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下午相比,这一次才是真正的攻城战,战况比之前激烈得多,唐兵固然不时从城头摔落,或死或伤;守城一方的将士也不轻松,不时有唐兵攀上城头,砍伤他们。

不过,不知为何,即便情况如此危急,守城军也一直未使用投石车与弩车,任由那十几二十架大规模的杀伤武器空置在一边。

事实上,不是他们不想用,而是李建成有严令,没有他下令,任何人不得任何这两样武器,违令者斩!

在又杀了一波爬上来的唐兵后,李建成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城楼上,李元吉心中一喜,赶紧奔过去道:“大哥你总算来了,他们攻势很猛,正是用投石机与弩车的时候。”

李建成来到城楼边,此时天边已经露出一丝曙光,令他可以清楚看到底下一波接着一波冲来的唐军。

李建成唇角微微扬起,下一刻,已是大声道:“传我命令,用投石机与弩箭对付敌军!”

一听这话,那些士兵顿时精神一振,等了这么久,终于可以用投石机与弩箭了,相信有这两样恐怖的东西参战,足以逼退唐军。

很快,一块块数十斤重的石头,还有斧头大小的弩箭如雨点一样往唐军军中袭去,闪躲不及的士兵当即被砸得头破血流,倒在地上,有一些更惨,被弩箭射穿了脑袋或者身体,惨不忍睹。

一时之间,唐军伤亡人数大增,等到午时一刻之时,李世民所得到的伤亡人数已经增加到了三千多人,听得他眼皮直跳,用力一拍桌案,咬牙道:“他们哪来这么多的投石机与弩车?”

杜如晦亦是双眉紧皱,“确实很奇怪,攻下洛阳之时,臣也在,这两样东西洛阳军库中虽说是有,但数量很少,而且都有残损,难不成是李建成来到洛阳之后,命工匠赶制出来的?”

“不会。”说话的是刘弘基,只见他摇头道:“当年王世充能够固守洛阳城这么久,主要就是靠这两样武器,不论性能还是射程,都比寻常所见的那些要强上许多;破城之后,他不愿这两种武器落在陛下手中,就先一步杀了那些工匠,一个不留;所以洛阳城中不可能有懂得制作这两样东西的人活着,至少做不出射程如此恐怖的投石机与弩车。”

第七百零八章 难以攻下

杜如晦闻言,眉头皱得越发紧,那这两样东西他从何而来?真是好生奇怪。”

刘弘基叩一叩扶手,凉声道:“其实当年陛下攻下洛阳的时候,我就怀疑王世充还藏了一个秘密军库在洛阳城中,因为武器的数量无法对上,可惜一直没有找到,此事也就不了了之了,眼下看来,我当时的猜测并没有错。”

李世民沉声道:“而这个秘密军库,现在落在李建成的手中。”

刘弘基颔首道:“不错,如此一来,攻下洛阳城的难度,比咱们之前预期的还要大!”

李世民咬牙道:“不论多难,都一定要攻下洛阳!”

他说这句话,不是因为置气,也不是因为与李建成的私怨,而是明白,若这一次不攻下洛阳,李建成必会趁势坐大,到时候,更加难以收拾,死的人也只会更多!

在帐中陷入沉默之时,一名士兵快步奔进来,单膝跪地,大声道:“启禀陛下,敌城防守森严,我军一直难以攻入,伤亡人数已经升至四千!”

“陛下,这样下去不是办法,不如先收兵,等想出克制他们投石机与弩车的法子后,再行攻城。”

面对惨重的伤亡人数,李世民也是心痛不已,要知道在淇河之时,他就已经失去了六千多名士兵,且还有三千人暂时不能战斗,颔首道:“也好,你去传朕命令,先行收兵,容后再战!”

在杜如晦出去后,李世民沉沉叹了口气,望向刘弘基,“先生可有什么法子?”

