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摇头道:“裴兄救我出柴房一事,必定瞒不过裴将军,裴将军气恼尚来不及,又岂会派裴兄去做什么事。”早在昨日安九说的时候,他就觉得不对劲了,只是当时想着救出韫仪的法子,故而没有细思,这会儿细细想来,越发觉得有问题。

见安九不答,他神色一变,急忙道:“裴兄他是不是出事了?”

安九摇头道:“杜公子您不要再问了,小人…小人答应过二公子,绝对不能说的。”

他这个回答,令杜如晦越发肯定出了事情,“究竟什么事,快说,否则我就自己出去打听。”见其作势要走,安九连忙拦住,紧张地道:“您要是一出去,二公子的苦心就都白费了。”

“那你就告诉我真相。”在杜如晦的逼问下,安九红着眼圈道:“将军知道二公子放走了杜公子您,气恼不已,再加上那个崔公子在一旁煽风点火,将军一怒之下,就将二公子关在了柴房里,不许任何人给二公子送吃食,连水也不行,想要逼二公子说出您的藏身之处;如今已经第四天了,我今儿个一早,求着那些守卫半天又塞了一贯钱,他们方才许我从门缝里看上一眼,二公子他…他情况很不好,要是再这样下去,恐怕会性命不保。”

杜如晦虽想到裴虔诚会受责罚,却万万没想到裴虔通如此狠心绝情,他内疚地道:“是我害了裴兄,令他蒙受此难。”

安九哽咽道:“我晚些时候再去柴房瞧瞧,看是否有机会往里面递点东西,希望将军回来时,已经消了气放二公子出来。”

“裴将军去了何处?”杜如晦的问题令安九神色一慌,别过头道:“将军一早就出去了,至于去何处,小人不知。”

他这个举动引起了杜如晦的怀疑,问道:“是否还有什么事?”见其不答,他又道:“与我有关?”

“没有。”话虽如此,安九神色却异常慌张,令杜如晦越发肯定,一再追问,终于知晓了发生在各处城门之事。

怔忡片刻,杜如晦方才回过神来,“你说…崔济押着晋阳公主逼我现身?”

“不错,崔公子说你若不现身,他就要…就要杀了晋阳公主,还说提供线索者,可得白米五百斤,助他们抓到你的,更可得米千斤。这会儿全城百姓都卯足了劲在找你,若非身在裴府之中,杜公子你怕是早就被他们给抓到了,所以你千万不能出去。”

杜如晦没想到崔济竟会对自己穷追不舍,甚至不惜以韫仪来迫自己现身,此人还真是心胸狭窄,龇牙必报。

见杜如晦不说话,安九道:“杜公子您好生待在这里,小人出去做事了,二公子那边小人会设法照看,将军虽然生气,但应该不至于真的要了二公子的性命。”话虽如此,语气却异常沉重,显然事情并不像他所说的那么轻巧,停顿片刻,他再次道:“至于晋阳公主,唉,您现在步步凶险,还是好生顾着自己吧。”说罢,他转身便要离去,杜如晦突然拉住他道:“你能否帮我一个忙?”

在府中众人有条不紊做着自己事情之时,安九突然从裴虔诚屋中冲出来,一边抚着脖子一边大声喊道:“不好了!不好了!”

他这番急吼吼的叫声,登时惊动了不少人,纷纷奔过来问他出了什么事,安九也不说,只道:“将军呢,他在哪里?”

其中一人道:“没见将军回来,想必应该还在城头上吧,倒是你,出什么事了,叫得跟杀猪似的。”

安九没理会他们,快步往门口奔去,对负责看守大门的守卫道:“刚才有没有人出去?”

护卫摇头道:“除了晌午时分帐房出去过之外,就没有其他人出府。”

“晌午,那也就不是他了。”未等护卫问其何意,安九已是再次道:“快去找将军,快去!”

守卫没有动,只是上下打量着安九,后者常跟着裴虔诚进进出出,他们倒也认识,但谁也没料到,区区一个下人,竟然指使起他们来。

见他们不动,安九更加着急地道:“我有要事禀告将军,若因你们延误了,只怕你们吃罪不起。”

守卫哪里会将他的话放在心上,随口道:“何事如此要紧?”

