大笑着把他往上颠了颠。

小家伙在父亲宽阔的胸膛中剧烈地起伏了两下,觉得好玩极了,“咯咯咯”地笑了。

见状,镇南王顿时眼角一抽,差点又要怒骂这逆子不懂规矩,有道是:“抱孙不抱子”,这逆子没看到孩子的祖父就在这里吗?!

对于众宾客而言,此时的厅堂中简直是冰火两重天,各种滋味难以对外人道也。

无论如何,萧奕既然把小萧煜抱了起来,也就代表着这拖延了近半个时辰的抓周总算是结束了。

姚夫人清了清嗓子后,笑着凑趣道:“今日世孙抓了刀又抓书册,以后定是文武双全!”

其他人也总算回过神来,你一言我一语地纷纷恭贺镇南王、萧奕和南宫玥,把世孙夸了个天上地下仅此一个,哄得镇南王喜笑颜开,心里姑且把这逆子的一笔笔账先记下,打算等客人走了再来计较!

一片语笑喧阗声,南宫玥含笑地请示镇南王:“父王,时辰差不多了,是不是可以开席了?”

镇南王颔首应了一声,之后,男宾和女宾就分散开来,分别在几个管事嬷嬷地指引下去了各自的席面。

接下来的男宾席宴因为萧奕与官语白的加入,变得更为热闹,而女宾的席宴上,不知不觉中就开始口耳相传地说起那个关于小世孙与梅林的故事,众人恍然大悟之余,又有些忍俊不禁。

等一个时辰后,席宴就散了,宾客们陆陆续续地告辞,王府又渐渐地从喧嚣归于平静。

好不容易才等到散席的萧奕本来迫不及待地想回碧霄堂和他的世子妃好好说说体己话,偏偏啊,他那个不省心的父王就是不让他安生,散席后,就把他叫到了外书房。

此刻,太阳已经开始西斜,收起了刺眼的光芒。

镇南王面色阴沉地瞪着坐没坐相的萧奕,一看到这逆子就一肚子火气蹭蹭蹭地往上来哎,幸好世子妃是个好的,宝贝金孙才不至于像他爹一般长歪了!

镇南王硬是灌了半杯醒酒茶,才觉得怒火稍微压下了些,没好气地质问道:“逆子,你这四个多月到底去哪儿了?!”

萧奕斜斜地歪在红木圈椅上,右手肘撑在一旁的案几上,拳头托着脸颊,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回道:“我去西夜了。”

西夜?!萧奕的这个答案完全出乎镇南王的意料,震惊之下,反而忘了发怒。

等等!

以这逆子的个性,一向无利不起早,又喜损人利己,他带着几万大军总不会是为了去西夜游历的吧?

想着,镇南王心里咯噔一下,隐约浮现一种不祥的预感,急忙再问道:“你去西夜做什么?!”

萧奕挑了挑眉,笑容更盛,理所当然地回道:“打西夜啊!”

打西夜?!这逆子倒是敢说,问题是他敢做吗?!镇南王的双目微微瞠大,忽然想到了刚才这逆子送给金孙的那把弯刀。

那把弯刀的刀鞘上不仅镶了宝石,还填烧珐琅,做得十分华丽精致。从刀鞘的形状可以看出,它刃如新月,牛角刀柄则微微弯向与刀尖不同的方向。

现在细思起来,镇南王忽然察觉到那一把不是普通的弯刀,而是西夜弯刀,据说经过西夜人近百年的改良才制成了那个形状,最适合骑兵使用。

这逆子送了一把西夜弯刀给金孙到底是什么意思?!

镇南王越想越觉得不太对劲,心里隐约浮现一个令他不敢去深思的想法,难道,难道是

仿佛知道镇南王在想什么,萧奕的嘴角勾了起来,如一只狡黠的狐狸般笑眯了眼,“父王,臭小子满周岁了,我这做父亲的也不好意思太小气了,就打下这西夜给他当周岁礼好了!”

☆、812义父

外书房里,安静了片刻。

萧奕无视镇南王震惊的神色,径自捧起茶盅饮着茶水。

打下西夜送给金孙做周岁礼?!这句话反复地回荡在镇南王的脑海中,惊得他耳朵嗡嗡作响。

而这逆子仿佛是不知道自己发表了那么惊世骇俗的宣言,仍是一副漫不经心的模样,看得镇南王只觉得胸闷不已,一口老血差点没吐出来,连他自己也不知道此刻到底是惊,是吓,是疑,亦或是怒!