刘弘基沉吟半晌,道:“李建成如今有利器在手,冒然攻城,对我们极为不利,甚至会重现当年的情况。”

李世民咬牙未语,当年为攻下洛阳,死了无数将士,尸体甚至在城楼上堆成了山,面对这种情况,唐兵开始出现厌战情绪,他们不想死,更不想死的面目全非。

军队中反战的声音越来越响,除了士兵之外,连将领也是如此,纷纷要求撤军,当时的李世民顶住了巨大的压力,绝不撤军;正是他当年的那份坚持,才最终攻克了洛阳,为他建立巨大的威信!

良久,他沉声道:“先生应该清楚,朕是绝不可能撤军的!”

“臣明白,所以在想到法子克制守城军之前,不如先围而不攻;如今的洛阳已经成为一座孤城,虽然李建成如今将洛阳守得固若金汤,但能够维持多久,却是未知之数,尤其是将士与百姓每天都要消耗大量的粮食。”

“朕明白先生之意,好,就依先生所言,围城不攻!”在他们商议之时,外面的战火已经停了下来,唐军正在打扫战场,将那些哀嚎的伤兵还有满是鲜血的尸体一具具抬回来,或是医治或是安葬。

与此同时,李元吉正在城楼上挨个检查之前负责投石机与弩车的士兵双手,一圈看下来后,他走到李建成身边,低声道:“大哥,有三个人的手上有伤口,怎么办?现在就杀了吗?”

他虽然说得极轻,但蒋元就在旁边,听了个真切,又惊又疑,不明白无缘无故的为何要杀这些士兵,因为手上的伤口?这理由未免也太荒谬了一些。

“殿下…”蒋元刚说了两个字,李建成便抬手道:“有什么事情,等下去之后再说。”

在蒋元应声后,他对李元吉道:“不急,先将他们的名字记下来,然后派人盯着。”

李元吉犹豫地道:“可大哥不是说…”

“我知道你担心什么,放心吧,只要不接触他们的血,闹不出事情来。”说着,李建成带着蒋元往城楼下走去,见他心意已定,李元吉只得照着他的话做。

下了城楼,一辆朱顶马车等在那里,待得乘上马车后,李建成道:“可是不明白适才元吉为何要那样问我?”

“是,刚才大战之时,他们一直很努力退敌,并无半分懈怠,末将想不出二位殿下要杀他们的理由。”

在车轱辘的转动中,李建成徐徐道:“如果不杀他们,城中所有人都会死,那又该怎么做?”

蒋元一怔,旋即道:“这怎么可能,殿下您…”

李建成摇头打断他的话,“世间之事,没有什么是不可能的,你先回答我。”

见他这么说,蒋元只得低头细想,过了片刻,他道:“若当真如此,那也只能杀之。”不等李建成言语,他又道:“难不成,他们三个是唐军的奸细?”虽然有诸多不合理之处,但这是他唯一能够想到的理由了。

李建成微微一笑,“你刚才也说大战之时,他们很努力退敌,又岂会是奸细,我杀他们的理由,正如刚才所言,他们不死,死的就是整个洛阳城,甚至你我!”

无论蒋元如何苦思冥想,都想不明白他的话,只得道:“末将愚钝,请殿下明言!”

李建成掀开帘子望着那一轮挂在夜空中的明月,徐徐叹了口气,“我原想着,你带着去的那瓶毒药,足以折损李世民一半以上的兵力,又或者,直接除了李世民;可结果却大不尽人意,不止李世民好端端的,他折损的兵力也几乎可以忽略不计;若我没有犯错,李世民这会儿已经派人回长安调兵,很快,又会有十万甚至二十万、三十万的大军将洛阳城围得水泄不通;照此下去…蒋元,你说我们能赢吗?”

蒋元脸色苍白地道:“殿下用兵如神,当能…克敌制胜!”

面对他的话,李建成摇头道:“这等恭维的话就不要说了,其实你心里很清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十之**会输。”停顿片刻,他忽地道:“后悔吗?”

蒋元心中自是后悔的,可这话万万不能说,否则李建成绝不会放过自己,只得违心道:“末将的命是殿下所救,为殿下而死,也是理所应当之事,何来后悔二字!”

