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娘也小心翼翼地跪下,磕头。
小离笑眯眯地看着他们,不经意扫上庄归之的眼睛,脸上的表情就是一僵,继而嘴角也慢慢垂下来了。
“嗯,起来吧。”西顾毫无察觉,抬手让新人起来,媒人便又接着喊:“二拜高堂,老人家该受媳妇礼了——”
小离捏了捏君王的手,秀眉轻皱:“夫君。”
“嗯?”君王一愣,侧过头来看她:“怎么了?”
刚刚还笑得灿烂的小脸,这会儿怎么就阴下来了?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九十五章 台阶
小离有些难受,指了指庄归之,凑近了西顾低声问:“庄太医,为什么哭了?”
君王一震,飞快地转头去看。
庄归之恭恭敬敬地拜过高堂,再抬首时,脸上分明是淡淡的笑意。
哪里哭了?
扭头回来看东方离,这丫头一脸伤心,像是刚刚听了一曲很悲伤的戏曲似的,就差眼泪落下来了。西顾微微皱眉:“你看错了吧,今日大喜,再如何,归之也该是不会…”不会哭的啊。
庄归之那么骄傲的人,哪里会做那么软弱的事情?
小离轻叹,看着堂中两人最后夫妻对拜,眼前还是止不住地浮现刚刚庄归之低垂的眼眸。
他很规规矩矩地朝自己行礼,她本是笑看,却见他眼角,分明有晶莹剔透的东西一闪而过,头低下,瞬间淹没在那红色的袍子里。快得像是错觉。
然而她真是看见了,袖袍举起的那瞬间,庄归之的表情,实在是太过悲伤。她不禁想起那天西宫之中,庄归之离开的时候,潇洒地背对着他们挥手。
他那时候的表情,也是同现在一样么?小离觉得心口有点疼,鼻子也有点酸,虽然说不清楚是为什么,但就是很难过。
“礼成——”媒人一声高喊,鞭炮声立刻响彻四周。西顾抿着唇握了握小离的手,牵着她站了起来。
“难过的话就不要去想了,本王还在你身边,想其他人做什么。”闷闷的声音传过来,也不知道是安慰还是抱怨。君王头也不回,挥手让小六小七将他与小离两人的礼品给庄家送上,然后便拉着人往外走。
“王,请上座。”庄老爷连忙过来将院子里酒席间的椅子拉开:“您与王后亲临,寒舍也只有些微薄的酒菜,还望王与王后,莫要怪罪。”
小离回过神来,朝老人家笑了笑:“无妨,多谢款待。”
庄老爷略显拘谨,看着他们两人坐下了,才跟着在旁边坐下。
今日来的人都是朝中有身份的人,淳于西顾已经说了不拿君王的架子,众人也就时不时地过来敬酒。酒宴还没开始一会儿,他便已经饮下好几杯,靠着椅子笑得妖娆万分。
“本王今日与众同乐,可是却不胜酒力啊,众位爱卿,手下留情。”
小离侧头,看着西顾脸上薄薄的红晕,有些失神。这人微熏了吧,一双眼睛更加灿烂如星,看得人心口不安分。
“王既然是丢了架子来的,那臣子们的美意,您就不要推却了。”闫夜拿筷子轻轻敲着碗,看着淳于西顾笑:“归之这场筵席之后,便是东方家的了。东方家之后还有本座的喜宴,您可要一视同仁。”
西顾苦笑:“你们是打着主意灌本王来的么?新郎官可是都还没喝呢。”
媒人已经将新人拥进新房去继续行礼,还没有出来。
新晋的士子有与王同龄者,胆子大些,调笑道:“新郎官不能灌,下午还要问礼,事情多着呢。王好不容易落在咱们堆儿里,身份最尊贵,酒不得喝得最多么?还望王不要推辞,喝下臣敬您这一杯。”
小离微微有些担忧地看着君王,这要是喝醉了,是不是还要让小六小七将他抬回去啊?
君王手搭在她的肩上,侧头冲那士子笑得多情:“你拿什么话祝我,才好让我甘心喝下这一杯?”
士子张口便来:“祝王与王后,恩爱百年!”
众人哄笑,西顾也笑,伸手接过那酒杯便一饮而尽。啧声道:“这话祝得好,前些日子本王似乎还听闻谁在议论王后失宠,东方家要没落呢,本王心里正没底,想着是不是王后不要本王了。你这一祝,王心甚安呐!”
