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瑞熙尤然未觉:“说起来,林师父的字和文采真好,我观其字,品其行,心里很是敬仰他老人家,也只有他那样的人才能养出你这样节烈的女儿来。”如果不想丢你老爹的脸,趁早收敛吧。

林轻梅垂着头含糊应了一声,夏瑞熙点到为止,起身道:“大嫂,我看轻梅疲倦了,咱们还是不要打扰她休息了。”

第45章 肥差

欧青英第三日就带着几个强壮机灵的家奴离开西京去寻久不归家的大少。他被欧二老爷狠狠骂了一顿,说他不避嫌,要坏姑娘家的声誉,欧青英虽然心中记挂,到底没再去瞧林轻梅。

王婆子功力果然深厚,把个林轻梅拘得规规矩矩的,根本不得乱走一步。林轻梅也沉得住气,居然真的去请了一座佛龛,日日地诵诵经书,烧烧香,拜拜佛,还吃起三六九的素来,妆容素淡,一副清心寡欲的模样。

虽然夏瑞熙很明白她是在装,但她此举起了很明显的作用,时间一长,欧家下人们说她怪话的竟然就渐渐少了。欧二夫人自那之后,对林轻梅还是一样的照顾周到,只是表情淡了许多,也不再提让她嫁人的话。左右欧二夫人是不急的,年龄越大,急的越是林轻梅本人。

夏瑞熙则做得更周到,隔三岔五,总要让人送点吃食去,林轻梅如鲠在喉,却不得不道谢收下,听着人人都说夏瑞熙的好话,吃到嘴里,好比吃毒药一样的难受。

白氏嘴里不说,心里却是有些感激吴氏的。又因为和薛氏有点同病相怜的意味在里面,平日里一般也就不再说妯娌们的怪话坏话,大家相处还算融洽。

只是她对夏瑞熙,到底是有了成见的。因为欧青英离家,家里的庄子和铺子暂时被交给了欧青谨管理,她害怕一朝失权,又听大家都说夏瑞熙的好,心里老大不舒坦,虽不敢犯众怒说出来,亲疏远近却是一眼就能看得出来的。

良儿和纯儿很是郁闷,明明她是间接地得了夏瑞熙的好,怎么偏就盯着夏瑞熙不放?夏瑞熙我行我素,该对白氏的尊敬和礼数可一点也不少,她根本就不打算和白氏走近。

白氏这样的人,虽然精明,但其实眼光狭窄,脾气也不是很好,当时如果有气,出了也就好了,但若是让她窝着,只怕突然爆发那一天就要吓死人。白氏和吴氏薛氏,现在看着还好,但时间一长,总是还要扯的,相处得越深,矛盾累积得越多,越吵得凶。

欧青谨体现出了很强的经商管理能力,管起铺子和庄子来头头是道,又吃得苦,听得掌柜和管事们的建议,赏罚分明,和大家的关系相处得也极融洽。他接手的第一个月,欧家铺子里的利润增加了将近一成,同时他和夏瑞熙的三个铺子和庄子里的事一样也没落下,二人的小金库越来越满。

下人们私下里都说四少比三少做得好,夏瑞熙更是阿谀奉承,鼓励和赞美不绝于耳,誓必要让他找到自信点和成功点。欧青谨的成功感和虚荣感得到空前满足,对生意上的事情更是感兴趣,除了还知道要疼老婆以外,满脑门子心思想着的都是庄子和铺子里的事,除了偶尔练字静静心,连书也不看了。

白氏又是眼红又是心焦,只怕欧青谨做事做得好,等欧青英回来,这个肥差再也拿不回来,由此也更恨林轻梅,如果不是这个狐狸精害的,四房哪里会得到这个机会?她绞尽脑汁地想,到底要怎样才能保住自家的地位,抓回实权。

这日白氏偶尔听欧信舍两兄弟坐着闲谈,说四叔如今太忙,有学问上的事情要去请教他,去了好几次都未曾碰上,尽管铺子和庄子去了。偶尔遇上一次,都在坐着算账,或是寻了管事的说话,好好的读书人,如今全身都沾满铜臭了。

白氏闻言,顿时心生一计。便唤来身边的兰叶去打听一下,如今四少每日读多长时间的书,读些什么书?还练不练字,写不写文章?