方才这话如果是别人说来,镇南王也许会以为对方是在开玩笑,可是这逆子一向胆大包天,异想天开,还真是没什么不敢做的!

想着,镇南王的脸上一阵青一阵白,越看这逆子越嫌弃。

与此同时,镇南王心中又有一分蠢蠢欲动。

谁又会嫌家业大呢?!

现在这逆子才只有金孙一个孩子,但这逆子和世子妃都还年轻,以后肯定会为他萧家开枝散叶。有了西夜后,也就不愁没家当可以分给孙辈,才不至于委屈了他的宝贝孙儿们!

镇南王越想越是心动,心里好一阵挣扎之后,对自己说,反正西夜也已经打下来了,木已成舟,总不能再还给西夜人吧?!

再说了,他们镇南王府拿下西夜也是为大裕好是不是?!..

也省得那些西夜人三天两头地来攻打大裕,皇帝还要不时找他们南疆借兵

可是,纸是包不住火的,等皇帝知道他们拿下了西夜,又会作何反应呢

在各种揣测中,镇南王的眼神复杂纠结极了。

萧奕懒得再理会镇南王,站起身来,伸了个懒腰,随口道:“父王,你若是没什么事,我就先走了。”

镇南王烦躁地甩了甩手,根本就不想与这个惯会折腾的逆子多言。

萧奕掸了掸衣袍,就迫不及待地走人了。

西边的天空,金红色的夕阳落下了小半,天空还敞亮着。

等萧奕回到碧霄堂的时候,南宫玥早已换了一身轻便的衣裙,亲自在屋子口迎他。

“阿奕!”她婷婷而立,笑吟吟地看着他。

萧奕加快脚步,正想抱住他的世子妃,眼角却瞟见南宫玥妃色的裙裾边还多出了一顶眼熟的虎头帽。

仿佛在验证萧奕心里的猜测般,某个胖乎乎的小娃娃双手抓着娘亲的裙裾探出了白嫩嫩的脸庞,一双如黑玉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这个下午才见过的陌生人。

“”萧奕的俊脸顿时变臭,桃花眼中溢满了嫌弃之色。

这个臭小子还真是没眼色,他都霸占了他娘四个月了,竟然还不识趣地乖乖睡觉去,这不是耽误自己和阿玥说体己话吗!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自然是感受到了,心里有几分无语。今日抓周的时候,她们还为着世子爷对世孙的心意感动了一下这还没过一天,世子爷就原形毕露了!

而南宫玥几乎是有些无力了,她俯身把小萧煜抱了起来,温柔地对臂弯中的小肉团道:“煜哥儿,这是爹爹啊!”

“爹爹?!”小家伙直觉地重复道,软软地靠在娘亲的肩膀上,一脸迷糊地又看了看萧奕。

四个月的分离已经足够小家伙把萧奕忘得一干二净,对此刻的他而言,所谓的爹爹是娘亲的那幅画上的人,可是爹爹怎么会突然从画纸上跳出来了呢?!

看南宫玥抱得吃力的样子,萧奕习惯地出手把那个沉甸甸的小胖墩给接手过来,又习惯地颠了颠他,心想:过了四个月,这个臭小子还真是沉了不少,自己得劝劝阿玥少抱抱这臭小子免得不慎伤了筋骨!

小家伙最喜欢被颠了,立刻“咯咯”地笑了,眉眼嘴都是笑。

“飞飞!”小家伙一脸希冀地看着萧奕,扭了扭身子。

萧奕失笑,这一次,把小肉团稍微往上一抛,然后再接住。

小家伙笑得更开心了,笑声清脆:“爹爹!飞飞!”

南宫玥含笑看着这对容貌相似的父子俩,这一幕如同往昔般,仿佛他们从未别离,一股甜甜的满足感弥漫在心头,有夫有子如此,夫复何求!

萧奕又抛了小家伙几次后,就抱着他和南宫玥一起进了东次间。

一家三口才刚坐下,绢娘就识趣走了过来,福身道:“世子妃,厨房刚刚送了粥过来,奴婢这就伺候小世孙喝粥。”绢娘身后不远处,画眉捧着一碗热腾腾的粥碗,香气四溢。

小萧煜似乎知道绢娘打算抱走自己,灵活地从萧奕的身上爬下,躲到了南宫玥的身旁,两只小胳膊死死地抱住了南宫玥的左臂,撒娇地蹭了蹭,道:“娘!娘!”小家伙那乖巧粘人的样子分明是想要让南宫玥来喂他。

萧奕的眼角抽了一下,心里暗道:这个臭小子使唤起他的世子妃来倒是麻利!