安九知道他们的心思,咬一咬牙道:“我有杜如晦的下落!”

一听这话,那两名守卫脸色顿时变了,紧张地盯着安九,“此话当真?”

“我怎么会拿这种事情来开玩笑,千真万确,总之你们赶紧快马加鞭去请将军回来,我要面呈将军,晚了就来不及了。”说着他嘟囔道:“要不是我不会骑马,何需与你们说。”

守卫不敢怠慢,连忙去牵马然后快马加鞭去禀告裴虔通,他们并不知道,在他们离开后不久,一道穿着与安九相同服饰,头戴斗笠的人影从门后掩了出来,不是别人,正是他们千方百计要寻找的杜如晦。

第三百五十章 离开

安九小声道:“杜公子,您真的想好了吗?”

杜如晦神色坚定地道:“我想得很清楚,这样做对裴兄,对公主都好。”

“这个小人也知道,可是您…”他叹了口气道:“二公子受那么多苦也不肯说出您的藏身之处,您现在一走,他的苦心不就全都白费了吗?”

“可是若不走这一步,裴兄不知还要受多少苦,甚至…”他摇摇头,“到时候我就算侥幸逃得性命,也会一辈子活在不安之中,还有公主,我绝不可眼看着她出事。”

安九迟疑地道:“晋阳公主毕竟是当朝公主,崔公子或许只是吓吓你,迫你现身,并不会真的对晋阳公主不利,要不然…”

杜如晦拍着他的肩膀摇头道:“走到这一步,我已经不能再回头了,否则除了裴兄与公主之外,又要多连累你一个;总之一切照计划行事,我先走了。”

“慢着。”安九拉住他,然后迅速在地上抹了把灰往杜如晦脸上擦了几下,“虽然不能彻底掩盖杜公子您的面容,但至少可以遮掩一二,不会被人轻易认出。”

“多谢。”在朝安九道了声谢后,杜如晦快步离去,安九之所以逼着那两名护卫去城门给裴虔通报信,就是给杜如晦制造离开的机会,否则还没出大门,就已经先被人抓了起来。

望着杜如晦离去的身影,安九叹了口气,唉,虽然他对杜公子此行不报太大的希望,但还是盼着她可以能够救出晋阳公主,并且全身而退。

隆崇门处,一名士兵快步来到站在城头的裴虔通身边,拱手道:“启禀将军,您府上两名护卫在城下,说府中出了要事需面见将军。”

“我府中的护卫?”裴虔通眉头一皱,旋即露出惊色,难道是虔诚出事了?想到此处,他急忙道:“立刻传他们过来。”

“是。”士兵依言下去,未过多久,两名护卫来到裴虔通身前,不等他们行礼,后者已是急忙道:“府中出什么事了,可是与虔诚有关?”

“回将军的话,与二公子无关。”听得这话,裴虔通松了一口气,宽了心道:“说吧,究竟是什么事。”

“将军,之前跟着二公子的小厮安九来见卑职,说是有杜如晦的下落,请将军即刻回府一趟。”听得这话,不止裴虔通,一旁的崔济与韫仪也都将目光望了过来,崔济更是道:“杜如晦在何处?”

“安九坚持要面呈将军,不过卑职看他那模样,应该不是信口开河。”护卫话音未落,裴虔通已是快步往城下走去,到了底下,随手牵过一匹马,快步往裴府奔去。

望着裴虔通急疾而去的身影,崔济似笑非笑地望着韫仪,“看来公主要输了!”

韫仪暗自绞着手指,冷冷道:“只是稍稍有一点线索罢了,是真是假还未为可知,我若是你,一定不会那么早高兴,小心乐极生悲啊!”

听着她刺耳的言语,崔济冷哼道:“你不必在这里逞口舌之快,总之这一次,杜如晦绝对逃不出我的五指山!”

且说裴虔通一路疾奔,只花了比平时一半的时间回到了宅子,安九正站在朱门外,看到他下马,连忙小步奔上来道:“将军您可算回来了。”

裴虔通脚还未落地,便急急道:“你说有杜如晦的线索,他在哪里,快说!”