李建成微微一笑,拍着他的肩膀道:“你能有这份视死如归的忠心,总算我当年没有救错你!”

第七百零九章 疫毒

蒋元赔笑之余,小心翼翼地道:“殿下,依您所言,我们真的输定了吗?”

李建成笑一笑道:“要是照着平常的路走下去,自是输定了,所以我们必须要另辟蹊径。”

蒋元脑中灵光一闪,试探道:“殿下所说的‘另辟蹊径’,可是与那三名士兵有关?”

“你倒是机灵。”顿一顿,李建成道:“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其实我手里有两瓶药,一瓶让你下在淇水之中,另一瓶则让元吉抹在了那些石头与弩箭之上。”

蒋元脸色倏然一变,骇然道:“殿下是说,那些石头与弩箭有毒,那…那唐军岂不是会像之前在淇河时一样?”

“不一样。”李建成的身子因为马车的行驶微微晃动着,“淇水之毒,是由内而外,这一次,却是由外而内。”

蒋元被他绕着有些发晕,茫然道:“由由外而内?这是什么意思?”

“淇水之毒,是经由口舌入腹,然后在体内发作,初时犹如普通腹泄,连御医也诊不出,但没过多久,毒性就会发作,在很短的速度内丧命,我说的可对?”

蒋元赶紧点头,“不错,末将见过那些人的死状,与殿下所言一致。”说到此处,他又疑惑地道:“可是这次…”

李建成知道他想说什么,淡然道:“这次的毒不同,不需要服入体内,只需要接触即可。”

“接触?”蒋元疑惑地望着李建成,后者眼眸在照入车中的月光下显得异常深幽,一眼望不到底,“可知瘟疫?”

蒋元不假思索地道:“自是知道,乃是一种疫毒之气,且极易传染,一旦盛行开来,将会是一场大难,末将曾在书中见过,汉朝七十余年间,曾有疫病十七次,疫情连年,民不聊生,即便是士大夫们也未能幸免;所以历朝历代,最怕遇到的就是瘟疫。”

李建成微微一笑,“不错,若是现在一场瘟疫在唐军在蔓延,你说会怎么样?”

“自是军心大乱,无法再围攻…”话说到一半,蒋元突然止了话,用一种异常惊恐的目光望着李建成,许久,他颤声道:“难道…殿下抹在那些石头与弩箭上的,是疫毒?”

“疫毒乃是天降,又如何能为凡人所用。”听得这话,蒋元松了口气,然李建成接下来的话,令他寒毛直竖。

“虽然疫毒无法为人所用,却可以人为制出了与疫毒相似的毒,初中此毒者毫无察觉,两日之后方才会毒发,初时只是发烧,犹如感染了风寒,紧接着全身起疱疹流脓,最后五脏衰竭而亡,但凡碰触过体液之人,都会传染!”说到此处,李建成幽幽笑了起来,“所有被石头砸中或者弩箭射中之人,都在死亡或者受伤的那一刻,感染了这种毒,也就是说,他们是第一批中毒之人,而负责埋葬或者救他们的,则是第二批;再然后就是第三批,第四批…”

蒋元整个人都在不停地发抖,无法相信,世间竟有如此可怕的毒,与之相比,自己之前下在淇水里的毒,简直不提一值。

“当毒全部爆发开来之后,李世民的军队,能够剩下一半就已经是上天庇佑了,到时候我们再冲出去,必可大获全胜;只要李世民死了或者落到咱们手里,长安就不足为虑。”

李建成后面的话,蒋元根本没有听进去,整个脑袋里想得都是那个可怕到极处的毒,他是清楚李建成为人的,既从其嘴里说了出来,就一定不会是假的。

“怎么不说话了?”李建成的话将他惊醒过来,慌乱地道:“末将…末将是在想,万一这毒传进洛阳,伤了殿下,可…可怎生是好?”