想着,萧奕对着捧粥的画眉招了招手,示意她把粥送过来。

看世子爷这么好说话,画眉反而有些惊疑不定,但还是把那碗蛋花粥送到了罗汉床上的小案几上。

萧奕捧起青瓷碗,就先送了一勺进他自己嘴中。

屋子里,诡异地静了一静,画眉她们均是表情僵硬:世子爷这是在抢世孙的晚膳吗?

下一瞬,就见萧奕又舀了一勺热粥,吹了两下后,就送到了小萧煜的嘴边。

小萧煜反射性地张开了嘴,“啊呜”一口吃下,双手还是死死地抱着南宫玥的胳膊,一副“我就是不撒手”的傲娇模样。

画眉忍着笑撇开了视线,心里叹息:小世孙还真是从长相到性情都更像世子爷一些!大概是老天爷看世子爷太如意了,才降下小世孙来跟世子爷分宠。

父子俩就在这种诡异的安静与对视中,一个喂,一个吃,没一会儿,那碗里的大半碗粥就空了。

画眉赶忙把空碗给收拾了。

见那些鸟啊花的丫鬟没有再送上粥的意思,萧奕心里大致确认这就是臭小子的饭量了,笑容更深了。

他那种“慈爱”的笑意看得几个丫鬟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而小萧煜却是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

酒足饭饱后,小家伙的睡意就涌了上来了!

其实小家伙早该困了,今日的抓周礼很是折腾了一番,只是因为情绪亢奋,小家伙一直不肯睡下。此刻一碗热粥喝下去后,小家伙浑身暖和了起来,睡意也就一下子上来了。

萧奕眼中闪过一抹得逞的光芒,笑吟吟地看着小家伙没两下就被他娘亲给哄睡着了,跟着他就被乳娘和丫鬟抱了下去。

屋子里总算是清净了。

“阿玥!”萧奕可怜巴巴地看着南宫玥,求自家世子妃的垂怜。

南宫玥忍不住把父子俩相似的脸庞重叠在了一起,眸中闪过一抹柔光,道:“阿奕你”

她的话还没说完,就被萧奕的一个拥抱打断了。

萧奕的双臂环着她纤细的腰身,把她紧紧地抱在了自己怀里。

萧奕身上那灼热的体温以及熟悉的气息让南宫玥自然而然地放松了下来,懒洋洋地靠在了他身上。

屋子里的几个丫鬟都识趣地退开了,反正有世子爷在,也就没她们什么事了。

外面的夕阳不知不觉中落下了大半,傍晚的时光静谧而缱绻好一会儿,萧奕才退开,缱绻地俯首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记,然后又在她的鬓角温存地亲了一下,眸光幽深,似乎有一簇微微的火苗在其中窜动着。

南宫玥被他灼灼的双目看得白皙的脸颊上染上了一抹飞霞。

“阿玥,有你真好!”

他满足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温热的气息随着话语吹上她的鬓角。

南宫玥的脸颊更红了,眸光似水,流光四溢,在心里道:

错了,是有你真好!

阿奕永远也无法明白对她而言,他有多么重要,前生今世,也唯有一个阿奕而已!

砰砰!

南宫玥的心跳不受控制地加快,定了定神,道:“阿奕,沐浴用的热水已经备好了。你赶紧洗漱一下歇息吧。”

她这么一说,萧奕的眸子更亮了,几乎是迫不及待地牵起了南宫玥的手,笑眯眯地对她抛了一个媚眼,声音明快:“阿玥,你是不是该‘投桃报李’了?”他的神态和语气都是意味深长。

投桃报李?!南宫玥傻乎乎地眨了眨眼,敢情他刚才他喂煜哥儿吃粥就是“投桃”啊!

她心里的旖旎顿时烟消云散,眼角抽动了一下。

看着她有些懵的小脸,萧奕的嘴角翘得更高,直接就拉着他的世子妃去了内室,心里为自己的机智感到得意。

他伺候臭小子,阿玥就伺候他!

很好!

净室中,装满热水的浴桶已经备好了,热腾腾的水气氤氲在屋子里,朦胧似层层薄纱,一种淡淡的清香扑鼻而来。

净室中只点着一盏油灯,昏黄的光线轻柔地照拂在萧奕轮廓分明的侧脸上,让他昳丽的容貌多了一丝如同祸国妖姬般的魅惑。

南宫玥直愣愣地看着他宽衣,直愣愣地看着他跃入水中,乌发披散,热水飞溅好一会儿,她才回过神来,话说,煜哥儿可是他们的儿子,阿奕凭什么要自己“投桃报李”呢?!