“回将军的话,杜如晦根本没有离开裴府,他一直都躲藏在二公子的房间里。”听得安九这话,裴虔通神色大惊,愕然道:“你这是何意?”

安九按着一早就准备好的话说道:“二公子被将军关在柴房之中,小人心里难受,但又做不了什么,便想着进二公子屋中打扫一番,平日里二公子最见不得屋中有灰,哪知小人进去后,竟然看到有一人在屋中,正是将军一意追捕的杜如晦。小人想要抓住他,却反被他一掌劈在后颈晕了过去,待得小人醒来时,屋中已经没有了杜如晦的踪迹,但府中前后门都有人守着,小人问过,并没有不知底细的人出去过,料想杜如晦还在府中,只要仔细搜查,一定可以找到杜如晦;因为事情紧急,所以小人斗担让护卫请将军回府,还请将军恕罪。”

裴虔通看了一眼他的后颈,果然发现有手刀的痕迹,在将他的话理了一遍,蹙眉道:“你是说,这几天杜如晦一直都躲在虔诚的屋中?”

“应该是,奴才看到衣柜中还有一些吃剩下的馒头。二公子猜到杜如晦逃走后,将军您一定会布下天罗地网追捕,而城门又四面封锁,无处可逃,所以将杜如晦安置在自己房中,都说最危险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谁都不会想到,他竟然藏身于杜府之中,若非小人心血来潮进去打扫,还不知他竟然藏身于此!”

“这个虔诚,将我戏弄得好苦。”这般说着,裴虔通道:“传令下去,封锁府宅,一间一间的搜查,一定要搜到杜如晦。”

在随他来的护卫依命下去封锁宅子之时,安九跪下道:“将军,如今已经知道了杜如晦的踪迹,不如您就放了二公子吧,再这样下去,二公子真会活活渴死饿死的,您与二公子手足情深,想必也不愿眼看着他死去,求将军开恩。”

裴虔通当日一气之下,说出禁绝裴虔诚水食之话,事后亦觉后悔,只是一来话已出口;二来裴虔诚那样做实在令他伤心,故而一直未曾收回话;如今既然有了踏脚石,自是趁势而下,道:“好吧,就将他放出柴房。”

听得此言,安九迭声道谢,随即立刻去柴房去见了虚弱不堪的裴虔诚,扶住他欣喜地道:“好了好了,二公子没事了,小人扶您回去。”

裴虔诚张开严重开裂的双唇,哑声道:“大哥…他肯放我出去了?”

“当然是将军开的口,要不然他们哪里会放小人进来。”安九一边说着一边扶起裴虔诚,“小人扶您回屋,来,您慢一些。”无奈裴虔诚数日水米未进,全身疲软无力,凭安九一人根本扶不起他。这个时候,看守柴房的侍卫端了一碗水进来,裴虔诚看到水顿时两眼放光,赶紧接过,这碗水对干渴数日的他来说,犹如琼浆玉露,将之喝得一滴不剩。

第三百五十一章 隆崇门

这碗水也令他身子有了一些力气,就着安九的搀扶站了起来,刚走出柴房外,裴虔诚便看到一队全副武装,神色严肃的护卫从他身前奔过,紧接着又有几名下人快步走过,他皱眉道:“安九,府中可是出什么事了?”

安九笑道:“府里能有什么事,二公子您别多想,咱们还是先回屋吧。”说着,他便要再次往前走去,然裴虔诚却未迈步,冷声道:“大哥突然把我放出来,府中又这个样子,是不是如晦的事情被大哥知道了?”

见他看出了端倪,安九只得道:“不错,将军知道了杜公子藏身于府中的事情。”

裴虔诚骇然色变,下一刻他死死盯着安九道:“这件事除了我之外,只有你知晓,是不是你告诉大哥的?!”

“确实是小人与将军说的。”不等裴虔诚发火,安九压低了声音道:“不过这一切都是杜公子的意思,而且杜公子这会儿已经不在府中了,任将军如何搜查,都不可能找到杜公子。”

“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仔细说与我听。”在裴虔诚的要求下,安九将杜如晦的计策细细说了一遍,后者听完后,急急想要说话,但他饿了那么多天,身子虚弱至极,哪里又有力气,踹了好一会儿,方才挤出一句话来,“他…他疯了,凭他一个人怎么可能在重围之下救出晋阳公主,我那么辛苦才保住他的性命,他却要去送死,实在是…是气死我了,还有你,竟然也不拦着一些,凭由他胡来!”