李建成笑一笑道:“我刚才不是说了吗,只要不接触到他们的体液,就不会传染,无需如此害怕。”

蒋元勉强挤出一丝笑容,试探道:“既然殿下有那毒药,想必…也会有解毒?”

李建成面色一寒,冷冷道:“当初容儿确实说要制作解药,可惜,还没做出来,就被李世民给杀了,所以此药无解!”事实上,解药是有的,但他不会,也没必要告诉蒋元。

听得最后一句话,蒋元双腿一阵发软,亏得这会儿是做着,否则他非得出丑不可,他想要说话,可嘴张了几次,硬是没能吐出一个音节来。

看到蒋元这个样子,李建成拍一拍他的肩膀道:“好了,别那么害怕,只要有所防备,那毒近不了你的身。”

“可一旦出城厮杀,众将士难免会碰触到敌方的血液,到时候又该如何是好?”蒋元虽然寻回了声音,却因为过度的恐惧而微微发抖。

李建成盯了他,似笑非笑地道:“怎么,怕我推你们去送死?”

蒋元哪里敢承认,连忙道:“末将不敢,只是…”

“好了。”李建成打断他的话,道:“我承认有时候手段激烈了一些,但你仔细回想一下,我对付的,都是与我们为敌之人,可有害过自己人?”

“没有。”蒋元说的倒是实话,李建成并不是一个嗜杀成性之人,入主洛阳城以来,除了王正风以及那些不肯归降,或者存有二心的人以外,并未再滥杀过一个人;当然,这是在不包含淇河枉死百姓的情况下。

“那就是了,我岂会让忠于我的人去送死,我虽没有解药,但有一个晋朝葛洪流传下来的方子,服用之后,可以预防疫毒。”

听到这里,蒋元总算稍稍安了心,不管怎么样,他们总算是安全的,至于唐军,虽然有些不忍…那本来就是他们的敌军,彼此之间只有一方能活。

而这个时候,之前索绕在心间的疑问也终于解开了,“大战结束之后,殿下才让齐王检查负责投石机与弩车之人,就是为了确定他们有没有因为搬石头架弩箭而伤了手,从而染上疫毒。”

李建成轻叹了一口气,“那三人对我也算是一片忠心,可惜染上了疫毒,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不过你放心,我会善待他们的家人。”

蒋元无奈地点点头,也只能这样了,否则任那三人活着,一旦疫毒发作,整个洛阳都会遭殃。

第七百一十章 暴发

夜色中,车轱辘一圈圈地滚着,往紫微宫的方向行去,月光在后面拉出一道长长的影子…

第二日,第三日,李世民都没有开战,一方面是暂时没想到牵制那些投石机的法子,另一方面则是等着援军的到来。

然到了第三日下午,事情却出现了变化,军中有士兵出现发烧怕冷的症状,开始还以为是受了风寒,毕竟这几日天气冷了许多,但随着发病的士兵越来越多,李世民意识到事情并没有他们以为的那么简单,当即让江、齐御医替染病的士兵诊治。

在连着诊过数名士兵后,江、齐二人脸色变得极为难看,李世民见状,连忙道:“他们到底得了什么病,又为何会那么多人一起得病?”就这么半日功夫,得病的士兵已经达到了数百人之多。

江御医拱手道:“陛下放心,只是小病罢了,不过此处空气污浊,不利于龙体,臣斗胆请陛下先行出去,臣等开了药方之后,便立刻去奏禀陛下。”齐御医也是一样的意思。

李世民眸中掠过一丝异色,若士兵的病真如他们而言,只是小病,脸色何以会这般难看,不过他并没有当面戳穿,颔首道:“好吧,朕先回营,你们开好方子之后便来见朕。”

在送李世民离去后,江、齐二人并未留在帐中开言,而是当即出了营帐,命人取来热水净手之后,肃然对一旁的士兵道:“让人守在帐外,不许任何人进去,其它各处得病的士兵也是一样;记着,只可守在外面,绝不可进去。”

士兵听着奇怪,询问道:“这是为什么?”