然而,当“妖姬”的嘴角勾起一个足以倾倒众生的魅惑笑意,南宫玥立刻乖顺地拿起了香胰子。

幸好她不是皇帝啊

她魂飞天外地想着。

这一日,净室中的水声久久方止。

夜还长着

冬已末,春将至。

次日清晨,碧霄堂又是在阵阵嘹亮的鹰啼声中苏醒,在小灰和寒羽携手合作下,方圆几里皆是鸟兽藏匿。

萧奕在演武场中练完功后,就带着一身湿气回来了,他本来还琢磨着再回内室陪他的世子妃睡一个回笼觉,谁想还没进门就听到了某个奶娃娃兴高采烈的笑声。

“啾啾!”

“啾啾!”

在小娃娃与鸟儿此起彼伏的叫声中,还夹杂着女子忍俊不禁的笑声。

是阿玥!萧奕一下子就听了出来,脸又变臭了。这才天刚亮,这臭小子就缠着他的阿玥不放了。

萧奕循声进屋,果然,南宫玥和小萧煜都在里头,小家伙与身前的一只小斑鸠大眼瞪小眼,笑得开心极了。

萧奕没想到的是,屋子里还有另一个熟悉的身影,小灰正停在窗槛上啄着灰羽,偶尔看一看小家伙。

萧奕眨了眨眼,一瞬间,几乎有种这二人一鹰就是一家人的感觉。

萧奕的到来立刻引来南宫玥的目光,见他饶有兴致地挑眉,南宫玥好笑地把小灰天天给小家伙送礼物的事说了。

她说话的同时,小灰丢给萧奕一个“不用谢”的眼神,然后就拍拍翅膀飞走了。

本来还在看小斑鸠的小家伙一下子就朝小灰飞走的方向望去,失望地叫着:“灰灰,灰灰”

他依依不舍的样子逗得屋子里的丫鬟们又笑了,萧奕却是灵机一动,他坐在小家伙跟前,兴致勃勃地提议道:“臭小子,爹爹带你去找灰灰好不好?”萧奕用脚趾头想想也知道小灰这是飞去哪里了。

闻言,小萧煜顿时两眼放光,鼓掌道:“找灰灰!爹爹,找灰灰!”

小家伙目露崇敬地看着萧奕,忽然觉得这个从画中走下来的爹爹也不错!

萧奕很有玩心地翘起尾指与小家伙拉钩上吊一番,表示两人说定了。

然后,他抬眼看向南宫玥,笑嘻嘻地说道:“阿玥,待会儿我们一起去青云坞吧。臭小子大了,也该启蒙了,我看小白就是名师,既然看准了,下手就要快,免得被人家抢先了。”

萧奕一本正经、煞有其事地说道。

无论是南宫玥,还是屋子里的丫鬟们都不会傻得相信萧奕,他这分明就是一本正经的胡说八道,小萧煜才一周岁,句子还说不溜呢,怎么启蒙?!

就算是小家伙过两年到了启蒙的年纪,让官语白给一个三岁小儿启蒙未免也太大材小用了!

再说了,除了世子爷,这南疆还有谁敢去找安逸侯给孩童启蒙啊!

南宫玥无力地扶额,启蒙的事不急,不过小家伙是该去给他的义父请个安了,便道:“阿奕,正好我最近调配了些养生茶,待会一起给官公子送去吧。”

萧奕应了一声,一家三口用了早膳后,就一起先去了听雨阁给方老太爷请安,又陪着老人家说了好一会儿话,才去往王府的青云坞。

远远地,小家伙就听到了熟悉的鹰啼声,登时眼睛发直地看着一白一灰飞翔在天空中的双鹰,欢喜地鼓掌大叫起来。

哇!爹爹还真的带他来找灰灰了!

小家伙的眸子如宝石般熠熠生辉。

此时已是巳时过半,日头正是最舒适温暖的时候。

官语白披着一件镶貂毛的斗篷正悠闲地坐在小湖边垂钓。

原本宁静悠闲的青云坞因为萧奕一家人的到来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小家伙只顾着抬头看鹰,哪里还看得到官语白,南宫玥有些无奈,急忙把小家伙从萧奕怀中抱了下来,借此吸引小肉团的注意力。

“煜哥儿,这是义父。”南宫玥蹲下身,用最简单的词语给小家伙介绍官语白。

结果,却得来小家伙煞有其事的两个字:“白白!”