安九委屈地道:“杜公子心意已决,小人实在拦不住啊。”说着,见裴虔诚愁眉不展,他又道:“不过小人看杜公子胸有成竹的样子,或许真的可以救出晋阳公主也说不定,至于现在一切都如杜公子计划的那样,并无偏差。”

裴虔诚摇头道:“他虽然足智多谋,但一力降十慧,有些时候,不是凭些许智谋就可以成事的,唉。”

任凭裴虔诚如何担心,也无法阻止事情的发展,杜如晦在离开裴府之后,就一路来到隆崇门,因为斗笠遮掩,再加上安九抹在脸上的那层灰,这一路过来,倒是无人认出他。

在离着城门还有十数丈远的地方,他便看到了遥遥立于城头上的韫仪以及…站在她旁边的崔济!

当杜如晦目光扫过韫仪脸庞时,后者似乎有所感应,抬头往他的方向看来,虽然只看到半张脸,但以她对杜如晦的了解,必是后者无疑。

如晦…他竟然真的来了,一旦让崔济发现他的存在,必尽可倾所有兵力将之缉拿,到时候纵然如晦有通天彻地之能,也不可能离开,怎么办,她该怎么办?

韫仪心中万分焦灼,却又不敢露在脸上,崔济精明的可怕,一旦自己稍露出端倪,就会引起他的怀疑。

虽然韫仪极力掩藏,但还是被崔济看出些许异样,疑声道:“怎么了?”

韫仪心思急转,道:“我已经站了整整一天了,什么时候才可以回去?”

“再过半个时辰城门差不多就要关了,到时候自会送你回去,明日再继续,直至抓到杜如晦为止。”

韫仪冷声道:“我早就说过,你不可能抓到如晦,偏生你还在这里做你的白日梦,真是可笑!”

崔济被她说得心头火气,一把攥住她的下巴,咬牙道:“就算他肋生双翅也休想逃出江都城,等我抓到他后,一定会让你亲眼看他如何受刑!”

韫仪挣开他的手,道:“我渴了,我想吃梨,你去找来给我。”

“没有!”崔济一口回绝,话音未落,便看到韫仪转身离去,赶紧拉住她道:“你要做什么?”

韫仪盯着他抓住自己的手,冷言道:“我又累又渴,不想继续站下去,放开。”

“不行,我说过…”不等他说下去,韫仪已是打断道:“你没资格勉强我做什么,除非你想面对丞相的质问!”

崔济脸颊阵阵抽搐,这个贱人,居然拿丞相来压他,哼,宇文化及是吗?他就不相信后者可以护她一辈子!

话虽如此,如今他还不敢与宇文化及翻脸,努力压下心中的火气,道:“想吃梨是吗?好,我让人去取。”

在崔济的吩咐下,很快就有人端了一盆洗净的梨上来,韫仪取过一个咬了一口,皱眉道:“好酸!”

未等崔济反应过来,那个梨已是被她扔下城楼,紧接着其它几个梨也都被她给扔下去,惹来无数百姓争抢,对于现在的他们来说,梨可是稀罕物,已经许久没的吃了。

崔济不悦地道:“你做什么?”

韫仪拍一拍手道:“该是我问你做什么才是,拿这么酸的梨给本公主吃,是存心想让本公主倒牙不成?!”

“是你自己说要吃梨的,给了你又说酸,全部都给扔了,你究竟什么意思?!”

“没什么。”说着,韫仪掩唇笑道:“你耍了我一天,也该轮到我耍耍你了,崔济,被人戏耍的滋味不好受吧!”

“你!”崔济极力克制着掌掴韫仪的冲动,过了一会儿,他怒极反笑,盯着韫仪道:“杨韫仪,终有一日,我要你跪我求我!”