却说欧青谨这日在铺子里坐到一半,瞧着天气不是那么热,自己也好长时间没有陪夏瑞熙了,便让团儿去回欧二夫人,让花老虎送夏瑞熙来和他汇合,一起去夏家探望夏老爷夫妇,顺便吃晚饭。

花老虎驾车,夏瑞熙带了纯良二人出了欧府去欧家铺子里寻欧青谨。途经夏家在西京城最大的药铺时,有人和坐在车辕上的团儿打招呼:“团儿,车里坐的可是你家四少奶奶?”

良儿从帘子缝里瞧去,竟然是夏瑞蓓身边的丫头芳儿带着两个青衣丫头站在一辆朱漆四轮大车前,眼巴巴地看着自家的车,便回夏瑞熙:“四少奶奶,是芳儿。”

夏瑞熙坐起来整整衣衫:“看看她要做什么?”

纯儿便命停了车。芳儿一喜,忙碎步过来行礼问候。

芳儿今非昔比,身上穿的都是好料子,头上戴着金钗,宫制堆纱花,耳朵上坠着珍珠耳环,身边还跟着两个容颜俏丽的青衣小丫头,若是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哪家的小姐出来逛街。

夏瑞熙瞧着芳儿的打扮,便知道夏瑞蓓过得不错,微笑着让芳儿起身:“你不跟在你们夫人身边伺候,怎么跑到这里来了?”

芳儿笑着回答,夏瑞蓓就在这铺子里,她是出来到车里拿东西的,谁知道竟然遇上了夏瑞熙主仆。

夏瑞熙便知道夏瑞蓓是亲自在铺子里督促着生意,也不知道她管铺子管得如何,便问芳儿:“你们夫人还好吗?”

芳儿略略有些担忧:“谢四少奶奶的关心,我们夫人很好,就是太忙太累,铺子里的事,实在太多,又要伺候爷,有时候,一夜里也睡不了两三个时辰,人瘦了许多。四少奶奶要进去坐坐吗?奴婢已经让人进去通传了。夫人一定很想见到您。”

良儿就不高兴地皱了皱鼻子,才去了几日?就通传了?夫人了?纯儿发现,低声骂了她一句:“小家子气!做脸给谁看呢?丢四少奶奶的脸!”良儿这才怏怏低下头。

夏瑞熙沉吟了一下,到底不想进暗地里已经改了姓赵的铺子,便摇头:“不必了,我还有事急着要去办。替我向你家夫人问好,就说,让她顾惜自个儿的身体要紧,有些事情,非一日之功,不要太急。”

夏瑞蓓夸下海口,说自己是夏老爷手把手教出来的管铺子一把能手,但实际上她以前协助夏夫人学管账学管家,最多就是知道点账目上的事情,哪里真刀实枪的管过什么铺子?

她突然之间把这么多的铺子握在手心里,又不放心其他人,身边更没有得力的人指点帮忙。饶是她再聪明好强,却也吃力不堪,累不死她才怪。

芳儿见夏瑞熙不肯进去,这就急着要走,失望地笑了笑:“奴婢一定把话带到,那四少奶奶,您慢走。”

夏瑞熙点点头,正要喊花老虎赶车,一抹绯色的影子已经从铺子的侧门飞快地奔了出来,后面还跟着几个彩衣丫头。夏瑞蓓三步并作两步,赶到夏瑞熙车前,眼巴巴地看着她:“二姐……”

一两个月不见,夏瑞蓓的小下巴变得更尖了,眼里已经有了风霜,虽然穿着绯色的衣裙,妆容精致雍容,始终无法掩盖她的疲惫和倦意。

身上这样重的担子,虽然很大部分是她自己找的,但到底只是十五六岁的少女,夏瑞熙心软了:“我是不进去的,上来说话。”

夏瑞蓓眼睛一亮,脸上都多了几分生动。丫头们扶着她上了车,纯儿良儿又给她行礼问好。夏瑞蓓很大方的一人打赏一个精致的荷包,事后夏瑞熙听说里面是二两的银锞子。

夏瑞蓓看出夏瑞熙有事,也不废话,直奔主题:“他目前对我还算可以,人前人后还是给面子。可是我现在做得很吃力。原有的那些有点能力的大掌柜,有些走了,有些人还在,心却不在。我身边缺一个得力的大管事和一个信得过的账房先生,如果有了,我就会轻松许多。爹爹那里有合适的人,但他一直不肯见我,除了回门那日,他就再不许我上门。