正斜躺在一棵大树上假寐的小四无语地睁开了眼,朝小萧煜瞟了一眼,眸中写了四个字:没大没小!

萧奕不厚道地噗嗤笑了出来,倒是官语白立刻知道小家伙在叫谁,含笑道:“它叫寒羽。寒、羽。”

天空中的寒羽似乎听到了官语白的声音,啼鸣着朝他飞了过来,最后稳稳地停在了他的胳膊上。

小家伙眼睛都看直了,伸出了小肉爪,官语白牵着他软乎乎的小手摸上了寒羽在阳光下油光发亮的羽毛。

小萧煜受宠若惊地发出了倒吸气声,轻轻地摸了一下又一下直到后来白鹰飞走了,他的小脸还是绯红一片,俨然把官语白当做了自家人,满口“义父”“寒羽”地说个不停。

官语白耐心地陪着小家伙说着一些幼稚的话语。

萧奕得意洋洋地摸了摸下巴,很好,这个臭小子别的本事没有,就是够谄媚,会讨长辈欢心,照此下去,应该没过多久就可以丢给小白“启蒙”了,也省得这臭小子留在碧霄堂,不是缠着他的阿玥,就是在花园里逗猫遛狗,辣手摧花。

小家伙在小湖边玩了好一会儿,总算心甘情愿地陪着三个大人进了屋。

屋子里此刻没有烧银霜炭,反而要比外面要阴冷些许。

百卉急忙帮着烧炭煮茶,忍不住嫌弃地瞥了外头的小四一眼,那眼神仿佛在说,也不知道你在外头是怎么照顾公子的!

萧奕随意地找了把椅子坐下,把小家伙放在膝头。他一眼就看到一旁的案几上放着一叠书信和几个竹筒,眉头微扬,摇了摇头,知道官语白是又在看那些飞鸽传书了。

小白这个人什么都好,就是劳碌命,总闲不下来。

坐在萧奕膝盖上的小家伙当然也看到了,麻利地随手抓起了一张写满字的绢纸,翻来覆去地看了两眼,又放下,再换一张绢纸。

官语白嘴角微翘地看着戴着猫耳帽的小萧煜,拿起刚才被他丢下的那张绢纸,递给了萧奕,“阿奕,你看看。”

萧奕微微挑眉,一目十行地看起信来。

小萧煜好奇地歪着脑袋看了看萧奕,然后就学着爹爹的样子看起信来,那煞有其事的模样逗得南宫玥忍俊不禁,眸子里笑意盈盈。

小萧煜根本就看不懂信上的文字,很快就无趣地放下了绢纸。他像模像样地把绢纸叠了起来,然后随手拿起一旁的一个小竹筒,把叠好的绢纸塞进小竹筒里,再封好。

小家伙看了看左右,麻利地从萧奕的膝盖头爬了下来,屁颠屁颠地走向了官语白,把小竹筒递给了他,歪着脑袋看着他。

官语白失笑,眸光柔和似月,从善如流地揉了揉他的猫耳帽,投其所好地说道:“煜哥儿真乖。”

小萧煜满意地咯咯笑了,又跑回了萧奕身旁,继续叠起绢纸来。

这时,烧好了开水的百卉总算把刚泡好的热茶奉了上来,茶香四溢,混杂着一股淡淡的药香。

官语白扬了扬眉,立刻就察觉出这并非他这里的茶。

南宫玥含笑道:“官公子,这是我新调配的养生茶,可以安神补气养血,公子且喝几日试试。”

“多谢世子妃,那我就却之不恭了。”官语白温声谢过了南宫玥。

萧奕看完信后,漫不经心地勾唇笑了,随手把那张绢纸交给了南宫玥,道:“看来皇上终于还是忍不住了。”

这张绢纸上虽然写了不少文字,但说到底最重要的也就是两个关键词罢了:

“削藩”与“出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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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萧煜:姨姨,票票,要!

☆、813抬举

南宫玥飞快地扫了那张绢纸一眼,一下子就抓住了其中的关键。

皇帝这是要对南疆出手了!

南宫玥捏着绢纸的素手下意识地微微用力,心里有些唏嘘,一瞬间,脑海中想起许许多多以前在王都的事,想起那些年皇帝对她的慈爱……

不管皇帝是出于什么目的,当年在王都时,皇帝对她并不坏,就如同一个世交的长辈一般……却没想到最后会走到如今这一步!

萧奕却是不知道南宫玥心里中的感慨,看着官语白眸光微闪,道:“小白,新锐营这两天也快到了吧!”