“恐怕崔公子永远都等不到这一天。”说罢,她将目光转向城下,看似在瞧那些争抢梨的百姓,其实是在看杜如晦,她相信,如晦一定可以明白自己的意思,而她所要做的,是给他一个离城的机会。

如晦,你还有父母妻子,他们都在盼着与你团聚,千万…千万不要为我牺牲。

再说,就算真的有机会,我也不会离去,我要与母后在一起,城外…已经没有我所牵挂的人或者事了。

在这样的思绪中,一道颀长儒雅的身影浮现在脑海中,与以往每一次一样,突然却异常清晰,并不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模糊。

李世民…他如今正随李渊征伐北上,听闻连连得胜,他的名字令敌人闻风丧胆,已经无需她在担心。

或许…“杨花落尽李花开”这个预言,真要在李世民父子身上应验,李渊,应该会是一个爱民如子的好皇帝,让饱受战乱暴政之苦的百姓从此过上安生太平的日子。

第三百五十二章 制造骚乱

为免引人怀疑,杜如晦也与那些百姓一起争抢韫仪扔下的梨,早在第一个梨扔下来的时候,他就已经明白了韫仪的心意,梨同离,意思是让他尽早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不要再设法救她。

可是…韫仪对他有恩,他岂可眼睁睁看着她落入崔济这个卑鄙小人之手。

杜如晦一边装作抢梨的模样,一边靠近城门并打量该处的布防,这会儿城门还未关,两边各有三名城门吏看守,中间设了木栏,一旦有人试图冲关,就会立刻被左右城门擒住。

在来的途中,他已是想好,要趁机引起哄乱,然后助韫仪逃离出城,或许他会被崔济擒住,但至少可以换得韫仪平安,也算值得了,只是…杜如晦望着手中抢到的梨,以韫仪透露出来的意思,她恐怕并不愿随自己离去。

也是,她与萧皇后感情深厚,又岂肯独自逃离出城;难道真要眼睁睁看着韫仪落在崔济手中?他清楚韫仪的性子,外柔内刚,她绝不会甘心被崔济玷污,一旦真到那时候,韫仪只有一条路可走——死。

正当杜如晦左右为难之时,他手中的梨已是被人抢去塞到嘴里用力咬着,杜如晦本就是装个样子,自不会与他争抢,而在这个时候,城楼上突然传来一阵骚动,正当一众百姓将目光投向城楼之时,一个人影疾步从城楼中跑了出来,往城外奔去,不是别人,正是韫仪,在其身后跟着崔济,后者紧紧握着右臂,指缝中不断有殷红的鲜血渗落,显然是受了伤,口中气急败坏地喊道:“给我抓住她,不要让她跑了!”

听他这么一喊,负责看守城门的士兵顿时回过神来,上前欲抓韫仪,未等他们碰触,韫仪已是厉喝道:“大胆,我乃当朝公主,你们谁若冒犯,就是死罪一条!”

韫仪做了十九年的公主,身上自有一股上位者的威胁,被她这么一喝,一时之间,竟无人敢再靠近。

崔济见状,气急败坏地道:“什么公主,杨广早就已经死了,这天下也不是大隋的了,还愣着做什么,抓住她!”

之前在城门上,韫仪不知发哪门子的疯,突然拔下金簪用力刺在他臂上,趁着他疼痛难耐的时候,紧接着就跑下城楼;这会儿竟然还想在他眼皮子底下逃出城去,哼,简直就是痴心妄想!

在他的喝斥下,那些士兵大着胆子拦住韫仪去路,但终归不敢太过靠近,虽然杨广已经死了,但他们被杨广统治了那么多年,心中始终有所畏惧。

“公主请回!”面对城门吏的言语,韫仪根本不加以理会,强行往前冲去,城门吏被她逼得连连后退,在快要退出城门之时,崔济终于追到了,他又痛又恨,顾不得会否受宇文化及责罚,一掌掴在韫仪脸上,沾在手掌上的鲜血在韫仪脸上留下五道殷红的指印,看起来颇为吓人,如此不止,他还一把抓住韫仪的头发,面目狰狞地道:“跑啊,你怎么不跑了?贱人!”

韫仪忍着发根传来的阵阵痛意,咬牙道:“我不会让你利用我来引如晦出来,有本事你就杀了我!杀啊!”