这些日子,我日日都好比在油锅里滚几遍,心都焦透了。生意刚接手还看不出来,可是远处的铺子已经有了些苗头,但因为现在外面很乱,所以用那个暂时做的借口。但总得想法子解决才行,如果有个得力的,信得过的人帮着,给点时间,我就能学会。要是不行,再这样下去,我顾得了这头顾不了那头,恐怕是……”

夏瑞蓓难得的伤心哭了起来,可见是压力实在太大,压得她坚持不住了。

夏瑞熙叹了口气,取了自己的巾帕给她拭泪:“别哭了,这才几日你就熬不住了?以后岁月漫长,你可怎么办?都瘦成什么样了?再好看的衣服,也得身材好容色好才能衬出来。回去就好好补补,好好睡一觉,天大的事儿,也要吃饱喝足睡够了才能有精力解决。”

夏瑞蓓很快就擦了眼泪打起精神:“我身边没个可以说话的人,难得见着你,失态了。你是要回家瞧爹娘吧?”

夏瑞熙明白她的意思:“你先回去忙,这事急不得,过几日我让人给你回信。”

夏瑞蓓感激地去了,夏瑞熙去接了欧青谨,把这事和欧青谨说了:“你觉得爹出手的可能性有多少?至今我也不敢在他面前提起蓓蓓来。”再生气,也不能看着夏瑞蓓落入两难的境地,万劫不复吧。

欧青谨长叹一口气:“我来想法子吧。就算他不肯帮忙,但总会告诉我们谁堪信任,至于三妹能不能求得人家帮忙,那就要看她自己的福气和诚心了。”

第46章 风动

自夏瑞蓓出嫁以来,夏家的事情少了许多。

夏老爷不再管铺子,也不打算另起炉灶,夏夫人也只管管家里的小账。没孩子可操心,夏老夫人开始迷糊,呈现出老年痴呆的症状,没什么精力闹腾,只要丫头们伺候好一日三餐就行;王氏呢,一来害怕夏瑞蓓和赵明韬,二来没了老夫人撑腰,加之知道夏老爷也没从前有钱,来闹腾的次数也明显少了。

既然再没那么多要操心的事,夏老爷夫妇便日日地喝茶看书聊天打发日子,说是要把从前分离的日子重新补齐,想夏瑞昸得紧了,就把木斐托人带回来的信左看一遍右看一遍,从中获得些许安慰。

夏瑞熙和欧青谨到了,老两口自是十分欢喜。丽娘忙着安排晚饭,夏老爷拖欧青谨去喝茶下棋,夏夫人则拉夏瑞熙去瞧她给未来外孙做的小衣服和小被子。

欧青谨瞧着夏老爷虽然脸上带笑,清闲了许多,精神却是越来越不好,人不见胖,反而越来越消瘦了。说来说去,他还是没有想通,夏瑞蓓的事情,给他的打击太大。

欧青谨也就不再提夏瑞蓓的事,转而委婉地说起业内几个有名的掌柜和账房先生的为人来。

夏老爷眼皮跳了跳,不动声色地把话题转开,欧青谨便知道不好再问,也就不提这个话题。

离开夏家,欧青谨就和夏瑞熙说:“岳父连荐人都不肯。我这里倒是有几个合适的人,你去和三妹说,这几个人名声不错,但实际上我也不是很了解,她自家去瞧着办。她的事情咱们管不了,只能做到这个地步。”

正说着,马车就停下来,团儿道:“是姨夫人府上的人。”

欧青谨探头,只见芳儿带着一个眉清目秀的小厮立在街边对着马车行礼。也不知在这里等二人多久了,由此可见夏瑞蓓的心有多急。

夏瑞熙和欧青谨刚回到欧家,就有欧二老爷身边的欧墨在门口等着了,说是老爷在书房等四少。

欧青谨回到锦绣园,脸色很不好,闷闷地抽了一本书坐在灯下看起来。

夏瑞熙一问,原来是被欧二老爷骂了,说他荒废了学业。其实当时欧二老爷还连带着对夏瑞熙也颇有微词,意思是夏瑞熙鼓动得欧青谨一门心思只想赚钱的。

欧家书香传家,还是要以读书做学问为主,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又说当初欧青英,不管多么的忙,每天夜里都要关在书房里夜读的,要欧青谨向欧青英学习,不要以为自己有点名气就满足了。