“哈哈,谁会有那样的说法。”士子看着周围一些脸上略微尴尬的人,毫不在意地倒了一杯酒自己喝下:“王今日带着王后来,这谣言不就不攻自破了么?东方家名门望族,恶意中伤者,不可信啊哈哈。”
东方伯玉锋芒太露,招来不少人的不满。王最近一月未去凤鸠宫,便开始有人唱衰,动摇他这一方的军心了。淳于西顾笑得慵懒,将小离往自己身边拉了拉,坐得更近些。
“本王若是有空,恨不得天天与王后在一起。可惜最近朝事太多,众位爱卿也是辛苦了。今日且不醉不归吧,下午若有事要议,也延后一个时辰给大家休息。”君王开口,句句真心诚意。
小离隔得近,听着他的声音似是从胸腔里传出来一样,尤其是那句“恨不得天天与王后在一起”,若是以前,就该又傻傻地信了。
“吾王恩德!”众人欢欣雀跃,都端着酒杯往这一桌凑了。君王笑着往小离身后躲,连忙喊闫夜:“国师大人救命啊,这么多酒喝下去,本王今日休矣!”
闫夜冷冷地旁观:“臣子对王的尊敬,本座可不敢替代。王受着吧。”
堂下一片哄笑,整个喜堂也更加热闹。没一会儿,杯盘交错,也就君不君,臣不臣了。
喜房里礼成出来,庄归之就看见淳于西顾已经面如桃花,半搂着小离在跟人耍赖。
“本王醉了。”
“王双眼尚是清明,便不要哄微臣了。难不成微臣的酒,没有刚刚侍郎大人的酒香?”
“不要喝了,王后,扶着本王,本王站不稳了。”
“王…”
庄归之看着小离一脸手足无措,轻笑了一声,走过去道:“趁着我在行礼,你们便把王灌醉了么?这可不好,我还一杯没有喝呢!”
“呀,新郎官来了!”众人又热闹起来,一拥而上将庄归之围了个严实。暂时放过了君王。
小离勉强扶着西顾的腰,看他晃晃悠悠的,不禁问:“王,您还好么?若是醉了,便先回宫吧?”
酒香盈盈,西顾温香软玉在怀,惬意得很,动也不想动:“不要。”
十几杯佳酿下肚,其实以淳于西顾的酒量,那是不会醉的。可若是醒着,又怎么还能这样肆意抱着怀里的人?一定又是要强撑着把她推开了。
既然如此,那他还是醉了吧。
温热的气息呵在她的脖颈间,小离微微红了脸,连忙喊了一声:“卫大人!”
小七就站在不远处,闻声与小六一起过来,轻声问:“王后有何吩咐?”
“将王送回宫吧,他醉了。”小离有些吃力地撑着,道:“帮我将他扶上马车。”
西顾听着,很是不满地哼哼了几声,模糊着声音道:“本王没有醉,不要回去。”
手上更是用力,将怀里的人抱得更紧些。
小六小七对视一眼,立刻明白了自家主子的心意,齐齐对王后道:“王醉酒的时候还是顺着他,王后若是想回宫,也就这么扶着王去马车上吧。若是我们动了,王会发火的。”
当然会发火,好不容易找到的台阶,若是被他们拦了没能下去,王得空,一定会将他们往死里折腾。这一个月,小七看着君王如何说服自己专心政事不去凤鸠宫,这孩子的心已经扭曲到了一定地步,死活不肯先低头。
奈何王后迟钝,也不懂得服软。这主儿好不容易借着醉酒的机会能冰释了前嫌,若是被误,那可就惨了。
“这样啊?”小离勉强用了些力,带着君王往外走:“那你们去和庄太医…不,和庄大人说一声吧,我先带着王回去了。”
“好。”小六拔腿就跑去说。小七跟在这两主子身后,看着王后扶着主子一路出了庄家的门。
“嗯…”西顾眼眸半睁,看着小离微微有些汗水的侧脸,心里闷笑一声,身子稍微直了直,减少一些重量。
“本王想看花。”
醉酒的人,总是有数不清的无理要求。
小离为难地看着他,转身让他对着墙角处的一片凤凰花:“这个么?”