“你!”在她的挑衅下,有那么一瞬间崔济真的起了杀心,然一来是舍不得,二来是顾及宇文化及,终是没有下手,伸手朝她手臂抓来,“随我走!”

韫仪疾退数步,避开崔济之手,同时再次拔下一枚金簪横在玉颈间,利用眼角余光看了一眼杜如晦所在的方向后,冷声道:“今日我死也不会与你回去!”

崔济一把挥开欲替他包扎的士兵,死死盯着韫仪道:“没有我的允许,你不许死!”

韫仪凉笑道:“命在我手里,何需你允许!”

崔济暗悔自己没有及时拔下她发间的珠钗簪子,令她有机会威胁自己,他努力压下怒意,道:“不要再闹了,随我回去,一个杜如晦不值得你为他丢了性命。”

韫仪摇头道:“与其落在你手中受尽屈辱,倒不如死了干净。”

“那萧皇后呢,你若死了,她怎么办?难道你连自己亲生母亲也不顾了吗?”崔济的话令韫仪神色一滞,趁着这个机会,崔济快步上前,一把夺下她手里的簪子,更将她发间所有簪子皆拔掉掷在地上,令她无法再以此来威胁逼迫。

韫仪恨恨地盯着崔济,“你好卑鄙。”

“卑鄙不要紧,有用就行。”说着,崔济面色难看地凑到她耳边,一字一句道:“你越是护着杜如晦,我就越是要将他找出来,一寸寸割去他身上的肉。”

迎着他恨彻入骨的目光,韫仪忽地笑了起来,“你找不到他,永远也找不到他!”

从她刺伤崔济,到奔下城楼,再到逃往城外,这一切的一切都是为了吸引崔济还有一众城门吏的目光,只有这样,杜如晦才有机会逃走。

事情,如她所料,所有人都将注意力放在她的身上,根本没有人留意到一个人影一点一点地掖向城门,在崔济夺她手中金簪的时候,那个人影更是彻底走出了城门,她知道,那必是杜如晦无疑,他明白了自己的用意,趁乱出城。

既然杜如晦已不在城中,就算崔济掘地三尺,也不可能找到后者一丝踪迹,这个崔济,自以为聪明,却不知聪明也有被聪明误的时候。

崔济不知自己要找的人已经趁乱离开,看了一眼天色,对城门吏道:“关闭城门,另外,再派人四处传告,助我们抓到杜如晦者,赏米千斤!”

在崔济带着韫仪回宫之时,杜如晦亦借着草木的掩护奔出了数里之遥,他停下脚步,回头望着已经隐约难见的城门,神色极其复杂。

他一心想救韫仪,结果却自己逃出了城,实在是有些可笑,韫仪…难道真的难逃崔济之手吗?不,他相信天无绝人之路,一定会有办法的!

杜如晦一边走一边紧张地思索着,然任凭他怎么想,始终没有头绪,城中遍布重兵,又都是裴、崔等人的耳目,纵然他长有翅膀,也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带韫仪离开,但任由韫仪留在江都城,看她的心思,怕是不愿苟活。

若说老天爷留了一条活路给韫仪,这条活路又在哪里?

第三百五十三章 活路

岳丈王家起兴于太原,如果天下四乱,以王家的威望,应该很容易招募到士兵,若是得他们之助,进攻江都,应该有机会救出韫仪;只是岳丈虽然不齿杨广所为,却也从未透露过任何谋逆之心,他会肯同意吗?且太原离此颇远,招募又需要时间,一来一回,怕是至少得一年半载,到时候恐怕韫仪已经不在人世,到时候他还救什么?

杜如晦越想越烦,恨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真的要眼看着公主死吗?!”话刚出口,他便连连摇头,喃喃道:“梅雪死时,我未能救她,这一次,绝不可再眼看着韫仪失去性命,有法子的,一定有法子的。”

或许,他可以不去太原召兵,而是就近招募,想到此处,杜如晦忽地心中一动,太原…太原…暗自念了几遍后,他眸光一亮,脱口道:“我想到谁可以救公主了,李世民,他可以,他一定可以救公主!