欧青谨此时想法已经彻底改变,打心底认为自己没什么不对的,饭都吃不饱,还读什么书?如果没米吃了,他肯定是要拿书去换米吃的,才不管他什么有辱斯文还是不有辱斯文呢。只不过他不敢说出来,欧二老爷都是六十几岁的人了,没必要惹得老人家生气。

但他还是忍不住替夏瑞熙辩白了几句,说夏瑞熙是最支持他读书的,为了不耽搁他读书练字,身子这样沉重,还坚持着帮他分担管账,夜里还帮他磨墨。又例举夏瑞熙为了支持欧信漾出门求学,给欧信漾做四季衣裳的事情,还有把陪嫁的好纸、墨、笔拿出来给欧信舍兄弟俩用,再没有比她更支持家中子弟读书的了。

欧二老爷听了,心里也就高兴起来,但被儿子这样说,又觉得脸上挂不住,便沉着脸大声呵斥了欧青谨几句。要欧青谨每天用不得低于两个时辰的时间来读书练字,接着就把他赶出书房。

欧青谨撅着嘴向夏瑞熙抱怨:“爹骂我也就算了,可是他怎么能不分青红皂白扯上你呢?”说完他又有些后悔,不该把这话告诉夏瑞熙。

虽然夏瑞熙一听就知道肯定是白氏去捣的鬼,但是她一点都不生气,反而觉得白氏可笑。欧二老爷或是欧二夫人,都并没有说过要把铺子和庄子交给欧青谨管的话,欧青谨本来也只是暂时代劳而已。

欧家不比那些人丁兴旺,家大业大,兄弟亲人间要靠互相残杀上位的大商家,欧家的重点还是放在子弟读书上面。不过几个小铺子,小庄子,欧青英管了那么多年,从未出过错,哪里有突然就把他换了的道理?白氏想管就让她去管好了,自家的稀饭都还没吹冷,就想着去争权夺利?真的是可笑至极。

夏瑞熙便微笑着劝欧青谨:“你还不知道爹吗?他左右都是为了咱们好,他年纪大了,别惹他生气。读书呢,如果有时间还是不要落下,要是将来机会合适,一手拿官印,一手搂银子,样样拿得起放得下,不是也好么?退一万步讲,做不得官,就算是人家提起你,也是说那个儒雅天下无双的大老板,而不是那个充满铜臭气的书生。”

一席话把欧青谨哄得高兴起来,“你可真会算账,一手拿官印,一手搂银子,天底下的好事都给我占尽了?还不如一手搂老婆,一手搂孩子来得更轻松更舒服呢。我就做那个儒雅天下无双的大老板,银子也不要图多,够用就行,咱们一家人到处去玩玩。你不是想去海对面吗?到时候咱们一起去呀,也写本手札,就用你的名字,叫《瑞熙东游记》,你口授,我来给你写字,如何?”

夏瑞熙心里受用至极,假意嗔道:“这么没出息,正好和我配一对。什么《瑞熙东游记》,难听死了,还敢嫌我的字写得不好。”

欧青谨就笑着把她抱上床:“咱们摸摸小东西在干嘛呀?”他其实猜到欧二老爷突然这样骂他肯定是有原因的,不过他不在乎,白氏真那么想要管家里的铺子,就由得他们去折腾好了。他才不想干这费力不讨好的事,左右他是最小的,天就算塌下来也轮不到他顶着。

日子不咸不淡地过去,夏瑞蓓再没来叫过苦或是求助。只听说她七月的时候,曾让人送了一匣子银票去夏家。夏老爷让人把匣子扔了出去。

八月初,夏瑞熙的肚子已经很大,身子也很笨重的时候,离家将近两个月的欧青英穿着普通的布衣,带着一张马车,风尘仆仆地出现在欧家大门口。

马车扯直进了内院,下人们从马车上小心翼翼地抬下病得皮包骨头,憔悴得不成人形的欧大少来。

欧大少去时高头大马,衣衫光鲜,仆从几十人,回来憔悴不堪,身边只剩下一个老仆并几两碎银。原来他在途中遇到一伙起事的饥民,身边的人死的死,逃的逃,马匹财物尽都被夺了个干干净净。