二人对视了一眼,江御医道:“这次的风寒有些利害,极易传染,虽不是什么大病,但终归还是要尽量避免,等我与齐御医商量好了药方,按着方子服药,很快就会好起来。”

在士兵应声退下后,江御医暗自松了口气,旋即与齐御医一起去了储藏药材的地方,因为之前医治中毒将士,所以留下的药并不多,几经挑选商量,方才配了几服药,亲自生炉煎药。

望着红通通的炉火,江御医神情严重地道:“齐兄,你说这无端端的,怎么会出现疫病?”

“我也正纳闷这件事,但他们的脉象,与医书记载瘟疫确实很像,这是不会错的;再者,你说说,如果不是瘟疫,怎么会突然之间有那么多人得相同的病,总不至于又是水源的问题吧?”

江御医叹气道:“这件事,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自从上次在淇水吃了一个大亏后,为免李建成再使这样阴损的招数,每一次取水归来,都会先让他们银针验毒,确认没有问题后,方才给士兵们服用,所以水源是不会有问题的。

“但凡疫病,总归有个源头,可所有人几乎都是在同一时间发病,根本不见源头,这情况实在是诡异得紧。”

江御医低头想了一会儿,忽地道:“齐兄,你说会不会又是李建成使得阴谋?”

“不会。”齐御医连连摇头,“说破了天,李建成也只是一个凡人,又怎么可能呼风唤语,控制疫病,你还将他当神仙了不成,要真是这样,咱们还打什么仗啊。”

江御医想想也是,转而道:“要是找不到源头的话,疫情可没法子控制,疫情的可怕,你是知道的,现在是几百人,说不定明儿个就是几千人乃至几万人,咱们这**万人都被传染,也不是没可能的事情。”

“我知道,我这不是正在想办法吗?”齐御医眉头都快拧成了结,“可惜咱们的药材太少,否则按着防疫病的药方,给每个士兵煎上一碗服用,多少能够起到一点预防作用,现在…简直就是听天由命!”

江御医除了叹气不知还能说什么,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他们现在就是这样,真真是急煞人了。

在煎好汤药之后,他们各自喝了一碗,然后端着来到李世民帐中,刘弘基与杜如晦也在,瞧见他们端着药进来,疑惑地道:“这是做什么?”

江御医端了一碗递到他面前,神色凝重地道:“臣不敢隐瞒陛下,这次众士兵得病,并非普通的风寒,而是…疫病!”

一听这话,李世民三人尽皆变了颜色,异口同声地道:“你说什么?”

“疫病!”当这两个字再次从江御医口中说出的时候,他们终于确定并非自己错听,当真是…疫病。

杜如晦最先道:“无端端的怎么会起疫病,会不会是你们诊错了?”

齐御医苦笑道:“下官也希望是诊错了,但从脉象还有现在的情况来看,**不离十!”说着,他取了两碗药分别递给杜如晦与刘弘基,“这药能够预防疫病,二位大人且先喝了。”

待得喝过药后,李世民凝声道:“为何会突然出现疫病?”虽然他之前就从江、齐二人的神色中猜测到士兵们的病不简单,但怎么也没想到竟会是疫病这么严重。

江御医摇头道:“臣之前与齐御医想了很久,都想不出这疫病的源头,如今唯一能做的,就是不让其他人接触那些患病的士兵,希望可以避免疫情蔓延,但…恕臣直言,情况很不乐观。”

刘弘基盯着手中的空碗,徐徐道:“之前淇水之毒令军中药材损耗颇巨,新的药材又还没有送来,所以…这药应该没多少,对吗?”

江御医点头道:“是,下官二人已经想尽办法,但至多只能煎百余碗药,对于大军而言,实在是杯水车薪,如今所能做的,就是等长安那边运药材过来。”

李世民紧紧咬着牙关,这次出征,真是诸事不利,先是淇水之毒,未战先伤;之后攻城又遇到那些投石机与弩车,令士兵死伤惨重;紧接着又是这场突如其来的疫病,简直就好像上天故意不想让他攻下洛阳一样。

难道…真是老天爷想让他退兵?