这一次他们俩从西夜启程回南疆前,已经下令新锐营将士随后也整军赶回南疆,新锐营人多,不似萧奕与官语白轻装简行,不过算算日子,这两天他们也该到了。

“最多不超过三天。”官语白淡淡地说道。

萧奕的嘴角勾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等那位骠骑将军到了,本世子就亲自去会会他们好了。”

区区一万兵马还妄想拿下南疆?!皇帝和韩凌赋未免也太高估大裕而低估南疆了!

萧奕的眸中浮现一抹嘲讽,更多的还是跃跃欲试。

这件小事并没有在屋子里掀起多少涟漪,很快就在茶香袅袅中淡去了……

官语白轻啜了一口热汤的药茶后,放下手中的青瓷茶盅,道:“阿奕,我也该回西夜了……”

官语白的话音未落,就迎来萧奕不太赞同的眼神。

“小白,这事由不得你做主!”萧奕懒洋洋地靠在椅背上,笑眯眯地摇了摇食指,“得由林家外祖父做主,他老人家同意放你走,我决不拦着!”

百卉微微扬眉,世子爷虽然不靠谱的时候居多,但是关键时候说一句比他们这些奴婢管用多了。公子随世子爷回南疆的这一路上一定是日夜兼程,以世子爷的身子,自然是没什么大碍,但是公子不同……

官语白还想说什么,却被萧奕抢在了前面。

“臭小子,”萧奕的嘴角忽然勾起一抹狡黠的笑,看向他们家的臭小子道,“你想不想义父和寒羽留下陪你玩?”

小萧煜想也不想地直点头:“义父,寒羽,玩!”

萧奕的话仿佛提醒了小家伙,他目光灼灼地看着官语白,眼睛忽闪忽闪的,一脸希冀地说道:“寒羽,玩!”

小家伙可爱的样子足以融化冰山,更何况是那些疼爱他的长辈。

很快,寒羽就被召唤了过来,紧随其后的还有小灰,小家伙乐得快没边了,只觉得志得意满。

这一日,小家伙赖在青云坞用了午膳,一直到了午睡时间才打着哈欠给着爹娘回了碧霄堂。

对于小家伙而言,自从爹爹从画中下来以后,日子就变得有趣多了。

小灰天天呆在家里,再也不几天飞走不见影了,还又多了寒羽陪他玩。

爹爹还会带他出门玩,给他抓猫,把他抛起来飞飞……似乎很久很久以前,也有一个人这么陪他玩过。

这些念头在小家伙每天只想着吃喝玩乐的脑袋瓜子里只是一闪而过,就忙着继续和爹爹玩去了。

欢快的时光过得尤为迅速,三日眨眼即逝。

这一日一大早,新锐营的三千将士浩浩荡荡地回了骆越城大营,早就得了消息的萧奕亲自去了大营相迎,那大张旗鼓的做派很显然是迎众将士凯旋而归。

大营中悄悄地掀起一番浪花,除了镇南王以外,军中上下都好奇地揣测着新锐营到底是从何处归来,又立了什么大功。

与此同时,南宫玥也没闲下,在碧霄堂里待客。

三千新锐营中有校尉一人、卫千总五人,今日南宫玥就是特意邀请了这六位家中的女眷来碧霄堂作客。

南宫玥在遐尔厅招待了众位女宾,这宾客中的不少人都与南宫玥十分熟悉了,比如华夫人、田大夫人、于夫人、常夫人以及她们的媳妇女儿,众人你一言我一语地说着家常,厅堂中的气氛一片和谐。

“世子妃,”于夫人笑吟吟地说道,“妾身看这院子里的木棉开得可真好,红艳似火!妾身看着比之牡丹、茶花也是毫不逊色。”

时值二月,正是木棉花迎着初春的微风盎然绽放的时节,那红艳艳的花朵为这庭院增添了不少色彩。

“是啊。”田大夫人立刻接口道,带着几分试探,“妾身就是俗气,都说紫色典雅,黄色高贵,我倒觉得比不上这大红色喜庆,红红火火。”

她们虽然在说花,心里却都是在琢磨着,也不知道世子妃这次宴请她们是所为何事。

这些夫人也都是精明的,隐约地已经猜出她们今日在场的这些人的共同点——

新锐营。

南宫玥微微一笑,让她们宽心,“田大夫人说的好,我看这木棉一树橙红,确实是喜庆得很。”跟着,她就吩咐丫鬟去折几支木棉花进来插瓶。

听南宫玥这么一说,女宾们均是心里有底了,气氛也越发和乐融融。

就在这时,一个小丫鬟快步过来禀道:“世子妃,阎夫人来了。”

厅堂中的气氛顿时一僵,女宾们均是面面相觑。

田大夫人扬了扬眉,眼中闪过一抹不以为然。

世子妃送来的请柬里写的时间是巳时,现在这都巳时过半了,阎夫人才姗姗来迟,也太下世子妃的面子了吧。

这阎夫人自诩讲规矩,其实眼皮子浅薄得很,也难怪阎家的嫡子嫡女都不成器……

不过,阎夫人的到来等于也验证了田大夫人心中的猜测,今日世子妃宴客应该与新锐营有关!