好在老仆经验丰富,事先在草丛里藏了一包银两。九死一生好不容易逃出生天,大少却因为受了寒和惊吓,一病不起,无奈之下,老仆只好陪着他寻了个便宜的客栈住了下来养病。老仆日日都去打听有没有去西京的旅客,帮带信回家派人去接。

也不知是大少时运不济还是世道太乱,寻了好些人,都没把这个信带到。如果不是欧青英去寻大少,他还不知要在那个破旧的小客栈里拖到哪一天呢。

欧二夫人和吴氏心疼得直掉泪,飞快地命传大夫,拉着欧青英问到底是怎么回事。白氏见着了欧青英,心里欢喜,却有点不敢靠过去,只是推儿子和女儿去亲近,自己则忙得脚不沾地,一会儿安排接风宴,一会儿安排欧青英换洗,一会儿让人去库房取上好的补品熬给欧大少吃。

欧青英也并不是太反感白氏的殷勤,甚至于还给了她一枝金镶珍珠点翠簪,说是自己难得出门,给她带的礼物。

白氏嘴里不说什么,眼睛却亮得如同天上的星星,夏瑞熙瞧着,只觉得她可怜。白氏不管怎么闹,怎么争,也不过是为了得到丈夫的一个回眸,一个微笑罢了。但她和欧青英不是站在一个水平线上的,人又不够聪明,又有一颗争强好胜,不甘人后的心,永远都只能仰望欧青英的背影。

相比较大少的身体情况和遭遇,他带回来的消息更让人心惊胆战。皇帝的病好了,可是精神很不济,一天总有一大半的时间在昏睡之中,又迟迟不表态立储。

京里的情况实在太乱,以睿王和皇长子为首的两派人马,互相倾轧得厉害,斗得不亦乐乎。而那位皇十四子,刚刚过继给贵妃之后,短短一个月的时间内,就接连发生了几次意外,就连贵妃娘娘自己,也险些被身边一个跟了她十几年的宫女用簪子刺死。

外面的情况更乱,这场旱灾持续时间之长,涉及范围之广,百年不遇。饥民易子而食,四处暴乱,各州府衙生怕站错了队,既要应付两派之争,又要忙于镇压暴民,弄得精疲力竭,苦不堪言。

欧家的男人们敏感地闻到了一股危险的气息。那天夜里,欧家其他几房的掌舵人和接班人,欧青英和欧青谨,还包括躺在病床上欧大少和几乎当个透明人的欧二少,都被欧二老爷请进了欧家老宅那很久不曾打开的大厅。

放下茶点后,下人们都被遣出,每个人都被严厉的告知,不许任何闲杂人等靠近大厅,若有所违,乱棍打死。欧家很少有下达如此严命的时候,女人们俱都惊慌失措,胡乱猜测起来。

大厅里灯火通明,除了呼吸声和发言人低沉慎重的声音,其他一点杂音都听不到,有的只是沉重的气氛和对家族未来命运的担忧和害怕。每个人都从对方眼里看到彼此的惊恐和忧虑。

第47章 云涌

那一夜,欧青谨直到下半夜才回去。

纯儿上夜,听见门响,忙披衣开门。只见团儿手里提盏气死风灯,眯缝着眼睛,一脸困意,想打呵欠又不敢打;欧青谨的脸色也很疲倦,轻问:“四少奶奶睡得可好?”

纯儿道:“四少奶奶等了您大半宿,后来实在撑不住,奴婢劝着躺下了,睡得很好。”

欧青谨叹了口气:“我不进去吵她了,给我收拾一下书房。”

纯儿收拾好床铺,请欧青谨安歇,喊了两声,他才回过神来:“纯儿,你娘和弟妹的信收到了?”