这个念头刚一冒出来,便被他狠狠压了下去,李建成罪大恶极,手上鲜血重重,上天绝对不会庇护他。

第七百一十一章 同染疫病

李世民轻吸一口气,道:“也就是说,你们并没有法子医治那些士兵对吗?”

“若是几人或者几十人,臣二人还能想想办法,可现在那么多人,又没药材,实在是无法可想,请陛下恕罪!”

李世民狠狠一拍桌案,咬牙道:“洛阳尚未攻下,又无端端冒出一场疫病来,究竟算怎么一回事?!”

刘弘基劝道:“陛下息怒,眼下最要紧的是隔绝他们接触得病的士兵,并且找出源头,以免更多的人得病。”

杜如晦紧紧皱了眉宇道:“一旦陛下下令隔绝,疫病一事就瞒不住了,如此一来,必然会引起士兵恐慌,若是这个时候李建成派兵出城来攻,对我们可是大大的不利。”

“前日一战,李建成虽然得利,但他困守洛阳,不比咱们好多少,在确知咱们的情况之前,想来不会冒然出城攻击,所以这一点暂时不用担心。”刘弘基思绪最是冷静,很快就将李建成的情况剖析的一清二楚,不过他不知道,这疫毒根本就是李建成一手为之。

“可是士兵这方面…”杜如晦迟疑未语,刘弘基明白他的意思,叹道:“以现在的情况来看,这件事必然会越闹越大,根本不可能一直瞒着,与其事后被动,倒不如趁现在掌握主动。”顿一顿,他又道:“眼下最要紧的是找出源头,这些士兵一起发病,就是说他们是在同一时间染上疫病,彼此之间,一定有什么共同处,而这个共同,很可能就是源头所在。”

一听这话,杜如晦当即拱手道:“陛下,这件事就交由臣去查吧。”

“好。”这般说着,李世民又叮嘱道:“你虽然服了药,但还是要小心一些,莫要大意了。”尉迟敬德中毒未愈,长孙无忌回了长安调兵,殷开山在之前的攻城战中受了伤,若是杜如晦再出事,可就真没几个堪当重任的大将了。

“多谢陛下关心,臣定当小心。”在杜如晦离去后,刘弘基道:“安抚将士,稳定军心一事,还要有劳陛下。”

“朕知道,但是…”李世民抚一抚额,沉声:“刘先生觉得,朕的安抚能够撑多久?”

对于他的问话,刘弘基长叹未语,虽然李世民在众士兵心目中有着无人可比的威望,但在闻之色变的疫病面前,这份威望可以撑多久,就连他也没什么把握。

“朕去看看那些士兵。”李世民刚一站起身来,便感觉一阵天眩地转,亏得及时扶住桌案,这才没有摔倒。

刘弘基见状,连忙上前扶住他,“陛下您怎么了?”

李世民用力摇一摇头,待得晕眩感减轻了一些后,道:“没什么,想是起来的太快,所以一时有些头晕,不要紧。”

“这几日陛下一直都不曾好好歇过,龙体难免疲惫,歇一会儿再去吧。”面对刘弘基的言语,李世民摆手道:“朕已经没事了,你别担心。”说着,他便要推开刘弘基的手往外走。

好烫!

这是李世民手掌碰到手背之时,刘弘基第一个感觉,下一刻,他脸色已是变得异常难看,这样高的体温,分明就是在发烧,与外面那些士兵一样,难不成…

刘弘基不敢再想下去,他一边强行拉住李世民将他按在座位上,一边对尚未离去的江、齐二人道:“快!立刻替陛下把脉,快!”过度的紧张与害怕,令他声音像变了个人似的,又尖又急,全然没有平日的冷静与从容。

江、齐二人虽不知怎么一回事,但看刘弘基这个样子,心知必是出了事情,赶紧上前替李世民诊脉。

李世民被他们弄得莫名其妙,望着刘弘基道:“先生这是做什么?”