不错,杜如晦想到的人就是李世民,之前想着太原时,李世民的名字在脑海中掠过,之前得到消息,李世民随其父李渊征伐北上,欲攻克长安,立代王杨侑为天子,取杨广而代之,听闻这一路上连连得胜,势力不断扩大,手中的兵力已经达到了十余万;只要李世民带一小股军队至江都城,便可以救得韫仪。

李渊如今名声大得很,相信只要这一路上稍加打探就会知道他们到了何处;想到此处,杜如晦当即往长安的方向行去,然在走了几步后,他又停了下来。

他曾答应过爹娘还有显月,只要自己一出城,就立刻去太原与他们会合,如今若是去找李世民,恐怕要过很久才能去太原,他们久等自己不至,必会担心,这可如何是好?

杜如晦左思右想,终是决定先去找李世民,显月他们可以等,韫仪却是等不得,多一天就多一份危险,一定要尽快找到李世民,求得他出手相救。

如杜如晦所料,他很快就知道了李渊大军的下落——黄河龙门。

传说,每年春天的时候,江河湖海中的鲤鱼都会来到黄河,然后逆流而上,一年之中,能登龙门者最多不过七十二条,只要登上龙门,就会有**相罩,然后降下天火,烧掉尾巴,鲤鱼化身为苍龙,腾飞九天之上,也就是所谓的“鲤鱼跃龙门。

李渊此刻就站黄河岸边,却深深皱着双眉,任由疾风拂身,一件披风突然落在身上,“父亲小心着凉。”

李渊回头看到站在自己身后的李世民,淡然道:“只是些许小风罢了,伤不了为父。”

李世民走到他身边,迎着冰冷的晚风道:“父亲可是在想渡河之事?”

李渊叹了口气道:“不错,如今屈突通玄重兵把守河东,我们面临着两个选择,一是不和他交手,直接从龙门强渡黄河,直取长安;二是先取河东,打败屈突通,然后再渡黄河;不论我们选择哪一个,都会有危险。”

李世民点头道:“儿子也一直在想这两个问题,从龙门渡河,万一长安不克,很可能受到屈突通的袭击;若是先灭屈突通,如果不能尽快取胜,形成对峙,就有可能让代王杨侑缓过手来,派兵东渡黄河来对付我们,到时候就会腹背受敌。”杨广被杀一事,如今还未传至此处,众人仍以为杨广活在江都。

“世民,你擅于判断形势,你倒是说说看,走哪一步对我们更加有利?”面对李渊的询问,李世民沉默片刻,道:“儿子认为兵贵神速,与其在这里与屈突通对峙,浪费时间,倒不如趁着我们现在连番克敌,士兵旺盛,直渡黄河,儿子相信长安周围的隋军不会是我们的敌手,甚至望风而逃。另外,关中有许多义军,我们可以趁此机会纳入麾下,只要我们有足够的实力,就算之后屈突通发难,也不足为虑。”

李渊锁眉未语,虽然李世民说得在理,但还是未能定他做出决定,这个时候,李建成走了出来,瞧见李世民也在,眸中掠过一丝异色,在朝李渊行了一礼后,对李世民道:“世民在就好了,省得我去找你。”

李世民惊讶地道:“大哥寻我有事?”

李建成点头道:“我想找你与父亲一起商议是否现在渡河之事,看你们刚才言语,想必也是在说这个事。”

李渊颔首道:“世民想要趁着现在士气旺盛,立刻渡河,而非与屈突通对峙,建成,你怎么看?”

李建成思索片刻,摇头道:“儿子以为此法过于急进大胆,犹如一场赌博,赢了我们自是从此顺风顺水;可要是输了,十余万大军都要为此陪葬。”

他这个话正说到李渊心坎里,要他拿十余万将士的性命来做这场赌博,实在有些难下决定;而且好不容易才走到这一步,万万不甘就此被打回原形!

李世民道:“但是与屈突通对峙,弊端太多,万一让杨侑缓过手来,派兵围剿,我们就麻烦了。”

“但这是最保险的法子。”说着,李建成语重心长地道:“世民,这不是一场输一些钱就可以结束的赌博,押在赌台上的筹码是无数条人命,我们一定要选择一条最稳妥最保险的路来走。”

“我明白大哥的顾虑,但那条路看似稳妥,其实暗伏凶险,我相信以我军现在的士气,一定可以在最短的时间内攻克长安。”话音未落,李建成已是道:“既然你相信连长安也可以攻克,难道还会攻克不了屈突通吗?”