纯儿不明白他为何这个时候还有闲心关心她,却是乖巧地答道:“回四少爷的话,收到了。他们一切都好,多谢四少和少奶奶关心,否则他们就饿死了。”

前些日子,她知道家乡也受了灾,知道欧家的铺子里有人要去家乡,便央求夏瑞熙帮她看看家里的情况,带点钱物回去。夏瑞熙和欧青谨很看重这件事,不但让办事的人去了她家,还给了一石白米和一些银两,救了她娘和弟妹的命,她娘让来人带了一封信来给她,让她好好孝敬夏瑞熙和四少。打心底说,纯儿是很感激二人的。

欧青谨点点头:“你不是磕过头谢过恩了吗?如果有什么难处,记得和四少奶奶说,能帮的,我们都会尽量帮。”

纯儿应了一声,道:“奴婢让团儿进来服侍您盥洗吧?”再不睡,天就要亮了。

欧青谨道:“不忙。这几日,家里可能会有点乱,有小少爷和小小姐们会去走亲戚,到时候可能会有一些闲言杂语。我想,少奶奶已经八个月的身孕了,受不得惊吓,能不让她知道的,就最好不要让她知道。”

纯儿心口一跳,抬眼对上欧青谨,只见欧青谨一双眼睛黑得深不见底,有威压,也有忧郁。她轻吁了一口气,慎重地点头:“奴婢知道了,请四少放心。”

欧青谨看着她:“少奶奶的身边,你是最持重的。接下来一段时间我都会很忙,她那里,你要带着其他人精心照顾。要临产了,该准备好的东西都要提前准备好,放在一处,方便伸手就能拿着。尽量不要让她到处乱走。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纯儿慎之又慎的应了,心里开始盘算哪些东西还没准备好。

夏瑞熙一觉醒来,已是日上三竿,纯儿和良儿在一旁守着,见她睁了眼,忙伺候她起身穿衣盥洗。

夏瑞熙没见着欧青谨,有些失望:“四少什么时候回来,又是什么时候走的?”

良儿正要回答欧青谨只睡了一个时辰,天刚亮就走了。纯儿抢着答道:“昨夜您刚睡着,四少就回来了,怕吵着您就去书房歇的。今早多睡了一会,原本是要陪您吃早饭的,可是因为三少爷回来了,铺子里的有些事情要交割一下,被老爷叫走了。”

夏瑞熙听了,心里便暗暗松了一口气。原本担心会出大事,既然还有时间陪她,有时间清算铺子里的事,那就说明没什么特别需要担心的。

吃完饭,良儿奉命送些上好的野生蜂蜜去给欧二夫人,出了锦绣园,她敏感地感觉到气氛变了。

到处都是来去匆匆的下人,有很多人手里都拿着东西,良儿故意和人家打招呼闲谈,人家也忙不过来理睬她。到了上房附近的仓库,她发现吴氏带着人在清点物品,大到柜子,小到一只笔,都要登记造册。

走到上房门口,就听见欧二夫人房里算盘打得噼啪响。良儿不敢靠近欧二夫人的房间,只敢到偏房去寻紫缎。进去后,更是发现无数的箱笼被打开,丫头婆子正在薛氏的监督下,把新旧、贵重、普通的首饰,布料,摆设,用具一一分开,登记造册。

良儿好不容易才从忙碌的人群中找到紫缎,把蜂蜜送上,又单独给了紫缎一瓶头油,陪笑道:“姐姐,今儿是怎么了?到处都忙得紧,有没有要我们帮着做的?”

紫缎把头油收下,道:“你也瞧见了,这么多的东西,有些甚至是放了几十年的,都要清点出来。我忙得紧,没时间和你细说。不过,夫人倒是说,让四少奶奶今晚务必过来一起吃晚饭。”

良儿陪笑:“可是有什么事?姐姐提点我一下,我也好让四少奶奶早些过来伺候。”

紫缎到处看了看,悄声道:“我也不知道,不过听大家谣传,可能是要分家了。”

良儿大惊:“分家?”欧二老爷夫妇不是还好好的么?怎么突然要分家了?事前怎么一点风声都没听见?

紫缎道:“听说是昨日夜里族老们说,小少爷们整日关在家中,不长见识,读千卷书,行万里路,让他们去走亲戚,长长见识。出门不是要用钱么,少奶奶们又舍不得小少爷们,个个儿都在哭穷,老爷和夫人生气了,就说把值钱的东西都分了,谁也没得话讲。你别去胡说啊,谣传,谣传,当不得真的。”

良儿还想再多打听一些,红绸已经把紫缎叫走了,其他人也无暇多理她,知道的也更是有限,她只得回去。

良儿云里雾里地朝锦绣园走,突如其来的,要让小少爷们出去走亲戚,长见识?还闹得生气了要分家?大少奶奶负责清点库房,二少奶奶负责清点夫人房里的金银细软,贵重物品,三少奶奶呢?不用说,肯定是陪着夫人清算家中的财物。那她们四少奶奶呢?什么都不知道,就是通知去吃饭,这是什么意思?真要有什么好东西和好处,都先给其他几位少奶奶给占完了,轮到锦绣园还有什么?