“陛下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吗?”刘弘基死命攥着双手,因为只要稍稍松开一些,双手就会止不住的发抖。

被他这么一说,李世民想了起来,打从今日一早起来,便觉得手脚酸软无力,且还觉得有些发冷,他只以为是这些日子没睡好,故而身子疲累,并未往心里去,直至刘弘基这会儿问起,方才意识到有些不对。

那厢,齐御医的脸色已是铁青一片,而随后替李世民诊脉的江御医也是面无人色,整个人都在发抖。

“陛下情况如何?”看似轻描淡写的六个字,却几乎用尽了刘弘基所有的力气,双目一眨不眨地盯着齐、江二人,心里不断祈祷,千万不要是他猜测的那个答案,千万不要!

江御医双唇几次开合,却始终发不出半点声音,只是不停地发抖,神情惶恐难安,这下子就连李世民也觉察出不对了,“二位御医,朕所得何病?”

江、齐二人闻言立刻伏身跪下,最后,江御医稍稍抬起头,颤声道:“陛下所得的是…是…是疫病!”

当最后两个字落入耳中时,李世民眼前一片发黑,疫病…竟然是疫病,如此说来,他可能会死?

多年来,李世民屡屡征战沙场,赢得了战神的称号,死…对他来说,并不遥远,相反,曾几次与他擦身而过,说句不中听的,任何一个将士,在拿起腰间的刀与敌人厮杀时,都要有死的觉悟;但他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自己况会死在疫病之下!

刘弘基用力一咬舌尖,借着剧痛压下心中的惶恐,死死盯着江、齐二人道:“我不管你们用什么法子,一定要治好陛下,若陛下有什么三长两短,你们二人提头来见!”

江、齐跪在地上不敢言语,也不敢为自己求情,没有人比他们更清楚疫情的可怕,莫说眼下药材不齐,就算齐全,也没必然的把握!

那厢,李世民稍稍冷静了一些,道:“朕不是已经喝过你们拿来的药了吗,为何还会得疫病?”

齐御医苦着脸道:“回陛下的话,臣刚才拿来的药,只能预防疫病传染,并不能起到医治的作用,观陛下的情况…应该是在此之前,就已经染上了,故而虽事后服药,却于事无补。”停顿片刻,他抬了头,小心翼翼地道:“敢问陛下,这几日可曾去过什么不同寻常的地方,或许碰触过什么东西,如果找到源头,臣等医治起来,把握也会大一些。”

第七百一十二章 源头何在

江御医在一旁猛然点头,他们都清楚,刘弘基刚才的话并非吓唬之言,一旦李世民因疫病驾崩,他们二人立刻就会人头落地,所以不论希望如何渺茫,都要试上一试。

李世民仔细回想了一番,蹙眉道:“朕这两日一直都在军营中,并未去过别处,至于碰触的东西…也没什么异常。”

他的回答,令江、齐二人一阵泄气,找不到源头,也就意味着不知道这疫病的起因,真真是无从下手;说来也怪,据医书记载,每一次疫病大规模传染之前,都会有苗头,可这一次,却什么苗头都没有,突然之间就爆发开来,实在令人百思不得其解,希望杜如晦那边可以查到一二。

江御医勉强定一定神,道:“臣这就下去研制药方,在此之前,除了服用过预防汤药之人以外,还请陛下暂时不要与人接触,以免传染开去。”后面那句话,他用词异常小心谨慎,以免一个不小心,惹李世民不悦。

所幸,李世民并非不讲理之人,颔首道:“朕知道了,你们下去吧。”

在他们二人离开营帐后,刘弘基安慰道:“陛下洪福齐天,又是真龙天子,臣相信,这次的疫情,对陛下而言,只是一个小小的磨难,很快就会没事的。”

李世民涩声道:“都到了这个时候,先生还要骗朕吗?”

刘弘基沉默片刻,咬牙道:“臣没有骗陛下,陛下乃是天命所归之人,臣相信,不论前路如何难险困苦,陛下最终都可以跨过去!”