君王眯着眼看了一会儿,再看看她,笑着摇晃脑袋:“它没有你好看。”
小离:“…”
刚赶上来的小六:“…”
小七轻笑出声,王这调戏人的本事混着装疯卖傻,还真是别有一番风情啊。也不知道这主儿的酒几时能醒,瞧王后那模样,估计他这会儿耍疯要天上的星星,王后也能想法子去弄了。
“好好走路。”小离无奈地扶着君王往马车去。
淳于西顾走路姿势各种高端,先x形再o形,绕着腿儿就差拧成一个麻花,死活不肯好好走。
小离满头是汗地上了马车,再使劲去将人拉上去。
“终于…唔。”刚挨上软垫,想松一口气的,西顾的身子不知怎么就倒了上来。唇挨着她的,蹭了蹭,舔了舔,干脆吻住了她。
小离呆愣了一会儿,便下意识地环抱他的身子。唇舌间酒香绕齿,西顾抱着她,闭着眼,许久都没有要松开的意思。
“本王…不生你的气了。”许久之后,君王松开唇舌,雾眼迷蒙地看着她道:“所以,你也不要生本王的气了吧…”
小离觉得自己也有些醉了,听了半天才听懂他说的是什么,有些无奈地摇头:“一直是你生我的气,我没有生气的。”
以我九世之命,还你一世恩情 第九十六章 变天
君王哼哼两声,蹭着小离的发鬓,醉声呢喃:
“若是没有生气,为何就说不喜欢我了?别说那些什么你不懂我不懂的…喜欢就是喜欢,想在一起,就是喜欢…”
小离被他压着,发了半天的呆。看着他这迷迷糊糊的样子,心想怪不得说醉酒的人都不可理喻,这说话她都听不懂了。
不过据说,对喝醉的人,要哄。
小离将君王扶起来,让他靠在自己肩膀上,然后道:“我是想和你在一起的。”
淳于西顾嘴角一抬,脸却埋着,闷声道:“真的?”
“嗯。”
“就算不用还我恩情,你也会想陪在我身边?”
小离皱眉,肩上的人呼吸沉重起来,有些不依不饶:“说话。”
“啊,是吧,我会陪在你身边的。”跟母亲哄闹事的孩子似的,小离拍拍西顾的肩膀:“你睡吧,一会儿就到地方了。”
“哼。”淳于西顾伸手环着她的腰,心里柔软了一些,当真放松地睡过去了。
说起来,这一个月他都没有好好睡过觉。此时戒心全无,没一会儿就进了梦乡。
小离侧头去看飞快后退的道路,路的两边也都渐渐开着凤凰花了。比起以前,这花似乎更加灿烂繁多了些。
回到王宫,淳于西顾去了凤鸠宫休息。小离拿帕子替他擦脸,那厮躺在床上,手一拉便将她给拉到了身下。
“替本王生个孩子不行么?”西顾那张脸略微伤心:“为什么总是要别人替本王生?就因为你不是凡人么?”
小离呆了呆,然后呐呐地解释:“我这样…是不可以怀孕的。”
“为什么?”君王皱眉:“神仙都没有办法么?我还以为吹一口仙气就可以让你怀上我的孩子。”
小离:“…”
醉得不轻啊。
认真地想了想,她下凡来借用的是人类的身子,但是她的灵魂是废了仙骨的仙,这种游离于三界之外的存在,的确是不能有身孕的。
可是,有没有其他的办法?
炎帝哥哥应该会知道吧,不如她去问问?小离眼睛里燃起了小火苗,笑道:“等炎帝哥哥回来,我问问他。也许,是有办法的。现在邢贵妃不是给你怀着孩子么?你也不用太急。”
听着前半句,西顾心里在偷乐。结果后半句一出来,他笑不出来了。
抬起眼来,眸子里哪里还有半分醉意。他盯着东方离,很认真地问:“邢贵妃怀了本王的孩子,你不介意?”
小离一脸茫然:“我介意什么?”
一阵沉默,西顾放开了她,低笑一声躺在床上,抬手盖住了自己的眼睛,好像在笑。
“怎么了?”小离坐起来,很是奇怪地看着他。
“没什么,哈哈,本王只是觉得…太有趣了。”西顾笑着,扯过被子来一裹,道:“陪本王午休一会儿吧,王后。”
“好。”小离应着,和衣躺了下来。心里还在想,等炎帝回来,便去找他吧。
炎帝这会儿去哪里了呢?
没错,他在东方家,坐在自己的房间里,看看满屋子的红绸,再看看对面的女子,淡淡地问:“守月仙子当真愿意与我行这人间的夫妻之礼?”