良儿越想越气,脸越拉越长,闷着头地走,迎面撞上一个小丫头,那小丫头人小体弱,被良儿一下撞得坐到地上,手里的一只盒子也跌落在一旁,掉出一件东西来,竟然是一串上好的蜜蜡佛头手串。

那丫头轻叫一声,忙不迭地去拾起那手串,不及检查擦灰就藏进了盒子里。

良儿一看那丫头眼生得很,似乎从没见过,又见手串贵重,那小丫头一副鬼鬼祟祟的模样,疑心大作,指着那丫头骂道:“你是哪个房里的?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要送到哪里去?快说实话,否则我立刻送你去见管家娘子。”

第48章 离散

良儿兴冲冲地往锦绣园走,她迫不及待地要把刚刚打探来的消息告诉夏瑞熙。

夏瑞熙静静地听完,看着良儿那副义愤填膺的模样不由失笑:“难道我知道了,就能挺着大肚子去和她们一起翻了?就算是她们多得了些,又如何?总之我们这一份少不了就是了,多点少点的,咱们不指望那点。”

这个时候分家,孩子们都要出去走亲戚,长见识,是找借口分散财产,避祸吧。覆巢之下无完卵,就算是这个时候多抢了一些,也要看有没有福气享用。都到了这个份上,还争这些干什么?

良儿见她一点都不在乎,撅嘴道:“紫缎说夫人请您晚上务必去上房一起用饭。”

纯儿笑道:“这不就结了吗?有什么事,晚上夫人自然会和四少奶奶交待。四少奶奶身子这么重,谁要是还要喊她去做事,那才是不体贴。你就是心眼小。”

良儿做了个鬼脸:“我刚才撞上一个小丫头,拿着串蜜蜡佛头手串要送去假尼姑那里呢。死丫头,先前什么都不肯说,到底人嫩了,我一吓唬她,说要把她当贼交给管家娘子处置,她就吓哭了,和盘托出,您猜是谁送的?”她伸出三个手指:“那蜜蜡佛头手串成色可好,要值不少银子呢。依奴婢看,恐怕真是有点儿那什么。”

假尼姑是良儿私下里给林轻梅起的绰号。虽然是假尼姑,但送蜜蜡佛头手串给她的人,却是体贴周到至极。放眼这府里,有谁会对林轻梅这样体贴周到?有谁会送她这样贵重,投其所好的东西?

好的蜜蜡佛头手串,只怕比白氏头上那支金镶珍珠点翠头簪还要贵重几分,是变相的道歉呢,还是借机讨好?男人啊,太凶悍了,嫌不够温柔,太温柔了,他又嫌没味道。说到底,就是因为贪心,吃着碗里瞧着锅里。

夏瑞熙嗤笑一声:“别管这闲事。要是传出去,一个要怪我多事,一个却要怪我不说。任何人问起,都说不知道。”

良儿有些讪讪的,正要退出,夏瑞熙又说:“去问问,她收下没有。”

如果林轻梅收下了,那就说明她对三少也是有那么一点子意向的,就不难对付,如果没收,那才叫麻烦。

良儿体内的八卦因子被激起,两眼放光,“奴婢这就去。”

晚饭吃得很正式,就连孙子孙女也单独摆了一桌。

饭后,欧二老爷把白天良儿打听来的那套说辞说了一遍,又说自己和欧二夫人老了,想享几日清福,所以要把家里的财产做个分割,自己和欧二夫人留一些田亩房产自用,其他的统一分配到各房名下,以后各自量入为出,互不相关。

他的这些话,都是说给外人听的。家族命运难卜,欧家众人或多或少心里都有些数,俱都有些戚戚,没有一个提出反对意见的。

欧二老爷又明确提出,以后祖宅就由欧大少这一房来继承,其他几房若是想继续住也可以,想搬出去也行。意思就是说欧大少将会是下一代的族长和当家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