须臾,另一个小丫鬟就把一个身穿宝蓝色掐暗银丝宝葫芦褙子的中年妇人引了进来,正是阎夫人。

其他几位夫人似笑非笑地看了看阎夫人,就收回了视线,或是喝茶或是闲聊。

阎夫人在众人的目光中昂首挺胸地走到了南宫玥跟前,身后还亦步亦趋地跟了一个穿着一件黛色八团如意花卉织锦褙子、神色谦恭的妇人。

这妇人看着像个嬷嬷,却又比嬷嬷打扮贵重,倒是引来几个夫人姑娘好奇的眼神,常夫人似乎想到了什么,嘲讽地翘了翘嘴。

南宫玥目光淡淡地看着阎夫人主仆,目光在那妇人的身上停了一瞬,隐约记得似乎哪里见过此人……

“见过世子妃。”阎夫人福了福身道,“请世子妃恕妾身来迟了。”

众女宾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心思各异。

南宫玥也没打算与阎夫人计较,直接令丫鬟带着阎夫人入席坐下了。

既然人到齐了,南宫玥便笑吟吟地说起今日的正事来:“世子爷常与我称赞华校尉、于卫千总、常卫千总、田卫千总、阎卫千总和游卫千总,皆是少年英雄!这一次世子爷吩咐他们的差事也办得很好。”

南宫玥这两句话便透出了许多的信息,女宾们均是面上一喜,于修凡、常怀熙几个之前还是百将,跟世子爷出去了短短四个月就升到了卫千总,既然是差事办得不错,看来世子爷之后应该是要论功行赏了,如此,世子妃这次请她们过来的原因也可想而知了。

作为女子,是妻以夫为贵,母以子为贵,也就是说一荣俱荣。

之后,整个遐迩厅似乎都随之热乎了起来,女宾们的嘴角都是止不住的笑意。

南宫玥含笑地赞了几位夫人教子有方,又赏了华大少奶奶和田大少奶奶各自一套赤金头面。

世子妃如今是南疆最尊贵的女子,两位年轻的少夫人得了世子妃的嘉奖,自是喜不自胜,知道她们的相公以后必然是前途似锦了。

在这一片喜气洋洋的气氛中,也唯有阎夫人的表情十分僵硬,嘴唇抿成了一条直线。

当南宫玥赞她教子有方时,阎夫人却突兀地站起身来,一下子引来数道探究的目光。

“妾身当不起世子妃的夸赞。”阎夫人做出一副贤惠的样子,但是在外人看来却有几分皮笑肉不笑的感觉。

“说来峻哥儿出息,功劳不在妾身。”阎夫人一把拉过了身旁那身穿黛色衣裙的妇人,“这是峻哥儿的姨娘,如今峻哥儿跟着世子爷立了大功,世子妃该嘉奖的应该是孙姨娘才是。”

那妇人毫无预警地被阎夫人拉上前了一步,有些无措,但看着阎夫人的眼神却更崇敬了,只觉得自家夫人真是谦逊,自己不过一个奴婢哪里敢当什么教子有方。

四周一片哗然,田大夫人等人都觉得这阎夫人简直是封魔了吧,竟然带个妾室来赴世子妃的宴席,而且还要世子妃嘉奖一个姨娘?!

阎夫人昂首挺胸地与南宫玥对视,嘴角冷笑着,完全不在意其他人的目光。

最近这几个月,她过得很不痛快。

她乃世家出身,贤惠知礼,自从嫁入阎府后几十年来相夫教子,把阎家操持得妥妥当当,可换来的又是什么?!