守月发髻高挽,一身流仙裙配着额间朱砂,很是美丽。
“上神愿意找小仙帮忙,也是小仙的福气。”
很久不见,她在月宫里等啊等,总算还是等到了机会,再来这人间。并且,还是要同炎帝做这假凤虚凰的事情。怎么能不乐意啊,当然乐意得很。
不过面上还是要含蓄些,上神不喜欢自己表露对他的喜欢,也就是说,她得将一些东西收拾好了,才有资格留在他身边。不然啊,没一会儿就是要被赶回天上去的。
“西王母也正式允了小仙下界,往后我便是那张家的女儿,会嫁入东方家,予你为妻。”
守月学着炎帝的模样淡淡一笑。
“嗯,好。”炎帝把玩着手里的红笛,道:“再过五日就是东方珠出嫁,我迎你之时。这场婚礼也许会有些乱,换做凡人,还不一定能坚持得住。”
早就有人等得不耐烦了,看着君王一天天强大,那人哪里还能安心喝这一场鸿门宴似的喜酒。
“此话怎讲?”守月挑眉:“会出什么乱子?上神提前告知,小仙还能有个准备。”
炎帝也不防备她,将一张地图在桌上展开,指给他看:“藩王辅政,如今某一方藩地已经隐隐威胁了国都。若是这一块突然起兵造反,你觉得国都能抵御,或者说来得及抵御的机会有多少?”
守月一惊,低头看去,那封地离国都很近,地域大,人口颇多。旁边只写了一个字——曦。
嗯?这个字,有些熟悉啊。像是哪里听过?守月想了想,突然一拍桌子:
“三王爷淳于曦天要造反不成?”
曦,可不就是三王爷的封号么?她当初还变了一把古剑给他,还记得他求剑若渴地拿了城池去换。
“意料之中吧。”炎帝收起地图,嗤笑:“当年我失手落日的时候,他不正是带着淳于西顾出东海去游玩么?那一回,那六岁的孩子差点没能救起来,我可是看得真切。”
就是那一天,淳于西顾救起了落下去的凰鸟,却在之后,被不知名的人推入了大海。那名为他三王叔的男人就站在另一边的甲板上,看着激起的浪花,装聋作哑。
值得一提的是,将他救起来的,是炎帝。
本来想着就当还他救了凰鸟的恩情,却哪知,谁欠的债,得谁亲自去还。
所以炎帝有些后悔,当初淹死他算了,也就没后来这么多事了。
“小仙有些明白了。”守月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然后道:“上神放心吧,小仙这就回去准备。”
曦王爷自然是要去东方家的婚礼的,只是会不会就这么单纯地去祝贺,那就要另说了。
当上神的新娘啊,就要经得起折腾,扛得住风浪!
除了她守月,没有人更合适了。
…
“王。”小七本来很不想去打扰王与王后难得的共处时光的,但是突然发生了些事情,让他都有些慌了手脚:“王,属下求见。”
西顾睡得正好,听见那声音,皱眉道:“有什么要紧事么?”
“是,十万火急。”小七压着声音说了一句。
平时泰山崩于前都不变色的人,现在声音听着都有些焦躁。淳于西顾不敢耽误,起身下床去开了门。
“怎么回事?”
“今日朝臣以及六部都停工了,所有官员都不在职位上。”小七简明扼要地说了这么一句。
君王的眉头锁了起来:“怎么回事?”
“属下刚刚收到的消息,部分人说是在庄大人府上醉了,还没有来。另外一部分人,没有去庄府,却听闻王说给大家两个时辰休息,便都…回家去了。”
“你说什么?!”淳于西顾心里一紧,连忙揉了揉脸:“去御书房,边走边同本王说。”
“是。”
小离也被吵醒了,看着他们离开,听着一些断断续续的话,也知道是又出麻烦了。
好端端的,群臣怎么会罢工呢?真奇怪。
“采枝,我大哥可进宫了?”小离下床去,在门口问了一句。
“娘娘,东方大人正在赶来王宫的路上。”采枝有些困惑地将她推回大殿中,帮她梳理头发:“不知发生什么了,刚刚王走的时候看起来很着急。”
“嗯,那你快些给我梳,我去看看。”小离微微皱眉,说了这么一句。
“是。”
王宫不知是哪一处,突然传出了不好的流言,六部官员全部罢工,这可算做东傲开朝以来,最大的事情。不知道到底是对王的不满,还是因为其他什么原因。这样的架势,自开国以来,从来没有遇见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