“我不是这个意思,只是…”不等李世民说下去,李渊已是心烦意乱地道:“好了,都不要再说了,召集刘先生他们,一同商议这件事。”

对于李渊的话,李建成甚为不满,父亲对刘弘基信任有加,而后者又是一心一意帮着李世民,若是聚同商议,刘弘基一定会同意李世民的做法。

第三百五十四章 龙门求救

只是不满归不满,既然李渊开了口,他也只能照做,正欲离去,有士兵匆匆奔来,单膝跪下拱手道:“启禀将军、大公子、二公子,军营中突然来了一个人,说是弘化郡人氏,有急事要见二公子。”

“弘化郡?”李世民惊讶地道:“此人叫什么名字?”

士兵依言道:“卑职也曾问过他,但他不肯说,只坚持要见二公子。”

李建成蹙眉道:“我们离在两年前就离开弘化郡了,该带的人也都带了,并无什么相识之人留在那里。”说到此处,他神色一变,急声道:“难道是隋朝派来的奸细,借要事为名,其实是想刺杀世民?”

“是否奸细,回去看过就知道了。”说着,李渊率先往军营走去,李建成两兄弟同行在后,刚踏进军营,便看到一堆人围在不远处,李建成喝斥道:“一个个都围着做什么,不用操练吗?”

听得他的声音,那些士兵赶紧散开,露出里面的李元吉来,他正用脚踢着一个人,一边踢一边喝斥道:“快说,你到底为何来我军中,有何目的,为什么要见二哥,是不是狗皇帝派你来的?”

李建成上前拉开他道:“元吉,你在做什么?”

再次用力踢了一脚地上的人后,李元吉道:“这个人突然出现来到我军之中,说什么自己是弘化郡人氏,问他要路引拿不出来;问他来这里何事,他除了说找二哥之外,就一个字都不肯说,分明就是有古怪,而且还被我试出他会武功。”说着,他又道:“大哥你让开一些,哼,我就不相信他嘴比我的拳头还要硬!”

李渊走过来,喝斥道:“胡闹,谁许你动手打人的?”

李元吉不以为然地道:“一个隋军探子,谁人都可以打,有何不可?”

“你怎知他是隋军探子,或许他真有急事要与世民说呢。”说着,李渊朝一旁的士兵使了个眼色,后者会意地上前扶起被打得浑身是伤的人,道:“你叫什么名字,何事要见世民?”

此人正是杜如晦,他好不容易才从江都赶到此处,哪知却因拿不出路引被李元吉当成隋朝探子,虽然他也会武功,却不是李元吉的对手,没多久被后者压制,受其拳打脚踢。

杜如晦摇摇晃晃地站直了身子,抹去嘴角的鲜血,打量了李渊一眼道:“想必您就是当初的河东抚慰使李渊李大人了,不过不见到二公子,我什么都不会说。”

李世民微一皱眉,道:“我就是你要找的李世民,不过我并不认得你。”

杜如晦仔细打量着李世民,他虽是弘化郡人氏,但李渊上任不久,他就去了洛阳赶考,故而虽久闻其名,却从未见过,就如李世民未见过他一样。

“你不认得我,总知道梅雪吧?”杜如晦的话令李世民诧异不已,自从女刺客逃走,武老三死后,再没有人提起过梅雪这个名字,沉默半晌,道:“你究竟是谁,何以会知晓梅雪?”

杜如晦瞥了一眼围在四周的众人,道:“我只与你一人说。”

一听这话,李元吉当即喝道:“有什么话就快说,别在这里耍花样,否则再让你吃老子的拳头。”

杜如晦没有理会他的话,只默然盯着李世民,后者沉默片刻,对李渊道:“父亲,能否让儿子带他去帐中问话?”

李渊点头道:“自然可以,不过你自己小心,以防有诈。”

“儿子知道。”这般说着,他命人押着杜如晦来到帐中,待得士兵退出去后,他道:“如今此处只有你我二人,有什么话可以说了,你…与梅雪是何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