李世民想笑,可脸上的肌肉却像石化了一般,不论他怎么用力都无法扯动,只得放弃,“朕想一个人静一静,先生先出去吧。”

刘弘基也知道李世民这会儿心思纷乱异常,点头退了出去,在帐中只剩下自己一人后,李世民仰身靠在椅背上,怅然望着帐顶,疫病…他征战半世,熬过了战场上无情的刀剑,熬过了李渊的薄情与李建成的算计,登上帝位之后,一心想要开创一个强大的大唐盛世,如今却被疫病缠上了身,真是讽刺。

一幕幕往事在他眼前掠过,最终停留在一个纤细的身影上,韫仪…离开长安前,他曾答应过韫仪,一定会平安归去,如今看来…怕是要食言了。

“对不起,韫仪…对不起!”

随着这句低语,李世民痛苦的闭上了双眸,他曾以为此生不会害怕,但原来不是,他怕不能带领这位帝国走向鼎盛,怕再也见不到一心等着他回去的韫仪与无垢,怕不能救回随他来到洛阳的那些士兵,令他们丧生于死,每一个士兵家中,都有翘首等着他们归去的父母妻儿,每死去一个士兵,就等于毁了一个家庭的希望,而现在,死去的将士已经达到了一万余人,而随着疫病的传染蔓延,最终会死多少人还是未知之数!

李世民感觉到从未有过的搓败,最可悲的是,曾无数次带领将士们化解危机,反败为胜的他,在这一刻,竟是无计可施。

刘弘基出了营帐之后,立即找来杜如晦商议,后者得知李世民也染上了疫病,大惊失色,勉强冷静下来后,道:“陛下现在怎么样?”

“眼下只是发烧,暂时没有大碍,御医那边已经在想办法了。”这般答了一句,刘弘基转而道:“源头一事可有眉目?”

听得这话,杜如晦顿时叹了口气,“没有,我仔细问过那些得病的士兵,他们这几日的行动范围,一直局限于军营之中,接触的东西也与平常没有两样,实在想不出这源头在哪里。”

刘弘基紧紧皱了眉宇,“陛下也是一样,可既然是疫病传染,那就一定有一个最初开始的地方。”停顿片刻,他道:“疫病一事,士兵可知道了?”

“我怕军心动摇,暂时没说,原想由陛下出面说这个事情,没想到连陛下也…”他叹了口气道:“刚才那一会儿功夫,又有几名士兵出现发烧的症状,连之前在攻城战中受伤的士兵也不例外,而且越来越多的士兵在议论这件事,怕是瞒不了多久了。”

刘弘基沉眸未语,若是李世民未曾得病,以他一惯在军中的威望,或许还可以把事情压下去,可现在…唉,事情真是越来越棘手了。

“能瞒多久瞒多久吧,只要陛下没事,这件事总归是能熬过去的,就怕…”后面的话刘弘基没有说下去,但杜如晦怎会不明白,长叹未语。

沉默片刻,刘弘基忽地心中一动,道:“你刚才说,连之前在攻城战中受伤的士兵也染上了疫病,多吗?”

“很多,几乎全部都出现了发烧的症状,其中几个甚至出现疱疹,我已经将他们设法隔离,不过疫病发展的速度很快。”

“疱疹…”刘弘基若有所思地重复了一遍,旋即道:“这么说来,他们染上疫病的时间,很可能他们是最先染上疫病的那一批!”说着,他道:“走,找他们问问去,或许能够找出源头!”

杜如晦当即点头,带着刘弘基来到隔离着那群士兵的营帐,一进去,便看到数十名士兵并排躺在简易的床上,大多数在昏睡,偶尔醒着的几个,发出低低的呻吟声。

“先生你看。”顺着杜如晦手指的方向望去,刘弘基看到躺在最里面的两个人,脸上出现一粒粒黄豆大的疱疹,想是因为痒的缘故,那两人不时用手去抓,甚至一人的脸上已是被抓破了好几颗,流着混了血的脓水,看着有些恐怖。