就因为阎习峻阎立了点小功,得了世子爷的赏识和提携,就连带着府中渐渐有了嫡庶不分的倾向,三日前,世子妃的请柬送到后,阎将军竟然还异想天开地提出想把孙姨娘升为二房,这分明就是要乱了嫡庶,气得她病了三日。

今天阎夫人本来是不打算来碧霄堂的,却被阎将军得知,冲到她的院子里骂了一顿,又勒令她一定要过来。

出嫁从夫,她必须听阎将军的,于是就来了,但心里又有些不甘,一气之下,干脆把孙姨娘也带来了……

阎夫人看着南宫玥的眸中闪过一抹嘲讽。

她倒要看看世子妃如何行事,今日世子妃若是纡尊降贵地应酬一个妾室,那就丢了她和王府的脸面,但若是世子妃嫌阎习峻的亲娘是妾室,怠慢轻忽,那也就难免伤了阎习峻的自尊,在他心中埋下一根刺。

南宫玥似笑非笑地看着阎夫人的面色变了好几变,阎夫人的想法也算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了。

既然阎夫人“有心”抬举这位孙姨娘,那自己就“好心”成全她吧!

南宫玥上下审视了孙姨娘一番,忽然笑了,转头低声吩咐了百卉一句,不一会儿,百卉就在众人的目光中捧着一个铺着红丝绒布的托盘来了,红丝绒布上赫然放着一支赤金彩雀衔珍珠步摇。

比之南宫玥赏给几位夫人的赤金头面,这支赤金彩雀衔珍珠步摇自然是逊了一筹,那些女宾立刻猜到这支步摇是为谁准备的,暗暗交换了一个眼神,等着看好戏。

世子妃她难道是要……阎夫人自然也想到了,面色微微一白,双目瞠大。

南宫玥笑容依旧,抚了抚衣袖,云淡风轻地又道:“阎夫人,这次阎卫千总立了大功,照理说,孙姨娘身为生母也能得到封赏。既然如此,本世子妃先替王爷赏赐一二也是应该的。”

“世子妃,这不合规矩吧!”阎夫人脸色大变,想也不想地脱口而出。孙姨娘在一旁频频点头,仿佛在说,夫人说的是。

满堂寂静,几位夫人近乎是同情的目光看着阎夫人,这位阎夫人还真是一点自知之明和审时度势的本事都没有啊!

南宫玥不紧不慢地说道:“前吏部尚书管大人庶三子管治,十二年前高中状元,乃现太常寺卿,为生母请封三品诰品;江云海,百余年前北魏平国公府庶子,高中两榜进士,后官居二品,因治水有功,为生母请封二品诰品……”

南宫玥从今至古一下子就连举了数个例子,而这些庶子能为姨娘请封的大前提自然是嫡母本身已经有诰命在身,管尚书的夫人乃是从一品诰命,北魏的平国公府则是超一品……

按照规矩,嫡庶不可乱,可退一步说,母以子贵的道理也是千古不变。

阎夫人越听脸色越差,心一点点地沉了下去。

她是从二品将军夫人,也就说,只要镇南王一句话,随时都可以封孙姨娘为三品诰命夫人!

想着,阎夫人瞳孔微缩,心中有惶恐,有不安,有惊怒。

孙姨娘多年来都不得阎将军的宠爱,可是这一年来,因为阎习峻开始出息了,就连将军都对孙姨娘厚待了两分,倘若她真的得了王爷的封赏,恐怕将军会不顾自己的拦阻一意要抬她做二房……

阎夫人不说话,孙姨娘也不敢接,百卉直接捧着托盘走到那手足无措的孙姨娘跟前,直接道:“孙姨娘,还不谢过世子妃!”

世子妃赏赐人又岂容人拒绝!

孙姨娘身子一缩,急忙福了福身,微微颤颤道:“奴婢谢过世子妃。”

阎夫人的脸色更难看了,额头、手背青筋凸起,嘴巴张张合合却再也说不出话来。她觉得不甘,她觉得世子妃做得不对,但是从规矩上,又无法反驳……

她羞窘得满脸通红,如芒在背,只觉得四周的那些夫人都在窃窃私语,取笑她,嘲讽她,轻蔑她……

就在这种有些怪异的气氛中,一个青衣小丫鬟快步进来了,屈膝禀道:“世子妃,戏台备好了。”

南宫玥站起身来,轻抚衣裙,也没再理会阎夫人,直接招呼夫人姑娘们去听戏。

众女三三两两地出了遐迩厅,目不斜视地在阎夫人身旁走过,没有任何人理会她,片刻后,厅堂中就只剩下阎夫人和孙姨娘直愣愣地站在那里,四周空荡荡的。

一众女宾说说笑笑地跟随南宫玥朝小花园而去,远远地,就可以看到戏台搭在了小花园的湖边,戏台上早已布置妥当,张灯结彩。

“各位夫人,姑娘,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